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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衛風 -【埃及豔后】《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05 PM     標題: 衛風 -【埃及豔后】《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29 01:21 AM 編輯

【書名】:埃及豔后

【作者】:衛風

【內容簡介】:

  看過無數穿越到過去的故事;令人匪夷所思,卻又躍躍欲試。

  但是,這次她居然穿越到一本漫畫裡去了?

  但卻變成美艷愛西絲而不是可愛的凱羅爾?

  面對曼菲士的時候,會有什麼情緒?

  可能嗎?

  自己會跟漫畫相異的,愛上除了曼菲士以外的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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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07 PM     標題: 17817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36 PM 編輯

1
我從床上爬起來,無視床邊或趴或跪或是五體投地式的一群女人,光著腳走到我認為不是門就是窗的地方。  
往外看。  
太陽快要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線,遠處有著耀眼的水光,牆壁,地下,連身上和手上都是一片耀眼的黃金色。  
延綿看不到邊際的,大片的金色的沙漠,蜿蜒流淌的河水……   
這是什麼地方?  
我不至於睡個覺就夢遊到沙漠中來吧?要知道我出生長大的這城市雖然不是什麼江南水鄉,可離著沙漠總得有十萬八千里哪。  
不是夢遊,就還有一個解釋。  
一個非常非常通俗的,大家都理解的答案。  
還有誰猜不著答案的麼?猜不著的請去看看女性向萬人迷穿越《XX河女兒》,或者男性種馬穿越《尋X記》,看完了如果還不懂得我現在是什麼情形,可以去買豆腐一塊,以頭撞之。  
我回過頭,招招手。  
有個女人立刻用膝行的方式靠近我,態度恭謹如忠犬。  
她長的不美,皮膚不白,臉盤兒不漂亮,身材有點圓胖,我聽到她說:“公主有什麼吩咐?”   
啊,公主……   
公主好,公主妙。  
公主可以吃吃喝喝淨享受不幹活。  
但問題我是哪里的公主啊?看著眼前人的穿著打扮……怎麼不像是咱中國的古代?倒挺象電影裏畫片裏看到的——埃及?  
“我渴了。”   
是有點渴,緊張的。  
而且這裏的天氣真的很熱啊,吹進來的風都特別幹特別燠熱,我摸摸自己的手,還好,皮膚很柔軟,也挺白,和地下跪的那些女子們有些暗沉的膚色並不一樣。  
那個女子馬上揮了一下手,然後有兩個跪著的女子退出去,很快的,我估計也就是一分鐘的時間,她們又回來了,端著黃金色的盤子,裏面是金壺和金杯。  
我琢磨著,這應該不是黃銅,看著就是黃金,而且挺純。要按著現在的市場價,一克二百七,這金盤金壺金杯揣懷裏帶回家去,也是一筆橫財啊。  
我想著該把這三件多金器揣在哪里,已經有人把水倒好了,送到我嘴邊。  
水有點甜,而且挺涼。  
我喝了一大杯,而且因為喝的太快水還從嘴邊漏了好幾滴出來。  
“公主慢些喝。”她說:“醫官說公主還是要多休息,藥湯可以不必服了。”   
我不太懂,敢情這公主生病了?  
不過聽起來病應該好了,不用吃藥是好事。  
我冷靜,鎮靜以及非常安靜的又喝了半杯水,雖然水還是很好喝,但是我喝不下去了。  
想把杯子往懷裏揣的念頭,被另一個念頭取代。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這些是什麼人?  
最重要的是,我是什麼人?  
握著杯子的手,挺漂亮,細細白白,用小說裏的話說,就是……膚若凝脂,指如春蔥。  
就是,這手怎麼這麼小?  
比起旁邊那個端水給我的,不知道是奶媽還是侍女的手,小了一半。  
還有,我站直的時候,平視的是她的胸口。她胸部很飽滿……呃,這不是最重要的。  
這個公主,她幾歲了?  
MS……還是個蘿莉呀。  
“公主要吃些東西嗎?”   
吃的?好。  
我點點頭,那個女人臉上露出一點愉快的笑容,拍拍手,馬上外面魚貫走進一隊女人,捧著端著吃的喝的。  
老實說,我覺得不夠豐盛。公主一頓飯,怎麼也得十七八個菜,湯啊餅啊糕啊點啊的也不能少吧。這雖然也不錯,但是……   
好吧,入鄉隨俗,入鄉隨俗,埃及人可遠沒有咱會搗騰吃喝,光菜系就有八個。  
我沒吃幾口,味道不怎麼樣,裏面不知道是什麼放了什麼佐料,味道有點怪怪的。沒有放這種佐料的呢,又覺得沒滋沒味兒。  
我吃了兩口就說飽了。那個看樣是侍女頭兒的女人跪在我旁邊,十分懇切的勸我多吃一口。  
我揮揮手,堅決表示不吃了。  
外面忽然有侍女們歡快的聲音說:“公主,曼菲士王子來了!”   
咦?  
問題的關鍵不是來人了,而是……來的這個人,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呢?  
咚咚咚的腳步聲響,一聽就十分的有活力。  
這個王子比公主大還是小呢?  
我的疑問馬上得到了解答,一個敏捷的象小豹子似的小傢伙兒沖了進來,黑髮張揚,光著膀子,戴著五彩輝煌的項圈手環和黃金護臂,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看到那雙眼的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動物世界裏的野獸的眼睛,那麼亮,那麼光彩熠熠。  
“姐姐,你身體好了嗎?”   
他招呼我。  
我坐在原地沒動,哦,原來王子是弟弟,公主是姐姐。  
我說:“已經好了。你是從哪里過來的,一頭汗。”   
他臉蛋兒圓圓,臉眼圓圓,嘴巴嘟著,手腳都肉肉的,真是,真是……讓人想捏一把的可愛正太呀!  
“我剛才出宮去了!”他大聲說:“還是外面比較有意思!”   
我旁邊的那個宮女連忙說:“曼菲士王子,宮外危險呀!下次還是不要去了,公主會擔心的!”   
我才不擔心呢,這麼個小胖豬誰愛拐走誰拐走。不過看起來他也不是個會輕易被人拐走的主兒,這麼小的孩子,就隨身帶著銅劍哪,這可不是光好看的吧?  
我伸出手:“你的劍給我看看。”   
他有點奇怪:“姐姐你不責怪我嗎?”   
“我責怪你什麼?”   
“我出宮去了啊。”   
我說:“你是王子啊,如果想出宮一下都不行,那王子做的還有什麼意思?”   
他瞪大了眼,似乎不相信這話是我說出來的。  
唔,這位公主以前不這麼說話?  
果然他說:“姐姐,你平時不是這麼說的……”   
“那你喜歡我反對你出去?”   
這孩子有點迷惘了:“那倒不是。”   
“嗯,”我拿起他的劍。看得出這劍雖然小巧,但不是孩子的玩具,劍刃鋒利,寒光閃閃,我對著將要消失的陽光看看,劍刃上隱隱有血光。  
曼菲士……曼菲士……為什麼這名字這麼耳熟呢?  
我在哪里看到過這名字嗎?  
可是有時候就是這樣,有件事你越想從記憶深處把它找出來,就越想不出。  
算了,不想了。  
我把劍插進鞘裏,還給他:“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他一屁股在我對面坐下來:“我和姐姐一起吃。亞莉,給我倒酒!”   
這麼點兒孩子喝什麼酒啊,不過……這裏的酒好象並不是高度酒,只是穀物和水果什麼的釀的,度數很低。  
亞莉就是我身邊那個看起來管事兒的侍女,看她的年紀,說不定以前還當過這公主的奶媽什麼的。她看看我,我沒表示,於是她讓一邊的人過來,在金杯裏倒了些酒。  
“姐姐你身體好了麼?下次可不要那樣了,著火了你應該趕緊躲開啊,還好你沒有受傷,父王和我都很擔心呢。”   
我笑笑。  
原來這公主是讓著火給嚇著了,幸好沒燒傷。  
那孩子嘰嘰呱呱講著他在宮外看到商人,看到軍隊,看到什麼什麼什麼的。我微笑不語,順勢擷取我所想要的資訊,亞莉跪在一邊給我切水果,不知道這瓜叫什麼名字,吃起來一股蜜甜甘香。  
我吃著,看他盯著我看。  
我問他:“你要吃麼?”   
他點頭:“要!”   
我揮揮手讓亞莉也給他削幾片,自己安然不動,剝削階級當的心安理得。  
可這小子不幹了:“姐姐喂我!”   
噫,你挺大架子呀。  我拿起一片來遞到他嘴邊,破小孩兒眉開眼笑的咬了一大口。  
不過,我心裏還是有種怪異的感覺……   
這小孩兒的名字,我一定是在哪里聽過!一定是!  
難道他是個有名的歷史人物?還是……   
“曼菲士王子在裏面嗎?”外面有人問了一聲。  
“啊,是西奴耶,”小破孩兒拍拍手爬起來:“我走了姐姐。”   
我站起來意思意思送送他,到了門口,臺階下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長相麼……也算不錯,不過似乎皮膚顏色深了些,蜜色還是巧克力色?夕陽落了下去,他的面目又背著光看不清楚。  
他向我躬身:“愛西絲公主,您身體好些了麼?”   
愛西絲?原來這公主叫愛西絲啊。  
愛西絲,曼菲士,西奴耶……   
都有些耳熟。  
隱隱約約的,好象能想起些什麼來。  
我愣神兒,人家可還沒直起身來,亞莉輕輕咳嗽一聲,我回過神,馬上說:“不必多禮。”   
沒吃過豬肉,可看過豬走……唔,我的意思是,電影電視沒少看,應該這麼說話,沒錯吧?  
那個少年身上也帶著劍,雖然臉看不太清,但是一股子英氣虎虎的,身手應該不錯。  
“你們去吧,晚上就不要到處亂跑了。”   
曼菲士答應一聲,說:“姐姐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讓祭司來給你看看吧。對了,父王說神殿還在修整,你這幾天就先不要去了。”   
我點頭答應著,看他三步並做兩步跳下臺階大步走開,西奴耶向我行了一禮,跟隨在他身後,兩人的身影漸漸都隱沒在黑暗之中。  
我所處的這間宮室地勢較高,遠遠看去,這片巨大的建築群——應該就是王宮吧?  
燈火一點點的漸次亮起,我覺得,我好象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事?  
對,我從哪里來的?為什麼剛才似乎還有概念的事,現在變的這麼模糊不清?  
我是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呢?變成一個莫名其妙的公主,年紀還縮了水,甚至說是少女都勉強,只不過比那個圓嘟嘟的曼菲士大一點的樣子。  
我……原來是誰來著?  
我敲敲頭,怎麼想不起來了?過往的記憶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幕布,我走不過去,無法接近。  
真奇怪啊。  
我從哪里來的?我原來是誰?  
大的印象還有,我知道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知道我出生在古方的文明古國,那裏安寧,和平,我也記得每天吃什麼穿什麼我……   
我不記得名字,也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而且越是用力去想,就感覺越是茫然無措。  
2   
說我適應,我適應的挺良好,吃過飯,泡了個澡。舒服,有人前前後後的伺候著,換了一身白色細麻紗的睡衣,那位亞莉看樣子是侍女頭頭,和公主的感情應該也不錯。  
要說不適應,那麼失去部分記憶算不算?  
我躺在一間大的過份的臥室裏,唔,也許應該叫寢宮?好吧,寢宮比較合適。  
可以確定這裏是古代埃及,具體是什麼時期,這可弄不清楚。我連中國歷史都記得支離破碎,大致只記得唐宋元明清,什麼三國兩晉南北朝之類的就完全搞不清楚了,怎麼去記得埃及歷史?  
古埃及啊……   
我穿到這裏來是做什麼的?做公主?這公主在歷史上有名氣麼?難道會是個出名的女法老之類?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睡不著覺,外面那些侍女們或跪坐著,或是靠著柱子或是枕著手臂在那裏值夜。我睜著大眼看著帳子頂,如論如何也搞不清楚狀況。  
好吧,首先我不知道怎麼來的,當然也談不上知道怎麼回去。  
其次,我得先弄明白自己的環境和周圍的人事關係。身份是公主,那麼挺有優勢,起碼比變成個侍女奴隸的幸運多了。剛才來的小王子曼菲士沒認出我有什麼異樣,說明我沒露什麼大破綻。  
“公主睡不好嗎?”帳子外面亞莉小心翼翼的問。  
“嗯,”我說:“可能是白天睡多了。”   
亞莉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問:“公主今天……心情不好麼?”   
嗯?  
我說:“為什麼這麼問?”   
她用額頭輕觸地面,然後低聲說:“今天曼菲士王子過來,公主對他太冷淡了,而且他擅自去宮外玩耍,公主也沒有勸說阻止……”   
那是因為我根本不是正牌公主,我哪知道平時這公主是怎麼勸她弟弟的?萬一畫虎不成反類犬,露出馬腳來,沒準兒會被當成魔怪異端處置掉也說不定。  
奇怪……我變成了這個公主,那這個公主去哪兒了?魂飛魄散了?還是……她難道會變成原來的我嗎?  
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不過睡意卻漫漫浮上來,思緒越來越沉重。  
唔,剛才沒顧上想一個問題……他們說的話當然不是漢語,但是我卻能聽得懂也能說,感覺就象在說自己的母語一樣流利且自然……   
這是因為什麼?是這個公主原來身體的本能嗎……   
那麼不知道其他事情是不是也可以這樣順其自然的過渡……   
我感覺自己像是緩緩的在水中沉沒,就象一塊石頭,沒有掙扎,沒有聲息,無論怎麼焦急,身體就是不聽使喚,一動也不能動。  
不行,不能呼吸的話,會淹死……會淹死!  
我猛的睜開眼坐了起來,亞莉有點著急,守在我床邊上急忙問了句:“公主覺得身體怎麼樣?是不是不舒服?”   
我搖搖頭,捧著有點暈乎乎的腦袋問:“什麼時候了?我遲到了嗎?”   
“公主這幾天都不要去神殿啦,先養好身體最重要。”   
哦,對,我變成了個公主。  那我原來是做什麼的?擔心遲到?  
我是要上學還是要上班?再仔細向下想就什麼也想不出來了,我坐在那裏象個布娃娃一樣任憑侍女們擺佈,梳頭發換衣服加化妝。不知道現在那個遙遠的東方文明古國是什麼年代?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梳洗完,鏡子裏照出來的有點模糊的人影讓我覺得既陌生,又有點熟悉。  
皮膚比這些侍女們顯得要白皙許多,頭髮又長又黑,直直的如同一匹黑色絲綢,身上穿著輕薄飄逸的白麻紗長裙。我靠近鏡子,看到整齊的流海,秀美的眉眼被描著黛青和孔雀綠的化妝,眼眸顯得明亮又深邃。嘴唇紅潤美麗如同櫻桃……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美好。原來……這位小公主是個美人啊!現在就已經讓人讚歎,長大之後會是什麼樣?  
亞莉躬身湊近我,她捧著個大盒子,打開以後差點沒耀花了我的眼。要說昨天看到金盤子金水壺我還想想自己會發筆小財,現在看到這些五光十色首飾,我腦子裏已經成了一片空白了。  
多麼……多麼幸福的人生啊!原來當公主可以這麼奢侈!這麼華貴!  
我拿起一個應該是頭飾的金環,金環是蛇形的,首尾相銜,我知道這是埃及統治者標誌,上鷹下蛇,昨天那個闖來的小王子曼菲士,額頭上的飾物就是一隻金色的鷹。蛇身上面鑲著圓潤的珍珠和紫色水晶,蛇眼是紅色的寶石,熠熠生光,蛇身的精緻鱗片在陽光下閃耀奪目的華彩。  
另一件是銀白色的額飾,不記得在哪里看到的,埃及盛產黃金,可是白銀很少,所以許多首飾在製作的時候都是以金銀的合金為原料,這件明顯是銀質比例更多,上面鑲著不知道是綠玉還是什麼寶石,我叫不出名來。  
盒子裏的首飾很多,我伸手撥弄一下,手鐲,戒指,臂環,項鏈,頭飾,珠寶互相碰撞發生清脆的,悅耳的聲響……我覺得眼有點暈,伸手扶住一邊的柱子。  我的天哪,這也及刺激了!不用問,這些首飾都是這位公主殿下擁有的,而且再看看梳妝鏡子旁邊擺放的那些差不多樣式的首飾盒子,這只不過是其中的很小一部分!  
“公主,公主,沒事吧?”亞莉情急的呼喚。  
我搖搖頭:“沒事……”   
總不能告訴她我是沒見過大世面,被這些首飾嚇著了吧?  
“算了,收起來吧。”我得鎮定鎮定,適應一下情況。  
她蓋上盒子,無聲的退下。一邊另一個侍女問我:“公主今天還上課嗎?”   
上課?  
公主也要上課?我正在納悶,亞莉說:“公主身體還沒全好,課就先……”   
我比較好奇:“我沒事兒,繼續上吧。”   
她馬上閉嘴,恭敬的施禮,然後吩咐旁邊的侍女:“去通知大祭司,公主這就過去。”然後退開讓到一邊。  
看起來亞莉是個非常忠誠的人。我拉了一下身上的披紗,緩緩的邁步朝外走。門旁邊有兩個高個子的侍女舉著羽毛翎扇跟上來,為我遮擋陽光。  
我不知道要去哪兒上課,在臺階下面就停住了腳步。亞莉一招手,有一架鑲金垂珠的紗簾步輦被抬了過來。  
是啊,我是公主嘛,不需要我自己走著去上課。  
我現在看著黃金都有點熟視無睹的感覺了。這埃及王宮裏最不缺的就是黃金,觸目可及的地方,都是金光燦然的一片,牆上屋頂上不知道是塗著什麼東西,也是一片沙金色,以至於步輦轉了兩個彎,看到一大片綠色之後,我覺得我的眼睛和胸口一起鬆馳下來,緩了一口氣。  
總看著金色也會視覺疲勞的啊。  
步輦走上一條靠近河邊的路,我判斷不出是不是還在王宮內,兩邊的花木生長的異常繁茂,可以聽到河水汩汩的流淌聲。  
我掀開紗簾往外看,左邊不遠是一道矮牆,牆外面應該就是尼羅河,初生的太陽在河面上遍酒金輝,河面寬敞,水聲潺潺,河流激蕩著生命和希冀。河邊有人在勞作,他們頂著頭巾,或是光著腦袋。河邊生長著大片的蘆葦,還有我認不出來的植物,或許那就是埃及特有的紙草。  
可能已經出了王宮,但是前面的建築依舊宏偉齊整,高高的門石兩旁聳立著不知道哪位埃及神靈的塑像。我正在心裏琢磨著,亞莉扶著步輦的抬桿,低聲說:“公主,神殿到了。”   
3   
有個人緩緩從神殿的深處走出來,兩列僧侶跟在他的身後。我站在臺階上看著他,有種奇怪的,說不上來的感覺。仿佛是看到自己正在步入一個夢境,無聲的,令人難以自拔的迷夢。  
就象我醒來之前,那種溺水的感覺一樣。  
那人的身形沉穩如山嶽,步伐從容優雅,紙草和金絲混擰起來編織的涼鞋踏在地面上的時候仿佛帶著一點沉鬱的力量和 遙遠的歷史,我聞到一股香氣,或許是供神時燃起的香料,或許是神殿的庭院裏種植的花木……   
那人走到我身前,緩緩的頷首:“公主殿下。”   
他的聲音柔和清雅,短短的幾個字被他說的鏗鏘頓挫,抑揚起伏,像是一首舊時的詩,一支茫遠的歌,只有寥寥幾字,卻可以蠱惑人的一生。  
我怔怔的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 
像是深沉的水潭,又像是茫遠的夜空……   
“您的身體好了嗎?”   
我還是出不了聲,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神秘力量控制住了,不止動作,連思緒也都凝滯成了一團,動不了,化不開。  
“今天我們學一些新的東西,以前沒有學過的。”他微笑著說:“會很有趣。”   
真奇怪,明明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卻覺得怎麼也看不清楚他的臉,他像是被一團霧包圍著。也許……不是霧,而是別的什麼其他。  
“要學什麼?”   
他優雅的側過身:“公主請隨我來。”   
我回頭看看,亞莉她們就停在門下的石階處,恭敬的伏著身,不能夠進來。  
我跟著他向前走,那些僧侶向兩旁散開,他們行動都象貓一樣聽不到任何聲音。我覺得他們十足詭異,但是並不可怕。  
神殿裏的光線折射出奇妙深遠的氛圍,燃著香的長長的甬道寂靜深邃仿佛沒有盡頭。  
他說:“公主祈禱的房間已經修整好了,但是大火已經把公主喜歡的那些香木雕像和飾物都燒毀了,還需要些時間才能夠恢復。所以今天先去後面的小神殿好嗎?”   
我終於可以發出聲音,也許是因為他轉過了身,不用看那雙那象具有魔力的眼睛,才讓我恢復正常。  
“沒關係的。”我說。  
長廊轉了一個彎,我們走向右方的宮殿。  
和中國古代可不一樣,埃及的地理環境多是沙漠,這裏的建築幾乎全是石制,與我們的古代建築相比,這裏的宮殿顯得更加堅硬冷漠,遠沒有我們的那麼精巧細緻,花團錦簇。  
“公主請坐。”   
我在椅子裏坐下來,他坐在我左手邊的位置,桌案上有筆和莎草紙卷,我好奇的拿起一張來看。  
古埃及最初的文字是象形文字,這和我們一樣。但是這紙上面的字卻和一般的象形字不大一樣,或者說是寫法不大一樣,更加流暢簡單。我先是覺得茫然,眨了下眼之後,卻發現我可以讀通上面的意思了。  
這真是奇妙啊!  
就象能懂得他們的話,我也能看懂紙上的字。  
“啊,這是我隨便抄寫的東西。”他點了下頭,把我手裏的紙張輕輕抽走。是他寫的?字跡很飄逸挺拔啊。  
啊,我記起來了,似乎是……僧侶們每天都會做許多抄寫和計算和記錄的工作,用普通的書寫方式太費力氣又花時間,所以他們的字體自成一家,相當於咱中國的草書。  
奇怪,我拿著紙卷發呆……我能想起來的事情都可以達到這樣的細節,為什麼卻想不起自己是誰?  
我現在只知道自己是愛西絲公主。可是在這之前呢?  
“公主,我們今天來講一講詩歌好嗎?”   
我沒出聲,他耐心而溫和的說:“上次您問我波爾倫達的樂器,我已經請教過樂師,波爾倫達人在音樂方面其實並沒有我們偉大的埃及……”   
啊,真的是埃及,沒有錯。  
日光映在牆壁上,有些褪色的織毯上是盛開的,火紅色的花朵。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問:“您也喜歡嗎?”   
“什麼?”   
“蓮花。”   
我有點意外:“我不知道蓮花也有紅色的。”   
他微微笑著說:“很少,但是有。神殿后面的池塘裏就有幾株,但是現在還沒有到開花的季節,不然就可以請您去觀賞了。”   
“那麼等到它開放的時候,我一定要過來看一看。”   
他答應了,然後指著另一張紙繼續說:“他們的樂器種類沒有我們多,樂人會奏的曲子也沒有我們的多。他們的樂曲十分單調,談不上什麼旋律,而且只有貴族們可以享有,所以流傳出來的曲子也沒有幾首……”   
我的注意力完全沒有集中在他說的音樂上面。  
我這會兒只是在想,看起來他是個祭司。  
不知道他叫什麼?  
還有,祭司能不能結婚?  
“沒有曲譜嗎?”我順口說。  
“曲譜?”   
他不解的抬起頭來。  
唔,難道……這時候沒有曲譜這東西?  
“啊,請別在意,你繼續說吧。”   
好象古代埃及是沒有曲譜的,我們的歷史中,曲譜也不是一件普及大眾的東西,比如那有名的,臨刑一曲成絕響的廣陵散,還有那湮滅於安史之亂紛飛戰火的霓裳羽衣舞曲……   
“我這裏還收集了幾樣他們的樂器,放在隔壁的屋裏,公主想看看嗎?”   
“啊,當然想。”   
我們站起來,門自動的打開了。  
門後面站著一個身材不高的小僕人,打開門的就是他。  
隔壁的屋子更空曠,牆壁上掛著幾樣樂器,有弦索有笛管,樣式頗顯得新奇。  
可我注意的卻是掛在另一面牆上的東西。  
那些都是武器。劍,盾,矛,三叉戟……   
我回過頭看看他:“這些都是你的嗎?”   
他點頭。  
“你都會用嗎?”   
這句話可能問的有點冒昧,真正的愛西絲公主可能很瞭解這個人,也可能知道他是否會武。我轉過頭去看的時候,他平靜的說:“只是略知一二,談不上精通。”   
啊,看不出來啊,他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竟然是文武雙全啊。  
我想把劍摘下來看看,但是那劍掛的太高,我惦起了腳也夠不著。  
一隻手從我身後伸過來,將斜掛著的青銅劍取下,遞給我。  
他的手腕上有彩珠串成的手環,我怔了一下,才慢慢抬起手,把劍接過來。  
好沉!  
我沒想到這劍這麼重,手腕一沉,劍從手裏滑落。  
他的手掌一翻,穩穩的將劍又抄在手中,柔聲說:“劍太沉了些吧?”   
他的動作敏捷之極,我差不多根本沒看到他是怎麼動作的,劍已經被他接住了。  
他微笑著把劍又掛回牆上,態度從頭到尾都不顯得失禮。  
但是……   
當然,現在的愛西絲公主還是個孩子,我的心態卻不是。  
對他這種多少有點象在哄孩子似的態度,我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他轉過身,指著掛在對面牆上的樂器:“這一把琴是木制的,琴頭是牛骨,彈奏的時候……”   
我打斷了他的話:“你教我劍術吧?”   
他終於露出了平靜,微笑之外的第三種表情。  
驚訝。  
“公主?”敢情兒他還想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沒聽錯,祭司先生。  
“你教我劍術吧。”我重複了一遍。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10 PM     標題: 15917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37 PM 編輯

4   
你可以考慮一下。  
他說好的,然後今天的課也就算到此結束了,我說這幾把樂器我帶回去慢慢研究吧,他沒有什麼異議,讓人把琴摘下來捧著給我帶走。  
亞莉盡職盡責的等在門口,我出來之後上了步輦,被平穩快捷的抬回去。  
那幾件樂器裏有一件類似笛子,不過這笛子是木刻的。  
我拿著反復看了幾眼,湊到嘴邊去吹了一聲,沒吹響。  
研究一下,再試了一次,這次吹響了。  
聲音不象竹笛那樣清脆嘹亮,音色有些沉鬱,比竹笛顯得醇厚而樸實。  
埃及的天氣真熱,我出汗不算多,應該說,自己沒走一步路,出入有人抬著,出了自己的門進了神殿的門,也沒什麼汗好出。摸摸身上滑膩皮膚,我想起前人形容花蕊夫人的“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心裏有點自嘲。這位小公主,你還真是個得天獨厚的美人胚子啊。  
我還是不大有真實感,總覺得自己不是這裏的人,只是個過客。  
亞莉看到我擺弄笛子,饒有興趣的湊過來跟我討論。  
“不如叫個樂伎來試試?”她說:“她們會的樂器多。”   
我說不用。  
笛子湊到嘴邊,我緩緩的吐氣。  
——輕柔而纏綿的風啊,吹過臉龐。  
——是誰在丁香樹後面低聲絮語,那些情話曾被誰放在心上……   
——漸漸的,我們都在風中長大,  
——轉身的刹那間,遺忘了遺忘,憂傷著憂傷……   
——風中只留下,那些零落的,馥鬱的丁香。  
——不知道這是什麼曲調,不知道它自何方來,是什麼人第一個將它高聲吟唱。  
——也許你會永遠銘記著,就如尼羅河水日夜奔淌。  
“公主……”   
我放下笛子,轉頭看亞莉。  
她眼圈紅紅的跪在我的腳邊,伸手輕輕拭去眼角的水滴:“這是什麼曲子,真的……很動聽。”   
我比較想知道的是:“亞莉,你不奇怪為什麼我會這種樂器嗎?”   
“啊,公主從小就聰慧過人,我想這世上沒什麼您不會的。”   
真是盲目的信心啊。不過看來愛西絲應該本來就聰明。  
這個亞莉不光忠心,看起來還是愛西絲公主的忠實崇拜者。  
我踢掉腳上的涼鞋,純手工制的,金銀絲和紙草編織的涼鞋不光舒服,還非常的漂亮美觀,絕不比後世的大牌名牌鞋子差。  
“拿水果來吃吧,嗯,果汁也行。”在神殿連口水也沒顧上喝,又吹了一會兒笛子,覺得唇幹舌燥。亞莉的頭輕輕觸了一下我的腳面,然後退下去。 
頭上的發帶有點緊,我伸手扯了一下,就聽著外面亞莉意外的聲音:“曼菲士王子,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抬起頭,果然戴著金髮圈的,象個可愛肉球似的曼菲士大踏步的跑了進來。  
這孩子就不會好好走路麼?橫衝直撞的象一節脫軌的火車頭!  
“曼菲士……”   
他打斷我:“姐姐,剛才的曲子是你吹的嗎?”   
我看看身邊的笛子,再看看他,點頭說:“是啊。”   
“真好聽!”他坦率直白的讚美,把木笛拿起來遞給我:“再給我吹一首。”   
挺有王子派頭,直接用的就是命令口氣。  
我伸個懶腰:“可是我累了呀,剛才從神殿回來呢。”   
他有點傻眼,拿著笛子看著我。  
難道以前的愛西絲沒拒絕過他的要求?這孩子明顯是一臉的不自在加不知所措。  
“姐姐……”可憐的小王子,沒受過挫折?沒遇到過拒絕?這就不知道如何是好啦?  
我轉轉眼珠,說:“要是有人幫我捏捏肩膀呢……可能我還能吹一曲。”   
他馬上振奮起來:“侍女,過來……”   
“啊,不要她們揉。”我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來幫我吧。”   
“我?”小王子傻眼了。  
“嗯,你自己來,比較有誠意啊。”我往墊子上一趴:“好好捏,捏舒服了就給你吹曲子聽。”   
他訥訥的說:“我不會啊……而且,我是王子,未來的法老啊……”   
我轉過頭,眯著眼看他:“我還是你的親姐姐呢,幫姐姐揉揉肩膀有什麼不行的?小曼菲士聰明的很,捏肩膀嘛,學學就會了。”   
“唔,輕點輕點……”   
“唔唔,再使點兒勁啊,你早上沒吃飯嗎?”   
“嗯,這輕重正好,左邊也要……”   
我舒服的指揮著未來的法老替我按摩,抬頭看到亞莉端著盤子站在門口,一臉呆滯狀看著我們。  
“端來了?給我喝一口。”   
小王子臉漲的紅紅的,額頭上冒了一層亮晶晶的汗珠:“可,可以了麼姐姐?”   
我坐起來,接過亞莉端的果汁喝了幾口,好舒服啊。  
“姐姐……”曼菲士真是個急性子。  
“好吧好吧。”便宜他啦。  
他把笛子遞給我,緊緊靠著我的坐著。  
我直起腰,挺直背。  唔,吹首什麼呢?  
小曼菲士圓睜大眼的看著我,真是可愛啊。  
“雲想衣裳……花想容……”   
他不解:“姐姐你說什麼?”   
我微微一笑,把笛子橫在唇邊。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雲霞是她的衣裳,花兒是她的面容……春風吹拂欄桿,露珠潤澤花色更濃……   
那樣的美人,如果不見於群玉山頭,那麼一定只有在瑤台月下,才能夠與她相逢。  
這樣的女子,就是人們說的絕代佳人。  
笛聲宛轉猶如少女情衷初吐,不過,我想還是個小胖子的王子曼菲士,還不能夠明白這詩是什麼意思。  
就象我也不明白今天,為什麼要向那個人說,要和他學習劍術一樣。  
這孩子只會說:“好聽好聽!再吹一首吧姐姐!”   
我把笛子扔到他手裏:“不吹啦,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   
我向亞莉點了下頭,她非常識趣,馬上命人把備好的飯食呈上來。  
不出我所料,小曼菲士也沒有多做糾纏,只說:“姐姐明天還要吹給我聽。”就開始吃飯了。  
他比較愛吃肉,我猜也是,這個孩子風風火火的,而且攻擊性很強。  
“曼菲士的這把劍很不錯啊。”我說。  
“是嗎?”他笑:“我也這麼覺得,是父王讓最好的匠人專給我打造的。”   
我笑眯眯的說:“送給姐姐好麼?”   
他不解:“姐姐要劍做什麼?”   
“防身呀。”   
他說:“我能保護姐姐的呀!”邊說邊挺起小胸脯,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  
“我也想學學劍術啊,難道你一把劍也捨不得?”   
他馬上把劍解下來給我:“姐姐喜歡就送給你好了。”   
“嗯,好弟弟。”我揉揉他的頭髮,小胖子臉有點紅撲撲的像是染了桃花暈,真是可愛。  
不過他沒有問我要向誰學劍術,我也就沒有說。  
這個宮廷裏的主人,好象只有我,王子,還有未謀面的老爹法老王一枚,沒有王妃王后什麼的嗎?  
我拐彎抹角的打聽,哦,原來王妃早過世了。法老也有幾個妾的,只是妾不能算正經主子,單獨在另外一所宮院裏居住。要說宮裏地位最高的女性,那就非我莫屬了。  
行,沒有什麼王妃王后王太后是好事,省得還有人管束我。  
生在皇家的悲哀,就是親情淡漠。  
好處,就是我的身份恐怕很難會被人識破,就算有人發現什麼,他敢說麼?  
第二天祭司派人告訴我,他可以教我劍術。  
還有,我打聽著了他的名字,他叫伊莫頓,埃及最年輕的一位宮廷祭司,才二十二歲,空前的年輕,至於以後會不會有人打破他的紀錄,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王子曼菲士吃完飯還在我這裏糾纏了半天,哄了又哄才把他給騙走。  
那個叫西奴耶的少年仍然站在外面等他,估計曼菲士來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實在辛苦。而且說起來,他兩次來,都在外面立崗,我還沒看清楚他長什麼模樣。  
“下次曼菲士來這裏的時候,你也一起進來吧,外面很熱啊。”   
他躬下身去,低聲說不敢。  
我也沒再勸,不進就不進吧,總之話我是說過了。  

5   
亞莉問,公主為什麼想要學劍呢?  
我笑。我可給她好多答案,比如說防身自保,或是其他的都很正經的答案。  
但是我實際上的想法呢?原因有很多,防身的原因也是一方面,還有我看著小曼和伊莫頓的劍就挺有感覺,有很想拿在手裏耍耍的衝動,但是別的原因也不少,而且還有一點很重要,如果見到的不是伊莫頓而是一個又老又醜的胖祭司,我有沒有那閒情和他談了半天話,還又學音樂又學劍術?  
不會。  
如果小曼不是漂亮的正太寶寶,我有那興趣逗他玩陪他吃飯還騙他給我按摩嗎?  
沒有。  
SO,原來我是視覺系……   
唔,又多想起來一些以前的事情。看來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會全部想起來的。  
一早起來拿了從小曼那裏坑來的劍,這劍實在漂亮,而且也不太重,我用也很合適。  
坐了步輦再去神殿,這次我比較注意看沿途的景色。宮殿之間有庭院和長廊,種植著綠色的灌木和花樹,我仔細認住自己住的地方,然後把來時路看清楚。  
前面那一排宮室好象進進出出的侍女也不少。我有點奇怪,亞莉扶著車輦跟著我走,看我的目光凝固在那一處,忙低聲為我解釋:“公主,聽說昨日又有兩個女子被安置在那裏了。”   
“唔?”   
難道是法老的……後宮?  
我眨著眼想多看到些東西,不過亞莉沒有讓步輦停下來的意思,一點也不善解我意。  
想想大概她看不起那些女人吧,剛才說話的時候,口氣裏能聽出一點不屑來。我現在多少有點概念,象亞莉這樣出身很好在宮裏又很有地位的女官,對那種以色侍人,往往只有曇花一現的風光榮寵的女子,當然是有些不屑的。  
神殿遙遙在前,我也就坐正了身,不再說話。  
伊莫頓穿的和昨天完全不同,一個照面我險些認不出來。昨天他穿著深色的袍子,今天卻換成了雪白的短衫,下面是條短短的緊身裙,一雙長腿看得我矯舌不下——真是秀色可餐。應該是因為應我之請,要教我劍術,所以穿的這身短打扮,和我路上見到的侍衛穿的差不多。  
我馬上開始琢磨,他裙子下面還有穿什麼沒有?  
要是他教飛踢的動作,難道不怕裙下走光?  
可是沒我想的那麼……呃,那麼可心如意,他只先講了如何握劍,然後用力的時候不是手指手腕用力,而是手臂,用他的劍做了個示範,我把自己帶的劍拿出來跟他一起比劃,他的動作優美好看,又充滿力度,仿佛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  
“再教點別的吧。”   
他微笑:“這一下,我當初就練了三個月。公主不要覺得劍術一定要有什麼花巧,基本功要扎實才能說得上其他,不然只是花拳繡腿而已。”   
說我花拳繡腿?  
我看他一眼,學著他那樣兩手握著劍柄,豎著劈了下去,將身前那株不知名的花一下子砍斫個正著,花枝搖搖的墜在地下,綠的葉,紅的花瓣散落著,看起來有種讓人覺得可惜,又覺得痛快的零落之感。  
伊莫頓有些意外:“公主以前學過劍嗎?”   
我愣了下,我不知道自己學過沒有,也拿不准原來的愛西絲有沒有學過,只好含糊的說:“看侍衛們玩過,曼菲士也喜歡舞刀弄劍的。”   
“公主真是聰慧過人。”他由衷的說了一句。  
同樣的話,亞莉說我就沒有任何感覺,他說我就覺得心裏面有點奇怪的感覺,熱,而且,有點酸甜似的。  
虛榮啊……亞莉誇我也是真心實意,但是亞莉是女人嘛,伊莫頓……他真的非常的迷人啊。不笑的時候顯的很冷峻,那種高貴的,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氣質,大概是祭司獨有的吧?但是他微笑的時候,有種……有種不可捉摸的魅力,尤其是他的眼睛,那裏面仿佛藏著一個豐富而優美的,完整的世界,令人心動而好奇……   
“公主的手很穩,力道也用的恰到好處。您的臂力不是太強,所以出劍時借用了腰身的力量,而且劍劈下去的時候,正好是枝杈的地方,削的非常整齊……”他彎下腰去看那株被我劈過的花木,我的目光卻一下子落在他的短裙上……   
他短裙底下到底穿沒穿東西呢?唔,好直的腿,線條也美,膚色是那種帶著點金褐的蜂蜜色,在陽光下象綢子一樣,光澤遊走流動著,真是美啊……   
他直起身,我急忙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的扮正派。  
“若是公主以前學過,那麼教你的人一定是個劍術高手。若是沒有學過,那只能說公主真的是天生聰穎,是學劍術的奇才。”   
真的?  
不過我想他說的是真的,他不是那樣說好話吹捧人的人。  
雖然不瞭解他,可是這個我確覺得很篤定。  
我抬起手,手掌柔軟,只有寫字才會磨出的一點點薄繭。  
這可不像是練過劍的手啊。  
他微微笑的時候特別好看,聲音如同在念誦詩歌:“那麼我們就來學學別的吧,公主的意思呢?”   
“你現在是老師啊。”我說:“當然是聽你的。”   
他點個頭:“那麼我們來練練別的吧。看起來公主的基本功是完全沒問題了。”   
我想多知道些他的事,可是又不敢亂打聽,恐怕露自己的馬腳,那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而且他只要不笑不說話的時候,那種凜然禁欲的氣質,讓人覺得自己心裏的那些念頭實在是太過於齷齪,見不得人。  
他是什麼地方的人,為什麼會做祭司的?他喜歡什麼?他在想什麼?這種刻板的沉悶的神廟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公主試試看。”他示範了一下,然後叫我。  
我覺得他做的動作都很簡單,看不出什麼難度,於是也照著做了一次。  
揮劍的時候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有只手牽引著我的動作,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有些恍惚,感覺著像是自己在動,又像是站在一旁看著別人在動。  
忽然聽到有人拍掌叫好,很宏亮的聲音,我茫然的停下手轉頭看,一群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近前,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當先站的那個人還在拍手,叫好的也是他。這人身材又高肩膀又寬,看起來已經四十多歲,身體發了福,穿著一件織金線的袍子,一看他頭上的裝飾我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法老王,埃及的最高統治者,也就是愛西絲和小王子曼菲士的老爹了。  
我來不及想別的,手一滑,手裏劍掉了下來,劍柄正正砸中了腳趾,疼得我啊的一聲就蹲下身去。  
6   
“姐姐沒事吧!”小王子曼菲士飛跑過來扶我。我一手撫著腳趾——還好,指甲沒砸壞。我忍著疼站起來,納悶:“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姐姐要學劍啊,所以就……”   
好奇的小孩。  
那些人也走到了跟前,法老問:“沒有受傷吧?快讓醫官來看看!”   
小王子倒不慌:“不用叫醫官了,伊莫頓大祭司,你幫姐姐看一看。”   
真有點後怕,如果不是劍柄砸著,而是劍刃砍下來,那我的半隻腳可就保不住了。  
剛才舞劍的時候,好象有點神不守舍,所以一被聲音驚醒過來,手裏的劍就脫了手。  
伊莫頓在我面前半跪了下來,捧起我的腳,手指輕輕按在被砸的地方,微微使力按了按。我皺著眉頭沒出聲,小曼菲士倒受不了:“輕一點。”   
其實我覺得他的手指挺溫柔的,而且,他這樣在我面前半跪的姿勢,怎麼一下子讓我想到……類似求婚求愛一樣的……啊,這想法太無稽了,我才多大呢,在他眼裏我可只是個小黃毛丫頭吧。  
“不要緊的,沒有傷到骨頭。公主回來塗些藥膏,揉散淤血就好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法老一揮手:“沒傷著就行,愛西絲啊,你學劍是好,可千萬注意別傷著自己了。”   
“是,我一定當心。”我答應一聲。  
小王子說:“父王,姐姐真聰明對不對,她的劍術學的好快呀。”   
我有點緊張,別有人覺得這情況不妥吧?  
沒想到法老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那當然,我們有最優秀的血統,是神在人間的使者。愛西絲出生的時候,上代大祭司就說過她可以與神對話的,這有什麼奇怪?”   
噫,這個愛西絲還挺有資歷的啊。  
與神對話?嘿,埃及法老們都愛玩這個噱頭,就象我們古代的皇帝總是自稱天子,還時不時的搞個封禪祭天之類的活動,總之,是為了加強統治,給自己的階級地位刷層合理合法性的亮漆。  
兩邊有侍女過來把我扶起來,抬過鋪著軟墊的椅子給我坐。小曼菲士折騰著一群侍女侍從上竄下跳,又是“拿水來”,“去取藥來”的喊著,那些侍女給支的團團轉象沒頭蒼蠅。  
“好啦,我沒事。”我這個傷者還得安慰他。沒辦法,誰讓我是人家姐姐而不是妹妹呢?有道是長姐如母啊,怎麼也不能不管不問他。  
“都腫了。”   
“沒傷著骨頭,兩天就會好的。”   
那邊法老和伊莫頓正說著話,就算是面對這個埃及最高的統治者,他一樣挺直背,態度不卑不亢,毫無諂媚或是局促之態,唇邊的微笑既有禮又淡然,顯得非常有分寸。  
“姐姐怎麼會和他學劍呢?”小曼菲士跟我咬耳朵。  
我說:“在他的起居室裏看到武器的種類很多,我想他一定挺精通的。”   
小曼菲士摸著下巴:“我的劍術是和查庫特將軍學的……不知道他們誰的劍術比較高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那個什麼查啥啥的將軍,一定沒有伊莫頓這麼優雅,這麼風度。即使是揮劍的時候,也讓人覺得他……   
“姐姐,你的笛子,也是跟他學的麼?”   
“不是的。”我搖搖頭:“你今天都做什麼了?又出宮去了嗎?”   
“沒有,”他說:“我剛出門就看到他們押解罪犯去採石場作奴隸,有個小孩子,比我還小呢,我把他留下來了,給我當伴兒。”   
“哦,”我說:“你的伴兒怎麼能是奴隸的孩子?跟著你的人怎麼說的?”我倒不是要管他,我只是覺得好奇。  
曼菲士嘟著嘴:“他們是說不可以啊,連塔莎都說不行,不過我是王子!我說行就是行!”   
塔莎是誰?  
不過我這個疑問立刻就被解答了。和亞莉一起拿藥來的另一個中年女子,她看起來氣質更溫婉動人,年紀比亞莉還大一點,曼菲士讓她用藥來替我揉腳,看樣了塔莎在他身邊相當於我身邊的亞莉。  
還有跟他們一起來的西奴耶,他的身份應該相當於伴讀之類的,看起來應該是貴族或是高官家庭的孩子,比曼菲士年長穩重,身手應該也不錯,又很知禮。不知道這個伴讀是曼菲士自己挑的還是法老王給他選的,總之是個好人選。  
塔莎過來給我揉腳的時候,他也半跪在一旁,低聲問:“公主傷的厲害麼?”   
塔莎顧不上抬頭,把我的鞋子脫掉,一邊說:“不要緊,好好休息兩天就會沒事的。”   
法老走過來,西奴耶行過禮,法老顯然認得他,說:“這不是西奴耶嗎?你跟著曼菲士,有些胡鬧的事情可得勸勸他。”   
西奴耶恭敬的回答:“是。”   
法老又轉過頭來:“愛西絲呀,看著西奴耶我倒想起來,也給你找兩個女伴兒吧?亞莉雖然細心,可是光她一個也不夠。你看曼菲士都有幾個,過兩天也給你挑幾個吧。”   
我順口答應下來。伊莫頓跟在他的身旁,他的目光中……是關切吧?  
我微微笑著向他點一下頭,我受傷也不是他的錯,不過給他添了麻煩倒是真的。  
手腕有點疼,曼菲士緊緊抓著我的手,用不善的眼神緊緊盯著伊莫頓,好象在防備著什麼似的。  
這孩子,姐姐也不是你的財產,至於看這麼緊麼?  
也或許是因為沒有媽,所以姐姐在心目中的地位顯得更加重要了?  
“好了,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今天有很新鮮的野味。”法老王說:“咱們也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曼菲士,過來。”又轉頭說:“伊莫頓你也一起來吧。”   
“您的好意心領了,只是我還有事情,今天就不過去了。”他婉拒了。  
法老也不勉強:“那麼隔天再來和你說話。”   
我們一行浩浩蕩蕩的起程離開神殿,小曼菲士不和他爹坐一起跑來跟我擠。先問我學劍喜歡不喜歡,又問我在神殿都上什麼課,接著說今天遇到的罪犯的小孩兒還有奴隸的孩子,沒看出來這孩子原來還這麼有饒舌的天賦,真是人不可貌相。  
法老其實也不太老,實際年齡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歲,但是……也許總勞心,或者他也上陣打過仗吧?看起來很滄桑穩重的樣子,疼孩子的勁頭兒倒是個標準的好爹,曼菲士已經又佩上了一把黃金鞘子的佩劍,比我從他那坑來的那把一點也不差。至於愛西絲,我想她的地位從她那成箱成箱的首飾,華貴的衣料,吃到的豐富的美食,成群的侍女宮奴還有她做事的自由度也可以看出來,這宮中地位最高的女人,絕對非她,唔,現在可以說是非我莫屬。  
的確有不錯的野味,只是調味料的古怪我一時還沒有適應過來。而且這裏吃的大麥做的主食實在是有點粗糙,我想,我可能原來是比較習慣吃米飯的吧?  
埃及沒有稻子吧?我不太瞭解這裏的作物,如果有水稻,可以吃上米飯的話,該有多幸福啊。  
“父王,”我說:“我最近對花草很有興趣,有些宮裏沒有,我可不可以讓人去別處找找呢?”   
法老很爽快:“你吩咐他們去找就是了,賞金可以多給些。”   
我笑了笑,公主的人生也挺幸福啊。沒有媽也不算是太大缺憾,只要沒有後媽就成。  
曼菲士問我:“姐姐要找什麼?我也可以幫你啊。”   
我說:“好,等下我把圖樣畫出來,你幫我留心下,不過我想也許我們這裏多半沒有,倒是過海的商人們應該會更加見多識廣。”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11 PM     標題: 16749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38 PM 編輯

7   
我在莎草紙上畫出來我所記得的一些植物的圖樣,包括水稻在內,還有一些蔬菜什麼的。亞莉在旁邊給我打下手,遞水拿紙伺候的無微不至。  
不知道原來的我是什麼的?畫起素描白描都很順手,而且腦子裏有那些植物的大約印象概念。  
“對了亞莉,父王說要給我找女伴,你知道會從哪里找麼?”   
她點了下頭:“是的公主,原先也提過一次呢,那次您不是不同意麼?那些女孩子的眼睛不是盯著法老就是盯著王子,根本不是乖乖的來給公主當女伴的啊,您現在怎麼又同意了呢?”   
哦,這樣啊。  
亞莉說的也有道理,一般的女孩子,誰能沒有那個期盼和指望。  
“我想也許公主另有打算也說不定。”亞莉的表情很慎重,她說的話可是十分的推心置腹:“朝臣官員家的女孩子進來了十分麻煩,可能會打探消息,亂了規矩,又不好隨意處置……”她說的對,是我沒想到。  
如果我身邊的侍女發現我露出破綻,我不怎麼怕。但是被外人發現,還是有家有根底有背景的外人,那可不好掩蓋。  
是我大意了,想的不周到。  
“那也好辦。”我畫完最後一筆,伸個懶腰:“那就找隨從好了,男孩子總安全。”   
亞莉愕然,不過沒有說話低下頭。  
“亞莉有熟悉的商人嗎?要那種做遠路生意,過海去販貨的。”   
“有的,前兩回替公主訂制首飾的時候,認識不少商人,他們最遠可以走一年半的商途”她說:“我去傳召他們來聽候吩咐,好嗎?”   
“好。”我把草紙遞給亞莉,她只看一眼就呆在那裏了。  
“公主……”   
“嗯?”我知道自己畫的這圖與埃及人那種簡單的線條,抽象的畫法是很不同,不過我什麼也不擔心,反正別人都認為愛西絲公主厲害聰慧,相當於半個神使啥的,那畫畫圖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吧?  
“這,這圖畫……”看樣子亞莉絕對是性情中人,而且識貨,看完了圖再看我的時候,那眼光狂熱而且亮的嚇人,就象狂熱的信徒見了神祗似的那麼專注激動。  
好吧好吧,亞莉你冷靜點。  
不過往好處想,這樣她對我會更忠心更體貼,也不算是什麼壞事。  
“你找商人來,可以把這些圖樣給他們看,讓他們儘量搜尋這些植物的種子果實什麼的,最好把如何栽種的辦法也一直記下帶別來,我們可以付他們酬金的。”   
“是,公主請放心,我會好好去做的,一定會全部辦妥。”她又五體投地的跪著磕頭,用額頭輕輕觸我的腳背。至於腳趾,現在一碰就疼,她很小心的避開了。  
我倒沒有跟她瞎嚷嚷什麼不要跪,我們要民主要平等你要有人權有自尊之類的廢話。我現在是公主,就得幹公主的事說公主的話,露出馬腳來誰給我擔著?我可不想被當妖魔鬼怪被處理掉。  
而且這裏的規矩真大,亞莉這樣的舉止,在我們看不可思議,在她自己看卻是莫大的榮耀,那些別的侍女宮奴,還沒有資格拿額頭來觸碰我的腳背哪。  怪不得統治者愛用神權把自己打扮裝飾起來,還處處表示自己是神的使者。這挺好,辦事兒方便,還能有效愚民。  
“公主要沐浴嗎?”亞莉問:“今天學劍應該出了不少汗吧。”   
我看看腳:“不大方便啊。”   
“公主不用擔心?”她笑眯眯的說:“我會好好安排的。”   
這安排……   
真是……   
我知道埃及是個沙漠國家,大小綠洲不算,居主主要是沿著尼羅河兩岸逐水而居的,他們的生命之源就這條河,所以他們將尼羅河稱為母親河,供奉尼羅河女神,埃及給人的感覺就是沙,熱,幹。  
可是眼前一切全不是這樣。  
蓮花造型的巨大的浴池,裝飾著金邊和碎寶石,黃金色的出水口是一條昂首嘶叫的蛇,並不讓人覺得驚恐,那條蛇的樣子顯得高傲而尊貴,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姿勢,肯定是出自名匠之手。池邊跪了一排侍女,捧著不同的沐浴用品,輕薄的紗簾輕輕拂動,好象一場香氣馥鬱的夢境。  
池子裏注滿了熱水,水是乳白的,我一下子想到——牛奶浴?  
好象古代美女的確有奢侈的洗牛奶浴的,但是這待遇擱到自己身上,還是很激動了一把。亞莉非常仔細的替我把衣服脫下來,然後旁邊兩個侍女只穿一點點布料過來把我架起,小心翼翼的沿著臺階步入浴池之中。亞莉還在一旁盡職的解釋:“她們已經仔細淨過身了,頭髮也洗過了,公主盡請放心讓她們服侍吧。”   
於是接下來我就享受了一次超豪華奢侈的牛奶公主浴!  
我就半躺半靠在水裏,洗澡潔身都是別人給完成的。說起來愛西絲不光臉蛋強,身材也不錯,個子不算太矮,纖修的身材已經有了少女的輪廓,和胖嘟嘟的曼菲士可不一樣。我舒服的直想學著豬崽一樣哼哼幾聲,洗頭的時候我差點睡著了,洗身上的時候我讓她們扶著我自己洗,還是不適應別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重頭戲在從水裏出來之後,有人抬過一張象貴妃榻的東西我趴在上面,給包上頭髮擦幹,接著就塗上一種不知什麼香脂,開始推背按摩,按完了背再按臂和腿,按著按著,我居然真睡著了!  
8   
好象一直有個聲音在我的耳邊低聲念著咒語一樣,聲音沒有高低起伏,也分不出頭尾章節,似乎語句的變化不大,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  
聽起來很讓人覺得厭惡煩燥,和尚念經也沒那麼討厭。我記得梵唱有時候聽起來還是可以寧神定氣的,但是這一股在耳邊繞來繞去的聲音就像是在詛咒在催命,漸漸的聲調起了變化,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響,最後一下斷喝簡直震的耳朵嗡嗡直響,我猛的睜開眼坐了起來,我躺在垂著紗簾的床上,床前跪著值守的侍女,寢殿裏安靜的很,哪有什麼討厭的念咒聲?  
“公主。”兩個侍女把紗簾掀起,恭敬的問:“您有什麼吩咐?”   
我看看外面的天色,快要天黑了,我睡了大半個下午。金紅色的夕陽照的屋裏一片燦然。  
我忽然想起個問題,這個身體的前任主人,愛西絲公主,她人呢?為什麼好端端的她的意識消失了,而換成了我在這裏面裝著?  
“我渴了。”   
“是。”   
她們很快端來了水,其中一個還將水倒在小杯裏嘗了一口,才把大杯端給我。  
“亞莉呢?”我問。  
“亞莉女官找了幾個商人去吩咐事情。”   
啊,對,我吩咐她的。  
心血來潮也好,想打發時間也好,我從床上爬起來,感覺腳也不太疼了,一揮手:“走,看看去。”   
要麼說上面動動嘴,下面跑斷腿,當上面的就是舒服,我吩咐過之後大概一盞茶的時間,車輦準備好了,侍女和宮奴們一行二十多個簇擁著我出了宮殿,也沒走多遠就到了地方,亞莉他們已經得到了我過來的消息,出了門來迎接,男男女女的跪了一地。  
“起來吧。”我也就是閑著沒事過來看看。  
亞莉是起來了,那些商人雖然從地上爬起來,但還是彎著腰低著頭的。  
唔,埃及王宮的規矩也很大,一般宮奴或是平民抬頭看著王族也是很沒規矩的,隨便說句無禮啊冒犯啊就可以處刑或是罰作奴隸,這些商人見多識廣肯定不會沒常識。  
“你們談的怎麼樣啦?”   
亞莉說:“我已經把公主的圖畫給他們看了,他們都是走南闖北的商人,完全記得住圖畫上面畫的東西,應承一定會找到公主想要的東西。”   
我點點頭,其實把圖畫給他們也不妨,不過我想以亞莉那種觀念來看,肯定不會把我畫的圖給這些商人帶走的。  
商人裏站的比較靠前的兩個,一個肚子極大,另一個瘦的象竹竿,而且他們倆的打扮行頭差不多。我問:“你們,報一下名字聽聽。”   
大肚子的那個很諂媚的聲音說:“啊,尊貴的公主殿下,小人名叫卡布利。”   
另一個沒他這麼誇張,態度也很恭敬,聲音清朗一些:“小人名叫哈山。”他的年紀並不大,看起來就是二十歲上下。  
我想了一下問亞莉:“卡布利?好象和誰的名字有點象?”   
“是,和神殿卡布達神官的名字很相象。”   
啊,對。我記得伊莫頓那裏也有個令人討厭的胖子,討好的笑容,讓人肉麻的態度,早上我去學劍的時候他還殷勤的和我打過招呼。都是胖子……莫非他們有親戚關係?  
“唔,圖上的植物,你們見過嗎?”   
卡布利急忙說:“公主放心,我們一定可以將公主所需的東西帶回來!”   
就光憑那肚子也看得出這人唯利是圖,我轉頭向那個瘦子哈山:“你抬起頭來說話吧。”   
他答應了一聲,雖然腰起來了,但是目光仍然沒有平視,是一種謙恭又不讓人覺得討厭的態度:“公主,我們有的時候也會帶一些作物的果實來往,有些是調味,有些可以釀酒或是制藥,但是一般來講我們都沒有怎麼見過這作物生長時是什麼樣子。公主圖上的東西,有兩樣我們是一定見過而且運載過的,其他的要到了當地再向那些人打聽了才能夠判斷。”   
“那很好。”我點個頭,這才是務實的態度。我抬起頭問站在後面的幾個商人:“你們呢?”   
靜了一下,有個比較膽怯的聲音說:“小人見過上面的一樣,不過路途很遠,如果要去那裏販貨行商的話,恐怕要有整年的時間才能回得來。”   
我說:“時間久也不怕,種子一定完好的帶來,我還要種的,別帶回癟的爛的黴的,那樣的話賞金可沒有得領。”   
他們一起躬身,拿信譽擔保一定可以令我滿意。  
我心裏琢磨著另外一件事,正好亞莉她們準備好了座位,我當仁不讓的坐了下來。  
“你們行商的路線固定嗎?”我說:“都常跑哪些地方,一個一個來說說看,我很想知道埃及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他們那些人都吃什麼,穿什麼,平時怎麼生活,過不過節,那些國家裏什麼樣的人最多?男人都做什麼,女人都做什麼?小孩子呢?小孩子容不容易養活?”   
商人們起先拘謹,等到我讓亞莉端了些果酒蜜酒什麼的給他們喝之後,情緒就松緩多了,一方面大概是多少放下了戒心,一方面應該也是因為酒精的關係。先前人說話的時候還只是寥寥幾句,後面的人就話多起來,講的非常豐富全面。我剛才讓亞莉端酒的時候就和她使過眼色,簾子後面有人已經開始記下來他們說的那些內容了。他們的談興越來越濃,酒也喝了不少,看起來已經完全忽略自己是在王宮裏面的事了。  
我點頭微笑,現在的記憶力變的很好,他們這樣說過一遍的事情,我基本上都有些印象了。他們要離開的宮廷的時候,我提出來,想讓自己的幾名侍從跟著他們的商隊一起上路,去收集其他國家和部落的詩歌和樂器等等,並且會付一些錢給他們,那些商人答應的很爽快。但是那個哈山似乎稍稍猶豫了一下,但是他的同伴卡布利已經搶先答應了下來,他只輕微的皺了下眉頭,並沒有說什麼。  
這個人……   
我向亞莉低聲說了兩句話,起身先走一步。  
我沒有先回去,讓人把晚飯擺到了花園裏面。花園裏蔥郁的花木,我讓他們把飯擺在了池塘邊上,這裏的水引的是外面尼羅河的活水,顯得比別處都要清涼宜人。  
亞莉姍姍而來,身後跟著的就是那個引起我注意的商人哈山。  
他們走到跟前,亞莉躬身退開,哈山要行禮的時候我先說:“不用行禮了。亞莉,也給他備個座吧。”   
這些人似乎都習慣席地而坐,不過我還是喜歡椅子。但是這個坐不坐得著椅子似乎還有身份限制在那裏,我也不是特別的清楚。總之亞莉讓人給他拿來的還是坐墊。  
他的態度還是剛才那樣,並沒有特別的不安或是什麼。這個人膚色不算太深,就常年東奔西走的商人來說算是難得的白了。他有種讓人覺得醒目的氣質,和其他人站在一起,顯得鶴立雞群。那些商人身上是一股濃濃市儈的氣息,他站在那裏,有幾分漠然,有幾分落拓滄桑,是個心中有許多想法的人。  
“我對商人挺好奇的,”我說:“有的時候我覺得商人的作用很大,比人們以為的要大得多了。哈山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經商的?”   
他始終微微垂著頭,我也只能看清他半張臉:“小人是在商隊裏出生長大的,我的父母親在我小的時候也先後去世,我跟著叔叔長大,後來叔叔也過世了,我就一個人東奔西走。”   
“你成家了麼?有沒有妻子孩子?”   
他搖頭:“小人一直是孤身一人。”   
“啊,這樣啊。”我點點頭。沒有家,沒有根,所以他身上那種漂泊落拓的感覺如此明顯也不奇怪。  
因為沒有家,始終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所以才有那種有點憂鬱和漠然的神態吧。  
我忽然想起伊莫頓,他固然時常微笑,但是不笑的時候,他也會露出這樣的清傲和漠然。  
我不想跟他兜圈子,直截了當的問:“你是不是對我剛才說的話有什麼不贊同?”   
他馬上回答:“小人不敢。”   
“你是沒拒絕,不過你心裏是不贊同的。”我示意亞莉端水果給他。亞莉就這點好,我的什麼命令她都無條件服從,看她的樣子:“這是公主自己的意願,還是……”   
我笑了,這個人看得出來,我的提出的,這個類似民俗采風者的角色,實際上完全可能背負間諜職能。  
我事先也沒想過那麼多,只是既然派人做事,能夠一舉兩得,三得的,那是最好了。而且又沒什麼多大投入花費,幹嘛不做呢?怎麼說我現在也是公主,  “你不用擔心,這些人,只會做我說的這些事,不會給你的商隊惹麻煩。”我說:“不過呢,我倒是有些別的事情想囑咐給你做,希望你可以答應。”   
他謹慎的問:“不知道公主吩咐什麼事?”   
我笑笑,看一眼亞莉。她很知機的讓四周服侍的人都退開到一旁去,不會聽到我們談話。  
“我希望,你可以幫我繪出地圖。”   
其實我完全沒預謀,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反正我是公主嘛,做這些事情也是應該的。雖然我現在還不是很明確自己將來要做什麼,可是有好些事等到你想到的時候再開始做那就已經晚了。我們中國話說未雨綢繆,就是這個意思  
我倒一切都是無意的,但是看到哈山的動作僵了一下,似乎受的震動不小。  
他真是個明白人啊。  
明白人好,說話省勁兒。  
“你還需要一段時間考慮嗎?我可以說,你是商人,只要有利益,你做什麼生意還不都是一樣?我可以付你很多的黃金做酬勞,而且,那些地方你也是經常去的,現在只是畫地形與路線圖,並不算危險對不對?”反正又不用我自己出錢,讓那個法老王爸爸出錢買情報好了,以他的精明和對孩子的寵愛來看,我管他要錢肯定不難。亞莉說過以前愛西絲只要做衣服首飾買東西法老掏錢眼都不眨,甚至愛西絲自己的私房錢就十分可觀。我接著問:“你的商隊什麼動身?”   
他有點勉強的說:“還要三四天,我們要收購的一些貨物還沒有全部備齊,貨齊了就會動身。”   
“好,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我向他舉起酒杯,他也不得不把面前杯子拿起來,向我表示恭敬的謝意。  
我微微笑著,看著他。  
哈山的表情似乎很意外,端著酒杯的手停頓在那裏,眼神和我的交觸在了一起。  
愛西絲雖然美貌,但現在只是個青澀的少女而已,還沒有完全褪去孩子的氣質。但是從哈山的眼睛裏,我依然看到了驚豔……還有,疑惑。  疑惑什麼呢?  我並不是太想知道答案,和我也沒有切身利害關係。  
只要他能做到我的要求就好了。  
風從池塘上面拂過,吹在臉上很舒服。  
有個人影朝這邊走來,我仔細看看,好象是曼菲士身邊的西奴耶。他來做什麼?  
9
“愛西絲公主,”他半跪著行禮:“法老請您去宴會。”   
“宴會?”招待誰的宴會?  
西奴耶看來也只是來傳話,不知道內情。我看看哈山,他已經把頭低下去了,好象剛才那一瞬間的對視只是我一個人的幻覺一樣。我站了起來:“亞莉,那我就過去了,你等哈山用了晚飯,送他出宮去吧。”我又對他說:“那麼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有了成果要給我的話,找亞莉就行了。”   
我站起身來,西奴耶順理成章跟在我身旁:“公主請。”   
我上了步輦……唉,罪過罪過,從我穿到這兒來變成公主,自己沒走過幾步路,照這麼下去,兩條腿說不定都要退化了。  
好歹等地形熟一點不致於迷路啥的之後,還是靠自己兩腿走動走動吧。  
步輦在皇宮中前進,我一直弄不清楚,抬車輦的這些健壯的宮奴,到底是不是太監呢?但是這問題沒人告訴我,我總也不好揪著人家去問,喂,你有沒有被那個過吧?  
始終是心中的一個謎團。象我宮裏面的幾個,那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是宦官,從體態說話上面都能分辨出來,但是這些……實在是判斷不出。他們又不說話,又很壯實……   
因為亞莉沒來,西奴耶就代替了她一貫的位置,站在步輦的邊上。我歪在步輦上,透過紗帷可以看到他的側面。  
唔,人的相貌果然是需要陪襯和比對的啊。周同學的電影唐伯虎點秋香就是這樣的,單看秋香平平無奇,可是被一群“美女”一襯,秋香馬上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和伊莫頓與小曼王子比,西奴耶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可是和前後抬轎的這些人相比……他還算是個清秀的美少年啊。  
“知道今天的宴會都請了什麼人嗎?”我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會叫我去參加宴會?我還不到參加宴會的年紀吧?  
“公主……”西奴耶輕聲說:“法老說給公主找女伴的事兒,只半天的功夫就傳出去了,今天晚上來了好幾位世家小姐……我想,法老大約是要公主自己去挑一挑看吧。”   
好麼,上午才說的話,晚上就都成了事兒了。  
這宮中還真是管理有方啊。  
不過由此可見,那些人根本不是沖著給我當女伴來的,就如亞莉說的,那眼睛不是瞄著法老,就是瞄著曼菲士。  
小曼還小,想勾引他現在還不到時候。不過要是勾上了法老他們也合適……   
那我豈不等於給自己找了後媽?  
我一捏扇子,NND,把我當軟柿子?想的美!  
我低聲說:“曼菲士呢?”   
西奴耶說:“王子今天也在宴會上,法老帶同他一起去的。”   
唔,知道了。  
我往後一靠,揮著扇子給自己輕輕扇風。  
怪不得三國裏諸葛亮總是一扇在手,隆冬臘月也不丟,想問題扮深沉的時候扇兩下,還真有點腹黑的感覺。  
路不遠,大概十分鐘就走到了——當然,在皇宮來說這距離不遠,要是擱在我們的時代,從自己家的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需要十分鐘……那也太牛X了!  我站在宮殿門口看了幾眼,從外面看,守衛不少,還有一些可能是來赴宴的人帶的侍女和家僕,站在臺階一側,彎著腰低著頭,縮著的樣子象一群鵪鶉。  
我沿著臺階走上去,西奴耶不好扶我,但是站的很近,姿勢一看就是蓄勢待發怕我摔倒的樣子。我覺得好笑,我的腳趾也沒斷啊,現在也不覺得怎麼疼,他用不著這麼緊張。  
上了臺階,眼前忽然就是一亮,害我差點有些發暈。  
這裏頭也太……太……豪華了!  
到處裝飾著黃金,亮堂堂的金光閃爍,和外面的夜色正好成了強烈的反差。  
宮殿又深又闊,中間是打磨的光滑閃亮的類似舞池,也正有舞娘在那裏跳舞。我是看不出什麼美感來,感覺這些動作很單調,奏的音樂也不算美妙,聽著也就是那麼回事兒。  
法老宏亮的嗓門已經招呼過來:“愛西絲,來來來,快過來。”   
嗯,我看見了。他的光頭在一群光頭中很是明顯——丫的他坐的最高,其他人差不多都是坐在地墊上的,眾星捧月,能不顯眼嗎?  
我還沒走到跟前,他已經豪氣一揮手,讓人把我的座位放在了他的身邊。我一眼就瞧見曼菲士坐在他另一邊,正朝我嘻嘻笑:“姐姐,快坐。”   
法老問我:“你腳傷好了麼?”   
我說:“已經不怎麼疼了,大概明天就會全好了吧。”   
“好好,”法老笑呵呵的,看樣是放下了心事。  
我心裏總覺得怪怪的。小曼王子挺可愛,我也有點把他當弟弟的心態。不過突然多個爹,就算他對我很親切很關照很寵溺,我還是覺得很怪,怎麼看怎麼他都是一個怪蜀黍……還是光頭的,視覺效果一流。而且你老先生這麼熱衷的給女兒找伴兒,是不是還存著自己也能從中分一杯羹的壞念頭?  
坐下來之事,我垂著眼簾,可是眼珠卻四處瞅呀瞅。  
這一瞅還真是令人吃驚。這殿裏年紀與我相當,或是比我大的少女有好些名,有的兩三個坐在一起,有的獨自坐在應該是自家父親的身旁,但是——無一例外,全部打扮的香氣襲人花枝招展,有一個坐的不遠的,身上閃閃發光披掛滿了珠寶首飾,簡直照的人眼花繚亂——都看不見她的臉在哪里了!
她們是來選美的,還是來誇富的?  
我有點無語,一邊的小曼興致盎然捧著酒杯,看起來他倒覺得很新鮮熱鬧。  
“愛西絲啊,喏,聽說你要選女伴,許多姑娘都想得到這個榮耀呢。”法老笑眯眯的跟我說。  
他怎麼笑的這麼YD?難道這些女人中真有他看中的?  
我正琢磨,旁邊一個瘦巴的象山羊似的老頭兒跟我行個禮,說:“公主殿下……小女今年十六歲,性情溫和,樣貌出眾,如果有幸服侍在公主前後……”   
我不知道他是誰,只是微笑著,不說話。  
又有個圓臉湊近來說,也說了差不多的話,說他家姑娘和我同齡,很是懂事,如果能陪伴于公主左右……   
好麼,又是前後,又是左右,一圈兒都給我圍上吧——你們都打的什麼主意啊。  
我還是微笑不語。  
法老王問我:“今天晚上可來了不少的小姐姑娘啊,愛西絲你想挑幾名做伴呢?”   
我用扇子遮著半邊臉,想了想說:“父王,我想要對我有益處的同伴,或是有些才藝,或是性情特別好……這樣開宴會的話,只是看一看,是挑不出來的。”   
法老點頭贊同:“說的也是,那麼愛西絲你想怎麼挑選呢?”   
我把扇子拿開一些,露出有點壞心的笑:“不如這樣,父王,你給我……舉辦一個選秀大賽吧,我來擇優錄取好了。”   
我可不想給自己找後媽,抱著那種念頭的最好有多遠滾多遠。  
“選秀……大賽?”法老疑惑了。  
“什麼選秀大賽?”小曼也來了興致。  
“呃……這個麼,就說來話長了。”我想了想,啊,選秀,這是多麼刺激火爆令人熱血沸騰的一件事啊!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12 PM     標題: 13958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39 PM 編輯

10   
“公主,都準備好了。”   
我問亞莉:“一共有幾個人來參加了選秀?”   
“一共四十三位小姐。”   
四十三挺好的,這數字,不沾不靠不整不全,我喜歡。  
我坐在垂著紗簾子的步輦裏,扇子一搖:“那就走吧。”   
亞莉一聲令下,四個壯漢把步輦扛著,邁開大腳跑的飛快,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嬌小姐跟在後面撒丫子跑。嬌喘吁吁香汗淋漓。  
跑什麼?初選啊。  
給公主當女伴,那公主出門你得跟著吧?連跟腳都跟不上你還當啥女伴?  
“再快點兒再快點兒,”我的扇子直撲扇:“把她們全甩掉才好呢。”   
亞莉真是不凡,步輦跑這麼快她跟的也緊,人才。而且一邊跑一邊說:“公主不用急,這只是第一關哪,下面還有好幾道關,不把她們全刷掉一層皮才怪。”   
說的也是,一次全刷光,也沒意思了。而且被人一說,我也不大好意思。  
“那就緩著點跑吧。”   
我們繞著皇宮跑了一圈兒,停下來一數,很好,只剩了二十三,又是個畸零數字。  
亞莉鐵面無私,沒跟上的就是沒跟上,難不成以後你當了公主了伴隨,公主出門還得特別遷就你不成?回家去吧!  
於是一半落選的小姐灰頭土臉的走了,有的鞋子都跑掉了,有的梳的好好的頭發散的不成樣子,看起來像是一群鬥敗的公雞。  
還剩下的,我嘿嘿一笑。亞莉也回以一笑。  
突然覺得我倆可以一隻扮狼,一隻裝狽。  
合在一起就是狼狽為奸。  
第二關也好辦,游水。  
為什麼呢?因為公主不會游水啊,如果諸位姑娘小姐當了公主的伴隨,那公主掉水裏了,你們救不救啊?  
小姐們看到碧波蕩漾的池塘,一個兩個的神色就不太對了,不過要不說呢,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撐著扇子,看著撲通撲通,一下子下去了好幾個。好傢伙,這些姑娘敢情兒天天家練游泳玩兒,沒幾下子就遊到池塘那邊上了岸了。  
好,這下子,過關的是八個。好數字,吉利啊。我招呼亞莉:“你看小姐們身上都濕了,還不拿衣裳給人換換啊?濕著多不舒服。”   
兩關刷掉了一多半,還行,成績不錯。  
剩下的八個,來來來,第三關接著過。  
不過,我抬頭一看,中午了。  
等到中飯的時候,亞莉來跟我說,第三關過了,還剩四個。  
“長的如何?”我含著葡萄問:“照實說。”   
“比公主那是遠遠不如。”   
“別捧我,說實在的。”   
“有兩個長的也算美貌。”   
兩個?嘿,正好一個瞄上老爹一個瞄上小曼?  
想的美,我讓你們使勁兒掐。  
誒,當個有實權的公主,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啊。我們國家的歷史上,公主的皇金時代應該是在唐朝,那風氣,那做派,那……結局……   
結局可都不大好。  
我放下葡萄,好心情又被打了折。  
吃完午飯,那四位幸運的小姐也該緩過勁兒來了。  
我換了件衣服,施施然帶著亞莉去會客。  
那四位也換過衣服吃完飯了,很懂事的低著頭不跟我打照面。  
我還是一言不發,惡人都讓亞莉做了。她清清嗓子,發言說,各位小姐肯定都是淑女,聰明,有氣質,能在四十多人中脫穎而出,實在是超凡脫俗云云,現在呢,小姐只取兩名伴隨,所以這四位中還得刷下兩位,所以,四位小姐請分成兩邊,兩人為伴,為對方兩人出題,題目不限,能難倒對方就行,勝者當然就可以充任公主的女伴了,敗的呢,公主各贈首飾一件,回家也回的開開心心。  
四個人都沒有異議。當然,能夠過三關斬群將的最後坐在這兒,肯定是要文能文要武能武的,而且相貌……我看,也算是不錯啦,想當我弟媳婦……年紀偏大了點兒。但是想當我後媽的話,我想我那個便宜老爹是不會嫌她們年紀小的。  
她們分成了兩派。  
好,鷸蚌相爭開始了。我是漁翁,只管坐釣魚臺就可以了。亞莉就是我那根釣竿,那餌是誰?我弟?我爹?  
雙方開始出題了,把問題寫在草紙上遞給對方,然後接過對方的問題。  
你們鬥吧,鬥吧,越聰明鬥的越凶。互想把牙磨利了,才能咬斷對方的脖子。唔,那仇也是你們的,仇人也是恨你們的,和我沒什麼關係。  
唉,其實都怪老爹不好,非給我找什麼女伴兒啊,現在我還得費勁的解決了她們,多麻煩。  
他們互相出的什麼題目,我也真有點好奇。  
我靜靜的坐在那兒等待,亞莉替我倒上一杯果汁。  
啊,這會兒如果有冰鎮酸梅湯喝喝就好了。  
可是埃及這地方上哪兒弄冰去?酸梅不知道這裏有沒有栽種……   
滴漏已經到了規定的時間,亞莉把他們雙方的草紙收了上來。  
我先看左邊的人為右邊人出的題目作的回答。是一道詭辯題,我依稀記得中國古代也有這麼一道題目。問,酒性為何?包裹壇口的布易腐,而肉置於酒中則長存不變。  
好強的題目。  
底下的回答簡直驢頭不對馬嘴,說什麼酒與布不同種,一是食一是衣,性不合。與肉同種……   
簡直沒一點兒科學依據。  
再看右邊的人回答左邊人出的題目。這是一道算術題,也是中國古代就有的。把一到九分別填入三乘三的格子裏,填完後要橫豎斜相加都等於十五。而右邊的人已經回答出來了,填出來的答案完全正確。  
我也有點驚訝,想不到今天來的這些名門仕女果然有真材實料。  
我向亞莉點了下頭,她宣佈了結果。  
右邊的兩個入選,左邊的兩個刷掉。  
於是右邊的兩個女孩子正式站起來向我行禮,五體投地的那一種。  
左邊的兩個一人領了一件首飾出去,老實說,能夠給出那樣的算術題,這兩位的水準也可謂強了,只是輸給一道詭辯題。我想了想,也讓亞莉把她的名字記了下來,說不這定以後還能用得上。  
剩下的兩個伏在我面前,我清清嗓子,說:“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那兩個女子把頭抬高了一些。  
這邊的一個相貌並不美,唇厚,膚色深,但是氣質嫺靜。經過我那三關四坎,能入選的當然不會是小白花癡女。  
“你什麼名字?”   
“公主,我的名字叫荷爾迪婭。”   
亞莉在旁邊解說:“荷爾迪婭是伊德霍姆布宰相的女兒。”   
哦啊,真是出身不凡。  
然後再看後面一個……   
我微微愕然。  
她細眉鳳眼,淺淺的蜜色肌膚,瓜子臉,嘴唇略薄,而且唇形顯得很好看,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既甜美,又冷冽的奇異氣質。  
她不等我發問,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公主,我的名字叫做安蘇娜。”   
沙啞的聲音,好象有一種磁性,讓人微微有些恍惚。  
我轉頭看了一眼亞莉,她的眉頭皺著,並沒有說出安蘇娜的身份來。  
11   
等讓她們兩個人先退下去之後,亞莉告訴我:“安蘇娜的姐姐……是法老後宮的一位妾。”   
我挑了下眉毛:“哦?怎麼說?”   
“她們似乎之前是哪一個小部落首領的女兒,法老的軍隊征服了那個部落,帶回了她們兩個,姐姐年紀大一些,成了法老的妾,安蘇娜那時候還小,而且又沒有其他親人,所以就跟著姐姐一起在後宮居住,不過她的姐姐也不是很得寵,我想法老大概都不記得還有她這麼一個人了
——我原來沒有注意她也混在今天這些女孩子裏面一起來了。”   
我有些納悶:“亞莉,你覺得她是為什麼來的呢?”   
亞莉有點猶豫,我想估計這宮裏沒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只是她不好對我說。  
“說吧,別隱瞞我。”   
亞莉馬上跪下來:“公主,其實您也明白,安蘇娜已經十六歲了,相貌也不錯,她再繼續待在她姐姐的身邊,大概也就會和她姐姐一樣變成……法老的妾……我想,安蘇娜這個女子,她是不願意的。到公主身邊來的話,至少……”   
我點點頭,明白了。  
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想做法老的女人的。  
這個安蘇娜就是個例外。  
老實說,做法老的女人,除了一點富貴安逸之外,得不到什麼其他。法老看來一時不打算再正式續弦,就算續,也不會是這些充實後宮以色侍人的女人,而且,法老也有年紀了,等他死了之後,這些女人的處境可就更糟了。  
好吧,雖然她長著一張不象安分守己的臉,但是這種性格……   
我可以留下她。  
至於宰相的女兒,我就更放心了。一來法老看不上她的相貌,二來她的老爹,伊德霍姆布老頭兒不是個好惹的,三來,這位一看就是才女,而且是渴望得到別人對她才華能力肯定的才女。  
很好,這叫意外撿到寶,我身邊只有一個亞莉可不夠使,而且亞莉——忠心是夠忠心了,才能卻不夠。  
“讓她們換好衣服,雖然宮廷的規矩這兩個人都知道,但是也要再講明白一遍,還有,我的喜怒淩駕於一切規矩之上,惹我不高興的話,她們可以隨時走人。”   
“是的公主,您的喜怒當然高於一切。”亞莉恭敬的,由衷的說。  
對,我就喜歡亞莉這態度。  
誰說盲目崇拜不好?嗯?  
只要你是被崇拜的那個,就挺好。  
不過……好象還有什麼不大妥當,我捉摸不清,可是,似乎有一點危險的預感,像是海面的銀色的波光一樣,一閃而逝。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小曼晚上又來我這裏蹭飯,並且好奇的問我,挑選了什麼樣的女伴。  
我笑笑,對亞莉說:“讓她們兩個過來,王子想見見她們。”   
然後我想起件事:“你的衛隊裏聽說多了很多奴隸小孩兒?嗯?”   
“是啊,”他說:“他們很忠心的,劍術可以慢慢的練出來,但是忠心應該早點培養,對吧,姐姐?”   
唉,再怎麼可愛,他也有一顆未來法老的心。  
“對。”我笑著說。  
要不要找護衛呢?亞莉說我本來就是有護衛的,但是,我自己可沒有印象。  
“姐姐還要去學劍嗎?”他問:“其實,我們可以一起學的,跟祭司學劍……好奇怪呀。”   
“不奇怪,”我摸摸他的頭:“那有什麼奇怪的?”   
因為祭司長的很帥啊,如果你教劍的那位師傅更帥,那麼我可以考慮改變主意。  
荷爾迪婭和安蘇娜走了進來,我一點也不擔心她倆會成功勾引到小曼,小曼現在對女人還沒興趣呢。  
雖然穿著一樣的衣服,但是……荷爾迪婭就完全讓人沒什麼遐想綺思,安蘇娜就有一股既冰冷,又火熱的感覺……非常矛盾,應該是非常吸引男人的那種感覺。  
我開始覺得,收留她是個錯誤。  
這個女人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不安分的火苗,惹事生非的種子。  
不安一閃而過,曼菲士笑眯眯的拿著一塊切好的瓜遞給我:“姐姐,你怎麼只找了兩個呢?父王不是給你準備了一群嗎?”   
我笑笑:“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啥?”白目的小孩聽不懂中國文言。  
“沒什麼,她們兩個人很聰明,非常聰明。”我摸摸小王子的頭:“我需要聰明人。”   
“我不需要。”小王子說:“伊德霍姆布說,聰明的人,欲望更多,貪婪更多。”   
那是只有小聰明的人。真正聰明的人,就象你眼前站著的這個荷爾迪婭一樣。  
“這就是宰相的女兒呢。”   
“是嗎?”小王子轉過頭打量她:“嗯,長得不象啊。”   
荷爾迪婭謙卑的說:“我長的比較象母親。”   
“唔,”曼菲士轉過頭看看安蘇娜,讓我意外的是,曼菲士說:“我好象見過你啊。”   
“是,”安蘇娜低聲說:“我見過王子兩次。”   
“你住在宮中?”   
“是的。”   
小曼沒興趣了,住在宮裏的女人除了宮女女官就剩下一種,這三種他都常見。  
安蘇娜的女性魅力,小曼完全就沒感覺。  
亞莉的安排是,安蘇娜單安排一個房間給她住,和侍女們挨著,不一個屋。荷爾迪婭小姐白天進宮來當差,晚上人家是要回家的。不過有一點,工錢倒是不用開,安蘇娜說不要,荷爾迪婭說自己家裏不缺錢。  
好,都挺好,我就喜歡白做工不要錢的。  
等他們都走了,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安娜蘇是待在後宮女人的地方的,小曼見過她兩次……   
那小曼跑那些女人那去幹嘛?難道去找母愛的?  
下次得問問他,老爹的小老婆雖然多,可是你現在還小,還用不上呢……   
12   
在這個地方,碰到一個看的順眼的男人,也不容易。  
小曼是不錯,可以預見將來一定是個極帥的標緻人物,但是,是將來不是現在,而且他再帥有什麼用?我是他姐誒,而且現在有往長姐如母這目標發展的跡象。  
其他的?就沒什麼可以拿出來的說的了。  
因此,唯一的例外就是祭司伊莫頓大人。橫看豎看也挑不出什麼毛病,裏裏外外都是十分可心合意,那我不找他消遣,還能找誰?  
劍還是在一天天的學,同時也跟他學一些計算,天文,醫學,詩歌,甚至農業之類的他也通曉,實在是個全才。跟著一個全才,我如果太笨拙那實在說不過去。不過好在直到現在為止,所有人都認為,愛西絲公主實在是聰明淵博,有許多事情不用學自己也就會了。  
這算是一個好現象。  
伊莫頓對我溫柔和氣,不失分寸。雖然我是個美麗的公主,可惜現在的生理年紀還小了點兒。而他呢,又是個神職人員,不能談戀愛結婚。  
意思就算現在我們看對了眼,也只能搞搞柏拉圖式精神戀,又或是——咳,偷情。  
那些現在都可以不去想,因為年紀達不到,想也是白想。  
尼羅河水不分日夜的流淌,蘊育著埃及的生命和希望。  
一轉眼,又到了尼羅河氾濫的季節。埃及人看天吃飯,河水漲的高了,會成災,河水漲的低了,也會成災。而且我要找的稻米種子,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不知道是找不到,還是找到了沒有來及運回。  
我坐在鏡子前面,亞莉盡職的替我將妝化好,黛綠的眼線描的很長,有一種精緻而嫵媚的樣子,看起來,讓我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了三歲左右。我還是鍾愛白色的麻紗裙子,並且佩戴份量最輕,款式最簡單的彩珠項圈。至於那些成箱成箱的首飾——我沒有想把自己變成活動珠寶展示台的意向,也不想讓那些沉甸甸的東西把我壓垮。  
一開始的喜悅,漸漸變淡了,一開始的新奇也慢慢的褪了色。我開始認真的去回想,自己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過往。  
但是我想不起來。  
其他的常識性的東西,都可以記得。唯獨要去想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從哪兒來,以前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朋友親人,這些全都不記得。  
恍然如夢,醒來追憶的時候,只有一鱗半爪的模糊印象。  
好象,我的過往裏,也沒有母親這個角色?  
還是因為現在的愛西絲有這個遺憾,所以才會讓我有這樣的錯覺呢?  
“公主,”亞莉把佩劍遞給我。  
我現在對步輦也沒有什麼新鮮感了,有時候坐坐,有時候就自己走路,反正王宮的地形基本摸清,不會迷路弄出笑話。再說,就算我迷了路,誰敢笑話我?  
上次選女伴那事兒,不少的“名門淑女”都讓我給弄的灰頭土臉的回去了,但是最後既然有宰相的獨生女入選,那地位不如的就沒什麼話說。不過安蘇娜……   
我一邊出神,一邊輕輕的彈著劍柄。  
安蘇娜的事情,慢慢再說吧。  
練了一會兒劍,我抹抹頭上的汗,亞莉急忙拿著手帕過來替我擦:“公主當心,別把妝擦花了。”   
我笑笑,一轉頭卻發現跟前除了亞莉,幾個侍女侍衛,還有遠遠的兩個年輕僧侶站在這裏,伊莫頓卻不見了。  
“咦,他人呢?”   
“祭司大人去主持河祭了。”亞莉笑容滿面的說:“公主不去看看嗎?”   
我好奇:“那是在宮外吧?”   
“是在河邊的神殿,法老如若不是今天有要事,恐怕也要去看呢。”   
亞莉平時很穩重的,現在也這麼激動,可見這個漲水節祭真是非同小可。  
“走走,我們也看看去。”   
“是,”亞莉挺歡喜:“我這就吩咐人準備……”   
“別準備啦。”我拉了她一把:“找兩套帶頭巾的斗篷來,咱們倆去就行。”   
“那怎麼……”   
“不要緊的,”我說:“找幾個侍衛也換上便裝跟著我們一起就行了。再帶著一大群人抬著去,也看不著什麼熱鬧。”   
亞莉雖然執行了我的命令,可還是惴惴不安的,出了宮之後就開始左顧右盼。  
“亞莉,你別擔心啊,”我把頭巾拉嚴,遮住了臉:“看看就回去,再說,後面還有人跟著我們的。”   “
是,公……小姐啊,我們還是快去快回,可千萬別有什麼閃失。”   
這河祭恐怕是全埃及上下的重要日子,城裏平時未必有這麼多人,現在卻人潮湧湧,想走快些也不可能,前面的人移了步讓出空來,你才能往前踏一步。亞莉不耐煩:“要是大大方方出來的,早就讓他們讓開路了。”   
我沒說話,又走了一段,她又說:“這等走到河邊的神殿,河祭都該結束了。”   
“不會的,還有這麼多人過去,說明時候還沒到。要不然大家就都不用去了。”   
街上十分繁華,有許多的店鋪,賣著南方來的香料,象牙,獸皮,珠寶,還有從海的那邊帶來的木雕,陶器,紗絹的布料……我樣樣看的津津有味,倒也不在乎前進的速度慢如龜行。  
我們到了地方,但是人太多,已經進不到神殿中去,好在祭祀是在神殿前面的高臺上舉行的,仰起頭踮起腳倒也可以看到。  
亞莉說:“哎呀,開始了。”   
我睜大眼睛望著遠處的高臺,先是有兩排僧侶走上來,站在高臺兩側,燃香,跪伏。然後又有一個人一步一步,緩緩登臺。  
伊莫頓。  
他穿著寬領廣袖的白袍,這衣裳平時沒見他穿過。河上的風吹了進來,高處站的人衣衫飄舉,好似要乘風而去。  
身邊的聚集人的歡呼起來,聲震如雷。  
我一手捂著耳朵,還是惦著腳向前看。  
那樣高的位置,是多麼的榮光,多麼的尊崇啊。  
我忽然想到,法老是有什麼要事,不能來觀禮河祭呢?如果他來的話,又會處在什麼位置上呢?  
我覺得我便裝前來,本來是無意之舉,現在看來,卻是明智之舉了。  
誠然啊,古埃及的皇權和神權是緊密結合的,伊莫頓也是住在宮中的神殿裏的。  
可是……   
他會不會太有威信,太有人望了一些呢?  
河祭已經開始,我卻有點神不守舍。祭司大人風儀出眾,舉止不凡,台下廣場上的人紛紛的跪了一地,亞莉都跪了,我卻不想跪,直接往下一蹲,反正別人也不會注意。  
臺上先誦經似的念了一陣,然後再焚香,接著由伊莫頓領著那些僧侶一步步完成祭禮。  
這個人……這個人……   
我這些天想的事情為什麼總和他有關呢?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13 PM     標題: 15415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1 PM 編輯

13  
河祭的時間並不長,快到尾聲的時候,靠近河岸的人群已經騷動起來,紛紛喊著“漲水啦”。亞莉拉了我一把:“公主,我們回去吧。”   
我答應了一聲,亞莉自己急忙站起來,又扶著我站起,等她一回頭就傻眼了,後面烏壓壓的都是人,看不到哪個才是跟隨我們一起來的侍衛。  
她四處張望,我拉下頭巾:“算了,沒他們我們也能回去。”   
亞莉勉強鎮定下來,我們她再順著人潮向回走。  
人潮把我們擠到了街邊,正好是站在了一家雜貨鋪的門口。我順口問:“亞莉,這布料不是我們埃及本地吧?”   
“不是的,看樣子是從海的那邊過來的。”   
我扯起來看,這是一塊彩色的大包身布,織工並不見得比本地布料好,但是顏色非常鮮豔。店鋪老闆快步走過來招待,我摸摸口袋,沒錢。  
亞莉摸了一下,也露出“糟糕”的表情。不用問,我也知道,她也沒有帶錢出來。剛才換衣服匆忙,誰能想著要帶上錢呢。  
“布料小姐不喜歡嗎?小姐看看別的東西吧,我這裏有不少南方過來的香料,上好的寶石,鑲在首飾上一定更能襯托您的美貌。”   
好眼力,我把自己包的象個蠶蛹似的你還能看出我美貌,了不起的口才啊。  
“不用了,”我轉過頭,那邊老闆簡直象個幽靈一樣又在眼前冒出來:“這邊還有象牙雕的飾品,有手鐲也有……小姐看看吧,准保有你喜歡的。”   
“不用了。”   
“那小姐是不是看看,我這裏還有貝殼和青金石,還有琉璃珠子……”   
我好氣又好笑:“不用了,我要趕著回家去。”   
“啊,小姐住在什麼地方,我們也可送貨到您府上的……”   
亞莉攔在我和他之間:“行了行了,你這人別亂拉生意,你這裏的次等貨我們小姐才看不上呢。”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那胖老闆簡直要暴跳起來,腮幫上的肉一跳一跳的,叉著腰跺著腳和亞莉理論:“你這婆娘說什麼?我這裏是次貨?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比多店裏什麼時候賣過一件次貨?啊,你買不起東西就直說!居然敢說我的貨次!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賠理道歉,別想出這個門!你信口開河敗壞我的名譽,我說你們是不是鄉巴佬來著,啊,你懂什麼叫好東西!沒見過世面的窮光蛋……”   
我被吵的頭疼,拉著要回罵的亞莉象逃命似的出了那家店門。  
亞莉恨恨不平:“好一個奸商,好一張利嘴!回來我……”   
“算啦,他一個小生意人,你和他計較什麼。”   
不過亞莉還是消不了氣,想想也是,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宮廷女官啊,居然在一家小店裏被店老闆罵的狗血淋頭,也的確……嘿,夠她生氣的。  “我們快些回去吧。”   
亞莉答應了一聲,指指一邊的岔路:“這條路更近些,而且人少。”   
這條路與大路比起來果然人少多了,街上很清靜,沒有那樣嘈雜喧鬧。  
“亞莉。”   
“嗯?”   
“你瞭解伊莫頓大祭司的事情嗎?”   
亞莉跟在我身旁:“是的,大祭司很有威信,並且博學多才,少年有為。聽說他還小的時候就表露出與眾不同,被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官收養在身邊教育,無論是德望還是才學,奉神或是典律,他都是出類拔萃的……”   
我微微有些出神,想起他面龐上那種淡雅漠然的神情,還有柔若春水的微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毛,濃秀而挺拔,一下子就強調了整個人的存在感。還有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人心一樣,令人不敢直視他。  
我一直都記著第一次去神殿見他的時候,在那樣似乎有魔力的眼神注視下,自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亞莉繼續誇他:“……連宰相伊姆霍德布也說他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是僧侶神官中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天生就適合作大祭司的……”   
忽然前面遠遠有人叫喊著:“站住!抓住他!”   
淩亂而急促的人聲,腳步聲,由遠而近。  
我停了下來,看了一眼亞莉。  
一個小個子從前面跑過來,他大概和我差不多高,一拐一拐的,顯然是腿上不大靈便,應該是受了傷。後面的人一邊追趕一邊叫喊。  
亞莉護著退到路邊。那小個子跑到我們近前,眼見追兵越來越近,忽然將身一低,鑽到了路邊的幾隻籮筐之後。  
這麼一刹那的功夫,我看見他個子又瘦又小,頭上纏的布條被血浸的大半都成了紅色的,臉還沒來及瞧清楚,後面的那些人已經氣喘吁吁的追近了。他們穿著打扮看起來像是富人的家奴,個個一臉兇惡。  
他們前後看看,又左右張望,沒看到人影。其中一個極不客氣的問我們喝問:“喂,看到有個小賊跑過去沒有?”   
亞莉剛才在雜貨店裏受了氣還沒地方出呢,哼了一聲,冷冷的說:“沒看到!”   
“嘿!你們……”   
我出聲說:“你們說的是個頭上受傷,還纏著白布的小孩子嗎?”   
那人喜道:“就是的!你看到了?”   
“嗯。”我答應著,眼珠轉了轉,掃了一眼籮筐後面。不知道那小孩兒聽了這話會想些什麼,接著說:“他往那邊去了。”   
“真的?”   
我點下頭:“他跑的很快呢,是偷了什麼東西了?”   
那些人呼喝著又朝前追著跑,也沒有理會我的問題。  
亞莉說:“小姐你……”   
“他們一看也不像是什麼做好事的,算了,我們別管了,走吧。”我拉一拉頭巾,又回過頭來,沖著那幾隻筐低聲說:“這裏不是什麼藏身之處,你快些逃吧。”   
有只筐輕微的動了一下,然後一個低低的,有些沙啞的聲音說:“謝謝你了,好心的小姐。”   
噫,我還以為是小孩子,可是聽聲音卻象個在變聲期的少年了。也許是受傷和狂奔才令他的聲音變成這樣的。  
我的目光投在那只有動靜筐上,從草藤的網眼中,我看到一雙眼睛。  
幽暗的角落,藤筐的陰顥裏有一雙眼睛正看著我,黑如生漆的眼瞳中,光亮猶如寒夜的星子,那麼清冷明亮。  
我怔了一下,亞莉催促了一聲:“小姐,我們走吧。”   
我剛要邁步,又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快速朝這裏奔來。  
亞莉低聲說:“糟糕,那些人肯定發覺被騙了,小姐,我們快走。”   
我匆匆的回道張望,結果看了一眼,笑出聲來:“亞莉,不是的。”   
並不是那些人去而複返,而是跟隨我們出來的六個便裝侍衛,正匆匆的從後面趕上來。  
“啊……”   
為首一個正要說話,我搖搖了手,先問他們:“你們怎麼找著我們啦?”   
亞莉也說:“是啊,我和小姐正想先回了呢。”   
那人聽亞莉這麼稱呼我,倒沒有冒失的喊出我的身份來:“我們實在是失職,不過剛才經過那邊的街角,聽到有個雜貨鋪老板正吆喝炫耀,我們聽著他說的好象就是小姐二人,所以就朝這邊來了。”   
得,原來還拜那個雜貨店老闆所賜,我們才碰上頭。  
亞莉哼一聲,顯然餘怒未消。我點點頭,想起件事:“你們誰身上帶著錢沒有?”   
他們幾個都在身邊摸了一下,有兩個人解下錢袋給我。其他的看來也是空手出來的。  
我把錢倒出來,錢袋還給他們,說:“你們前進三十步,我們馬上就來。”   
看著他們執行命令往前走了,我把那一把錢輕輕放在籮筐邊上,低聲說:“你好自為之吧,以後要做賊的話,可要機警點,別再讓人追了。”   
亞莉目光中雖然有著不贊同,但是我做事她從來都不質疑。  
“快走吧,小姐。”她又催促了一聲。  
我身上出了一點汗,頭巾松了一些,我又攏緊。筐中的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一樣,流露出感激,驚喜,意外,惶恐,那麼豐富複雜的神情。  
我一直清楚的記著那雙眼睛,回到宮裏之後都沒有遺忘。  
荷爾迪婭從殿裏迎出來,微笑著行禮,說:“公主是去看河祭了嗎?”   
“是啊,你沒有去看,人可真多啊。”   
“我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外面很熱,我已經吩咐她們準備沐浴了。”   
我點頭:“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啊荷爾迪婭。對了,安蘇娜呢?”   
“我沒有見她,她沒有跟公主你一起出去嗎?”   
“沒有。”我倒沒在意,只是吩咐亞莉:“剛才給我錢的那兩個人,你記得替我把錢還上。”   
“是,公主。”亞莉倒有些不平:“他們居然能跟丟,實在失職,不罰他們就很好了。”   
我笑笑:“無論怎麼樣,借錢當然要還,不然人哪來的誠信和名譽呢?當然更談不上威嚴了。至於他們是不是失職,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亞莉恭敬的說:“是的,公主的話自然有道理。我這就去辦。”   
荷爾迪婭替我解衣,在一邊服侍我沐浴,我有點過意不去:“你不用做這些侍女的事情,你也是宰相千金啊。”   
“這些是我情願的,”她說:“能跟在公主身邊我覺得很幸運,起碼不用馬上就被家裏逼著嫁人。”   
我在水池中轉過頭來,本來想拂開水面上花瓣的動作停住了:“嫁人?荷爾迪婭你……你今年幾歲?”   
“我十五了,公主。”   
我愣了下:“十五就結婚?”   
“是啊,其實從前年起就已經……不過我不想這麼早就嫁人。”   
荷爾迪婭也只不過比我大三歲,前年就有人提親?……那,那豈不是說,她十三歲就……   
這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看我,怎麼說起這些來了。”她替我舀水沖頭髮:“公主不會生我氣吧?我也是在家裏實在待的太悶了,才想著到宮裏來,到您身邊兒來的。”   我搖搖頭說:“不會。”不過我的注意力卻完全被這件事給轉移了。  
十二三歲就結婚,太早了吧?  
我還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孩子呢,可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14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我以為只有我睡不著,結果發現大家都很煩悶,需要夜生活。  
連小曼王子都拉著他一幫小跟班兒瞎折騰,和一幫子侍衛在闊大的走上一圈要半天的皇宮後面去捉迷藏,這主意還是我給他出的,既打發了時間,又鍛煉了隊伍。讓他們拿著木劍,劍頭上染著顏料,一邊躲一邊找,還可以互相偷襲侵攏,拿木劍一戳,身上沾了顏料就意味著受傷退場,這樣玩個兩三個小時,把這小孩兒的精力也耗的差不多了,正好睡覺。  
我出了這個主意,小曼可樂壞了,他身邊的女官塔莎可就樂不起來了,又怕他刮著傷著,又怕他把別人傷著碰著,不過她可沒那膽子對我微詞,只是多多的帶宮女在一邊守著,時不時的張望兼呼喊幾聲以確保安全。  
“公主要歇下了嗎?”亞莉替我打扇,不知道是什麼鳥羽做的扇子,雪白的絨絨的毛邊兒,扇子上面也有孔雀綠的線和金線編織的花紋。我搖搖頭,不想睡。荷爾迪婭已經退宮回家去了,安蘇娜可能去她姐姐那裏了,我也無聊的很。  
白天祭河時候的場面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我站起身來,把裙子捋捋平:“我們去神殿吧。”   
亞莉跟在我的後面,我也沒有乘步輦,不緊不慢的一步步走過去,權當飯後散步。  
神殿門口的守衛朝我行了一禮,有個少年的小光頭僧侶在門口處看到了我,急忙也行了禮:“公主殿下。”   
“不用多禮,祭司大人在做什麼呢?”   
他說:“公主請稍等,我去請祭司。”   
“不用……”我的話還沒說完,他一溜煙似的轉身跑了進去。亞莉低聲罵:“真沒規矩。”   
“年紀小,可能是新來的吧。”   
他跑進去沒多久,伊莫頓從裏面迎出來。他穿著白棉紗的便袍,笑容溫煦從容:“公主殿下。”   “
晚上好,伊莫頓。”我說:“我想你也不會睡這麼早的,所以過來看看。”   
他側過身:“公主殿下請進來吧。”   
神殿裏燈影幛幛,香料燃料散發出馥鬱的令人沉醉的香味,長長的影子拖在一塊塊方石壘成的牆壁上,穿越了幾千年時光的那種茫然和恍惚……   
“公主?”   
我回過頭來,已經到了門口,我卻停在那兒發起呆來了。  
“公主是出來散步的嗎?”   
“嗯,那麼你晚上都做什麼呢?”   
他微笑:“看看書,寫些東西,祈神,然後就安睡了。”   
“唉,晚上也沒有什麼事做。”   
“法老宮殿裏常有歌舞,公主不去看看嗎?”   
“那有什麼好看?縱然盛極一時,也難免曲終人散。”我說:“我不喜歡那種極鬧之後的淒涼感覺。況且那些歌舞又有什麼好看的”   
他笑而不語,隔了一會兒說:“我與公主在這一點上倒是一樣。”   
他的眼光特別溫柔,走廊裏的燈火映在他眼中,眼珠是金棕色的,光芒點點,仿佛琥珀寶石。我心裏微微一動,臉上莫名的就熱了起來,轉過頭去說:“歌舞也不是都不好,只是宮殿裏的那些都是聲色迷眼,讓人喜歡不起來。”   
“我請公主喝杯蜜酒吧。”   
我點頭說:“好啊。”   
蜜酒和我宮裏的一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這裏昏黃的燈影和沉鬱的香氣,令人覺得酒也更加香醇起來。或者,是因為有人一起談話聊天,心裏感覺暢快。我們中國有句古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名言果然都很有道理。  
“對了,上次我把笛子拿走了,還沒有跟你道謝。”   
他微笑著,手裏擎著一隻七色紋彩亮漆的酒杯,杯中的蜜酒蕩漾旋動,稍稠的酒液像是可以掛在杯上。  
“對了,上次看到你那裏還有好幾樣樂器,不如拿出來我們一起研究一下。”   
他含笑答應,讓身邊那個小侍去隔壁取琴來。  
那琴很怪,有十三根弦,音樂說不出來的怪,也算是好聽,與我印象中的哪種弦樂都不一樣。  
唔,我以前學過樂器吧?  
似乎有印象,不過很模糊。這種樂器我的確是沒有見過的。  
我輕輕的撥弦,抬起頭看看他:“伊莫頓,你會彈的吧?”   
他正要說話,我搶先說:“不許說不會。”我把那琴遞過去:“來來,別小氣了,露一手看看吧。”   
他聽到露一手,先是想了一想,然後露出恍然的微笑。  
“好吧,那麼我就獻醜了。”   
他將琴放在膝上,活動伸展著手指。  
他的手指很長,無論是寫字還是握劍,都特別的穩健從容。  
彈琴……也是一樣吧?  
他彈的曲子旋律很悠閒從容,就象他這個人表現出來的一樣。  
但是這悠閒的表面之下,似乎有著什麼在湧動的,不安的東西。  
我想起他揮劍時候的淩厲果決,站在那神殿高臺上面時候的凜然傲岸……   
和現在聽起來的淡泊寧定。  
真是難以捉摸啊。  
不過,嘿,我喜歡。  
越複雜越好。好男人正應該如好酒,越沉越醇,越豐富越好。  
他不知道想些什麼,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嘴角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眼波如水,指下的旋律還是一樣,琴韻但是卻憑添了好幾分的柔和旖旎。  
我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剛才還很適口的蜜酒,卻好象更加黏稠了,掛在嗓子裏面,癢癢的甜甜的,久久難消。  
敞開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庭院,月光如水銀匝地,微涼的與日間燠熱全然不同的風吹在臉上,我閉上眼睛,在悠悠的琴聲中,似乎還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15   
“姐姐,這是烏納斯,我新收的侍衛哦。”   
這孩子好象猴子獻寶一樣,把身後那個男孩兒拖出來給我看。  
我愣了下,那個孩子恭敬的跪下來給我行禮,我沒看清他臉,只向小曼點了下頭:“又是從哪里撿來的?”   
“哦,他們說他偷了東西,要送去做苦力,我給要下來了。”   
“是嗎?”我笑笑:“你天天就喜歡撿這樣的人回來。”   
“我覺得他不可能是小偷的嘛。”小曼扯著我的披紗:“亞莉呢?她怎麼不在?”   
我說:“她還有事要做。你今天的劍術學完了?”   
“嗯。”他在我身旁坐下來:“姐姐,你……這些天為什麼老去神殿?”   
“嗯?我以前也常去的呀。”   
“但是你現在整天都在神殿。”小曼嘟起嘴:“你以前很關心我的……”   
我放下手裏的釣竿,把釣線什麼的一起遞給安蘇娜:“準備好餌,下午我們去釣魚。”   
“釣魚?”   “是啊。”   
小曼很有興趣:“怎麼釣的,我也要去。”   
“乖,這項消閒不適合你。”這孩子頑皮象只猴兒,他能坐住釣魚才怪呢。  
他頓了一下:“那適合誰?伊莫頓嗎?”   
我轉過頭看看他:“你這麼說有點失禮啊,他可是大祭司啊。”   
他撇一下嘴:“神官又不止他一個,幹嘛天天總和他在一起啊。”   
“喂,別撇嘴,真難看。”   
小曼不依不饒:“卡布達也是神官啊,你可以和他一起上課的。”   
“卡布達?”我的天,那肥豬:“看到他我就吃不下午飯了。”   
“那克索裏特……”   
“克索裏特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都聽不懂,你能聽懂嗎?”我說:“人家說老掉牙老掉牙,他可真是老的掉了牙。”   
“喂,姐姐。”他把頭探過來:“宮裏都有謠言了。”   
我頭也不回:“既然是謠言那就不用理會了。”   
“他可是祭司。”   
我詫異:“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他氣嘟嘟的:“反正,你……你不能和他天天在一起。下午你是不是要和他去釣魚?”   
“是啊。”   
“我也要去!”   
“去就去唄。”我把一頂紗帽扣在他頭上,看了看效果,他一把掀了下來扔在地上:“姐姐!你忘了你以前說的話了?”   
我以前說的話?以前的愛西絲說過什麼話我可不知道。  
我轉頭看看,正好亞莉不在。  
我含糊的說:“你還記得呀,我都不記得了。”   這話可是實話,我確實不記得。  
“你說過,等我長大了,要和我結婚的!”小曼語出驚人。  
我撲通一下從矮凳上滑了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這,這玩笑開大了。  
“小曼啊……”我有點結巴:“你確定,你沒記錯嗎?”   
他氣呼呼的看著我,眼圈有點紅,一個字也沒說,一轉身跑了出去。地下跪的那孩子不安的回頭看看,慢慢的爬起來退了出去,退下了臺階,小步的跑開追著曼菲士去了。  
安蘇娜把我扶了起來,輕聲問:“公主沒事吧?”   
“我沒事,有事的可不是我……”   
我和小曼菲士可是親姐弟呀!結婚?姐弟結婚?  
這,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哪!  
亞莉捧著個盤子進來,有些好奇的問:“公主,曼菲士王子他是怎麼了?”   
“神經了。”我沒好氣的揉揉屁股,可是動作慢慢的停了下來,我轉過頭,試探的問:“亞莉,我是不是說過——要和曼菲士,呃,結……婚?”   亞莉理所當然的點了頭:“是的公主!這不是您從小到大的心願嗎?”   
這,這怎麼可能呢!  
不過也不好說……   
古埃及……好象的確是有姐弟結婚,兄妹結婚的……呃,慣例。  
據說一開始是個不負責任的法老,因為兒子女兒大打出手爭奪權位,所以他說,乾脆你們結婚吧。這樣就可不用爭了,兩個人一起做王吧,還美其名曰保持了王室血統的純潔性!簡直是發瘋!  
以前的愛西絲是怎麼樣的我可不管,反正,殺了我我也不可能和小曼那小鬼結婚的。  
如果我要結婚的話,至少應該找一個象……那樣的。  
就象……   
安蘇娜忽然把桌角的金杯碰翻了,裏面的果汁潑了一地。我回過頭,亞莉已經不滿的說:“安蘇娜,你怎麼回事啊?”   
“啊,對不住,我一時出神了。”她彎下腰去收拾東西,長長的黑髮閃著生漆似的光,身段妖嬈的象一條蛇。  
亞莉還要再說,我向她搖了搖手。  
沒關係,出神不是什麼大事,我這幾天也常出神的。  
我以為小曼負氣而去,肯定短期內不會再回來了,結果等到了我和伊莫頓約好的時間地方,赫然看到小曼,西奴耶和昨天那小孩烏納斯都來了。安蘇娜拿著漁竿和小籃跟在我身後,伊莫頓也帶了身邊的一個小侍同來。  
這可真是浩浩蕩蕩的,大規模的釣魚運動啊。  
我帶了兩根釣竿,伊莫頓也帶了兩根,這麼一來倒是勉強夠用。四個人一字排開,安蘇娜,我,小曼,伊莫頓。就象幼稚園裏的小班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   
這是聚會不是約會……我看著羽毛做的浮子這麼想。  
招誰惹誰了啊,小曼來就來吧,還給我臉色看。轉頭看伊莫頓的時候,則是一副別人欠他好多的金幣不還,殺了他老爸還搶了他老婆似的表情。  而且看他身上那股氣勢——唔,是不是應該叫殺氣?沖他這股氣勢,就算有魚接近,也會被他給嚇跑了。  
“姐姐,我們去坐船吧。”小曼指著前面不知道誰泊在那裏的兩隻紙草小船:“我們去船上釣魚。”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14 PM     標題: 16530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1 PM 編輯

16   
我還沒說話,伊莫頓已經微笑著開口:“也好啊,我也有好久沒坐過船了。”   
小曼看他一眼,立刻抓住了我的手:“姐姐,我們坐一艘。”   
這孩子的性格怎麼形容呢……真是的,活象一隻死命護著骨頭的小狗。  
不過伊莫頓看起來也並不在乎這孩子挑釁的架式。也是,他是個大人了,小曼還是個半大孩子,不在一條水平線上,沒可比性的。  
結果沒拗過他,我和他上了一條船,伊莫頓和安蘇娜上了另一條。  
看看人家,伊莫頓白衫飄飄,迎風而立,飄然閒逸的風度,傲岸清貴的姿勢,仿佛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者。再看我這邊,小曼瞪眼鼓腮,活象一隻小青蛙,還是氣飽了肚子的那種——   
真是煞風景,沒情調。  
情調其實也不是沒有,只是不在我身邊。  
紙草小船在水面上輕輕的飄開,清風,水波,令人沉醉的沙漠情調以及……一隻正在瞪我的青蛙狀小曼王子。  
唉,雖然你很帥,很……有前途,很……討人喜歡,但是小曼啊,首先,你是個小孩,比我還小,小得太多。再者,最重要的是你是我弟,親弟弟,我可不想當一個和親弟弟結婚的變態呀。  
讓我怎麼和他說呢?  
讓我和他解釋……倫理道德?還是遺傳學?  
說起來也並不能怪他,這孩子生長的環境,這個姐弟結婚的觀念在他來看十分正常且天經地義,不過歷史上好多法老都弱智,先天缺陷,短命,沒有生育能力……大概就是這個造成的缺陷。真奇怪這樣的事實也不能讓他吸引教訓——也許他們並沒有把近親結婚和這個問題聯繫到一起。  
唉,好好的下午約會就這麼泡了湯。  
伊莫頓他那艘小船飄進了蘆葦叢裏,我既想張望,又怕被小曼再抓著機會發脾氣,實在是有些為難。  
藍天,白雲,碧水,青葦……一葉紙船順水飄蕩。這麼有情調的時候,我卻得和小曼這傢伙呆在一起。  
我抓抓頭髮,在這小孩兒的瞪視中,坐下來。  
釣魚。  
曼菲士扯著我的披紗,他嫌氣悶,不肯戴那頂做好的紗帽。我可不想讓自己被太陽烤成焦炭。一邊靠著小船不遠的地方,曼菲士那些高大的侍衛們就站在齊腰深的水裏,一雙眼警惕的望著我們,看樣子是恐怕我們兩個重要人物會掉進水裏去。法老一共就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和小曼倆人,要是這小船翻了,兩個繼承人一起變成小水鬼,那可有得樂子了。法老會是什麼心情我不知道,這些侍衛就可以找個地方挖個坑把自己埋掉了。  
“釣魚好悶,”曼菲士果然沒過一會兒就沒了耐心,叉著腰站起來:“哪有打野鴨好玩。”   
打野鴨我也只聽說過,自己可沒試過。  
小曼吆喝那些侍衛:“喂,去拿梭鏢來!”   
我抿下嘴,也不想勸他了。  
這孩子明擺就是要和我作對的,我越勸他越不會聽。  
有他這麼折騰不休,我能釣上魚才奇怪呢。抬起竿來看看,餌也不見了,不知道是滑鉤了,還是被什麼機靈傢伙給吃掉了。我歎了口氣,也不再拴餌,就這麼把鉤又垂進水裏。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八十的老頭兒還能釣著周文王呢,我且來看看我能釣著什麼東西吧。  
那些侍衛果然不一會兒就取了木桿的梭鏢來,而且服務是成套的,還順便從蘆葦深處把野鴨子趕了出來,小曼個頭雖然不大,力氣卻很不小,而且擲鏢的準頭也很可觀,十下裏面,總有六下是可以擊中的,不過野鴨子生命力也十分旺盛,雖然被旋擊了脖子,還有餘力掙扎撲騰,不肯乖乖就範。  
我轉頭看看,伊莫頓的船不知道已經飄到哪里去了。剛才還能看到一點船影,現在我們也接近了蘆葦叢中,回望只是一片接天的碧色,不見那艘船的蹤跡了。  
也許是他想要享受垂釣的樂趣,不想讓小曼打擾吧?  
我隨手擷了一片身邊的蘆葦葉子,慢慢的卷了起來,小曼打了幾隻,停下手來問我:“姐姐,你怎麼不玩?”   
我朝他笑笑,把蘆哨湊到嘴邊,試了試音。  
蘆哨的聲音比較尖細,比較輕薄,有種要振翅而去的翠鳥的亮麗。  
小曼手中的梭鏢垂了下來,安安靜靜的坐在我旁邊聽我吹著哨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吹的是什麼曲子,總之,那旋律就這麼心中響了起來,然後變成了盤旋在水面上,在翠色的蘆葦叢裏回蕩的蘆哨聲。  
伊莫頓在什麼地方?他能聽得到嗎?  
我想,應該會。  
那麼,他在做什麼呢?他在想些什麼?  
安蘇娜應該和他在一條船上,他們又會說些什麼?  
我放下手,小曼盯著我的蘆哨:“姐姐,你什麼時候會這個?我為什麼不知道?”   
“嗯?這有什麼稀奇,你要想學,我教你啊。”   
他興致勃勃的說:“好!”   
我教他捏住哨子,深吸口氣,用力吹響。  
他憋了一大口氣,使勁的吹。  
沒聲音。  
“為什麼不響?”   
“你沒有掌握訣竅呀。”我鼓勵他:“再試一次。”   
他再試,還是沒有聲音。結果這壞脾氣的小孩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把哨子扔到了河裏。  
“哎!你真是的。”我說他一句,往河面上看去。  
卷起的葦葉慢慢的散開來,一半浮在水面上,一半浸在了水中,折痕慢慢的變平。  
小曼悻悻的說:“走,回去!”   
那些侍衛八不得他說了這麼一句,用繩拴著船,緩緩的拖向岸邊。  
尼羅河水卷著波紋,溫柔而平靜的流向大海。  
伊莫頓他,還在河上的某處地方吧?  
我心裏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惆悵,招呼過幾名侍衛,讓他們去尋找伊莫頓,一同回去。  

17   
伊莫頓的那條小船從蘆葦蕩中緩緩的劃出來,他盤膝坐在船頭,衣角垂下船邊,浸在了水中,柔緩清澈碧波裏,那一角白衣像是天空中一片隨風而動的雲彩那麼悠然寫意。我朝他微微一笑,他還以一笑,朝我晃了晃魚簍,問我:“公主有什麼收穫?”   
我苦笑:“空手而回了。”   
安蘇娜安靜的劃著船,微微垂著頭一語不發。  
陪人釣魚可能很無聊,但是我卻在想,假如剛才是我和伊莫頓上了同一條船,他釣魚,我吹笛,那是什麼樣的意境和心情啊。  
可惜,我身邊陪著的,是這個不解風情的壞脾氣小弟。  
“不要緊,這些魚可以都送給公主,”他說:“我們是不吃魚的。”   
哦對,僧侶神官們是不能吃魚的。  
小曼瞪他一眼:“不必了!我們的晚餐也有著落。”一邊指一指那些侍衛們手中提的鴨子。  
伊莫頓微微頷首,拿起魚簍輕輕翻過,幾條鮮活的魚兒從簍中掉出來,又落回了河中,一擺尾,攪起一圈圈水紋,便遊走了。  
“幹嘛又放了?”小曼不解。  
我微笑,伊莫頓也是微微一笑。  
釣魚許多時候並不是為了成果,而只是為了享受這個過程。雖然我和伊莫頓只是說過,然後這恐怕也只是他第一次出來釣魚,但是很顯然,他卻體會到了個中三味。  
他含笑答應,又問:“剛才那曲子,是公主吹奏的麼?”   
我說是,他問:“是什麼樂器?”   
我看看水面上,那片蘆葦葉子已經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無奈的攤開手:“不見了。”   
小曼哼了一聲。  
“下次再一起來釣魚吧。”我說。  
小曼攥著我的手又緊了一下,嘴巴又嘟了起來:“我也要一起!”   
這孩子。  
晚餐燒的野鴨子肉,味道還挺香的。我和小曼一起吃的晚飯,鴨子一上,侍從過來嘗過了菜,他嫌勺子用起來不趁手,把勺子一放,伸直胳膊就要下手抓。  
“喂,很燙的。”   
吃面餅什麼的我覺得用手抓還可以理解,但是吃這種帶湯的菜,還用手抓實在讓人受不了。小曼的習慣真是要不得。  
我讓亞莉把訂做的東西拿上來。  
小曼盯著兩根等長的細木棍十分疑惑:“姐姐,這是什麼?”   
“筷子,”看他不能理解,改說:“餐具,夾東西吃,省得沾在手上湯水。比勺子好用”   
我用筷子夾起一塊鴨肉,吹吹涼,遞到嘴邊咬了一口。  
不錯,鴨子燒的滾燙濃香,和以前吃過的家養鴨子到底不是一個味兒的。  
用兩根木棍夾東西吃,對小曼來說實在太新鮮了,馬上招呼亞莉一聲:“給我也拿這個……什麼子?”   
“筷子。”   
“對,筷子,拿兩個來。”   
亞莉抿嘴一笑,又讓人拿了一副筷子上來。  
小曼拿著兩根筷子,那姿勢好比握劍……   
我不笑,不能笑,這孩子很容易惱羞成怒的,下午那個蘆哨就是好證明。我要是一笑,保不齊他一急了,再扔筷子。這可是吃飯的傢伙,輕易扔不得。  
“這個東西,不練習幾天是用不好的。”給他示範一下如何拿筷子,如何夾取食物。然後再把勺子遞給他:“乖,慢慢吃別性急。”   
他眼一翻,肉嘟嘟氣乎乎的樣子分外可愛。  
要不是因為他是個漂亮寶貝,我才不會一再容忍他無理取鬧呢。  
“姐姐,我要你喂我!”   
真是的,看他那副倔強樣子,大有我不喂他就不吃的架式。  
我夾了一塊鴨肉,輕輕吹了兩口氣,估計不會燙到了,移近他嘴邊:“吃吧。”   
“啊嗚——”   
這孩子的狠勁讓人覺得他像是餓了好幾天幾夜似的,居然發出類似老虎餓嚎的聲音,實在讓我哭笑不得。  
“還要。”他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的說。  
“好好,再來。”怕了你了,小少爺。  
這些事情我都可以將就他,順著他。但是關鍵性問題……比如那個結婚不結婚的選擇,我可是決不會改變主意的。  
他不懂事,難道我也跟著不懂事嗎?這個是原則性問題,絕不可以犯錯的。  
我想嫁的人可不是小曼王子呀。  
我有些恍惚,我想嫁的……   
應該,應該類似于伊莫頓那樣子,有學識,有風度,有的話不用說,一個眼神對方就能夠體會。  
可是,這件事也是不大可能的,因為,他是個祭司。  
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的心中,我是處於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他也許根本對我沒有任何感情,只是因為我是公主才和我相處,教導我東西,和我一起談話聊天。而且現在的我,外表不過剛剛有少女的形影,又怎麼能讓他喜歡得上?  
切,想那些做什麼,現在我的當務之急可不是莫名其妙的對著一個人發癡發情。  
我是誰,我頂要緊的是得先把這件事情搞清楚。  
把小曼喂飽,我就鴨湯吃了些東西。並不覺得太餓,可能是下午在河上吹了風的緣故。  
小曼倒是心滿意足了,吃的眉開眼笑的。  晚飯撤下去,水果什麼的端上來。我坐在靠水的露臺上,手裏捧著一支碩大的蓮花,這種公主生涯自然是快樂的,但是,每件事情都有正負兩面,這富麗繁華之下,不可以忽視的現實依然存在。  
比如小曼,現在是快樂無憂的小王子,可將來就是法老王,那肯定是辛勞多而輕鬆少。我呢?我將來的道路會是什麼樣的?  
我想的很入神,直到小曼拍我,我才回過頭來看他。  
“姐姐,我將來會做法老的。”   
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我有點啼笑皆非,摸了一下他的臉:“是啊,這是一定的。”只要你不少年早夭,那位子肯定會是你的。  
“我會對姐姐很好的,所以,姐姐也會對我很好的,對不對?”他一副不安的,要求保證的樣子。  
我點了下頭:“對。”   
忽略他話裏的意思,我們是親姐弟,我又不想和他爭權奪位,當然我們會很好,也會待對方很好。  
他從後面抱著我的腰,小曼看著臉圓手軟,但是個子卻不算矮,只大概比我低個小半頭。看他的身材骨架,可以預見將來會長的很高。  
“我是王子,將來的王,我會好好的,好好的學著如何去做一個法老。”他低聲說。他的胸口貼著我的背,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臟,在那還年少的胸腔中撲通撲通的跳躍鼓動。  
是的,他是王子,我是公主。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公主可以做多久。  
但是,做人不認真是不行的。  
常言說的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這話固然是很消極,但是也很負責任。做和尚的職責可不就是撞鐘麼?既然做了和尚,那鐘是一定要撞的。  
我既然做了這個公主,那麼為現在,為將來,認認真真的過日子學東西也是一定的,必須的。至於我是誰,來自何處,那些被蒙住的不復記憶的事情,可以慢慢的一點點去回憶,而不用把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事上面  
想通了這件事,我覺得自己輕鬆了好些,拍拍小曼抱在我腰間的手臂:“好啦,別孩子氣,將來的王怎麼可以這麼撒嬌呢!”   
“那是將來嘛!”他可愛而蠻橫的不肯鬆手:“現在我還是王子呢,任性一下沒關係。”   
我笑笑,風從池塘上吹過,輕輕拂在臉上。  
似有人有風中細語,花香在暗中氤氳浮動。  
我想起一句唐詩,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小曼聽到我在自言自語,問了一句:“什麼?”   
我說:“沒什麼。”   
即使講給他聽,他也不能體會。  
但是另一個人,是一定會明白這詩句意思的。  
18   
荷爾迪婭把紙卷遞給我:“公主要看這些東西做什麼?這些事原本用不著您操心的。”   
“嗯,我看看是不是還可以多劃出一些能耕住的土地來,比如說,種水稻的水田。”   
“水田嗎?”   
“是啊,水稻它就是要有水的地方才可以插秧的,我想看看靠河岸近的地方能不能平整出水田來,就算沒水田,也得方便灌溉的位置才好。我弄來那些種子可真稱得上是萬里迢迢了,是從海的那邊一個很遠的叫婆多羅的地方帶回來的。去年氾濫期過了,我讓人試著種過,雖然以前沒有種過,不過還好收成不錯,不比麥子穀子差。”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我終於可吃到讓自己魂牽夢縈的的白米飯啦!去年哈山的商隊剛把稻種帶回來,我就猴急的恨不得把種子打了皮變成大米蒸飯吃。米粥,米飯,米糕……那巨大的誘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忍得住,讓人趕緊把稻種拿去再耕種。吃種子這種蠢事比殺雞取卵強也強不了多少,我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克制住口腹之欲啊。  
“公主,我有個問題……”   
我抬起頭,看著她有點猶豫的樣子:“有話就說啊。”   
“嗯,我聽說是公主畫出這稻禾的樣子,讓商人去帶種子回來的。那,公主是怎麼知道這東西的呢?”   
哎,果然是才女啊,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  
我笑笑:“我說我是夢裏見過,你信不信哪?”   
她微微一笑,雖然不是十分貌美,眼裏卻閃爍著通達而聰慧的光彩,而且也並沒有再追問下去。荷爾迪婭這人相處起來的確舒服,細心周到,多才多藝,我也漸漸習慣了她的陪伴,上次她告訴我她老爹,宰相伊德霍姆布又要給她安排婚事,我就替她出面解決了。私下裏我也問過她,總是獨身一人也不是回事兒,她對將來是不是有什麼打算,她只是笑著說,或許她將來會做女祭司,也許會做到宮廷的內務總管,總之,隨隨便便就嫁人絕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好,有主見。  
安蘇娜也是這樣,我問過她,對將來有什麼打算。如果她不想困在宮中將來做我老爹的禁臠,我也可以送她離開的。她也只是笑而不語,說願意留在我身旁。  
搞不懂,這時代的女性個個堪比現代女性一樣有主見有性格,搞得我倒好象是舊時代的古人一樣。  
穿越也得與時俱進哪,這個古代埃及真是讓我驚豔,一搞不好我就落後於時代了。  
尼羅河年年氾濫,每過一兩年都要重新丈量劃配土地,由人耕種。去年播下去的稻種收穫了不少,今年可以再多種些。  
“公主。”   
我轉過頭,亞莉笑容滿面的把一個有蓋的漆碗放在我面前,掀開蓋子,一股一濃濃的稻香味簡直沖的人發愣。  
“公主說的米飯,蒸出來果然是很香啊。”亞莉說:“不瞞公主說,剛才一做好的時候我就嘗了一口,的確又軟又糯。”   
荷爾迪婭湊過頭來:“啊,的確是和麵包不同的香氣……麥餅穀飯也沒有這個味道。”   
我笑著說:“給荷爾迪婭和安蘇娜都盛一碗來,澆上些肉湯,大家一起嘗嘗新米。”   
亞莉答應一聲去了,然後沒多會兒重新端著飯回來,不但上面澆上了肉湯,還配有清淡可口的,按我的口味做的小菜。  
“看來我們真是有福氣啊,在公主這裏總可以吃到別處沒有新鮮東西。”   
“只能偶爾吃吃,大部分的收成都留做稻種了,所以不可能天天都吃到。”我有點遺憾,想要過上一天三餐吃米飯的日子,還得再等一季啊,等這季的稻子種下去,再收上來,才可能辦得到。  
實在讓人等的心焦。  
“大米飯,肉澆頭……”唔,真是神仙享受。我吃的那叫一個急切啊,沒辦法,實在太想念了。  
看來前世的我也很愛吃米飯?那麼我可能是個南方人,北方人可是主要吃麵食的。  
“對了,亞莉,給法老和曼菲士那裏分別送一份過去,請他們也嘗嘗吧。”我想了想又說:“給伊莫頓大祭司也送一碗去吧。”   
“是公主,我這就讓人送去。”亞莉說:“只是做的不多,每人也只能夠有一碗了。”   
“一碗就一碗吧。”   
這個碗的概念也是我帶來的,這裏有盤子,盆子,碟子……可是沒有碗。  
大概是因為這裏的人以前既不喝粥也不吃米飯的關係吧,所以也用不著碗。  
我和荷爾迪婭,安蘇娜三個人一起吃飯,荷爾迪婭看來對米飯也很喜歡,但是安蘇娜吃的看起來不怎麼香,好象並不太喜歡米飯的樣子。  
虧我還讓人把肉湯熬的又稠又濃,我自己是挺喜歡這種吃法的。  
去送飯的侍女回來了,告訴我小曼不在宮中,他的貼身女官塔莎把飯收下來了。法老正好在進餐,嘗過了米飯,說是味道很好,說公主如果想多種一些,就告訴負責農司的官員一聲,或是直接和宰相說一聲。大祭司說多謝公主,米飯易咀嚼不傷牙,嚼久了還有點點甜味,比穀飯更美味,也比麵包柔軟,含的水也多,對人應該是有益處的。  
我笑:“好,辛苦了。”   
她行個禮退下去,我托著腮出了一會兒神。  
伊莫頓這人真不愧是大祭司啊。我和他差不多每天都可以見面,早知道他也懂些醫術養生,他曾說過食物不要吃太硬的,對牙對脾胃都不好。所以我早想過稻子種出來了,一定要讓他嘗嘗米飯的味道,想必他一定會喜歡。  
果然他是這麼說的。  
荷爾迪婭漱過口洗了手,過來繼續替我翻那些紙草。嘗過了米飯的美味,她對於種稻子也開始熱情高漲,替我在圖上翻出來一塊低窪之地,湊過頭在圖上給我指出來:“那一段河岸曾經在前年尼羅河漲水時,因為河水水位太高,那裏被沖成了一塊小小的湖泊,後來河水雖然退了,但是那裏始終存著一些水,我雖然不知道水有多高,但是我想如果要種這種水稻的話,這裏是再合適不過的地方了。”   
我點下頭:“好,等下我就讓人去看一看合適不合適,需要不需要休整。”   
“是。”她說:“其實公主不用親力親為,您能把這種子找到,又知道了種法和吃法,其他的事情可以交給農司來辦了,不必自己這麼勞神費力。”   
“其實如果不是宰相大人還在和你生悶氣,告訴你父親也是很省力的呀。”我笑笑說。  
她的神色很正經:“不,公主這話說的不對。我父親從來不會因為家事而誤公事。我和他生氣是一碼事,這事情既然對埃及有好處,對人有益處,那麼他是肯定不會因私廢公的。我回去就告訴他,公主可以放心。”   
我點點頭,宰相的確是個有肚量的人,我的便宜老爹也誇過他幾次的。中國有句俗話叫,宰相肚裏能撐船。可見沒點肚量的人,是做不了那個位置的。要管那麼多的事,協調,平衡……實在是不容易。  “嗯,那麼你可不要忘記了。”   
她笑著說:“忘不了的。不過,如果要父親把這件事情當緊著辦,得讓他知道這是好東西才行啊。公主這裏的稻米,不妨讓我帶一些回家去,給父親看一看,嘗一嘗……”   
我哈哈笑起來,用扇子遮著臉:“你這鬼丫頭,你明明是沒吃夠想再多吃些米飯吧。”   
她笑:“我可是一片公心,公主不要想岔了。”   
我點點頭:“好好,公心。亞莉,你讓人裝一些米來,回來荷爾迪婭小姐退宮回家的時候交給她帶回去。”   
她笑著道謝,一轉頭,有些疑惑的說:“安蘇娜?你想什麼呢?果汁都潑到身上了。”   
]我一回頭,果然,安蘇娜的大半杯果汁都倒在了裙子上。  
“啊,剛才一下子走神了。”她忙起身施禮:“公主請恕我無禮。”   
“沒關係的。”我搖搖扇子:“你快去把衣裳換了吧,這種甜果汁最黏了,沾到身上多難受。”   
她又施了一禮,緩緩的退了下去。  
安蘇娜出去後,荷爾迪婭更不拘禮,坐到了我的身邊:“公主上次畫的那稻禾的圖樣,果然是惟妙惟肖,那個商人來送稻種的時候,說公主畫的與他在那婆多羅見的一般無二。還有,上次公主畫的那只白毛碧眼兒的小貓,也就像是能從畫上跳下來一般的生活靈動呢,這種畫法好神奇,我早想學了。對了,公主你是從哪里知道的?”   
我微微一笑:“我說了呀,做夢夢到的。”   
她擠擠眼:“好吧,就算是公主在夢裏和伊西絲神學來的吧,那麼公主能不能教教我呢?”   我點頭說:“也好,只要你有耐心。”   
亞莉在一旁說:“公主畫了不少東西呢,前兩天池子裏蓮花開了許多,公主畫了好幾張,那蓮花美的呀……”   
荷爾迪婭說:“快快,取來給我看看。”   
亞莉笑笑,過去取了我那本畫本。  
也是用紙草裝訂起來的,但是紙質比一般的紙草紙要優質許多,上面的畫有素描,白描,也有上過簡單顏色的水彩。畫水彩的畫筆是我讓人用狼毛和兔毛的毫毛混在一起做的,這才是正宗的狼毫筆呢。我們在現代的那些商店裏買的說是狼毫,其實都是兔毛羊毛做出來的。  
荷爾迪婭看一張贊一張,然後翻著翻著,忽然停住了,抬起頭來,有些不確定的說:“公主……這也是你畫的嗎?”   
我轉過頭去。  
那是一張只有線條的人像畫。  
畫上的人是伊莫頓。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19 PM     標題: 18125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2 PM 編輯

19   
我點了點頭,荷爾迪婭沒再說什麼,只是過了一小會兒,輕聲說:“畫的真好……大祭司奏琴的時候,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亞莉說:“怎麼啦,荷爾迪婭小姐難道對大祭司有了愛慕之意了?”   
“啊,怎麼會呢。”她說:“就算有,那也不過是水月鏡花,沒有用的,大祭司他是神殿的人,怎麼可能有男歡女愛?那是瀆神的。”   
亞莉說:“是呀,小姐真是個明白人。”   
她們兩個說話的聲音可一點不小,而且十分清楚。  
我靠在椅子上,沒出聲。  
我能聽出來,她們是說給我聽的。  
宮裏已經漸漸有了風言風語,我不是不知道。  
說我和伊莫頓走的很近,我是人前人後都不避諱我對他很欣賞,而他對我也和對別人完全不同。他對別人沒有那麼溫柔,沒那麼耐心周到,沒有那麼……   
我想起他教我練劍時,教我彈奏樂器時,告訴我怎麼樣供奉祈禱,教我好些政治和軍事上的東西……對一個公主,他作為祭司完全不用這樣的周到細緻,處處迎合。  
可是,如果……   
如果說是做為一個情人,那麼他的表現,卻還缺些什麼。  
缺一點……   
我覺得我和他站在一道紗簾的兩端,可以看到對方,但是卻穿不過這層障礙。  
或者用一個比較形象的說法,是我們都沒有揭破這層窗戶紙。  
他有他的顧忌吧。  
他是祭司,不能有男歡女愛。  
我是公主,而且……是法老寵愛的女兒,將來,將來若是法老不在,那麼我和小曼將各有一半的繼承權。  
這……也是一重阻礙。我們之間橫阻的是神權王權兩道屏障。就算是他也向我表明了心跡,我們也只能做一對地下情人,說難聽些,就是私通。  
他那樣光風霽月,溫和清貴的人一個人,這兩個字怎麼能夠安在他的身上?只是想一想,已經讓我覺得是對他的一種侮辱。  
也許……也許,只能這樣了。  
不捨得離遠,也不能夠再靠近。  
我和他,就是祭司和公主,談得來的朋友,勉強,可以算得上有共同見解的知己好友。  
想起來讓人覺得有些惆悵。  
呵,可歎,也可笑。  
才十來歲呀,只是個少女,就已經覺得傷情悵然,那以後漫長的一生,又要怎麼度過呢?  
我做公主也有兩年了,別人提起我來,還是一句“這位公主天生聰慧善良,是神的寵兒”,其他的就沒有什麼。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我不是從前的愛西絲,能看穿我是個假的。  
這樣當然是讓我覺得安心,可是同時也有點遺憾。  
我自己呢?我是誰,我原來是什麼個性,我原來的特點呢?  
我感覺我這個人消失了,變成了愛西絲。  
可是我不是愛西絲。  
午夜夢回的時候會覺得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誰,那種感覺讓我好想痛快的哭一場。  
可是哭並不能解決我的問題。  
日子還是得一天天的過下去。至於我和伊莫頓……   
我苦笑,大概也就只能這樣子了。  
金紅的夕陽撒滿人的一身,亞莉幫我塗上防曬的油脂,香噴噴的仿佛讓人置身於百花叢中。  
荷爾迪婭已經回家了,安蘇娜……   
對了,安蘇娜換過了裙子,一直沒有過來呀?  
我回頭喚了一聲亞莉:“安蘇娜呢?她去哪兒了?”   
“公主找她有事嗎?我去喚她來。”   
“算了……”我想,可能是下午懶倦,偷閒去午睡了吧。  
不過說安蘇娜偷懶,倒真是少見的。  
我們在一起相處之後我才知道,她的身手相當好,會劍法,還會雙手使三叉戟,等閒的男戰士三五個都近不了她的身,就算是西奴耶,和她也是旗鼓相當打個平手。
有一次宮廷盛宴上,她和另一個女子,好象是神殿的一個女官叫莫雅的出來打鬥表演助興,那真是精彩淩厲,攝魂奪魄啊。
當時法老也讚不絕口,我瞧著,要不是因為她是我身邊的人,說不定那天晚上她就該躺上法老的床了。但即使如此,我那個便宜老爹也未必就絕了念頭,安蘇娜除非做女神官,否則她總得要嫁人的吧?我身邊的亞莉也是嫁過人的,並不是我想的那樣一直單身。
只是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死去了,所以被調來照顧當時年紀還小的我,可以算是半個奶媽了。知道這件事之後,我對亞莉的敬重又多了幾分,她是真的把愛西絲當成自己生命中的唯一信仰的準則,待我既是女兒,又是主子,既關愛無比,又忠貞不二……   
算了,不提這些了。  
我在軟榻上懶懶的翻了個身。  
身上蓋的薄被子是用絲綢做的,真正的中國絲綢,從遙遠的東方運來,到達埃及的價格真可以說是一兩金一兩絲。知道哈山他們的商隊在婆多羅,也就是古印度那地方弄到了絲綢,我那個激動的心情啊,那天的夜裏都沒有睡著覺!
甚至衝動想要跟哈山說,你們下趟去不去那個與埃及同樣神秘古老偉大的國家?去的話把我也帶去吧,我給商隊打雜工我都願意。  
不過衝動歸衝動,我畢竟還是沒說那話。  
現在的中國是什麼時代?
奴隸時代啊。是什麼王朝不清楚,大概是夏或是商吧?或許更早或更晚些,我去了那裏,能做什麼?  
我連自己叫什麼,家鄉在哪兒都不知道,我在埃及,固然覺得自己象個異鄉人。可是回去了東方,我不還是個異鄉人麼?  
哈山帶回來的大批美麗絲綢,呈給我一些,剩下的被貴族高官們瘋搶一空。  
我還讓亞莉拿有些黃葛色的袍子,做了件便袍送給了伊莫頓。我不會做衣服,不過上面的系帶攀扣是我親手縫上去的。  
亞莉肯定是明白我的心情的,她是這王宮中離我最近的一個人,我有什麼事也都不瞞她——除了我不是原來的愛西絲這事,什麼事情我都告訴她,她都幫著我,順著我。  
雖然伊莫頓這事她不贊成,可是她也不反對。  
我懶懶的又看了一會兒寫在紙草上的詩,亞莉放下手裏的盤子:“公主請用水果。”   
“唔,放那兒吧。”   
她站起來,有些不滿意的皺起了眉:“安蘇娜也偷懶偷的太過份啦,怎麼這麼半天也不回來,我去瞧瞧。”   
“你何必自己去,外面太陽還沒下去呢,地上多熱,叫個小宮女去就好了。”   
“她的面子大,小宮女哪里敢去說她。”亞莉把頭巾攏一下:“我去了公主。”   
“好吧,你也不用急,其實我也不缺人手,她在這裏象做客似的,你犯不著和她當真。”   
“我知道的,但是規矩總得有的,不然底下的人有樣學樣的都偷起懶來可不好了。”   
我喝了半杯果汁,大概中午因為看到米飯開心,吃的比平時多一些,現在覺得提不起精神來。  
伊莫頓這會兒在幹什麼?太陽快落了,也許在神前祈禱吧?  
他的動作我都可以腦海中描摹出來,一舉一動,生動的宛如親眼所見。  
他的動作從來都那麼優雅而從容,就象夜下的尼羅河水,深沉,從容,波瀾不驚,有一種流動著的肅穆,靜默無聲的優雅。  
祭司的那種靜默與高貴,優雅和博學,在他身上揉和的那麼完美。  
他是祭司……   
他偏偏是祭司……   
我小聲的呻吟著,覺得自己身體裏有個什麼地方正在被拉扯,握緊,讓我覺得那麼酸楚無奈。  
我用扇子蓋住臉,然後聽到腳步聲。是亞莉,她的腳步聲我聽的最熟了。  
不過,不象平時那麼沉穩呀。  
我把扇子移開,她正跪坐在我的腳邊,大熱的天,可是她的臉色卻有些發白,嘴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線。  
“怎麼了亞莉?”我問。  
難道安蘇娜不服管束,和她吵架頂嘴了?  
可亞莉是何許人?她與小曼身邊的塔莎隱然是宮內的女官之首,兩大派人馬,王子派與公主派,以她二人馬首是瞻。別說安蘇娜一個無錢無勢無靠山的,就算是現在法老後宮裏的第一寵妾努爾娜也不敢和亞莉當面硬抗啊!  
“怎麼了?”她一直不語,我又問了一句。  
“安蘇娜……”亞莉只說了三個字,聲音沙啞。  
安蘇娜怎麼了?  
我第一個反就就是難道她出了什麼意外?不大可能,安蘇娜的身手可以說是打遍後宮無敵手了,有刺客暗算了誰也暗算不了她的。  
“安蘇娜她床上……有男人……”   
我意外了:“什麼?你親眼看到的?”   
亞莉深吸了幾口氣:“我根本沒進得屋裏去,門口有人守著,是……法老的貼身衛隊,院子外面也站著,我再一看窗紗也全都是放下來的了,還有什麼不明白,再說,屋裏那麼大聲音……真是,真是不知羞恥!”   
我也愕然了。這讓我說什麼才好啊。  
安蘇娜她……她怎麼會……   我那個法老王老爹,他也真是不講究啊!跑到女兒的宮裏去睡女兒的伴隨,居然都不避人。  
亞莉說的不知羞恥也沒提名提姓,乍一聽像是在說安蘇娜,可是仔細一琢磨,何嘗不是說那個不要臉的色老頭!  
“他們看到你了嗎?”   
亞莉低聲說,還是忿怒難掩。她的忠心只給我一個人,法老她也不顧忌:“那還能看不到嗎?其中一個還和我說,如果有事的話讓我先等著,等事完了再說。我,我……我就回來了!”   
我也皺了下眉頭。這事兒……讓我怎麼說呢。  
法老要寵倖女人,怎麼也得換個地方吧,回他自己宮裏去難道不行?  
安蘇娜……她不是不肯做法老的女人嗎?要是法老找她她不肯話,完全能過來找我,我當然會替她出頭讓那老頭兒走開,諒他當著自己最寵愛的女兒的面,也不能不顧自己的面子。  
可是安蘇娜又沒過來……   
她是情願了,是吧?  
我搖搖頭:“算了,亞莉你也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等回來法老走了,你就安排一下,讓安蘇娜搬那些女人們的居所去,告訴塔莎給她找個好宮室住下,待遇也要好些,按高的規格給她。我這裏不再留她了……”   
“是公主。”亞莉的頭深深埋下去:“您的寬容就如尼羅河水般宏遠流長。”   
“好了,我這也是顧著所有人的面子,他們不顧,我總得顧吧……”我歎了口氣。  
亞莉很善解人意的說:“公主也別想著這事了,晚上我吩咐廚房,按公主說的作法熬了那個,對,熬了粥,還有小菜,都是清爽可口的。”   
我點了點頭,被這件事情一攪,對米粥的期待和喜悅被折的一點都沒有剩下。  
真是有點過份啊。  
20   
雖然我是無神論者,但是作為王朝的公主,還頂著神的寵兒的名頭,三五不時的去神殿意思意思還是很有必要的。  
我從神殿出來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亞莉伏在殿旁的石階下面,慢慢抬起身,伸手攙扶我。  
遠遠的有人走了過來,我把頭上的紗帽掀起一點兒,看清楚走近的人是誰。  
安蘇娜。  
她的打扮今非昔比,金線和綢緞做的性感的衣裳,裸露出大片蜜色肌膚,手臂與胸口都用烏青的顏色繪出了精緻的花紋,她頭上戴著金蠍形的流蘇發飾,腰間佩著三十三顆金珠串成的金帶,彩珠的手環腳環,精緻的臂釧,華貴雍榮,走路的姿態有一種讓人心驚的妖嬈。  
我站住了沒動,她走到臺階跟前,嘴角彎起來,可是眼中並沒有笑意:“愛西絲,你來的真早呀。”   
亞莉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厲聲喝斥:“放肆!公主的名字是你叫的嗎?你是不是想被拔掉舌頭?”   
“啊,這可是法老允許我的呀。”她微笑著輕輕彈了一下指甲,有點漫不經心的說:“再說了,名字而已,有什麼叫不得?”   
亞莉現在沒辦法跟她辯駁法老有沒有允諾她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但是亞莉要找別人的麻煩時從來不愁沒有理由,她馬上沖跟隨安蘇娜的幾個侍女喝道:“你們的眼睛都瞎了嗎?公主就在這裏,居然不知道行禮?既然如此,不如把眼睛都挖掉算了!”   
那幾個侍女嚇得立刻匍匐在地,連聲求饒。安蘇娜一點也不緊張,還是那種滿不在乎的腔調說:“哦,亞莉女官今天要執行宮規了啊,我也正好開開眼界。”   
亞莉被她這種態度氣得臉發白,正要發作,我伸手輕輕攔了她一下,淡淡的說:“打狗也得看主人呢,亞莉。要處置她們,她們的主子還站在這兒呢,總得給她幾分面子。就算不給她面子,也得給我父王面子是不是?”   
亞莉笑了:“是,公主說的沒錯。”   
“況且,這宮裏的主僕尊卑,下人怎麼會不清楚不懂得呢?如果是蠢人,挖了眼割了舌也是學不乖的,還是不要理會的好。”   
“是,公主說的是。”亞莉扶住我:“公主請慢些走。明天還是乘步輦過來吧。”   
“不用了,我喜歡走走。”我放下帷帽前的紗,不再去看那個女人。  
也許她以前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拿腔作勢,也許她是終於想通,做法老的女人也並不壞,起碼以她的品貌才藝,法老肯定會喜歡她,起碼,有一段時間喜歡她。  
至於她是不是得意忘形,又或是……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法老的女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她是很美,那又怎麼樣呢?  
安蘇娜的嘴緊緊抿成了一條線,用力把臉轉到一邊去。  
我從她身旁走了過去,沒有回頭。  
我走向伊莫頓居住的側室,今天我帶了佩劍來的,想好好和他討教一二。  
“公主。”伊莫頓身邊的那個少年僧侶捧著一大疊東西經過我身旁,急忙行禮。  
“不必多禮,你這是……把這些搬哪兒去啊?”   
這些紙草卷上記載的東西可是伊莫頓的命根子啊,他這麼抱著是要去幹什麼?  “
啊,祭司他正在收拾東西,這些都要帶走的。”   
“帶走?”   
“是的,”他垂下頭說:“祭司要遷到宮外的神廟去主持照管那裏的事情了。”   
我愕然:“誰說的?這什麼時候的事情?那……那這裏怎麼辦?”   
“公主。”   
我轉過頭來,伊莫頓站在走廊的那一端,聲音幽幽傳來,像是穿梭了時光與重重煙塵:“公主今天來的早了。”   
我顧不上禮節,大步朝他走過去:“你為什麼要搬走?”   
“宮外新建了一所神廟,需要人照看,所以……”   
我愣在那裏,明明是燥熱的天氣,太陽也正在升起,我卻覺得腳底有一陣涼意正蔓延上來。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   
為什麼如此突然,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為什麼他竟然沒有想到要告訴我?  
“本來今天想去和公主辭行的,既然您過來了,那我也就可以不必過去一趟了。”   
我覺得喉嚨裏象塞了一團麻,又熱又痛,咽不下,吐不出。幽暗的走廊裏彌漫著灑掃的餘氛和燃香的味道,我覺得眼前的人似遠還近,他的形貌,他的聲音,他的氣息……那麼恍惚而不真實。  
他……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在他心中我算什麼?他究竟,有沒有……   
“公主,公主?”   
我低下頭,隔了一會兒,才發出有些沙啞的聲音:“是這樣啊,那以後見你……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他輕聲說:“公主想見我,也可以去找我……我也會時時進宮裏來的。”   
“你走了,那這裏呢,該怎麼辦?”   
“我走後,這裏由卡布達接任。”   
我想到那腦滿腸肥,一臉媚笑的傢伙,胸口一陣噁心。  
“他?他只不過是神官……”   
“公主,時間還有餘裕,請進來坐坐吧。”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佩劍上:“我還可以再教公主一次劍法。”   
我有些茫然的走進屋去,原來我所熟的屋子,已經變得空蕩蕩 ,屬於伊莫頓的東西都已經被搬空了,只有桌椅還留在原地。桌上放著兩隻杯子,裏面各有一點殘餘的酒液。  
我有些疑惑,只是卻也沒有那個心情問他剛才誰來過。  
可能是卡布達那個終於得到了出頭之機的傢伙過來給他送行吧?  
有些歉意的一笑,把那兩個杯子收起來,另換了新的杯子,拿了一罐葡萄汁出來。  
我忍耐不住,一句話沖口而出:“你不能不走嗎?”   
他看了我一眼,回過頭去,將葡萄汁注入杯中:“法老,宰相,神官……所有人都認為我應該離開宮中。公主不要再想這件事了,我的離開,對您來說,也並不是一件壞事啊。”   
我猛的醒悟過來,心裏突如其來的一陣酸楚和刺痛:“是他們逼你走的!是不是?因為我,和你……”   
“公主!”他喝止了我下面要說的話,那種威嚴和嚴肅的神氣我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不誇張的說,那一瞬間我被他的氣勢所懾,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公主,”他放緩了臉色,柔聲說:“公主和我既是師生,是知己,只是人言可畏,為了公主的名譽,我也應該搬出去的。”   
我知道剛才自己是失言了。  
可是……   
難道我和他,就只是師生和知己嗎?  
我睜大了眼睛,想在他的臉上,他的眼角唇邊,找尋一點點我希冀的東西……   
卻只見他輕輕的歎息,將頭轉了過去。  
========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去的,只是覺得身體特別沉重,兩條腿象灌滿了鉛一樣,一步一步走的特別艱難。等到了寢宮,一頭就紮到了床上。  
“公主,公主。”亞莉跪在床邊,聲音哽咽:“公主,我對不住你。其實,其實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只是,只是我沒有告訴公主……”   
我沒有出聲,我只覺得自己疲倦的厲害,一個字也不想說。  
“公主,公主心裏難過,就打我,殺了我,我絕沒有一個字的怨言。公主千萬別悶在心裏,會悶出來的啊……”亞莉哭出聲來:“公主啊,您有怨,有氣,就沖我發吧……可是法老和神官們都是如此決定,公主你……你千萬別做什麼傻事,也別苦壞了自己啊……”   
我本來不想哭,真的。  
但是被亞莉這樣說,我卻覺得心裏一陣陣的酸楚難當。  
我側過臉,讓眼中流下的淚被枕頭無聲而迅速的吸走了。  
“公主……”   
“亞莉,別說了。”   
我的難過,並不全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分離。  
而是……他對我,始終是若即若離,似近還遠。  
我始終看不透他,弄不懂他。  
我們那麼長久的相知相處,到了分離的時候,我還是得不到他的一句話。  
伊莫頓,伊莫頓,我到現在仍然不知道,我是不是從頭至尾,在唱獨角戲。  
為什麼你不肯給我一句明確的回答?  
我抬起手臂遮住眼,似乎這樣,就可以讓自己的淚不再流下來。  
21   
“公主。”   
我意外的抬起頭:“什麼事?”   
我練字或是做什麼要專心的事情的時候,亞莉是從來不打攪我的。  
“法老來了。”   
啊?我意外的放下筆,站了起來,理了一理身上的衣飾。小曼坐在我旁邊,正在擺弄我用葦草給他編的一隻小蟲。老實說我的手藝不怎麼樣,可是曼菲士開心的很,新得來的寶劍都不顧了,就顧著擺弄那玩意兒。  
這不早不晚的,老爹他來做什麼?  
平心而論,這是個好爹,雖然他也挺忙,做法老啊,這工作可不輕鬆。這會兒的官員分工沒那麼明確,而且權力比較集中,什麼事都要宰相動作他決策,軍政民事經濟農業……我要是他早累趴了。  
我攜著小曼的手緩緩的從內殿走出來,法老已經進來了,坐在中間的椅子上,安蘇娜靠在他身邊緊緊挨著,坐著一個錦墊。我愣了一下,那我朝法老施禮,不等於一併的敬了她?  
我不排斥小人得志,你要耍威風儘管耍好了,可是這種不懂得看人眼色的就討厭了。你以為你是誰?王妃嗎?看到我進來了,就算不行禮也得站起身來。  
我還沒出聲,小曼已經皺起了眉頭,一手指著她說:“你站起來!”   
法老臉色有點僵,拍拍安蘇娜的手:“唔,你先起來吧。”   
她有點僵硬的站起身來,然後居然好象又想起來自己該幹嘛似的,朝我和小曼分別躬身行了個禮。  
只是她平時身段多麼妖嬈靈動,行這兩下禮的時候僵的象木頭似的,半點風情也沒有。  
小曼還不太滿意,說:“你下次別擦那麼多的香油在身上,味道好沖。”   
法老呵呵一笑,給安蘇娜解了圍:“好啦,我也難得來一次。你們姐弟倆做什麼呢?”   
“我們練了一會兒字。”   
“呵呵,好孩子。”   
法老問了幾句我們的衣食住行,這些天都做什麼,又誇我那天送的米飯好吃易嚼,即使不拌著菜吃,也有甜甜的意味,是樣好東西。我說:“父王喜歡吃的話,我這裏還有一些米,讓他們給送過去您慢慢吃。新米要下一季才種得出來,那時候就可以天天吃到了。”   
“天天吃,倒也不用,我也還是很喜歡麵包的。”他說:“對了,你以前不是跟伊莫頓學劍的嗎?”   
我有點警惕,不早不晚的提這個做什麼?他人都已經被趕走了,難道這事兒還不算了結?  
“是啊,以前有空的時候就去學一學,不過大家都說我根本不用學,劍術也厲害的很呢。”   
法老笑呵呵的:“是啊,我的愛西絲可是神的寵兒啊,哪有什麼不會的。”他頓了一下:“不過安蘇娜前幾天和我提起,說她也學過劍術,正想和人一起……”   
打住!  
我眼一瞪,小曼先說了:“她是什麼身份,要找人玩,應該去找女奴和後宮的那些女人去。我可聽說父王你後宮裏會劍術的也不是一位兩位啊……”   
好個小曼,父王后宮裏的女人,你惦記什麼呀。  
法老也覺得兒子說的對,不過他這個人吧,我看他耳根子是挺軟,慣孩子是一方面,寵女人也是一方面,兩方面一結合,他還真有點缺乏魄力。不過這是在家裏,在外頭,他領兵打仗,殺宿敵決政務,沒有一樣不果決的。  
用現代的標準看,他倒是個標準的新好男人,出門頂天立地,回家窩囊受氣。  
可問題是,你寵的這女人又不是我們姐弟倆的媽,她想要權勢富貴,就得從別人那裏分勻。是不是後宮那些女人擁有的太少她看不上眼,想從我們這裏搶奪?  
我雖然對權勢不那麼熱緊,可是小曼卻不同,他對於政治這兩個字有天生的敏感性,這宮裏除了我和法老,他對誰都抱有一種本能的懷疑警惕。亞莉私下和我說過。這孩子從小到大,遇到的暗殺不說是月月有,也是年年見了,也真難為他,從一點點長這麼大,躲過挺過這麼多次的明槍暗箭,實在不易。  
“哎呀,你這孩子呀……”法老拿小曼沒辦法,又來找我:“愛西絲啊,以前安蘇娜不也是在你身邊作伴的嗎。而且,而且你現在也沒什麼人教導……”   
“父王,此一時,彼一時啊。”我笑笑的看著他。安蘇娜這女人明顯和我是不對盤的,幹嘛還纏著我爹讓他強出頭非塞到我身邊來:“你剛還說我是神之寵兒呢,我還要人教導我?再說了……”我看看安蘇娜,她也正看著我。  
“就算要人教導我,我也會自擇人選,就不勞父王和不相干的人操心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法老和安蘇娜只好走了,小曼揚聲說:“亞莉!亞莉!快拿草來薰薰,那味道沖死人了!”   
他們一走我心情倒好了:“行了你,我天天也抹東抹西的,沒見熏著你啊。”   
“那不一樣!”   
亞莉忙不迭答應一聲,真找了束香草來薰,看來她也是憋氣憋的。  
安蘇娜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要只為後宮爭寵,她這麼做可不明智。  
“小曼。”我都喊習慣了,他也聽習慣了:“你叫西奴耶和他手下的人去查查安蘇娜的出身,查仔細點兒。我總覺得她這個人古怪,好多事說不清楚。我只知道她的部落已經沒了才進宮的,按說如果她想報仇,早該動手了。既然不動手,又做了父王的後宮,那就應該安于富貴,可她從頭到腳沒一處地方安份。如果她還圖謀什麼的話……”   
小曼嘻嘻一笑,撲過來摟著我的脖子:“我前幾天就讓西奴耶去查了,她是挺討厭的,在姐姐眼皮底下做那種事,為了給父王留面子我們又不能怎麼著她。哼,別看她現在神氣著,等到……”   我笑笑。  
等到父王又遇到下一個美女,又或是……父王不能再庇護她的時候,小曼讓她坐著死她不能趴著。  
權勢有如毒藥,令人難以自拔。  
我也都已經習慣了,享受了作公主的日子。  
我看看窗外,太陽又快要落下去了。  
小曼拉拉我的披紗:“姐姐,你想什麼呢?”   
我回頭對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實有些事想透了就沒意思了。比如伊莫頓被遷走的事,小曼事先也肯定知道。  
但是……   
所以,有的事要仔細想,有的事,就要得過且過。  
凡事都斤斤計較,日子過的太較真太累人了。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20 PM     標題: 18920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3 PM 編輯

22   
從伊莫頓遷出宮去,我一次也沒有再見他。  
相見爭如不見。  
中國的古話講的很透的。  
還有一句叫:你既無心我便休。  
其實他也未必是無心,只不過我他在一起是沒可能的事情——除了偷情。又或是,他不做祭司了……但是如果他不做祭司,離開神殿放棄原來的所有,那麼身份馬上就會從高處打落到最底層……   
對他來說,犧牲太大了,若他不喜歡我,或是喜歡的程度不夠,那自然是不肯做這種選擇的。  
這樣安慰自己,不是我單相思,只是我們無緣,多少有點阿Q,不過很好使,可以讓我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讓自己忙一些,漸漸也參與了一些農政和經濟方面的事務。  
小曼又迷上了演兵遊戲,也是我教的,成天帶著人出去喊打喊殺,倒是把他那幫子小侍從練的個個精神十足,原來看著……嗯,挺壯實,現在看著是挺精悍了。怪不得人總說練兵練兵,這士兵就是練出來的。總捂在籠子裏,小鷹也給捂成小雞。  
沙漠裏的變換沒有那麼明顯,不知不覺又是一年。逍遙日子當真過的是很快。小曼這一年裏個頭兒長的很高,已經和我一般了,不過仔細比一比的話,他比我好象還要高一些了。原來那種可愛的嬰兒肥消了下去,他自己十分高興,我卻覺得很遺憾——可愛又少了,氣勢又多了,好在並不難看,是個十足的英俊少年。他的劍也換了,不再用以前特製的短劍,而是換成了和成年人一樣的長劍。我的劍卻還是特製的,長短與別的劍一樣,只是份量要輕許多。雖然劍刃鋒利削薄,可是青銅質脆易碎,所以這劍說白了,耍兩下行,真拿出去打,不成。  
我有次問小曼:“埃及沒有鐵礦的嗎?”   
“有的呀,只是冶煉很難的。”   
我不懂冶鐵,以前看電影裏總是一個大高爐,燒著炭,然後有大風箱鼓風,熔化後的鐵水流下來,拼命錘打,稱為百煉成鋼的。  
我把我只懂的這麼點粗淺東西,私下裏和老爹還有宰相一起討論過,那不是什麼嚴肅場合。法老喜歡熱鬧歌舞,差不多他的宮殿裏三天兩頭的有宴會,我時去時不去,那次正好看到有人在宮殿裏舞劍,用的是木劍,刷著一層銅色,然後我提起鐵器這檔子事兒來,結果等我把自己乾巴巴的見解看法說出來之後,那兩個人的嘴巴都能塞下鴨蛋了,就那麼呆呆的看著我。  
然後等他們反應過來,我老爹還好點,宰相大人簡直那個表情啊……我忽然想起有些穿越小說裏,主角虎軀一震,王氣四射,四方諸候猛將紛紛拜倒,哭著搶著要來抱主角的大腿……   
呃,眼前出現了一把鬍子的伊德霍姆布涕淚齊下要來抱我腿的情形,噫!全身惡寒……   
好吧,我承認我走神了。  
至於他們問我,是從哪里知道的,我先含糊,再推託,實在問的緊我就說是神的啟示。反正吹牛不上稅嘛。難道他們還能去問某某神是不是你托夢給愛西絲告訴她冶鐵的事兒的?  
既然不可能求證,那就只能信其有了。  
把自己神化一點點,好象也不算什麼壞處。  
當然也沒有多大好處,這件事是高度機密,不,應該說是絕密。在這時代掌握鐵器,好比在我們那時代獨掌核武器一樣,雖然威力沒那麼驚人,但是大體意思是差不多的。這件事也就只有天知地知,他倆和我知,小曼現在好象都不知道。  
至於具體研製,那我可就不懂了。我光知道燒的是炭,至於是煤炭還是木炭我可不清楚,鼓風的設備是個什麼樣子我也說不個所以然來,反正不是大皮吹子就是大風箱,至於風箱怎麼做,對不住,咱不懂。鐵礦石要怎麼弄成鐵水,我也不知道,你們自己找些科研人才琢磨去吧。想必你們會提煉銅礦石,那這鐵礦石琢磨琢磨應該也難不倒人。  
還有就是安蘇娜,從那天和法老一起在我這裏碰了一鼻子灰之後,她倒挺老實安份,沒再到我這邊來過了。但是她的魅力還是不能忽視的,法老後宮的其他女人萬馬齊喑,獨她一人得意。讓我想起一句唐詩,三千寵愛在一身,六宮粉黛無顏色。法老後宮的女人沒有三千這麼多,但是安蘇娜的得寵是無庸質疑的事實。  
法老除了處理政務的時候,走到哪里身邊都少不了她。她生的不錯,身段一流,又會來事兒討好,而且還會劍術,帶著她真是多功能于一體,保鏢小蜜助手……   
小曼看她是越來越不順眼,但是亞莉早早的就把他安撫住了。  
“王子,你不要為那個女人事上心啊,她成不了氣候的。”   
小曼奇怪的問:“為什麼這麼說呢?”   
亞莉嘿嘿一笑:“法老絕不會不分輕重,立她為妃的,因為她的身份是敵酋之女,這法令還是法老自己立下的。而且啊……”亞莉小聲說:“當時公主讓塔莎安置她,安置的意思,包括給她喝下一種藥湯,至少幾年之內她是不可能生下孩子的,後宮的女人都喝過這藥的,不然王那麼多女人,哪能就王子和公主你們兩個孩子啊。至於幾年之後嘛……嘿嘿,那要看她有沒有那個造化仍然留在王的身邊了……女人可是很易老的,好時光不就那麼幾年嘛。”   
小曼馬上轉怒為喜,誇讚她說:“亞莉你真是會辦事。”   
“王子謬贊了,我的本份就是好好伺候王子和公主嘛。”   
兩個人一起笑起來,活象一大一小兩隻狐狸。  
我坐在窗前擺弄一個黃金鑄的獅身人面像的小雕像,撇了撇嘴,這兩個人啊……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們在算計人似的。  
“姐姐,我今天出宮去,看到又有商人賣從東方弄來的東西呢!你不是喜歡那裏的衣料什麼的嘛!”小曼得意的說,回頭喊:“亞莉,讓西奴耶他們進來,把我買的東西帶進來。”   
東方的東西?  
我來了興趣:“拿過來看看。”   
西奴耶和另一個佩劍的小侍從走了進來,跪著托起一個包袱。  
小曼大大咧咧把我拉過去:“姐姐你來看!”   
我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真的……都是中國的東西啊。  
23  
一整匹蠶絲綢緞,光澤柔和如珍珠。我伸手輕輕握住那衣料,感覺柔滑的象水一樣。觸手是涼的,慢慢的卻變成了與肌膚熱度一致的溫暖。
兩隻羊脂白玉的發簪,樣式古拙,卻有一種簡單到了極點,反而不能忽視的優雅與存在感。還有,兩隻瓷盤和三隻瓷碗。  
“嘖嘖,真不知道這東西怎麼做得出來,這麼白,這麼亮,這麼好看。”   
小曼拿起來:“這一個頂等重的黃金啦,那個商人說這個易碎,運一箱子來,最後只有這幾個還完好,姐姐你喜歡不喜歡?”   
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裏,說話的聲音有點啞:“喜歡……很喜歡。”   
他露出笑容:“你喜歡就好。這個瓷碗確實漂亮,比我們的陶碗木碗都強。回來我們就用這個吃米飯吧?正好一個一個,父王,我,還有姐姐。”   
是嗎?聽起來倒像是一家三口的美滿生活,只不過現實可不是童話。  
“這個呢?”小曼拿起玉簪:“這是什麼?”   
“這是頭飾。”   
我把自己的頭髮挽一下,拿玉簪別起來,問他:“好看麼?”   
“好看好看!”小曼拍著手叫好,不過又說:“可是這東西也怕摔怕碰的,東方來的這些東西怎麼都這麼的脆啊。”   
說的也是。埃及人喜歡黃金,崇拜黃金。黃金又亮又結實,哪怕砸成一張金餅子價值也在。這些瓷器,玉器……可就不一樣了……   
中國人喜歡玉,形容男子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形容女子是珠圓玉潤,玉潔冰清。在屈辱面前,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林林總總,都是玉,玉的精神可嘉,但是大多數人並不是玉,也不願意象玉一樣存在著,玉……太易碎了。  小曼頭上戴著黃金的鷹飾,無論什麼時候見他,他都是神彩飛揚的模樣,這孩子真是精力旺盛。隨著年歲日長,那個結婚不結婚的話他倒也不說了。他也懂事了,對姐姐的依戀又或是小孩子的獨佔欲,並不是愛情,不能成為結婚的理由。  
“對了,我今天在港口看到了大船,看樣子不是商船。”   
“哦?”我問:“那是什麼來路?打聽清楚了嗎?”   
“好象是努比亞的船,也許他們派來了使節吧。”   
亞莉從外面進來,臉色不是太好,行了個禮,分別把酒端給我們。  
“怎麼了亞莉?不舒服?”   
“不是。”她說:“剛才遇到了塔莎,她說今晚有宴會,一定很忙,可以沒有空暇回宮殿去,讓我替她和曼菲士王子講一聲。”   
“咦?大宴會?那是招待什麼人的?”   
“是努比亞的使者。”亞莉說。  
我看她的表情,事情應該沒有她說的那麼簡單。  
“亞莉,到底什麼事情?那使者很有來頭麼?”   
亞莉說:“公主……那使者,是努比亞公主,所以要住在宮中,聽說要停留好一段時間呢。”   
我和小曼互看了一眼。  
努比亞讓公主作使者?  
這又是打的什麼主意?只怕是以出使為名……   
“那今晚我們也不用備飯了,既然是大宴,那咱們也得一起去陪宴去吧?”   
小曼一甩手:“我才不去!”   
這孩子。  
果然他這邊走,法老的人就過來請我去宴會。我手裏擺弄著剛到手的玉簪,有些出神。亞莉替我梳妝完畢,有些小心翼翼的說:“公主……”   
“唔?”我回過神來:“怎麼了?”   
“今晚怕是來的人特別多,要不要把那套新的首飾戴上呢?那比較襯合公主的身份啊。”   
我搖搖頭:“怪沉的,再說,來的人再多,又不是來看我的。打扮的那麼招眼幹什麼?我倒想越不起眼越好,把自己埋起來好仔細的觀察別人。”   
亞莉想了想:“公主說的是,想必這公主來,一定是有目的。”   
我坐著步輦去赴宴,現在的我絕不是宴會菜鳥,只要在外面聽一聽裏面正奏什麼音樂,大致就知道這宴會是什麼規格的。  
努比亞派個公主來做使者,而且不早不晚的也沒趕上過節,擺明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門口的侍衛向我行禮,站在門邊的宮奴正要大聲通報,我朝他搖了搖手。那人馬上閉了口,非常識趣。  
每次宴會都是那麼多人,雖然還不到酒池肉林的地步,可也夠奢糜的。法老很會斂錢,可是也很會花錢,別的不說,他那麼多女人,每天擦的用的戴的吃的,就是一筆恐怖的開銷。我現在慢慢的已經把宮裏的賬目抓在手中,越看越覺得灰心。好在他現在只獨寵一個安蘇娜,倒也省了我的麻煩,不用同時費心對付那麼多女人。  
有的時候真希望小曼早早登基就好了,這孩子對後宮那些濃妝豔抹嬌聲嗲氣的女人一點好印象都沒有,倒是不怕他將來也會這麼狂猛的花錢。
可是那時候我倒不知道,小曼不愛那些女人,最後愛上的卻是個更加讓人頭疼的要命的角色!  
安蘇娜也沒有來,我看到法老大殿中居中而坐,有個女人穿著火紅的紗衣裳,坐的離他極近。除了安蘇娜之外,我已經好久沒看到別的女人這麼親近我這個色老爹了。這位公主的表現和作為……哼哼,還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我都走到跟前了,法老也才看到我:“啊,愛西絲你來了!”他臉上都有幾分酒意了,挺豪邁的一揮手:“來來來,見個面,認識一下。這是自努比亞遠道而來的使者,美麗的答依俐公主。這是我的女兒,愛西絲公主。”   我一看到他的眼神兒,就知道這事兒要糟糕。  
答依俐用扇子遮住半張臉,朝我微微示意。  
這個女人眼裏藏的是什麼,我想整個宮殿沒有人看不清楚。  
就是法老這個酒色迷心的傢伙,看起來已經暈頭轉向了。  
她和安蘇娜不同,雖然兩個人看起來都有著成熟女人的風韻和少年女郎的青春,但是安蘇娜的蜜色肌膚看起來又緊致又有光澤,仿佛美麗的雌豹,有著尖利的爪牙,美麗的皮毛和一種野性的奔放。答依俐卻皮膚白皙,整個人像是一枚成熟的奇異果實,嬌嫩的仿佛馬上會流出濃郁甜蜜的汁液來,她的嘴唇略厚,有點嘟嘟著的感覺,好象隨時隨地在索求親吻懇請憐愛一樣。  
這女人太危險。  
我和她客氣了兩句,她的埃及話說的不錯,教我心裏更加戒備。  
不過,我覺得奇怪。安蘇娜怎麼不來?這麼厲害的對手要大舉進攻,她的寵愛即將被人分走,可是她卻不在這裏。  
難道和法老賭氣了不成?
不,不會,她可不是那樣的性格。  
我先離開的宴會,問一個侍從:“安蘇娜呢?”   
“啊,安妃說她不太舒服,所以今天沒有來參加宴會。”   
她不舒服?她壯得象獅子豹子,哪來的不舒服?  
搞什麼鬼她?  
我抬高下巴,緩緩走向法老那些內寵們居住的後宮。  
雖然我不喜歡安蘇娜,可是今天出現的這個答依俐公主的威脅更大。她有野心,有目的,有手腕,有背景……要命的是法老看起來很吃她這一套。  
她可不是後宮那些無權無勢的女人,一旦她要成了王妃……這宮中的,還有整個埃及的政治平衡勢力分派就會馬上被打破。  
我得去看看安蘇娜,她不笨,如果不想失寵,就該放聰明些。  
我沒帶幾個侍女,走到後宮那裏的時候我更不想讓她們知道我去找安蘇娜,揮手讓她原地等著。  
亞莉曾說過,安蘇娜居住的宮室是這後宮裏最好的一棟,那麼就應該是前面這一棟了?  
我緩緩的拾階而上,這裏裝飾華美,處處金壁輝煌,宮女和內侍迎面看到我,唬得立刻伏在地下行禮。  
“公主。”其中一個女官戰戰兢兢的抬起頭:“公主怎麼會來此?”   
“安蘇娜呢?”   
“啊,”那女官伏下身稟告:“安蘇娜的住處就在隔鄰的那間宮室。公主有事的話我去傳喚她過來。”   
原來我搞錯了地方?  
“這裏是誰住的?”   
“這裏原來住著是一位大綠海島上來的美人,但是不久前已經病故了,所以一直空著。”   
我透過露臺上的紗簾,看到對面那一棟宮室更加富麗堂皇。  
“公主,要奴婢去……”   
“不必了。”   
我正要轉頭走人,忽然看到那間宮室露臺下面,陰影中似乎站著有人。  
不是宮裏的人……   
雖然我只看到了那個人的衣角閃過,但是可以看出來不是宮中的人。  
什麼人?  
我的心一緊,難道是刺客?  
我往前走了幾步,掀開紗簾向那裏注目。  
陰影中站著幾個人,借著不遠處灌木叢中銅燈的光亮,我看到他們穿的是僧袍——不是宮中的神官或僧侶們穿的樣式,而是一種簡單的葛色織麻布衣。  
他們從哪兒來?待在那裏做什麼?  
對面露臺上忽然有人影晃動,隔著一層紗,只能看到是兩個人。  
24   
“公主……”
“你們,退下去……叫我的侍女亞莉來。”我緊緊握住簾幕的紗,  
“是。”那些侍從無聲的退下,我看見那兩道人影,挨的很近,其中一個身段妖嬈婀娜,我和她相處那麼久,不會認錯。  
另一個身姿挺拔穩健,動作從容的象流動的河水。  
久違,但不陌生。  
我緊緊咬住了嘴唇,胸口像是被誰重重的擊打,一瞬間所有的知覺都被抽空。我另一隻手抬起來,想要抓住什麼,想要質問什麼……   
但是手在空中無力的虛抓了一下,什麼也沒有握住。  
一雙手輕輕伸過來扶住我,我駭了一跳回過頭來,亞莉正惶恐而關切的看著我。  
“公主?怎麼了?”   
我搖搖頭,再向對面的露臺看去。  
影影綽綽的,兩條人影變成了一條……貼合的密不可分。  
我心裏空白一片,只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一吸,一吐,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刺進胸口,紮進去,又拔出,如此反復,痛到麻木。  
亞莉地聲音顫抖起來,帶著壓抑的羞憤憎恨:“公主,她,他們……叫侍衛拿下他們!”   
我倒慢慢的平靜下來,問她:“上次讓你預備的東西,還在嗎?”   
她一時想不起來,愣了一下才答:“是,一直預備著。”   
“好……”我點點頭:“那今晚就拿出來吧。”   
亞莉低低的答應了一聲,彎身過來,我把手搭在她的手上。  
亞莉的手又濕又冷,我的卻熱燙驚人。  
亞莉吃驚的低聲喊:“公主的手……”   
我抬起手來看看,手掌心裏腥紅一片,紅色的液體還在從幾個破口處滲湧出來。  
我回頭看看剛才被自己抓住的紗簾,上面也染了一點點,象凋落桃花似的,讓人覺得一種淒涼的豔麗。  
就象一個無法挽回的春天,已經過去了,再也不會回來。  
也許明年,桃花還會再一次盛開。  
但是已經不是今年的這一腔初衷了。  
我覺得有些茫然的痛楚,象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來,將我淹沒,無法呼吸。  
“公主,當心腳下。”   
我點點頭,沿著臺階走下樓去,到了樓下,亞莉一躬身,便無聲走進了黑暗中。  
那邊的宮室透出瑩黃的光,我扶著宮女的手沿著來時路向回走,前面大殿依舊是歌舞昇平,衣香鬢影,歡聲陣陣。我從側門進了殿,西奴耶正從裏頭出來,當面迎上。他躬身行禮,有些訝異的,關切的問:“公主,你身體不舒服麼?臉色不太好看呢。”   
“不要緊,可能是剛才在外面被風吹了。”   
他說:“我去吩咐一聲,讓他們呈些熱湯來給公主吧。”   
“好……”我點了下頭,順口問:“裏面都還有誰?”   
按著習慣,這時候有不少人也該醉倒,或是各尋各門回去了。  “
幾位重要客人都沒有走,不過幾位明天還有要事的大人已經回去了。”   
我點了下頭:“你也有軍職了吧?小曼還整天把你差來差去的,耽誤你的正事。”   
他微微笑,西奴耶他的膚色較深,因而顯得牙齒雪白整齊,有一種昂然英武的感覺。他也已經不是當初那少年的形貌了。  
一轉眼,什麼都變了。  
“我本來就是王子的屬下,這一點可沒變。”他說:“公主去坐下吧,我去……”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要去。”   
他站住了腳,靜靜的等我吩咐。  
亞莉已經去佈置了,他可不能攪進這樁事裏面去。  
“你陪我一起進去,我有事要問你。”   
“是公主。”   
宮女被我揮手遣退,西奴耶跟在我身後一步遠的地方,他穿著皮底的鞋子,踏在石板地下有種輕微的踏踏聲,很從容不迫。  
西奴耶出身軍人世家,現在已經可以看出大將之風,前途不可限量。將來小曼做了法老,他就是左膀右臂。因著這個緣故,我也一直對他很親善,籠絡人心總不是件壞事。  “你覺得努比亞是打的什麼主意來的?他們除了這位答依俐公主,還來了什麼人嗎?”   
“他們同來的隨行人員並不多,但是……有許多商人一起乘船同來……”   
“商人?”   
我回過頭來:“很多?”   
“是的。”   
“都帶著什麼貨?你都見過沒有?”   
“這些還沒有消息回報,人只匆匆的瞥見幾個,他們下了船就散開進了集市裏了。公主請不用擔心,宰相也吩咐要好生留意這些人的舉動,不可大意。”   
我的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來,人站在這裏和他說話,意識卻像是站在一邊旁觀著,看著西奴耶,看著殿裏醉生夢死的人,看著遠遠的,黑暗深邃的天幕,無窮無盡,包藏著無窮的奧秘。  亞莉辦事一向快,我估摸著這會兒已經差不多,對西奴耶說:“我們進去吧。”   “是,公主請當心腳下。”他伸手過來,我搭著他的手,忽然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慈禧……這可並不是個什麼好例子,而且西奴耶也並不是宦官啊。  
吩咐亞莉做的事,是我早就預備著,可是並不打算用到的……   
果然安蘇娜已經來了,她穿著一件金絲紗縷,戴著精緻華美的頭飾和流蘇,坐在法老的一邊,巧笑倩兮,絲毫看不出任何不妥的痕跡。  
一旁的宮女端上酒來,她接過酒壺,給法老斟了一大杯美酒。  
我緩緩走過去,老爹抬頭看到了我,舉杯朝我笑笑:“愛西絲,你去哪兒了?”   
我掃了一眼他的酒杯,垂下視線:“和西奴耶去外面說了會兒話,今天外面很涼快,池子裏又開了好幾朵蓮花。”   
“好好,”他說:“明天讓人給你折下來拿去小神殿吧。”   
“嗯,多謝父王費心想著。”   
他哈哈一笑,仰頭把那一大杯酒全喝了下去,一邊的答依俐公主嬌笑著誇讚他豪邁英武,老爹笑的紅光滿面,可是突然間臉色大變,手臂茫亂的揮出,將面前酒盞杯盤打落一地,連人帶椅的栽倒了下去。  
宮中刹時一靜,接著轟然一聲爆亂了起來!  
西奴耶反應好快,馬上拔出寶劍,高喝一聲:“所有人站在原位,擅動者格殺勿論!”然後便喊:“侍衛官!”   
我父王的貼身侍衛官高喝一聲,拔出劍來揮了兩下,殿裏的人被他們兩個一時喝住了,然後殿外的侍衛們快步的跑了進來。  
我喊著:“去叫醫官來!”提起裙子往法老那裏跑去,答依俐一張臉上滿是驚惶,坐在那裏左顧右盼,當真一動不敢動,安蘇娜卻要彎下腰去扶起法老,我一把將她的手打開,厲聲說:“你不許動!”   
侍衛們已經把這裏圍了起來,安蘇娜看著我,慢慢的縮回了手,站在那裏不動。  
法老嘴角流出一絲殷紅的血跡,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我雖然明知道這酒絕不會毒死人,可也心裏沒底,伸手在他胸口按了按,心跳還有,只是緩慢了許多,呼吸很微弱……   
亞莉找的這藥當真厲害啊。  
我把法老上半身扶起來,西奴耶過來幫忙,半扶半抬的把他的椅子也放好,讓他靠在那裏。  
西奴耶仔細看了他的情形,轉身吼道:“拿水來!快拿水來!灌下去或許可以稀釋毒素!”   
醫官也來了,他也沒什麼好的法子,就算到了千年之後,人們中了毒也是首要得洗胃,好多的水給法老灌了下去,再給他控出來,然後再灌……   
外面那些人被這情形所震懾,一個敢出聲的也沒有,然後我聽到殿門口一陣騷動,侍衛和被看管的人群朝兩邊分開,小曼帶著人大步跑了進來。  “
父王!父王!父王你醒一醒父王!”   
小曼扯著法老就拼命的搖晃,我敢緊拉住他。法老這會兒還出氣兒多進氣少呢,別沒讓藥弄翻,倒叫你搖晃出什麼大毛病來。  
小曼回手抓住我的手:“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裝的,八成亞莉沒去通知他,這事兒只有我和她經了手,小曼一無所知。  
我嘴唇動了一下,還沒開口,兩行淚流了下來。  
“姐姐,姐姐別哭,快說啊!”   
西奴耶在一邊說:“公主不要怕,王子也別急,法老是……中了毒。”   
小曼厲聲喝道:“什麼?”   
“醫官已經來了,法老現在還沒有……”西奴耶轉頭問醫官:“法老中的是什麼毒!”   
醫官抹著頭上的汗:“王子殿下,公主,西奴耶將軍,請放心,雖然沒看出是什麼毒,但是幸好中毒不深,又都吐出來許多,法老已經性命無憂!”   
小曼鏗的一聲把劍拔了出來,我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長長的案桌被他一劍劈成了兩段。  
“誰下的毒?啊?是誰?”   
他的眼睛象受傷的野獸,死死的盯著大殿裏站著的人們,被他看到的人,不管是不是心虛或是膽小,都一個兩個的瑟縮而露怯。  
小曼已經很有王者的氣派和威嚴了。  
答依俐公主突然出聲:“曼菲士王子,剛才法老喝了一杯酒,就倒下了……”她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嚨裏,小曼的劍轉眼間就抵在了她的胸前:“你說什麼?”   
答依俐公主愣了一下神,目光從小曼臉上移開,指著安蘇娜說:“剛才法老喝了一杯這個女人斟的酒,就倒下了!”   
我站在一旁不出聲,這位嬌怯怯的公主真是不一般啊不一般,她這句話表面上聽起來是在陳述事實,她說的也的確都是事實,但是上句下句一起聽,怎麼聽怎麼是在暗指,法老喝了她的酒才倒下的,她很有問題,或許就是她下的毒!  
小曼豎起眉毛:“你說的是真的?”一邊回頭去看安蘇娜。  
安蘇娜冷哼一聲說:“這位公主不遠千里來我埃及,說唱逗笑,一晚上都待在法老身邊,你努比亞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刺殺我王以不利我埃及嗎?”   
西奴耶抓過那個縮在一邊不停發抖的宮女,聲音平和的問:“酒是從哪里拿來的?都有誰經過手?”   
小曼回過味兒來,劍從答依俐脖子上移開,又要朝那宮女逼過去。  
我一把拉住他手:“小曼,別這麼衝動,你要錯手殺了她,那還怎麼審問?”   
他僵硬的點了點頭,仍然用可以嚇破人膽的聲音厲喝道:“你給我坦白說出來!不然我殺了你!”   
王宮失去了平時的秩序和寧靜,我輕輕鬆一口氣,忽然想起來——那兩個人,安蘇娜已經站在這兒了,伊莫頓呢?他是出了宮,還是仍在宮裏?  
我看了一眼安蘇娜,她仍然鎮定自若。亞莉端著藥湯進來,這是一種宮中民間都常服的藥湯,平素飲用可以祛熱清毒。  
醫官又忙著把藥湯給法老灌了下去,看著他的臉色,聽著心跳,終於露出放下心頭大石的表情,朝小曼行了禮:“王子,法老沒有大礙了。”   
小曼嗯了一聲,緊皺的眉頭鬆開了些,但是那眼裏閃爍的厲芒還是令一眾人心驚膽寒。  
聽著法老沒事,差不多所有人都感覺頭上懸的那寶劍終於稍稍移開了一些,處境安全了很多。“快說!你不說我殺了你!”小曼又逼問那宮女。  
我扶著莉的手站著,外面有風吹進來,我的頭髮衣裳被吹的飄搖不定。  
真正的好戲,才剛要開始呢。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21 PM     標題: 13829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4 PM 編輯

25   
安蘇娜,答依俐,兩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就算答依俐剛才不指出來是安蘇娜端了毒酒,那說不定安蘇娜倒會先發制人的把禍水潑給她。  
很好,真的不錯不錯。  
我略略提高一點聲音說:“曼菲士,讓所有人都待在這兒,也沒有必要。我看,今天來的大多數人,還都是忠於法老,忠於我埃及的,只是今天正好來赴宴,趕上了這件事。我看,象西奴耶的叔叔……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臣,先讓他們回去吧?”看他的神情不太樂意,我小聲說:“他們是有家有根的,世世代代都住在底比斯城裏,家大人多,你還怕他們跑了不成?”   
小曼勉強點頭:“好吧,讓侍衛們仔細盤查一下,沒有什麼問題的就先回家去。”   
那些人好好的來參加宴會,結果捲進法老中毒的禍事,除了少數幾個很沉得住氣的,比如西奴耶的叔叔,一個資歷很老的將軍,還有宰相伊德霍姆布的弟弟,其他人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神情,仿佛已經到了世界末日。其實也不能怨他們膽小,我聽說幾代之前的一位法老被謀殺之後,當時被牽連進來的人足足好幾百,全部有錯殺沒錯過,全部處死了。  
這時候能夠暫時脫身,他們也已經感激涕零覺得是逃出生天了。  
這麼一來,小曼也算是施了一點德政,對他將來……有好處。  
那個宮女哆嗦著,說:“酒,酒……我沒下毒,我沒有要害法老的……我全家都在宮裏做奴僕,我,我怎麼能害法老呢……”   
殃及池魚。  
我只想到這幾個字,亞莉端過椅子,我坐了下來。答依俐和安蘇娜遙遙相對,雖然一個顯得如雌豹一個看起來象嬌花,但是氣勢卻是棋逢對手,各不相讓。  
很好,就要這樣才好,其中一方太弱的話,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王子!”一個侍衛官進來,手裏揪著一個垂著頭不知生死的男子:“我們在外面抓到了這個人,賊頭賊腦,不是宮中的人,或許是混進宮來的刺客!”那人看了一眼答依俐公主,又補了一句:“剛才我們捉拿他的時候,他說的埃及話口音不正,倒……像是努比亞人。”   
我一點也不意外,這位答依俐公主要是什麼人也沒有帶就這麼獨來獨往的跑來赴宴,那才叫奇怪呢。而且努比亞人這麼大張旗鼓的打發一位公主來訪,還隨船來了那麼多不知道真假的商人,要說沒有什麼圖謀傻子都不信。這個人估計是打探情況或是想幹些別的,只是正好遇上今晚這事,撞在槍口上了,現在只看答依俐要怎麼辦?否認是沒什麼意思的。  
果然答依俐說:“我帶了幾句隨從,或許他不懂規矩胡亂走動,這應該是一場誤會。”   
“誤會?”安蘇娜冷笑一聲:“這誤會還真巧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答依俐聲音柔弱,態度可是半分不弱:“今晚……”   
“好了!”小曼斷喝一聲:“都閉嘴!”   
我看了一眼亞莉,她替我把發尾的金飾理了一下,說:“公主累了吧?”然後聲音很小的,極快的說:“那人還未離宮,現在宮門守的極嚴,他出不去了。”   
我垂首不語。小曼聽到了亞莉的話,關切的看了我一眼,說:“姐姐不舒服嗎?你,你的手怎麼了?”   
我翻過手來看看,可能是剛才忙亂的時候手心又出血來,指縫裏都是殷紅一片。  
“沒什麼……可能是剛才,弄破了。”小曼過來拉起我的手看看,問:“疼不疼?”又說:“姐姐你先送父王回寢宮去吧,這裏有我!”   
他轉過頭去,臉上的溫柔一閃即逝,又變的殺氣騰騰的。  
安蘇娜踏前兩步:“我和公主一起……”   
“你留在這兒。”小曼冷冷的說:“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走不遲。”   
“這還有什麼不清楚的,明明就是努比亞人的陰謀,應該立刻把她抓起來!”安蘇娜一手指著答依俐:“幕後主使肯定就是她!”   
“你血口噴人!”答依俐針鋒相對:“都聽說你是法老最寵愛的女人,可是整個宴會你都不露面,然後一來就給法老呈上了毒酒!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居然還惡人先告狀想栽髒給我?我堂堂努比亞公主要來做刺客?我努比亞與埃及有如兄弟之邦,怎麼會做出這樣天理不容的事來?就算真要做,又還用得著我一個公主親自出馬?”   
西奴耶在那邊又審問了那宮女幾句,走過來說:“王子,醫官剛才已經驗過,酒中有毒,但是剛才取了甕中的酒,並沒有毒。那麼這毒只可能是從取酒的路上到呈給法老的這時候下在酒杯裏的。那個宮女她說取酒的路上並沒有耽擱,只是,曾經遇到認識的宮奴,那人說想聞一聞法老的美酒是什麼味……”   
小曼馬上說:“那宮奴是誰?把他給我捉來!”   
西奴耶說:“她說是服侍安蘇娜夫人的宮奴。”   
“胡說!”安蘇娜尖聲反駁:“這是謠言!”   
答依俐卻笑了:“是不是謠言,那可要審過了犯人才知道!”   
“陰謀……這是你的陰謀!”安蘇娜醒悟過來:“你想要勾引法老,所以要除掉我!”   
答依俐臉色一變,柳眉倒豎,那種嬌媚的神情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漂亮的臉上看起來戾氣十足:“你說什麼?你敢對堂堂的努比亞公主說這種話?你這種女人應該割舌剁手,拿去喂狼!”   
“都給我閉嘴!”   
小曼臉色鐵青,視線在兩個女人臉上掃來掃去:“把她們兩人都給我關起來!等事情弄清楚了再作處置!”   
這一下兩個女人一起調轉了槍口。  
一個喊:“你怎麼敢無禮,我可是努比亞的公主!埃及這樣做是與我努比亞為敵!我……”   
另一個嚷:“誰敢動我!我是法老的女人!要是法老醒來知道你們敢這樣……”   
“拉下去關起來。”小曼揮揮手:“看好了,可別讓她們跑了自盡了,否則我唯你是問!”   
侍衛官答應著,將兩個女人“請”了出去。  
我對亞莉說:“你去說一聲,雖然她們都有嫌疑,可其中至少有一個是無辜的,讓他們別太怠慢了……”   
下面的一句話我說的聲音很小,只有亞莉能聽到,她垂下頭一躬身,無聲的退了下去。  
我說的是,把那兩個人關一間屋裏。  
那場面一定很有意思,不過很可惜,這時候沒有閉路電視監控系統,不然我還可以收看現場直播。  
這場直播應該叫什麼?女人的戰爭?陰謀與女人?  
我突然想起另一個標題,或許合適。  
叫做:五毒是怎麼煉成的。  
26   
“她們說什麼了沒有?”   
“沒有公主。”   
“那做什麼了嗎?”   
亞莉說:“進去的時候……答依俐公主想動手的,不過……安蘇娜的身手更好,擋開了。兩個人互相坐在一邊瞧著,也就沒說什麼話。”   
我看看自己的手心,亞莉正把藥膏塗上去:“這幾天都不能沾到水了,公主要當心。”   
我回頭看了一眼簾幕裏面,醫官們還戰戰兢兢的守著。  
“公主不用擔心,法老有荷露斯之神護佑,定能逢凶化吉。”   
我站了起來走到窗前,亞莉跟了上來。  
“他現在在哪里?”   
亞莉低聲說:“我們的人不敢靠的太近,他現在應該去了神殿,因為只有神殿那裏沒有被仔細盤查,否則,他沒法對人解釋他為什麼這個時候進宮來,過了時限還不出宮去。”   
我點了下頭,轉身向外走。亞莉忙踏前兩步跟上來:“公主,公主,您,您不要去,您要怎麼做,吩咐我,我就給你您辦妥……公主,公主……”亞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緊緊抱住我的腳:“公主,公主!我求你了!那個是豺狼,是毒蛇!你不要去!”   
我低頭看看她:“你以為我是去做什麼?鬆開手吧,我不會做傻事的。”我仰起頭來,冷笑著說:“就算他是豺狼心性,難道我就沒有殺他的手段了?他就算是毒蛇想反咬一口,”我頓了一下:“他的女人還在我的手裏呢。”   
亞莉呆了一下,鬆開了手,我直直的向前走。亞莉默不作聲的跟了上來。身後的那些手下似乎也都知道我的心情難料,沉默的迅捷的跟在我身後。  
沙漠的夜晚與白日截然不同,風吹在臉上身上,有種凜然刺骨的冷,我走的很快,一共遇到了四隊侍從,都默不作聲的行禮讓路,並不敢過問我要去哪里要去做什麼。  “啊,公主?”   
神殿裏的人今晚大概也睡不著覺,一個年輕僧侶迎上來:“怎麼公主這會兒來了?”   
“我去給王做祈禱。”   
“是,”他答應著,但是卻不動。  
我看了他一眼,越過他向裏走,他在後面追了兩步:“公主,公主……”   
我回頭掃了一眼,亞莉一揮手,兩個侍衛一起上來,將他堵上了嘴拖開,一點聲息也沒有發出。  
我轉身繼續向裏走。如水銀樣的月光灑在石板地下,路仿佛是用銀子鋪成的,還會閃閃發亮。  
我想起我第一次來神殿時的情形,樓閣依然,心境卻已經回不到當初。  
我停下腳步向前看。  
有個人緩緩的從長廊那一端走來,與我記憶中,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疊合在了一起。  
“公主。”他如第一次見面那樣,溫和平靜的向我行了禮。與那時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沒有笑容。  
“我為什麼來,你心裏有數。”我問:“毒是你們下的嗎?你們要在一起辦法有很多,為什麼一定要殺我父王?”   
他沉默了片刻:“我說不是我做的,公主相信嗎?”   
“那麼你告訴我,你和安蘇娜,是怎麼一回事?”   
他頓了一下:“我和她從小就認識,後來再重逢的時候,彼此都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如果是我要做,不會殺人而人不死,更不會象今天晚上這樣愚蠢。努比亞人來意不善,他們想攪渾了水。”   
“他們當然是來者不善,但是你呢?你來做什麼?”我說:“你是來和法老的寵妾偷情的,並不是來做刺客,是不是?”   
他呼吸平緩綿長,沒出聲,似乎在思考,也像是在出神。  
我輕聲問:“我再問你一次,你有沒有愛過我?”   
他沉默不語,我的心裏一點點的涼透,緩緩的朝他走過去:“我問過你許多次,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不會再問人這麼蠢的問題。我是公主,將來的女王,我不會向人乞討愛情。”   
他抬起頭來:“愛西絲……”   
他的眉宇面容顫動了一下,雙目定定的看著我。那雙我熟悉的眼睛……   那些我刻骨銘心的往事與柔情……   
我退了一步,低聲說:“我讓人送你離開埃及,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他伸出手來抓了一下,我又退了一步,他什麼也沒有抓到,手在空中虛握住,身體失去了平衡,緩緩的跪在了地上。  
“你騙過我,我也討回來了公道。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也不要再來見我。”   
亞莉走過來,我向她點了下頭,吩咐:“給他止血,找人送他走,乘船,今晚就離開埃及。”   
“是公主。”   
我頭也不回的離開神殿。  
刺在他身上的劍,就是我一直以來跟他學劍用的那一把。那把劍和人對打是不行的,但是輕薄而鋒銳,想不到用來暗殺卻這麼合適。  
刺那一劍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有猶豫,反而有種痛快的,像是割去自己身上的傷膿腐肉的感覺。疼痛徹骨,又輕鬆莫名。  
我走的越來越快,沙漠的夜風把臉上的淚珠吹的紛紛飄墜。  
我越走越快,失聲痛哭。  
再見,伊莫頓。  
再也不見。  
27   
我醒來的時候,是日落時分。  
金紅色的夕陽穿窗而入,亮得令人眩暈。埃及人喜歡黃金色,崇拜太陽神。可是現在的陽光,只讓我想到——血。  血色殘陽。  這一天一夜,宮裏有許多人在驚惶,流血,被訊問,被拷打……   
我抬起手來捂住臉,床前的侍女被這動靜驚動,微微直起腰來,小聲說:“公主?公主醒了麼?”   
“嗯。”   
我坐起身來,覺得自己疲倦的象一塊用廢的抹布,乾巴巴的:“亞莉呢?”   
“我在這裏。”亞莉從外面走了進來,端著託盤。裏面放著兩樣小菜和清粥。這種典型的中餐現在在我這裏經常出現。亞莉非常貼心,這種時候端來麵包烤肉葡萄酒之類,我是一定沒有胃口。  
“小曼現在在做什麼?法老有沒有醒過來?”   
“法老醒過來了一次,喝了些水,服了一點藥,又睡過去,醫官們說已經不要緊了,只是還得幾天才能恢復。”   
“幾天?”   
亞莉說:“醫官也不確定,大概是兩到三天的樣子就可以起床了吧?”   
“知道了。”我點下頭,那麼得抓緊時間。  
“小曼呢?”   
“王子很惱火,而且下令西奴耶去捉拿城裏那些形跡可疑的努比亞商人去了。”   
我微微側過頭想了想:“小曼這孩子真是聰明。”   
亞莉微笑:“公主才是真正的聰慧啊。”   
我搖搖頭:“做這種事情也不需要什麼聰明,答依俐本來就是來意不善。不過現在卻不是她可能動手的時機。安蘇娜也是一樣,除非她腦子想不開要報那很久之前的仇,否則,法老是她富貴的依恃,她立身的根本。可惜她生不出孩子,父王給她再多的寵愛也只是過眼雲煙,不能長久……”我想了想:“亞莉,你覺得,現在是不是和努比亞撕破臉的好時機?”   
亞莉想了想,認真搖了搖頭。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答依俐是不能死的。”   
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埃及,要死回家去死。  
唔,亞莉的門道真多,讓父王暫時全身麻痺的藥草也是她幫我一起找的,本來沒打算做這個用途,但是昨晚正好就用上了。  
“亞莉,有沒有讓人現在沒事,但是幾個月後會慢慢衰弱而死的毒藥呢?”   
“這個麼,我得想想。”亞莉說:“要是立刻斃命的,我起碼拿得出十七八種來。”   
“唉,就不要立竿見影才行啊。”我說:“算了,經過這麼一岔,就算父王對她有什麼想法,熱度也要減掉八分,我們再慢慢想辦法吧。”   
“是,公主。”   
“對了,你說小曼有沒有猜出來?”   
“王子麼?”亞莉想了想說:“我覺得他過後說不定會有所感覺,但是現在他正在氣頭上,王子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太……”   
“太容易衝動,我知道。”我點點頭:“要當王,這毛病他一定得改改。回來我和他說……”   
“改什麼?”   
我意外的轉過頭,小曼正站在露臺外面,我訝異的問:“你怎麼從那兒上來的?用梯子麼?”剛才的話,他聽到了多少?  
其實聽到也就聽到,反正我本來也是要告訴他的。  
小曼倒很爽快:“我本來也猜著了,也都聽到了。剛才我過來的時候,你的侍女說你午睡未起。我想你昨夜一晚沒睡,肯定是很累的,所以沒進來,不過我轉了一圈,從那邊攀上來了。”   
我點點頭,吩咐亞莉:“去給他端點喝的來,看這一頭汗。”   
小曼大大咧咧在我身旁坐下,說:“不用再去了,這就行。”一邊端起我的粥喝了一大口:“嗯,這個東西雖然……雖然沒什麼大香味,不過喝起來嘴裏潤潤的,喉嚨也舒服,怪不得姐姐你喜歡喝。”   
我問他:“你都聽到啦,那我也省得費口舌和你再說一次。你怎麼想的?”   
“姐姐你這一手,實在是讓人不能不佩服啊。”小曼搖頭晃腦:“其實我本來沒想到這上面,不過烏納斯他跟在醫官身邊,他說他知道父王中的那種藥,並不能算是毒藥,有的時候給人治傷什麼的,加一點點這種藥可以讓人知覺麻痺,醫官多半也知道了一點,只是他人聰明不會說出來。我一知道這藥不是毒藥,就覺得下藥的人不會是那兩個女人,不過我一開始沒想著是姐姐,直到西奴耶和我說,昨晚姐姐在宴會途中也離開了一段時間,回來的時候臉色還不太好……還有,這兩個女人無論哪個倒楣,對我們姐弟來說都是好事……”   
我說:“你今天倒變聰明啦?不過,這事還有誰知道?”   
小曼一拍胸口:“姐姐放心,知道的,一個也不會說出去的。”   
“也好,你來了省得我去找你。你呢,現在就著重和追查‘刺客’,我呢,到父王那裏去侍奉起居,好好照顧他。”我想了想:“只可惜現在不能收拾那個公主,真遺憾。不知道回來她還會不會再對父王施美人計,實在頭痛。”   
小曼把美人計三個字反來複去念了幾遍,點頭說:“是討厭的很。要不找人在她臉上劃幾道好了。”   
我笑:“你倒是會辣手摧花呀……不妥不妥,再想別的辦法吧。”   
剛才小曼進來的時候,亞莉為了機密就讓人都退下,這會兒自己動手把我們的碗碟收走,端著水杯回來了,聽我們這麼說,忽然說:“公主,雖然現在我一時找不著那種讓人慢慢衰弱而死的藥,可是有一種別的藥物,倒可以試一試。”   
“會立時死人麼?”我問。  
“不會,”亞莉說:“那種藥吃了死不了人。”   
“哦?”我點頭,很有興趣:“說來聽聽吧。”   
“那種藥是我聽一個宮女無意中說起來的,說是他們村裏的姑娘,因為在野外饑餓的時候誤吃了一種果子,結果一身一臉長滿了紫紅的疙瘩,吃什麼藥湯也沒有用,都有小半年了才消下去。後來他們村裏還有別人誤食,也是一樣呢,所以後來大家都不敢再去嘗試了。”   
我說:“咦,那很好呀?現在有沒有那種果子?”   
小曼卻說:“還能恢復?怎麼不是永遠都消不下去啊?”   
我推他一下:“你不要插嘴,我問亞莉正事呢。”   
亞莉說:“那果子現在雖然不在季節,可是她身上卻帶著果子幹呢。”   
我奇怪了:“她帶這東西做什麼?”   
亞莉笑笑:“我原來也覺得她說不定來歷不正,不過她說了我就明白了,她們村裏的姑娘好多都采這種果子曬乾,如果看哪個女伴不順眼,說不定就會算計她一下,讓她吃吃苦頭,倒也不傷人不害人的,只是個惡作劇。要是有誰的情郎另有所愛的,還有把這個東西偷偷下給那情敵吃的呢。”   
她還沒說完,小曼已經拍手笑:“哈哈,居然還有這種奇妙的東西,不錯不錯,那宮女呢?把那果子要來看看。”   
亞莉說:“我這就去喚她。她進宮的時候隨身帶來的,但是在宮裏卻也沒有用場,亂下藥在宮裏可不是個玩的事。”   
她說著退下去了,小曼看我一眼,笑眯眯的說:“姐,你看亞莉都說了,亂下藥可不好玩。”   
我喝了口水說:“反正也沒有下給你,你不用指……”想想指桑駡槐他也不懂意思,就說:“真有用就好,總之讓她的美人計展不開,那就行了。”   小曼趴在我肩上:“就她那副樣子還美人?姐姐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我微微一笑。  
外面的太陽落了下去,夜風微寒。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22 PM     標題: 12838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5 PM 編輯

28   
亞莉沒過多久回來了,拿出一個小小的泥瓶,遞到我們面前:“公主,就是這個了。裏面的藥量她說足夠給三個人用的。”   
我點點頭:“那先找個人試一試藥效,如果她說的沒錯,那就給答依俐吃的喝的東西裏面用上。”   
“是。”   
小曼興致勃勃:“真有意思,還有這種果子。”   
“是啊,我猜裏面多半是有點毒素對人的皮膚不好吧。”   
亞莉去了,我們收拾一下去看了法老,他雖然還睡著,但臉色已經好多了。亞莉她不知道讓人在酒裏下了多少藥,好象份量有點過重,我只是想造成一個他喝了酒倒地的場面就可以了,但也許是藥下在酒裏,他又喝了那麼大一杯,所以才睡的這麼死這麼久吧。  
活該,女人給的酒你就喝的這麼痛快?看你以後長不長點戒心。  
我坐在他床邊,侍女拿了布巾和水過來要替他抹身,我就暫時避開。小曼知道法老沒什麼關係了,心情也顯得很輕鬆。我們停留了一會兒出來,交待人好好的保護法老,有什麼事情要快些來回報,就先離開了法老的寢宮。  
我們走在路上,小曼靠近我,小聲說:“姐姐,你的藥下的是不是有點多?”   
我微微一笑:“好了,趁父王沒醒,咱們得把該辦的事情辦了。”   
小曼一擊拳:“好,我讓人把安蘇娜拖出去喂獅子去。”   
“你拿著她的把柄了?”   
“那倒沒。”   
我抿嘴笑:“是啊,沒證據有點不好辦,主要是父王醒過來之後是一定要問她的事的。那時候說不定會責怪你,或者……”   
小曼眼睛眯起來,笑嘻嘻的摟著我:“那姐姐說應該怎麼辦?她的劍術那麼好,留在父王身邊實在是個禍根啊。”   
我摸摸他的臉,皮膚真好呀,又緊又滑又彈性,少年人的生命力蓬勃旺盛,每個毛孔裏都在往外迸發著耀眼的青春光彩。  
“讓她逃走吧。”   
“呃?”   
我不期然又想起了那天隔著紗簾,看到的那露臺上的一幕,還有……伊莫頓在月光下深黑色的眼睛。  
最後的那一眼,他中劍後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一樣……   
我把那些畫面拋開,說:“讓她逃走,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她也回不來的地方……明白了麼?父王問起你也好回話,她要是不做賊心虛,又為什麼要逃呢對不對?”   小曼立刻明白了,笑著說:“好。”   
亞莉已經找人試過藥回來了,臉上有欣喜的神色:“公主。”   
“怎麼樣?”   
亞莉說:“十分有效!”   
“好,今天的晚飯送了麼?”   
“還沒有呢公主。”   
“那就今天送吧。”   
小曼說:“好,我也去安排一下去,姐姐你呢?”   
“我再去法老那兒看一看,只有醫官侍女們,我可不大放心。”   
他點頭說好,然後他和亞莉就分頭走了。  
他一天天長大了。  
將來……   
將來他會成為比老爹更好的王。  
我想,一定會。  
我慢慢轉過身再回去,裏面的侍女們要給我呈飯,我說不用了,剛才吃了過來的,一點也不餓,問法老除了藥湯吃過什麼沒有,讓她們去我宮裏吩咐一聲,再做些好的米粥端來,要熬的濃一點,不妨加些奶在裏面,熬的爛了,等法老醒了吃一點點。  
一回頭,醫官彎著腰快步走了過來:“公主,法老又醒了。”   
“是嗎?”我有點意外:“我去看看。”   
法老還是躺著的,眼睛半睜半閉,我進來的時候,他的眼簾抬了一下。  
我心裏微微有點發虛,但是仍然走了過去。  
我伏在床前,輕聲問:“父王覺得好些了嗎?要不要喝點水吃些東西?”   
他聲音虛弱,估計那藥效還沒過去,所以說話的時候舌頭也不靈便。當然了,那麼一大口酒灌下去,最先麻到的就是舌頭了。  
他低聲說:“曼菲士呢?”   
我說:“他在查找刺客的事情,一定要弄個清楚!”   
法老喘了幾口氣:“是誰……有眉目了麼?”   
我猶豫了一下:“努比亞人也很可疑,而且,安蘇娜她也脫不了干係。”   
法老閉上眼,微微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她們。努比亞人……現在動手殊無好處,答依俐已經說了……
是想來借糧……他們今年的收成不好,所以就算有陰謀……也不會現在動手。安蘇娜……她更不會。她沒有,名份,也沒有孩子……我一去了,她也就……”   
我坐著沒有動,握著他的手,感覺自己的手心裏在冒汗。  
“叫安蘇娜來。”他這句話說的很清楚。  
我坐在那兒沒有動,低聲說:“父王,你好好休養吧,毒性還沒去盡呢。”   
“叫她來!”   
他的聲音提高了,眼睛睜的大大的。  
我慢慢鬆開他的手站了起來,說:“好,我這就讓人去。”   
他點點頭,閉了一下眼又說:“愛西絲啊……你很聰慧,我一直是很放心的……將來,曼菲士,還有埃及……你要好好的守護。”   
我轉頭吩咐人:“去找王子,說法老要見安蘇娜,帶她到這裏來。”   
29   
看著那侍從出去傳話,我輕輕撚了一下垂簾的抽紗花邊,輕輕的說:“安蘇娜我不是容不下,只是她素習劍術,在父王身邊就像是一隻時刻伺伏的毒蛇,不把她的牙拔了,我可放心不了。”   
法老露出一個有點苦澀的笑意:“真那樣……她也不是她了。”   
我有點意外,法老對她還有幾分真情的嗎?  
“既然父王這樣說,那就這樣吧。”我點點頭:“不過等她回來了,有件事父王最好還是和她說個清楚比較好。”   
法老的眼睛睜開一線,虛弱的問:“什麼事?”   
“後宮的女人們生不出孩子,不是因為父王……”我頓了下:“而是因為她們都喝過藥,無論如何,這三五年內她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讓她老實安份些,別再打什麼別的主意。”   
法老兩眼猛的一睜,我把簾子一摔,不再看他的表情,轉身向外走去。  
前面我所做的一切可以說是為了別的,那些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原因。最後這一句,我承認,我的私心更大。  
我以為可以立刻割捨開,拋在身後的東西,其實沒有那麼容易遺忘。  
想到她妖嬈的身段,在那紗簾中朦朧的,誘惑的移動,貼近……感覺像是吞了一隻蒼蠅那樣噁心。  
我的步輦在路上當面迎上了安蘇娜。她前後都是侍衛,人倒是完好無恙。小曼應該是還沒來得及動手,法老就醒了過來。  
其實殺了她也沒有什麼,但是……   
我們畢竟是一家人,我,小曼,法老。如果為了這件事而在他們父子間種下了心結,存了嫌隙,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在路邊停下,昂著頭看著我,。  
我轉過頭去,根本懶得看她。  
在我看路邊的毒蛇沒準兒比她還高貴些。  
以為已經事過境遷了?還想著以後能夠興風作浪?別作夢了。  
我輕輕在步輦上頓了一下腳,抬車輦的宮奴早就懂得我的各種意思,加快了步子走過去,將她遠遠的甩下。  
小曼來的時候果然氣忿忿的,我笑著摸摸他的頭:“好啦,別這以沉不住氣,你將來可是要做法老的人,喜怒哀樂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可多沒意思。”   
“姐姐!你是沒有看見,那個女人的眼神啊!”小曼說:“而且那個女人被父王要去之後,又傳話來讓把努比亞公主釋放了。”   
我點點頭:“那麼亞莉的手腳做過了沒有?”   
小曼這才有點高興的意思:“嗯,已經給她吃了,哈哈,你沒看到哪,她的皮膚本來也算白的啦,我親眼看到一點點的紅斑冒出來變成了大塊大塊的皰皰疙瘩,比癩蛤蟆還要醜三分!她自己當場就嚇暈過去啦。”   
我想像了一下那情形,惡,胃覺得有點難受。  
小曼一屁股坐在我的榻邊:“嘿,我看她還搔首弄姿啊!臭美不起來了吧!”   
我皺皺眉頭:“你這詞兒是和誰學的?”   
他呵呵笑:“姐姐上次讓我多留心城裏人怎麼過日子的嘛,我扮了平民的小孩兒和西奴耶,烏納斯一起出去,聽到街上的人說的。”   
我搖搖頭:“不知道你們都去什麼地方了。”   
也許古埃及也有青樓那種東西?  
這我可不清楚,也沒有人來告訴我這個。  
“你出去我不反對,可是安全一定要注意,你是埃及唯一的王子,將來的法老,整個上下動脈的統治者,想要你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可不要自己給人送機會。”   
“我知道,”他靠在我肩膀上:“姐姐對我最好了,我要永遠和姐姐在一起,就象上下埃及永遠也不會分開一樣。”   
我笑笑,捏了一把他的臉。  
小曼忽然坐直身說:“對了,有件事……”   
“嗯?什麼事?”我覺得頭箍有點緊,大概是我最近也長了個子吧?所以原來的頭箍戴著有點不大舒服了,我伸手去解開上面的扣針,小曼爬起來幫我。  
看來得拿去修整一下了,我想著,一面問他:“什麼事?”   
“嗯,也沒什麼。”他把我的黃金髮箍取下來:“好象有點小了呀。”   
“是啊,”我摸摸頭,箍的有點不太舒服,一取下來整個人都輕鬆了一半。  
“再買些新首飾吧,我聽城裏的商人們說,最近好象從南面又弄來了不少的寶石,成色都很好。”   
“我現在都有一大堆的首飾了,再說這個再挑松些,還可以戴啊。”   
小曼滿不在乎:“首飾珠寶這種東西,多一些有什麼關係?姐姐這麼美,就該用這些珍珠寶石來襯你的。我聽人說,男人不怕權力大,就象女人不怕首飾多。”   
我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你真是的,讓你出去是看看民計民生,知道你的百姓是怎麼過日子的,你倒好,淨聽些俚語俗話的回來了。”   
他動作緩下來,輕輕從背後環住我:“姐姐,這世上你對我最好,我也只會對姐姐好。別的人……哼,他們都是想算計我們的。”   
我的手輕輕蓋在他的手背上。  
是的,起碼我們還有彼此可以信任,在這個看似繁華實則冷酷的後宮裏。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亞莉的身影在門邊閃了一下,她沒有進來又悄悄的離開了。  
“安蘇娜她現在最……”
我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她和伊莫頓的事,只是說:“她很想要孩子,不過如果她知道這目標達成不了,恐怕會再折騰別的事情,你要當心。還有,實在不行,就殺掉她吧,父王那裏我去說。”   
“她算得了什麼,”小曼說:“我才不把她放在心上呢。”   
我微微一笑:“你別小看女人。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是會騙人。你將來要小心被漂亮的女人騙。”   
這句話可是金玉良言。  
想當年那小笨蛋張無忌,不把他娘殷素素這句忠告放在心上,他遇到的四個女子,除了醜八怪殷離,小昭趙敏周芷若,哪個不把他玩弄於股掌?  
小曼嘻嘻笑,忽然探頭過來在我臉上吧唧親了一下:“別人我不在乎,只要姐姐不騙我就好了!”   
30   這一場風波雷聲大雨點小的收場了,安蘇娜還留在法老身邊,可我看法老也不象以前那樣走到哪里把她帶到哪里了,我那句話說的實在有點惡毒,可是她自己既然那樣做了,就不要怕我說。答依俐公主鬧了幾天,但是醫官們都說她並沒有中毒,也沒有生病,至於為什麼起了一身癩蛤蟆似的大疙瘩,這誰也解決不了。於是她的出訪也是來是聲勢浩大,走時偃旗息鼓,灰溜溜的跑了。那些因為她而來到埃及的商人們不分真假都給扣了起來天天的被審訊洗腦,財貨?當然是沒入。還別說,努比亞的手織毯和染布是挺不錯的,小曼送我一批,我又都送給了亞莉,隨她處置去了。  日子似乎還是平靜的度過,與之前,沒有任何變化一樣。  
只小曼更加俊美穩健了,他從一個孩子長成了少年,但是那股氣勢威嚴,就是成年人也及不上他。那一次法老的中毒事件雖然最後不了了之,但是小曼的權威與強硬手腕已經讓人印象深刻,不少官員臣子在那之後慢慢向小曼表示親熱和效忠的意思。  
我和宰相的關係倒還算好,因為荷爾迪婭在其中起的作用也不小。更重要的是,伊德霍姆布和法老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而且就象他自己對我說的,小曼很有魄力,但是耐心不夠。內政工作繁複瑣碎,以小曼的脾氣,他再成熟十倍只怕也幹不來這份工作。他適合做決策,這孩子非常有魄力,但是不太適合做這種工作。  也許法老和伊德霍姆布打的主意就是讓我替小曼頂半邊天吧?  
我放下手裏的草紙卷,抬起頭來活動了一下肩膀,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喜歡夕陽落日,總讓我有種無限留戀的悠然感覺。  
尼羅河水緩緩的流淌而過,河面上反射著點點金光。  
時光就象河水一樣,滔滔奔湧,直至匯流入海,一去不回,又那樣不可捉摸。  
“公主,”荷爾迪婭收拾好了她的東西:“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我轉過頭,指指桌上的紙卷:“我記得東方的人會用這樣的水車來翻水的,大概圖樣應該是這樣的,你拿回去給你父親看一下,讓他找匠人做做試試看,如果可以成功的話,那麼今年就算尼羅河水漲的不夠也不用太過憂慮。”   
“是的公主,我回去告訴父親,明天會帶他的回覆來。”   
我點點頭。荷爾迪婭又說:“今天的點心真好吃啊,亞莉,還有沒有做的多的?我拿回去給小侄子嘗嘗。”   
“啊,還有,我讓人去拿。”亞莉笑眯眯的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荷爾迪婭手腳麻利的馬上從她繡花的褡包裏拿出一迭紙卷來塞給我。  
“這是什麼?”   
荷爾迪婭笑的兩隻眼都眯起來了,就象我養的那只頑皮機靈的貓咪:“是別人托我給公主的信嘛……”   
“信?”我翻了一下:“這麼多?”   
“啊,當然了,公主不一定全看,也不一定要回復,全憑您的心情啦。”她笑著閃身跑開:“我這就回去了,明天再來。”   
我看她走了,把手裏的紙卷翻了兩下,掃了一眼,只覺得啼笑皆非。  
原來是……情書啊。  
我把那些紙卷放到一邊,侍女把燈一一點了起來,擺好金盤。打磨光亮的金盤有如鏡子,將燭光映得一屋子裏都是金色的柔光,紗簾也放了下來,她們穿著努比亞彩布做的新衣,舉止輕柔嫻雅,來來去去的安靜無聲,仿佛夢中人。  
亞莉走過來問:“公主,晚飯是不是端上來……這些是什麼?”   
“荷爾迪婭給我的,呵呵。”我把那些東西攏一下,放進小抽屜裏:“不用理會。”   
“對了,公主……今天上午的事……”亞莉欲言又止。  
“嗯?”我看她:“怎麼了?說呀。”   
“那個蒙瑞瑪的王子,向公主說的話……”   
“啊,那個啊,”我點了下頭:“你不說我都忘了,他的埃及話講的真是……要理解起來很費力啊。”   
“公主啊,”亞莉看我一眼:“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呵呵,我知道。”不就是那個人冒冒失失向我求婚的事情嘛,他結結巴巴詞不達意,自己只把喜歡我,願意和我結婚的意思說明白了,後來的他自己說不清楚,是翻譯替他說了,意思是如果我不願意遠嫁,他入贅也行。  
那時候法老的臉色呀,真是哭笑不得,宰相大人涵養甚好,就當沒聽到,小曼的臉當場就黑了,要不是旁邊的人攔著就要拔拳頭上去揍人了。  
“公主,您心裏是怎麼想的呢?”亞莉說:“您……將來是如何打算的?”   
因為那個蒙瑞瑪王子的樣子實在好笑,我伏在桌上笑了半天,肚子都有點疼了,笑累了直起身來說:“亞莉呀,有一句話你大概沒有聽過。叫做,計畫趕不上變化,你明白嗎?”   
“呃?”   
我耐心的解釋:“就是不管你今天晚上的打算如何,但是你明天遇到的事情你絕對預計不到。比如,我明天想去河上劃船,但是如果明天早上來一場大的沙風暴,那麼我的打算就落空了。”   
“可是公主啊……”   
“亞莉呀,我覺得一個人挺好的。”我說:“真的。你覺得有什麼不好呢?”   
亞莉垂下頭沒有再說話,我說:“不是要上晚飯嗎?”   
“是。”   因為稻子豐收,所以現在天天都可以吃到米飯,真是幸福的事情啊。  
亞莉在一邊整理一些小張小張的紙卷和粘土板。現在的她真是一職多能,主職是內務總管,副職是我的政務助手有時候兼當抄寫員,還負責情報工作以及諸多不能讓外人辦我自己又不能親自去辦的事情。  
“公主。”   
“嗯?”   
亞莉拿起一張小紙卷:“努比亞國內,最近農具都漲了價呢。”   
“是嗎?”   
“嗯,馬也被征了好多。”亞莉接著念:“努比亞公主的怪病不藥自愈了,又恢復了美貌,昨天還出宮去一個貴族家中參加了宴會。”   
“哦啊,真是好消息是吧亞莉,”我說:“不知道這位公主最近有沒有再次出訪埃及的計畫?如果有的話,我倒是歡迎她再帶一船的商人一起來。”
亞莉笑笑:“是的,這位公主似乎表示,上次的埃及之行因為不太愉快,所以還想再來一次呢。大概今年的豐收祭節,努比亞來的使者就是咱們的老相識,答依俐公主。”   
“嗯,有句話說的對,生命不息,賊心不死啊……”   
亞莉忍著笑看我。  
“好啦,好好預備預備,如果她真來,務必得讓答依俐公主舒適愉快,賓至如歸啊。”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1 09:22 PM     標題: 13372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6 PM 編輯

31   
我用來搪塞亞莉的那句話,最後落到了我自己的頭上。  
計畫趕不上變化。我的計畫算是有了,可是變化也就跟著來了。  
答依俐的確要動身來埃及了,但是我卻在她來之前就病倒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重病,病勢洶洶,臥床不起,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醫官診斷過之後,稟告法老得送我去別處靜養。靜養個鬼,我也實在弄不清楚為什麼我突然就病的這麼厲害,我自認為平時從來不做會妨害健康的事情……很難說,這宮裏什麼事情發生不了?也許……也許,一切都有可能。  
法老思索之後,說讓我回底比斯去,那裏比這裏適宜休養。而且,底比斯是公主愛西絲的出生地,將來……現在說這話有點早,將來法老不在了,我與小曼一樣有一半埃及的統治權,上鷹下蛇,上下埃及的標記,從小我和小曼就各占了一半。趁這個機會,也讓我熟悉一下底比斯的情形,把那邊的政務梳理整頓一下。  
小曼氣得幾乎要殺人,並且說要陪我一起去靜養。我說話都費力,使勁兒在他手上掐了一下:“你好好的待這兒吧……我們不能都離開這裏。”   
亞莉無論如何也得和我一起離開,就算我說要把她趕出宮去她都不肯改主意。  
“公主,事情可以日後再做,但是你的身體最要緊啊。”   
我無力的歎氣,現在我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我誰也震懾不了。也許是我平時太善良了?既沒有動不動就處死幾個也沒有頤指氣使作威作福,弄得亞莉現在一點也不怕我。而且小曼自己不能跟我一起走,所以亞莉要跟著我去服侍他是極力贊成的。  
所以,那位被小曼叫成蛤蟆公主的答依俐公主抵達之前,我已經離開了底比斯,乘船向南進發,沿尼羅河而上,到底比斯去。  
泛舟在尼羅河上,河風也讓人心曠神怡,雖然埃及是一個非洲沙漠國家,但是尼羅河流域的農耕與植被卻也並不少見,紙莎草叢蔥郁碧綠,蘆葦蕩隨風而舞,我們起程的第三天,河上還下了一場雨。  
我坐在船裏,可一顆心象生了翅膀,翩然的飛出了窗外。  
居然……下雨啦。  
我有那麼久沒見過雨了,聽著這沙沙的細雨聲 ,幾乎不知今世何世。孟斐斯這麼些年來我就沒有見過一場雨,甚至城裏有的人窮,房子便不加頂蓋。反正這裏也不會下雨,用不著房頂來遮風蔽雨。  
我覺得有些恍惚,好象……有什麼事模模糊糊的從我眼前掠過去,腦海中有些捉摸不定的聲音,在雨聲裏,風聲裏,在船頭船娘的柔緩歌聲裏,慢慢的浮起來。  
我……我坐過船,而且,是很經常的在河上,在船上,這樣……   
這樣的坐著。  
“公主,風很涼,關上窗吧?”   
“不,不用關。”我探出手臂,讓絲絲細雨落在手上。  
“亞莉,你出去吧,我想自己靜一靜,想點事情。”   
她慢慢的退了下去,關上了艙門。  
我靠著舷窗,雨絲被輕風吹到臉上,微微的涼。  那些聲音好象越來越清晰了,就象一個故人,雖然看不清他的面貌,可是卻能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忽近忽遠的朝我靠近。  
雨漸漸大了,風也更緊了。細細雨絲變成了雨線,從視窗望出去,在暗夜中拖曳出道道光亮的痕跡。  
有個人的聲音……在喊我,一聲一聲的,溫柔而堅定。  
我側耳聆聽,那聲音是我熟悉的,讓我想落淚的聲音。  悉悉簌簌的,  
“小意……小意……”   
小意。  
我忽然坐了起來!  
那聲音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了,耳邊只剩了連綿不斷的,無邊無際的雨聲。  
小意!這是我的名字啊。  
我記起來了,我叫何於意,我的名字叫何於意!  
那個,叫我名字的人,是誰?  
我腦子裏有個模糊的形像,就差著一層紗,卻怎麼也揭不開,看不透。  
那個人似乎就站在我前方,朝我微微笑,他呼喊著我的名字,向我伸出手來。  
我茫然的向前伸出手,想要再近一點,只差一點點,我就能捉到他,只差一點點……   
忽然間我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一頭向下栽去,寒冷的河水從口鼻耳朵直向裏灌,巨大的水壓力一下子從各個方向朝我擠迫過來。  
我被嗆得難過,卻也回過神來,屏住呼吸用力踩水,水流因為大雨而顯得越發湍急,我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卻見大雨之下,天空漆黑如墨,河面寬廣蒼茫——   
船呢?我的船隊呢?  
我焦急的四望,沖著還隱約可見的船隊的影子揚聲喊:“喂!快回來!我掉進河裏啦!”   
大雨的嘩嘩的聲音把我的喊聲沖減淹沒,連我自己的兩耳中都充滿了水聲,幾乎聽不見我自己在喊身體。  
“喂!喂!快回來!救命啊!”   
“亞莉!救命!”   
我徒勞的呼喊,船卻越來越遠。  
我想要使力游泳追上去,可是大病才剛剛有點起色的身體怎麼也使不出力氣來。  
我急著又喊:“快回來!我掉進水裏啦!”   
可是大雨澆得我眼都睜不開,那一點黑朦朦的船影在視野裏漸漸和夜色成了一體,再也看不清楚。我的體溫被河水迅速帶走,身體僵硬沉重的象塊石頭,被水流沖的再也穩不住,肩膀一歪,就朝河水深處沉了下去。  
32   
我……我是何於意,還是愛西絲?  
我難道就在這裏,結束自己的一生……   
不,絕不能!  
我用力一掙,忽然間有聲音說:“不要亂動。”   
他的口音奇異柔和,我只覺得好象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就從那聲音裏滲進來,讓人身上清爽溫暖。  “
你的身體太弱啦,好好休息吧。”   
我不想就這麼睡過去,我想醒過來……   
可是我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四周混沌而燠熱,我似乎是躺在一個會移動的地方,晃晃悠悠,時而顛簸幾下。有時有人會給我喂下什麼東西,苦而腥澀,讓人難以下嚥。可是吐又吐不出來。  
很苦啊,可是這苦說明我還活著。  
人活著就總得吃苦的,可是再苦,大多數人還是要活下去,並且可以在一重重的苦澀中,找出一點點難得的甜蜜滋味。雖然這甜意是那麼少,而苦楚卻漫長而濃重,幾乎糾纏人的一生。  
離別苦,愛恨苦,浮生長恨歡愉少……   
“呵,還真是有意思的女孩子啊。”   
那聲音裏帶著點笑意,柔聲說:“你醒了麼?”   
我慢慢睜開眼,映入視野的是一片皮制的帳篷的頂,我躺在地上,身下墊的是獸皮,蓋著粗麻編的薄毯。有個人背對著我而坐,他的頭髮是一種淡淡的香檳的沙金色,穿著粗麻編的衣服。  
“醒了,就把那藥喝了吧。”   
我看看自己枕的位置,那旁邊果然有一個小陶罐,裏面裝著不知道什麼藥湯,一股很沖的很辣的味道,熏的人只想流眼淚。  
我試了幾次,手都直發抖,那個人說:“我糊塗了,你在水裏泡的太久沒力氣。”   
他站起來,緩緩轉過身。  
我忽然覺得耳邊好象有些什麼聲音響起來,幽幽然仿佛一股香氣,淡然從容,讓人心中沉靜平和。  
他在我身前半跪下來,端起那藥,和聲說:“你喝了吧,身體就會好起來的。”   
本來嘛,小時候大人總會叮嚀你,陌生人給的糖不能隨便吃。更何況我在埃及宮中受的嚴訓,那就是沒有人先嘗過的東西是絕對不能去嘗一口的,哪怕聞聞也危險。  
但是這個人卻有種力量,讓人覺得就算他捧的是毒藥,你也得喝下去,不能違抗。  
那藥入口簡直苦的讓人想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我胸口一陣發悶,腸胃翻攪,簡直想立刻把心肝五臟都吐出來才舒服。  
“不要吐,不要吐,這個是很苦,但是能治病。”   
我緩了兩口氣,想抬起手來沒力氣,只好說:“麻煩你了,把我鼻子捏起來吧。”   
“嗯?”   
“我自己沒力氣。”   
他呵呵一笑,真的沒有再問,伸過手來,不輕不住的捏住我的鼻子。  
我憋著一口氣,權當自己舌頭不存在,一口氣把那小陶罐裏的東西喝了精光!  
“好好,”他笑:“小姑娘很能吃苦,比男兒還強。”   
“是……”我說了一個字,就苦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是你救了我嗎?真是謝謝你了。”   
“是啊,我一早到河上去捕魚,看到你在蘆葦淺灘那裏趴著,所以順手把你撈回來了。  
是嗎?這麼看來我真是命不該絕呀。  
他拿了水來給我喝,權當漱口。我還是沒力氣,他一手托著我的背,把水喂到了我的嘴邊。  
“你常常從河裏撈人上來嗎?”   
他失笑:“為什麼這樣問?”   
我咳嗽幾聲:“我看你照顧人很熟手,大概是常常這樣做吧?”   
他笑:“那倒不是,我倒是常常這樣做,只是不是照顧人。”   
他伸手進我身邊的瓦罐,微微一笑,手抬起來時,竟然拿出一隻黃金色的蛇來,蛇身盤在他的手臂上,蛇身的鱗片閃閃生光,那蛇的兩眼通紅仿佛兩顆寶石嵌在那裏,昂首吐信的樣子,又傲然又危險。  
“噫!”我本能的朝後縮了一下。宮中也有養蛇,常用家畜活喂,但是我可沒這麼近的和它們打過交道。  “不用怕,它不用傷你。”那人笑著說:“這孩子雖然頑皮一點,但是它從來咬人,連家畜蟲鼠它也不吃。”   
“啊?”那不早餓死了?  
“那它吃什麼?”   
那人從桌上拿起一塊餅,掰了一小塊兒給它。  
那金蛇轉過頭去一口叼住餅,昂首吞了下去。看它的樣子,果然吃的很熟練很香甜的樣子。  
這還是條吃素的蛇啊?真是少見少見。  
我先是覺得奇怪,再想想也就釋然了。多半因為這蛇長的漂亮,他從小就養著,一直不給吃葷,這蛇兒也就習慣吃素不吃葷了。  
“你不要怕它,你吃的藥草,還是它給你找來的呢。雖然味道是苦了點,可是對你的病是很有好處的。這小傢伙自己還會治病的,你可多虧了它了。”   
“那這麼說來我還得謝謝它啦。”   
他說:“你要謝的還有一個人呢。”   
“當然,”我有點無力的笑:“你的救命之恩我絕不會忘的。”   
他只是一笑,那種平和溫暖的感覺就又來了。  
這人放到我們那個時代,去竟選什麼陽光先生或是最佳笑容先生,絕對保拿冠軍。他這微微一笑,堪稱是陽光四射,男女通殺,所到之處片甲不留。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還有,此處離底比斯有多遠啊?”   
“這裏離底比斯還有好長一大段路啊。”他說:“你是要去底比斯嗎?”   
“是啊。我乘船是要去底比斯的,結果因為掉進河裏……”我想了想:“這裏離尼羅河多遠?不知道我家裏人有沒有找過我呢?”   
他點頭說:“昨天倒是有人來找過……”   
“什麼?”我激動的翻身坐了起來,結果頭暈眼花,剛翻起來就栽了回去:“那,那我怎麼還在這裏?”   
那人說:“我看你這小姑娘很有意思,把你還給他們,他們可沒本事把你治好救活,所以我還是把你治好了再說吧。”   
“怎麼?我的病很重的嗎?”   
他笑了:“什麼病啊,你是中毒了。”   “什麼?”   
“是一種叫熱烏的毒草,這草點著了之後冒的煙有種甜甜的味道,可是聞的久了,人的身體就垮了,很難再治得好,而且你又在這水裏泡這麼久……”
我中了毒!  
他下面的話我都沒聽得進去,全神貫注就只盯住了那一句話上。  
“你身上的毒是這孩子幫你吸出來的,你吃的藥也是它找的啊,所以我說,你應該好好的謝謝它。”   
那人舉著手中的小蛇朝我一笑,金色的小蛇得意的昂著頭,噝噝的吐信,似乎也在表白邀功一樣。  
33   
“好啦,你起碼還得再養個十天的傷,我們可以晚上趕路,這樣的話,等你身體徹底好了,也就到底比斯了。”他說:“唉,要不是你身體沒好,倒也可以早點到。”   
我回過神來,先讓自己把心事放下,向他點頭說:“真是麻煩你了,不過,說了半天話,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呢?”   
他微微一笑:“我的名字早沒有人叫了,時間一久,自己也就不記得了。你要是想要方便稱呼,就叫我一聲師傅吧。”   
噫!這人好會占人便宜,一轉眼兒就把自己提到了師傅的位置上,硬是壓我一輩。  
我笑,還沒說話,忽然帳簾一掀,有個人走了進來,清脆的喊了一聲:“師傅。”   
我眼前一亮,嘖嘖,這時代的埃及不是說大家都長的歪瓜裂棗兒的嗎?怎麼我見的這些男子,個頂個可算是標緻美男子。  
進來的這位是個和小曼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可能他要大一兩歲,但是氣質完全不同。小曼神采飛揚,青春無敵到耀眼,可比小太陽。這位……唔,清朗秀麗,因為還年少,所以竟然還有幾分雌雄莫辨,不過他的眉毛很濃麗挺拔,給他的面孔添了幾分英氣。  
“啊,你醒了?”   
我點了下頭,他師傅說:“這是路卡,我的弟子。”   
我朝他點了一下頭,他也笑笑,竟然還有點矜持的感覺。  
我一個女孩子衣衫不整半躺半坐都沒有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兒?  
等等!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我從水裏被弄上來,身上肯定是濕的,現在我身上穿的這個,也不是我的紗裙,這,這是誰給我換的!是這個老的?還是這個小的?  
不管是哪個,本公主的便宜都被占大了!真是裏裏外外,清清楚楚……我鬱悶的想吐血,磨著牙想逮著誰狠咬一口。  
我的眼神可能一瞬間變的有點可怕,那個清秀少年路卡忽然臉色一整,把頭轉過去,不再和我四目相對了。  
八成是他。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個老男人……   我轉過臉去狠狠盯著他,他若無其事的把小蛇湊過來:“你要不要玩?”   
我本能的再縮一縮,再溫順,這傢伙看起來也是毒蛇啊。  
萬一它忽然想嘗嘗美女的肉味,我豈不糟糕。  
“不用怕的,它喜歡你。”老男人自言自語:“真奇怪,它可從來不喜歡姑娘,這次怎麼例外了。”   
是麼?我覺得有點累,歪著頭說:“也許它非美女不愛,而以前沒遇到大美女。”   
老男人呆了一下,清秀少年路卡臉色一變,趕緊轉過頭去,看樣子不知道是在吐還是在笑。  
唔,仔細看看你是長的不錯。”老男人居然一本正經的和我討論:“但是年紀還小,頂多是個小佳人,以後應該會變成大美女。”他摸摸小金蛇:“寶貝,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麼個好色脾氣啊。”   
他一面說一面把蛇從自己手上拉下來放到我跟前:“去,找你喜歡的美女去吧。”   
小金蛇盤成一團,眼睛閃閃的看著我,似乎還有點近鄉情怯。  
這條蛇還真的很有一種通人性的感覺。  
我在宮裏蛇也見多了,但離這麼近還是頭一次。宮裏的蛇奴們倒是從小與蛇為伍,即使那樣他們身上也要塗滿蛇藥,不過,每年還是有被蛇兒反噬咬死的蛇奴。  因為蛇象徵埃及保護神,法老讓養,所以蛇奴即使會送命也得伺候那些蛇老爺蛇太太們,把那些傢伙養的一個兩個的又懶又傲,看人的時候帶著一種瞧不起的神氣,有點英雄無用武之力,寂寞滄桑如雪的意思。  這只小金蛇的眼神,似乎也有點寂寞,渴望同伴的那種寂寞。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它的頭。  
可能因為蛇小,所以頭顯得大一點,我摸過之後,它居然側過頭來蹭了蹭我的手心。  
我大驚,這還是蛇嗎?  
小金蛇你確定你不是一條狗或是一隻貓投錯胎了嗎?  
老男人哈哈笑,那種四散的熱度簡直跟陽光似的:“真是有意思,小金寶貝不好意思了。看起來果然是美麗的小姑娘比較得你歡心啊,喂,小姑娘,你要是喜歡,這個小傢伙就送給你養了。”   “啊?”我意外的抬起頭來,然後小蛇也抬起頭來,我們一起看著那個笑容如核武器似的男人。  “因為我要出趟遠門,所以沒辦法照料它啦,不如先寄放在你家裏,等我有空了再去找你要。你放心,它很好養的,不挑食,而且可以幫你不少忙啊。”老男人笑了:“比如你這次中的毒,小金就可以聞出來。以後要是再遇到什麼有毒的東西,它也可以預警的。你看,它又乖又懂事,你照料它一段時間吧。”   
我不是不肯啊,這蛇看起來都跟快成精了似的,肯定品種珍稀,說不定全世界就這麼一隻。而且在埃及這麼個崇拜蛇的地方,這小東西不管到哪個神廟,充個吉祥物混上好酒好飯都不是難事。  
怎麼要平白的便宜了我?  
“唉,它和你有緣啊,你看,待你身邊都不肯過來了。”老男人長歎一聲:“真是養不熟,養來養去,原來是給別人養的。”   
我也忍不住想笑,聽起來好象父母在感歎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一樣。  
“好,那就這麼說定啦。”老男人轉過頭對路卡說:“你也該回你家去了,我能教你的都教的差不多了,不能教的就是不能教,你再跟著我也沒有用。”   
我看看他又看看路卡:“原來你還能有點材料教人的嗎?你不怕誤人子弟啊?”   
老男人哈哈大笑:“我怕呀,可是我徒弟們不怕。”   
真受不了,這個臭屁自大的傢伙。  
但是他讓我覺得很親切。  
他不大象個古人的感覺啊,倒有點象我們那時代的人。  
“喂,你哪所學校畢業的?”   
“啥?”他看著我。  
看起來不是。  唉,原來古人還有這麼樂天這麼逗趣的。  
我說:“那好,小金我就收下啦,其實我很想連小金的主人一起收下的,不過看起來你吃的比較多,怕養不起。”   
他說:“哦?我以為你家中一定非常有錢的呢,多一張嘴少一張嘴吃飯,有什麼區別?”   
這個人實在神秘,說不定,他知道我的身份。我落水時穿的戴的,只要不瞎都能看出那是昂貴的衣飾。  
“好了,路卡,我們今晚起程去底比斯,你哪,就回你家去吧。咱們將來應該還會再見面的,到時候你別讓我失望。”   
路卡現在的神情就已經很失望了,老男人拍拍他肩膀:“好啦,等下我買點酒和肉,給你送行。”   
路卡有些惆悵,還是點了點頭。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34 PM     標題: 13434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7 PM 編輯

34
  
“想起來坐嗎?”   
我點點頭。那個路卡看起來瘦,可是卻毫不費力的用毯子把我和一裹,抱起來走出帳篷,外面生了一堆火,正在烤吃的東西,有魚和肉,很粗糙的食物,這裏條件這麼簡單,這肉說不定都不乾淨,但是聞起來好香。  
我的肚子一下子咕嚕嚕的叫出聲來。  
囧死了。  
我還從來沒這麼窘過。  
但是路卡小帥哥好象沒聽到一樣,面無表情,把我抱到離火堆不遠也不近的地方放下:“你坐會兒吧,就快能吃了。”   
真是有風度啊,聰明男孩子就知道該什麼時候裝聾啞人。  
比如現代,男孩子和女朋友出去約會,女朋友要是不巧放了個屁,你一定要當沒聽見沒聞見,若無其事。  
他走到火堆邊去繼續烤肉和魚,往上面撒佐料。雖然看起來就象個貴族少年,可是他作這些事都很熟練。  
他的頭髮是有點茶色的,十分柔順有光澤。很漂亮的頭髮。  
我問他:“你不是埃及人吧?”長的不是非洲人的樣子嘛。  
“不是的。”他回答。  
“那是哪里人?”   
他說:“我家在海的那邊。”   
海那邊的國家太多了好不好,我知道的,大小就有幾十個。還有我不知道的呢。  
他不愛說我也不問,反正現在的我們只是兩個等著填飽肚子的人。他是王子也好,乞丐也好,我是公主也好,病人也好,沒分別。  
肉烤好了,魚也烤好了,他先遞給我一塊肉,用小刀切開遞給我,我說謝謝,然後吃的很香,覺得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的肉。  
“你的手藝真好,我好象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東西。”   
“那是因為你太餓了。”他溫和的說:“你兩天一夜都只喝了藥,所以吃什麼都會香。”   
“可能是吧,餓時吃糠甜如蜜。”   
“什麼?”他問。  
我把這句話的意思解釋了一下,他想了想,說:“是啊,的確是這樣。”   
“你師傅呢?他去哪兒了?”   
“他大概去那邊的部落和那個喜歡他的姑娘告別去了吧。”路卡說:“不用等他。”   
老男人還有人喜歡?  
我的神色出賣了我的心事,路卡說:“師傅風趣淵博,人又英俊,自然有姑娘傾心。”   
“是啊,沒人傾心你,所以你不用去告別。”   
他不說話了。  
“路卡你跟著你師傅多久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好久了,”他說:“師傅他懂得許多,非常了不起。”   
“我也懂得很多呀,”我笑嘻嘻的說:“我覺得我懂得說不定比他還多。”   
“不,”他毫不客氣的指出來:“你連自己是中毒還是生病都分不出來,不遇到師傅,你已經送了命了。”   
我噎住,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他不懂得什麼叫Lady First嗎?  
“喂,你對美女說話這麼不客氣。”   
他說:“你從剛才就說自己是美女啊。”   
“對啊!”我有點語氣不善,我本來就是美女啊!  
他微笑,抹了抹手,從帳篷裏端出一個小盆子,裏面淺淺一層水。  
“照照看。”   
我伸過頭去照影,結果啊的一聲叫起來:“這,這是誰啊!”   
“你啊,”路卡雲淡風清的說:“以前一定很美,不過現在病的這樣子,一點也不美啊。”   
我實在受不了掀起盆子來把水潑到他身上。  
他輕輕皺起眉:“你太浪費了,這些水是提回來的,本來想給你洗手用,現在你用沙土搓搓,把手上的油搓掉吧。”   
我被氣的說不出話,直瞪他。  
我從來沒這麼吃虧過,這一對厚臉皮尖嘴巴的師徒,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沒辦法,手上是吃烤肉沾到的油,又不能在身上擦。  
他又走了回來,用一塊布擦著剛才切肉的那把小刀,其實應該說是一把短劍,劍有些黑沉的顏色,劍身卻擦的雪亮。我剛才餓急了沒有注意,現在才驚訝的睜大了眼:“鐵劍?”   
他怔了一下:“你知道這是鐵?”   
太看不起人了,我還知道鋁合金碳化鎢呢,鐵劍雖然在這個時代很少,但並不是沒有的。  
“我當然知道。”   
他把擦劍的布遞給我:“擦擦手吧。”   
我很想咬他一口,給他一腳。  
拿擦劍的布給我擦手?  他說:“不要算了,你用沙子吧。”   
“我又不是鳥,為什麼要用沙子來清潔?”   
他站在那兒,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這傢伙實在太沒風度了,雖然和小曼差不多大,也差不多俊美,但是小曼在我面前可是畢恭畢敬百依百順的!  我瞪他一眼伸過手。  
他唇邊似乎有個微笑,彎下腰來把布遞給我。  
我一把抓過他的衣襟,使勁兒的把手上的油,全抹在了上面。  
他石化了,表情僵硬,眼光兇惡的看著我。  
我收回手看看,不錯,擦的很乾淨。我仰起頭對他說:“謝謝你啦,請抱我回帳篷裏面吧。”   
我打賭我聽見了他磨牙的聲音,不過他做了幾個深呼吸中,還是彎腰把我抱了起來。  
“這就對了,大丈夫要忍人所能不忍,才能成就大事啊。”我笑容可掬的跟他講道理:“有句話你大概沒聽過,一位哲人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皺著眉頭停下來:“你說什麼?”   
我仔細的解釋給他聽,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露出深思的表情,讓他眉宇間有幾分憂鬱,和他的年紀不大相襯的憂鬱,這樣看起來,他一下子好象成熟了好幾歲。  
我舒服的靠在那裏等他想,等了半天,暮色低垂,我拍他一下:“喂,你手不酸啊。”   
他如夢初醒,走進了帳篷把我放下。  
我看他不著痕跡的揉手臂,就知道他手肯定麻了。  
“剛才我覺得你象我弟弟,現在覺得不大象了。”我說:“我弟弟可比你聰明多了。”   
他說:“我剛才倒覺得你象我妹妹,現在覺得一點兒也不象了,她比你乖巧溫柔多了。”   
我們互相鄙視,然後轉過臉各顧各。  
35   
最後老男人春風滿面回來了,笑容熱力四射耀的人眼花。  
“告別還這麼高興?”我最怕告別。  
“告別是為了下一次的重會嘛。”他滿不在乎的說。  
我真的懷疑,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是穿來的,但是剛才又證明過了不是。  
“嗯,早些休息吧。”他說:“明天我們再停留一天,你蓄足精神,晚上我們趕路,對了,你會騎駱駝嗎?”   
我搖頭:“沒騎過,不過可以試試看。”   
“很容易的,”他說:“比馬要容易多了。”   
帳篷很小,我躺的地方是隔開的,他和路卡掛起一塊毯子當簾子,睡在那一邊。我聽著類似脫衣的聲音,遐想無限。  
老男人其實……應該說是個很標緻的美男子了,而且很有成熟風韻,小路卡還是清秀少年……   
打住,不能再想了。  
我閉上眼,的確有點累了,但是卻覺得很輕鬆。  
離開宮廷,離開那權勢的中心,在沙漠裏睡一個簡陋的地鋪,我還覺得很輕鬆很開心。  
唉,人啊,真複雜……   
我自己都不敢說瞭解自己。  
其實在宮中我也過的很得意,但是,沒有這麼輕鬆。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又回到了船上,在河中央,看不到岸在哪里。  
我聽著有人喊我的名字,可我又覺得似乎叫的並不是我。就這麼恍恍惚惚的一夜睡過來,然後被迫再喝那個苦藥,這次老男人不幹,讓路卡來動手。結果藥灑的到處都是,我和他怒目相向,互相都將對方當成了天敵那麼仇視著。  
“唉,浪費了好藥。”老男人歎氣:“算啦,反正你不喝藥,也慢慢會好。”   
“不喝藥也會好?那為什麼還要我喝?”   
“已經采來了藥,不吃掉不就浪費了嗎?”他說:“盤子裏的食物就應該吃光才對。  
我有點想暴走:“既然都沒必要了,這麼苦的藥還讓我再吃?”   
“唉,你昨天明明都吃下去了,怎麼今天又來找麻煩啊。”他摸摸我的頭:“好啦,小姑娘火氣不要這麼大,乖,火氣大的話,眼會凸牙會掉,美女也會變醜女的,”   
路卡抱著膀在一邊冷笑,我真的很想痛扁這對師徒。  
可我現在吃穿還要靠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而且這兩個人,明顯都是好身手,我是雙拳難敵四手。  
路卡在外面練劍,我掀著帳篷簾子看他。老男人懶洋洋的靠在帳篷一側的陰影裏,跟我說:“你不會看上路卡了吧?他可不好搞哦。”   
我瞪他一眼:“我還看上你了呢!你跟我回家,我給你找個又老又醜的母夜叉老婆配一起好了。”   
“哈哈哈!”他說:“小姑娘的確有意思啊。來來來,我送你個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  
他送我的小金從我手上扭啊扭的盤過去,一開始我覺得挺彆扭,有點悚然,習慣了倒覺得滿有意思的。  
他摸出一個小草紙包包來遞給我:“喏,裏面是魔藥哦。”   
我一點都不信他的話:“什麼魔藥啊?”   
“讓你心愛的人離不開你的魔藥。”   
啐,你以為你是女巫啊!  
“不要不相信啊。”他說:“這是真的。外面的紙包上寫著藥方,裏面是兩粒藥,其實一粒就可以了。你好好留著,要是喜歡上誰啦,就給誰吃一粒,然後每個月再給他喝一次藥,藥方就是紙草上寫的那幾種。如果他離開你沒有藥喝,那他就會死掉。”   
我嚇一跳:“你說真的?”   
“是啊,”他站了起來,伸個懶腰:“這個藥很珍貴的啊,我也不知道做法了,解藥的方子你可得記牢,不然將來自己把小情人害死了,那可糟糕。”   
我還是半信半疑,不過他已經走開去,對路卡說:“喂,你該收拾動身啦。”   
路卡停下來,有些遲疑的看著他。  
我拿著那個紙包好象拿著毒藥似的彆扭,小金湊過去嗅嗅味道,又移開了,看起來不感興趣。  
好吧,收著好了,畢竟他說的那麼鄭重,煞有介事似的。  
他們又說了幾句話,路卡點了下頭,似乎還是不太捨得。  
然後他走過來,我說:“咦,要回家了?”   
他說:“是啊,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我叫愛西絲。”   
他挑一下眉:“和女神同名啊。”   
“是啊,”我點頭:“不行啊?”   
他笑笑:“算啦,反正不關我的事,我要走了,你要是回家去的話,可得小心點,不要再被人下了毒。”   
我歎氣:“希望小金的本事有你師傅說的那麼好吧。”   
“這個是真的。”他說:“我曾經想要小金的,但是它不喜歡我,沒有辦法。”   
我有點得意:“看,你比我差吧。”   
他站起來:“以後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面,希望你一切平安。”   
他這句話說的很真誠,我也正經起來:“你也一樣,一路順風啊。”   
雖然相處的時間短又總在吵架,可是他這麼一走,我還是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畢竟……現在的離別,往往很難再重遇。  
也許一別就是永別,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這個清秀的有些傲氣的少年。  
他的行李很少,告過別之後就牽著駱駝走人了。我以為他是孤身一人上路,還有些擔心。但是看到他沒走多遠,就從那邊稀稀落落的賬篷裏出來一個人跟在他的身旁,看樣子年紀也不大,兩個人一起走了。  還好,多個人多個照應。  
老男人揮揮手說:“好啦,別看了。”   
我問他:“路卡跟你都學了什麼東西?”   
“好些呢,”他說:“怎麼,小姑娘你也想拜我為師嗎?”   
我認真的點了下頭:“起碼我得學一學認毒,就算小金不在我也不能再笨的吃第二次虧。”   
他點頭說:“是哦,這個我可以教你。”   
他拍拍我的肩膀:“那我們就一路走,一路學吧。你再去睡一會兒,我們要趕夜路,我還可以順便教教你怎麼看星星來辨識方向,還有,沙漠裏可以吃的東西其實不少,包你不虛此行。對了,我可沒什麼錢的,你被我發現的時候戴著的金首飾,就得充我們的旅費了。”   
我點頭說:“好,沒問題的。”   
但是恰恰問題就出在這首飾上了,前路一連串的意外接踵而來,令人措手不及。  
36   
我應該怎麼說呢?  
我們埃及官方的辦事效率還真高的啊!我以為要和這麼老男人同路,太太平平的一起去底比斯了,順路還可以和他學學天文——觀星辨方向,地理——認識沙漠地形和小綠洲的方位,生物——什麼植物能吃什麼植物有毒……等等,但是實際上,我們到達第一個小城鎮想去把我的首飾換掉時,就被盯上啦。老男人帶著我一通猛跑象逃命一樣,居然把追兵甩掉了。  
“喂,不用跑啊……”我上氣不接下氣,快被駱駝顛散架了,想不到駱駝一撒開蹄子,跑的一點不慢啊:“反正,反正是我家找我的人啊……”   “我可不想和你家的人打交道。”   
這人一臉怪脾性的說:“再說,趁這機會讓你練習一下逃命的本事吧。”   
於是……   
水深火熱好似逃命一樣的旅途開始了。  
我琢磨著,也許是亞莉找不著我,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只好出此下策,把我的首飾樣子通知那些鋪子,若是有人來賣首飾就要死盯著不放。本來嘛,如果這老傢伙跟人說明白情形,不就沒事了麼?可是他偏要拉著我一路狂奔,好象亡命之徒做了見不得人的虧心事,不逃就要死了一樣。這下後面追的人大概也誤會了,覺得我們大概真的殺人越貨毀屍滅跡,現在出來銷贓被逮個正著,所以調出了大批精銳軍隊來逮我們。  不知道法老和小曼知道這事兒了不?  
我真是哭笑不得,被自己人以為自己被殺了,還被苦苦追趕捉拿,幸好他們似乎還有點顧忌,要拿活口,不然的話我估計我和這個腦子抽了風的老男人一定早被滅了,連個骨頭渣都不剩。  但是……   
不得不說,逃命的確是一條讓人快速學習,快速成長的便利途徑。老男人簡直天生就是個逃之夭夭的好胚子,化妝易容,偷雞摸狗,潛蹤匿跡,甚至下蒙汗藥打悶棍這種招數也是無一不精無所不通。最誇張的一次,就是我們進底比斯城的時候,他扮成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而我扮成他體弱多病的兒子,順順當當的進了城。  
“哈哈,我扮女人怎麼樣?”進了城之後,他得意的跟我擠擠眼:“沒破綻吧?”   
我點頭:“的確沒有。你沒見進城的時候那個士兵還盯著你的屁股看呢,八成很想調戲你一把。”   
“好啦,知道你這些日子過的不舒服。”他摸摸我的頭,狀似一臉慈祥:“我這不也是為了你好嘛,這些可都是我保命的本事,別人求我教,我還不教呢。你不要這副表情,人這一生都有順和不順,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就用得上這些本領了。”他指指前方:“底比斯的王宮就在前面,你自己過去行麼?”   
聽了他這話,我突然意識到,要和這個人分別了。  
在一起的時候連喘口氣閒暇都很少,可是,不知不覺,分離竟然就在眼前了。  
“你要好好照顧小金,知道嗎?將來我還要來找你討回來的。”   
我想說的話有很多,不過最後只說了一句:“你……一定要來啊,我等你。你要不來,我就把小金做成烤蛇肉串吃掉。”   
他哈哈一笑,小金不樂意的在我手臂上纏緊身體以示抗議。  
“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笑:“我早說啦,我是師傅啊。”   
我撇下嘴,這個人真的是,都要告別了還不肯說出名字來。以後我要再想起他,還是稱呼他老男人好了。  
“去吧。”他一揮手,轉身就走。街上人來人往,他的身影好象一滴水落進了河裏,只一瞬間就看不到了。  
我有點惆悵的站在街上看著他,然後才慢慢的轉過身朝王宮走去。因為心情不好,守門的士兵攔我的時候被我直接放倒在地,另外幾個沖上來時我用劍背把他們的頭挨個兒敲了一遍。  
亞莉抱著我哭的很慘,然後長跪不起以頭搗地請罪,任憑我再說也不肯起來。  
“又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當心掉進河裏去了啊。”這話我重複了好些遍,一點用都沒有。  
好吧,對亞莉這樣的脾氣就該用另一種手段來對付。  
“說說吧,這些天孟斐斯有什麼動靜?”   
亞莉果然一下子抖擻起精神來,一一彙報情況。  嗯,對她就得用這一招。  
先說法老和小曼王子已經得到我失蹤的消息了,焦急難耐,小曼好象打算親自領人出來尋找,被法老阻止了,但是大批的精英人手是已經派出來了。  
“你去通知一下吧,我安然無恙,讓他們不必再擔心,找人的也可以撤回來了。”   
“是,”然後亞莉接著說其他的事,那位我們臨來時來做國事訪問的努比亞公主又到了,而且依舊對法老熱情癡纏,表現的一見鍾情一往情深。  “安蘇娜呢?”這個名字從舌尖上滾過,感覺就像是有刺輕輕紮過去一樣,讓人很不舒服。  
“她啊,”亞莉不屑的說:“公主一走,她儼然把自己當成後宮的女主人了,和答依俐公主明爭暗鬥……”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亞莉,我墜河之後被人救起……你可知道,我這次臥床並不是因為生病,而是中了毒。”   
亞莉驚怒交加:“什麼?誰下的毒!是什麼毒?”   
我轉開頭:“誰下的,這個你去慢慢查。應該是放在每天點的香料裏面的,慢慢的一點點中毒……而且毒發後的症狀就是慢慢衰弱,發熱,很難再好起來。”我看看臉色鐵青的亞莉,她活象一隻被激怒的母獅子:“不要擔心,救我的人把我的毒給治好了。”   
“是!”亞莉重重的磕頭:“我一定把這個下毒的人找出來!讓她……”   
“重要的是,幕後指使是誰。”我仰起頭:“不知道現在孟斐斯的情形如何了……你去把底比斯的政務官那些人都叫來吧,我得好好理一理這邊的情形,這邊料理了,才能回孟斐斯去啊。”   
亞莉答應著下去了。  
小金蛇盤在我的手腕上,看起來與一隻金色的手鐲無異。  
“小金,你原來的主人去哪里了,你知道不知道?”   
它懶洋洋的一動不動,好象是睡著了。  “希望他一路平安吧。”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35 PM     標題: 13265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8 PM 編輯

37   
在底比斯,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雖然說這裏名義上算是我的地盤,可是我卻沒有多少真實感。亞莉說我小時候在這裏住過,那記憶我可沒有,而且小時候的事,不記得也很自然,並沒有人覺得我對這裏的陌生有什麼不應該。畢竟我更多的時光是在孟斐斯度過的,這裏對我來說,更多意義上是異地,而非故鄉。  
不過這裏的大小官員都很識做,無論如何我是主子,將來這裏也是直屬我管著的地方,對我不敬等於砸自己飯碗,而且還可能把自己的腦袋玩丟掉,象他們這麼聰明的人自然不會這麼做。幾千年前的古埃及並不象我們想的那樣落後,管理體系也很完善。他們甚至有很美的城市排水系統,用石頭砌的地下水道,還有燒制的粗陶水管。戶藉制度也很完備,當然,不可能象現在一樣每個人都有身份證登記在案,但是他們城中劃區,城外聚集成村,管理的也很嚴格細緻。我只是熟悉了一下,瞭解情況。通常的穿越回古代小說中會出現的大改革大發明可沒在我身上出現過,我既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心力,偉人說,與人鬥其樂無窮,的確如此,其實人的大部分精神都在同他人的爭奪傾軋中消耗了,真用來建設的力量遠不如用來破壞的力量大。  
另外就是……   
我看著眼前這個執政官,才剛剛年過三十,可是不管是那個放蕩不羈的老男人比還是和西奴耶那個正當壯年的叔叔相比,都顯得太疲怠了。一問,家裏娶了近二十個妾……唔,瞭解了。  
亞莉忍著笑,直到那人走了之後,才說:“真是的,這傢伙一點都沒變……”   
“咦?亞莉你認識他?”   
“是啊。以前我還在底比斯宮裏做女官的時候,他就在執政官手下做事了。現在他也升上來啦,可是當年的脾氣一點都沒有改。那會兒他就悄悄的給宮中侍女傳情詩遞東西的,大家都知道。”   
我們一起八卦了一會兒,亞莉說:“對了,孟斐斯有信過來,公主現在就要看嗎?”   
“有信?會這麼快?”   
“用鳶鷹送信,還是很快的。”   
我把信拿來,其實不算是信,就是很小的紙條折好卷起來的,上面能寫的消息不多,就只有兩三句。  
是小曼的親筆,我認得他的字!  
上面先寫:“姐姐你身體好了麼?這次意外我擔心死了,幸好你平安無事,我每天都在想你,想的厲害,胸口都覺得難受。”   
我笑笑,但是一掃到下句話,我就樂不出來了。  
“答依俐公主被安蘇娜所傷,父王留她多住些時日,看起來情形不妙。安蘇娜已經被遣到後宮偏室去住。姐姐請儘早回來吧。”   
亞莉問我:“公主,公主?怎麼樣?”   
我把紙條遞給她,亞莉匆匆看過,臉色也變了。  
“收拾一下,我們明天就回去。”   
亞莉說:“公主,你身體剛剛……”   
“再不回去,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事呢。小曼雖然是王子,可是後宮的事情他太無力了,插不下手去。還有,下毒害我的人,還不知道現在又要折騰什麼花招,如果把腦筋動到小曼身上,教她得了手去,那時候就什麼都晚了。”   
亞莉馬上說:“是,公主,我這就去收拾打點,吩咐備船。”   
晚飯呈上來,按我的吩咐做了美味的菜團子,我坐下來把團子掰成小粒,一點點喂給小金吃。它真是乖巧聽話,亞莉到現在為止都沒發現它居然是只活的小蛇呢,還誇了一句這鐲子做的真是精緻漂亮。  
“好吃嗎?”我雖然心事重重,還是柔聲和它說話:“等回了孟斐斯,讓人給你做奶點心和米糕,那東西可是很難得的,你以前應該沒吃過,一定會喜歡。”   
小金蛇自己伸過頭去,在杯子裏喝了兩口果汁。我笑眯眯的摸著它的頭……   
答依俐……這女人實在有些棘手。而父王……   
我真的很納悶,他就這麼色令智昏?努比亞明明就是意圖不軌,巴不得分裂埃及好趁機壯大自己,這些消息我相信宰相那裏也不會沒有收到,為什麼他就是置之不理呢?  
難道他真的被那女人的迷湯灌暈了嗎?  
我以前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現在看來應該倒過來,該說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才是。  
我把掰碎的菜團子放在手心,讓小金蛇自己叼來吃,它的飯量不大,大約吃了三分之一個團子也就飽了,我只吃了一點水果,烤肉動也沒有去動。  
對我下毒的人,我心裏是有數的,直接下手的應該是我宮殿週邊的侍女,貼身侍女們一不留心,很容易是會被鑽空子的。而在幕後指使的人是誰,簡直不做第二人想。  
安蘇娜和我已經成了宿敵了。我知道的事,她可能也知道。她知道的事,我也大多都知道。上次如果不是法老醒的快,這世上已經沒她這個人了。可是想不到我看在法老的面子上沒有殺她,她卻……   
當我不會殺人的嗎?  
我把手緩緩握緊,手裏剩的那點團子被捏成了碎渣,我手一松,那些渣滓紛紛簌簌的落了一桌。  
我如果叫你死的舒舒服服,我都不叫愛西絲!  
不過,我本來……也就不是真正的愛西絲啊?只是時間一久,自己都快忘了這個事實。  
我是何于意……何於意。  
只是除了這個,別的我仍然是什麼也記不得,想不起。  
或是明天就要起程回去,晚上我躺下好久也沒有睡著,亞莉和我小聲說話,不停的勁我:“公主,快睡吧。閉上眼一會兒就睡著啦。”   
“不知道小曼是胖了還是瘦了……這些天他一定吃不香睡不好。”   
亞莉笑:“是,公主不在,王子當然吃不下睡不好了。”   
我歎口氣,亞莉這話說的……   
我和小曼是不可能的啊,不管埃及王室什麼傳統,我是絕對不能接受姐弟成婚這件事的。  
小曼只是現在生活的圈子太窄了,將來他再遇到更加漂亮活潑的女孩子,很快就會放下這段少年心事的……   
38   
我們還在半途,新的消息已經送到了。  
我看過之後無語,遞給亞莉。  
她輕聲念:“王已定於……下一個太陽年的新年,迎娶努比亞公主答依俐……為妃。”   
我看著尼羅河水泛起的波浪,河風吹在臉上。  
“公主,這……”   
“木已成舟啊。”我說:“這一次,讓她占了上風。”   
“可她別有圖謀,公主你和曼菲士王子須小心提防啊。”   
“是啊,”我笑笑:“那也沒什麼,她就算當了王妃,難道我就對付不了她了。”想想那個老男人給我的那號稱情人藥的東西,多半是說來騙人的。不過這世上的毒藥難道還少了?就象我身上中的那種毒,神不知鬼不覺的,也厲害的很哪。  
“亞莉,你以後要更忙啦,”我說:“凡是這世上有毒的東西,你都找找問問,多搜羅一些來吧,以後公主我也要做點壞事給人瞧瞧,個個都當我是吃素的,好欺負……我怎麼能讓他們這麼誤會下去啊。”   
“是,公主。”亞莉說:“我一定好好盡心去辦。”   
“得抓點緊。”   
“是。”   
我蹲下身,伸手去撥弄那從船邊拂過的蘆葦葉子。  
“亞莉,你說人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呢。”   
“公主,活著是難的,可是所有人還都是想要活下去啊。”她說:“您的路更艱難,曼菲士王子勇武有餘細謹不足,公主得好好的幫著他啊。”   
“我知道啊。”我歎口氣站起來:“不為了他也得為我自己,那些人是一定不能放過的。”   
“是啊,公主早動手就好了,也不至於還有這一次的變故。”亞莉說:“雖然說公主這次中毒安蘇娜的嫌疑最大,不過,也難說……公主這邊病倒,那邊努比亞那騷公主就來了,這中間若說沒一點聯繫……”   
“嗯,現在說是誰下毒也沒關係了,反正她們都是要死的,一個也不能留。果然古語說的對,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亞莉念叨兩遍,兩眼放光:“這話說的對啊,先下手為強,出手慢了就受人所制,這真是……”   “
行啦,就這麼著吧。”我說:“後天就到孟斐斯了吧?”   
“是啊。”   
我點頭說:“那就是了,好好預備吧,我們可得迎接一位法老的新王妃啊。”   
船到了離王宮最近的碼頭,我站在船頭,一眼就看到小曼騎在馬上,高傲又焦急的樣子,忍不住抬起手來朝他揮了幾下,一邊回頭催促:“劃快些。”   
小曼不等船靠岸,一躍從馬背上跳了起來,登上船頭,張開手把我緊緊的抱了起來。  
我兩腳離地,不得不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這孩子……不過是幾個月沒見,怎麼他竟然好象長高了這麼多?  
“姐姐!”   
“曼菲士。”   
他的力氣真大,勒得我喘不上氣來。  
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喂,放我下來。”   
他固執的說:“不放!”   
船已經靠了岸,這孩子把我橫抱起來往馬背上一放,自己也翻身上馬,一提韁繩,催馬就向前馳。  
馬蹄聲脆,熱風烈烈的吹在臉上。  
我仰起頭閉上眼,有瞬間的恍惚。  
小曼緊緊抱著我:“姐姐,你再也別離開我了!”   
我沒出聲,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像是刮過了千年的滄桑,千年的孤寂。  
就算我不出聲答應,我的未來,和小曼的未來,也是緊緊綁在一起的,更何況,我們是彼此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血脈相連,斬不開,割不斷。  
被他這麼一路載回皇宮,我的妝也髒了,頭髮也散了,看到等在宮門口的法老,倒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  
“回來了就好啊,”他也樂呵呵的迎了上來,張臂把我從馬上抱了下來,輕輕舉了一下:“我的女兒更漂亮啦。”   
“哪有啊,我倒覺得比以前胖多啦。”   
“女孩子一個兩個都要苗條,你再瘦可不好看啦。”他把我放下,一手拉著小曼,一手拉著我:“走走走,咱們一家三口好好聚一聚,說說話。”   我心裏本來又暖又甜,可是他下一句話就讓人噎住了喉嚨:“等過了新年,咱們又多添一個家人啦。”   
小曼臉色頓時一變,我微笑著說:“是啊,答依俐公主溫柔漂亮,我們大家也見過的,互相也有幾分瞭解,總比陌生人好。”   
法老也笑,就小曼板著臉不說話,法老也不和他理論,說他天生就是壞脾氣,接著就說起來我打小就溫柔聽話,小曼從小就愛哭愛鬧,好幾個奶媽都伺候不了他。說的小曼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頓飯吃下來一句話也沒說。我擔心他再憋非憋出內傷來不可,意思意思吃了點東西,就拉著他告退走人。  “氣死我了!”一出來小曼就甩開我的手,拔出劍來沖著柱子亂砍亂劈,直劈得木屑亂飛,嘴裏罵著:“我就看不慣!一天沒有女人就象要活不下去……”   
“喂,閉上嘴。”我拉他一把:“去我那裏吧。”   
他站著不動,我又拉了一下,他才悻悻然的還劍入鞘,跟著我回去。  
亞莉已經把我的行李搬重播好,宮室宛然,簾闈依舊,就象主人從不曾離去一樣。  
“坐下吧,”我說:“我從底比斯給你帶了禮物來。”   
“我不要!”   
“好啦,你到底是生誰的氣啊?生別人的氣,就不要給我臉色看,”我拿出一個精美的木盒子:“打開看看。”   
他沒精打采的打開了盒子,裏面是卷起來的羊皮紙。  
“這是什麼?”   
“你自己看哪。”   
他把關皮紙卷拿出來,一點點展開,臉色一點點變得鄭重而驚喜。  “姐姐,這是……”   
“這是地形圖。”我微笑著他身旁坐下來:“你喜歡嗎?將來你做了法老,一定要領軍東拼西闖的,這東西你用得著。”   
“姐姐,你對我真好!”   
我笑笑。  
這還是從老男人那裏順手牽羊摸來的,他走南闖北,這地形圖應該是他親手所繪。反正這些地形都記在他心裏,他再畫一幅也不難,我摸走這張他心裏有數的很,不過也默許了我的所為。  
39   
那日子,小曼切齒憤恨的日子。  
對他來說,這不僅是對他的權力的威脅,也是對他心目中,母親地位的侵犯。  
埃及王妃,應該只有母親一個。  
別人都不配。  
但是現在法老又把那個位子給了,只比我們大一兩歲的女子。  
我倒沒有他那種感覺。  
宮裏還有個傳言,說我不是王妃生的,也就是,我和小曼同父不同母。這說法不知道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宮人們一直小聲的在議論著。之前法老用雷霆手法處置了一次,沒再聽人說起。但是……或許其他人還是會有在心裏琢磨吧。  
儘管琢磨好了,我的繼承權可不會因為這小小的傳言而動搖。  “公主見過鐵劍?”   
“是啊。”我說:“那劍很短,但是十分鋒利堅硬。若是鐵劍與青銅劍相遇,那麼青銅劍碎的機率要大很多。”   
“那人是誰?公主沒有留下來嗎?”伊德霍姆布急切的問,身子探前,一臉渴切。  
“沒有,”我搖頭說:“是那個人從河中救了我,送我到底比斯就離開了,鐵劍有兩把,一把在他手中,一把……”   
路卡是誰,我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埃及話說的流利純熟,沒有半點口音,但是他的發色打扮卻實在不像是埃及人。  
“我們自己沒試出鐵劍來嗎?”   
“有……可是,並不怎麼理想。”   
我點頭:“那就繼續再試吧,等這一陣忙過,我去看一看,或許能有什麼改進的辦法。“   
“也好。”他說:“公主也要保重身體,上次的病重……”   
“這個我知道。”   
我曲起手指輕輕敲著桌面,好象還有什麼事忘記了,一時想不起來。一轉眼卻看到伊德霍姆布正看著我的手,眼神……   
我奇怪的說:“宰相大人?”   
“啊,請公主原諒。”他站起身來:“時候差不多了,老臣就先告退了。”   
“好。”   
我有點奇怪,亞莉端著喝的進來:“公主說什麼奇怪?”   
我說:“伊德霍姆布剛才盯著我的手看。是不是他看出來小金不是個蛇形鐲子啦?”   
亞莉一笑:“啊,說起來那天嚇了我一跳啊,公主沐浴的時候我想把小金拿去送給匠人清洗呢,結果我一拿,它忽然動啦,我差點沒嚇死呀。”   
“嗯,我早該和你說,事情一多忘記了。”   
亞莉放下託盤看著我的手腕,忽然說:“公主,其實我想伊德霍姆布大人看的不是鐲子,是你。”   
“嗯?”   
“公主是美人啊,連我有時候都會看呆,何況是他。”   
我半張著嘴合不攏:“可是宰相大人都年過四十啦……他這個人很正經嚴肅的……”   
“別說是四十,就是過了六十,見了公主恐怕也克制不了啦。”亞莉說:“別人都說那未來王妃美貌,照我看她連公主的腳趾頭都比不上。前天去祭神的時候,那個假正經的大神官卡布達就一個勁兒偷看公主,虧他還是侍奉神祗的……”亞莉忽然住口不說:“公主喝點水吧。”   
我低下頭去看著水杯,我自己的容顏映在水面上。  
是啊,是不醜。  
但是……   
我把水喝了一半,放下杯子:“我們也回去吧。對了,讓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   
“是,已經照公主的吩咐安排了。”   
我點了下頭,輕輕站起身來,亞莉往門口吩咐了一聲“公主要回去了”,然後回過身來扶我。  
走到門邊的時候,忽然我手腕上的小金昂起頭來紅信噝響,我反手從侍衛腰裏拔出劍來,隱在身後,亞莉一驚,來沒及來問出她的問題來。我們走到了門邊,步輦抬了過來,我就站在臺階上,亞莉緊緊靠在我的身側。  
步輦緩緩的落在地下,健奴我一劍朝抬轎的健奴砍了過去。  
那人就地一滾避過了要害,後背上被我劃開了長長一道口子。手底下嗖嗖的射出兩道小飛刀來,被趕過來的護衛擋在我身前,揮劍把小刀打開。  
四周的侍衛們一聲呼喝,全圍了上去。  
“就這麼點本事也來當刺客。”我把劍還給那個給我擋箭的侍衛,拍了下手:“捉了之後也不用費勁兒審問了,直接拿去喂小曼養的獅子吧。”   “是,公主。”   
我抬起頭來,小金邀功似的沖我搖頭晃腦,噝噝出聲。  
“嗯,大功一件,回頭給你吃好吃的。”   
小金得意的吐著信子,亞莉驚道:“公主,這小蛇竟然能預知刺客到來,真是……果然是我埃及守護神啊!”   
我點頭說:“是啊,真是很乖的寶貝,它用處可不止這一點點呢。”   
侍衛撿起剛才被削成兩段的小刀,我說:“拿來我看看。”   
那小刀湊到鼻尖聞一下,有股淡淡的腥味。  
“上面淬了毒,所以稍微靠近一點小金就可以聞到。”小金又盤回我手腕上,懶洋洋的一動不動,就如一只金環鐲。  
亞莉讚歎了一下午,荷爾迪亞來蹭晚飯的時候她才住口。這姑娘跟她爹一樣,盯著我的手腕看了半天,忽然失笑:“公主這鐲子實在漂亮。”   
“嗯?”   
“自打公主那次公開在祈神時戴過這鐲子,城中的貴女小姐們可都一窩蜂似的打造這樣的鐲子戴呢,可是哪只也沒有公主這只漂亮。”   
我一笑,輕輕摸過小金的身體,說:“那是自然。”   
“公主,”她湊近前來喊了我一聲,我問:“什麼事?”   
“這個……呃,請公主收下。”   
我一看,又是一大疊的的莎草紙卷。  
“荷爾迪亞,你說老實話,這些讓你送信的人,是不是給了你好處?”   
“那是自然!”她得意洋洋的從腰兜裏倒出一堆珠光寶氣的首飾珠寶來:“這些都是他們央告我的時候拿出來的,來來,咱們一人分一半吧。”   
我簡直哭笑不得:“不必了,你自己收著吧,這些信,你也拿回去還他們。”   
荷爾迪亞點頭說:“我知道啦,你心裏只有曼菲士王子一個人嘛,但是人家一片癡心,你就看看信也沒……”   
“誰說我要和曼菲士好?”   
她訝異:“難道不是嗎?”   
我有點頭疼,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以為?嗯?最難以解決的小曼本人也這麼以為,實在是……   
該怎麼解決啊?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36 PM     標題: 14163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49 PM 編輯

40-1   
日復一日,新年轉眼就到來了。  
也就是說,便宜老爹法老要迎娶努比亞公主答依俐的日子,到了。  
“公主,這身禮服真的是太合適了。”亞利跪在狡辯替我整理裙擺,又離好腰上的飾物:“真美。”   
“還不就是那樣,今天最漂亮的應該是新娘子才對。”我說:“努比亞的家裝,今天就進城吧?”   
“是,公主,其實昨天就可以的,但是要鄭重嘛,所以趕在今天上午送進來。”   
我點了下頭,有點不太適應。今天這頂金冠稍重可一些,下面是蓮花環繞,上面是雙蛇繞日,十足真金,份量十足。發尾還綴滿了波浪形的金流蘇。額前的束環上還鑲滿如石榴花般火紅的石榴石和紅寶石,亞利奉承我美,我倒是懷疑今天那些人能不能看到我的長相,八成在他們能看清之前,已經被這些飾物的珠光寶氣耀花眼了。  
我今天就像個活動的珠寶架子。但是沒有辦法,誰讓答依俐進門的時間,正式太陽曆新年呢?我並不是為了她進門才這樣的打扮,而是因為今天一早我還有一場祭典要主持呢,實在不能不這麼做。  
祭典也可以交給神官們來主持……   但是……   
我拿起黃金的盒子,挑了一點殷紅抹在唇上那個,輕輕塗開。  
但是神官們掌握的權利太大,利弊各半。為了將來,為了我自己也為了小曼,我必須擴大自己的影響力,把能捉到手中的神權和政權儘量的抓牢。權利場上沒有保持原地踏步一說,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敗就是萬劫不復。  
這就是權力,很殘酷,也很誘人。  
嘗過其中滋味,很難抽身後退,也不大可能從其中抽身。  
外面有侍女進來跟亞利稟告什麼事情,我問:“有事?”   
“啊,也不是什麼大事。”亞利笑容滿面的說:“只是剛才侍衛們回報,從宮門口一直到神殿,一路上已經擠滿了人了,都為了公主而來的。”   
我低頭看看自己塗著金粉的指甲,很精緻很完美。  
“小心有人趁亂生事。”   
“公主請放心,曼菲士王子一早已經把自己的親衛都派來了大半,專衛保護公主的。”   
我點下頭,忽然想起來:“那曼菲士呢?”   
“王子他……”亞利欲言又止。  
“什麼?”   
“他說氣悶,已經騎馬帶人出去了。”   
“真胡鬧。”我把數字扣在桌上:“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就算不滿那女人,祭典也不來了嗎?”   
“公主,王子他……”亞利說:“他也真的是心情難過才會出去的,公主不要生他的氣。”   
“我生他的氣幹什麼?如果讓父王和他生了嫌隙那就不好了啊。”   
40-2   
我有點苦惱的站起來:“現在那個女人來了,宮裏的各方勢力均衡勢必要被打亂重洗,朝中的事,也……有點難說。現在可不是四平八穩的無事時候,他任性衝動的脾氣真該改改。”   
“是,等他回來再好好勸他吧,公主,時候到了,改動身軀神殿了。”   
我點了下頭,亞利跪下來替我穿上鞋子。我勸過她,這些事情讓小侍女來做就好,亞利一定不肯,碩士小侍女才不配貼身服侍我,而且經過上次中毒的事情,她現在操心勞力的範圍可算不小。要不是還有荷爾迪亞分擔一部分,我擔心她早就累趴下了。  
荷爾迪亞也從我這裏領俸祿的,看她的架式吧是不打算結婚嫁人,一門心思巴著我,估計等哪天我從公主變成女王,她就會變成我的首席女官啦,跟我混,她的前途倒也光明燦爛,可她就枕一點兒也不想結婚嗎?  
不過,我自己也並不像結婚嫁人,倒不用五十步笑百步。  
按現代的標準,我未成年,她也就是個大學未畢業的年紀,現在說終身大事還早了些。雖然埃及人也挺早婚的,十三四歲就當孩子娘的那是普遍情況。  
我坐著步輦,因為太陽沒有升起來,所以上面的垂紗是勾起來的,我能看見道路兩旁,那些人也可以看到我的身形。但是我想,面容就算能看見一眼,也一定被珠光寶氣映的全然看不清。可是似乎這也並不能影響那些人的熱情,不少人把摘來的鮮花投到我要經過的道路上,還有些落在步輦的邊上,小金並沒有什麼反應,似乎山呼海嘯一樣的人聲對它而言是不存在一樣,因為前面路窄要轉彎了,步輦在原地停擱下來,一個很小的孩子正被大人抱在懷裏盯著我看。花市他扔過來的嗎?  
那個人戰戰兢兢的走近,被侍衛攔在幾步之外,恭敬的行禮說:“我,我們絕不是想冒犯公主……只是,今天是新年,或許,或許公主開恩,願意替我的孩子賜福……”   
我抬了下手,侍衛們的刀斧移開,那個人跪著膝行到步輦旁邊,把孩子托高遞到我面前。  
我抬手在那孩子的額頭上虛撫了一下,小金卻一下子豎起頭來,閃電般探出去在那孩子眉心舔了一下。  
那個父親驚呆了,跪在那裏瞪眼看著我的手。  
“這孩子以後會平安成長的。”我微笑著說,步輦又開始緩緩前行,那個人如夢初醒似的追在後面喊:“神,神跡!公主是神女!感謝公主為我的孩子賜福!感謝守護神為我的孩子賜福!”   
只是讓小金舔了一下,也就這麼激動啊。  
“喂,看來你這個守護神很能騙人呢。”我抬起手笑著說,小金不理會我,自顧自又開睡了。  
“懶蛇一條。”   
我抬起頭望著前方,神殿已經在望。  
太陽神阿蒙的神殿……   
我忽然想起以前,有一次我和亞利出去看河祭,那時候是另一個人在主持祭典……   
其實,中間也沒有過去多久,但是,想起來好像是隔了許多年一樣令人恍惚。  
“公主,到啦。”   
步輦緩緩落地,我扶著亞利的手走下來,站直身。  
一瞬間,排山倒海似的歡呼之聲像洪水一樣呼嘯而來,震的人幾乎站也站不住,腳下地面發顫,有種要被聲浪擊倒的錯覺。  
我定一定神,微笑著,一步步走上神殿的臺階。  
每一步都似乎牽動一點心事。  
那些艱難的,心痛的,無奈的,憤恨的……   
那些事,我都踩在腳下。那些人,我都拋在身後。  
我一定會笑到最後,笑得最美。  
41-1   
我垂下眼簾,看著點燃的香,煙氣嫋嫋四散,環繞身周,像是把身外的喧囂都隔開了。  
祭祀開始之後,神殿外面的民眾也要安靜下來,石砌的廣場上跪滿了人,卻聽不到說話的聲音,一瞬間的肅靜,讓人覺得有些驚心。  
僧侶們分做兩排,恭敬的念誦著太陽金經裏頭的句子,幾點一步一步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足有一個半鐘頭那麼長的時間才結束。就算我體力很好,也難免覺得有些疲憊,戴著沉重的金冠的頭頸有些麻木酸痛。  
我緩緩走出神殿,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俯視下面的眾人,慢慢抬起手臂,做了一個上升的動作。  
底下人陸續站起來,不知道是哪個帶的頭,高呼著太陽神萬歲,法老萬歲,群情激湧,像是開了鍋的熱油裏濺入了冷靜的水滴。  
我覺得也許他們就是平靜的熱油,我就是冰冷的水滴,兩樣加起來,場面反而更加的火爆了。  
我坐著步輦回去,埃及人既有浪漫的一面,也有嚴守規則的一面。雖然情緒都那麼激動,但是卻守在道旁並不會擁擠上來。  
回到王宮的時候我第一句話就是:“快點,更衣!我的脖子都要斷了。”   
亞利說:“公主啊,今天是好日子,不要說……”   
“誰的好日子?”我鬱悶的都想罵粗口:“快快,我都要撐不住了。”   
荷爾迪亞今天也總算打扮了一番,好歹是過新年,而且是法老要娶親,舉國同慶。她在黑髮上插了一朵大大的紅花,襯著水汪汪的眼睛倒也比平時多了好幾分的嬌豔。  
“公主的氣勢真是一日千里,人望都超過所有的神官了。”   
“因為我比較美,比神官有看頭?”我瞪了她一眼,亞利歎了口氣,還是過來幫我把金冠摘掉了:“公主難得這麼盛裝打扮一次,這就換掉麼?多可惜。”   
“可惜什麼。”我說:“好啦,什麼輕便拿什麼過來穿戴吧,再拿重的厚的我要翻臉的。”   
亞利歎口氣,把我日常穿的紗衣拿下來,荷爾迪亞過來半跪坐在我身邊,替我拆掉頭發上的金流蘇,改為綴上小彩珠的發飾。  
“王妃幾時到?”   
“就快到了。”   
我點下頭:“小曼呢?”   
“應該……回來了吧。”   
應該?我轉過頭:“西奴耶呢?”   
“西奴耶將軍今天沒和王子在一起,他領軍護城呢。”   
這孩子,真分不出輕重緩急啊?  
“算了,不理他了,愛來不來。”   
我重新戴好頭飾,理好衣裳:“好了,我們去前殿吧。看看新王妃……久違的美貌。”   
屋裏的兩個人都會意的笑出聲來。  
宮裏的人好像都見過努比亞公主答依俐滿身雞皮疙瘩的醜狀,她這個王妃要做的有尊嚴,首先得讓大家把那個印象淡忘去才可能。但是,那麼印象深刻的事情,這麼會忘掉呢?  
“聽說答依俐公主的送嫁隊伍連綿漫長,十分光鮮華麗呢。”   
我們說話間已經穿過庭院到了前殿,結果一打眼,竟然看見一個我以為不會再看到她的人物。  
“她怎麼也來了?”   亞利也意外:“是啊,我以為她……”   
我看著她:“你這些天到底在忙什麼啊?”   
“公主恕罪。”亞利惶恐的說:“是我疏忽了,以為派去的人已經足夠收拾她,想不到還讓她逍遙自在這。”   
“算了,今天先不說這個了。”   
我走進去的時候,法老正笑容滿面:“愛西絲,你來啦。”   
“是,父王,恭喜你今天迎娶王妃,我剛才在神殿祈福,還願阿蒙神保佑父王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呢。”   
“哈哈哈,你就是會說話。”法老張開手,我和他擁抱了一下。  
這老不修,今天的打扮真是……格外濃豔啊!假髮套閃亮簇新,身上不知道擦了多少香精油,熏向我幾乎一個趔趄。我是最討厭這種濃重香味兒的,聞了就沒食欲,再聞都會吐出來。  
“對了,來來來,看看今天收到的賀禮。北部卡索米的首領送了一樣珍貴的寶物來,我正想著交由你保管呢。”   
“是什麼寶物?”我也有點好奇,法老成婚,那送的禮物肯定不會次了,若是一般的珍寶,法老絕不會這個表情的。  
他招了一下書,一個宮奴捧過個金盒子來。  
“打開看看吧,我的女兒。”他摟著我的肩膀,豪邁的說:“也就只有你擔當得起這重任。”   
我輕輕按下鎖扣,緩緩的把盒子掀開。  
裏面墊著昂貴的閃亮的東方來的絲綢,絲綢上面是一個暗金色的手鐲。  
形如一只蠍子,精緻華美,看色澤和紋理,似乎是件古董。  
“這是……”   
“這就是蠍子王之鐲啊。”法老說:“傳說中可以召喚死神軍隊的魔蠍大帝之鐲。”   
我記起來了,我也在神殿的典籍裏看到過的,魔蠍大帝的傳說,摩挲尤斯,戈莫拉城……傳奇的阿努比斯的軍隊……   
“可是,那不是傳說嗎?”   
“哈哈,我的女兒,傳說也總是從真實深化而來。”法老說:“雖然這鐲子未必能夠召喚蠍子王的軍隊,但是總是樣聖物。我將它交由你……”   
忽然一個聲音插進來說:“法老,我願意保管這樣聖物,用我的生命和靈魂去護衛它。”   
我們轉過頭,安蘇娜正站在身後一步之外,她今天的妝飾格外濃豔懾人,身段似乎比從前瘦了一些,更顯得纖儂合度,矯妖不凡。  
不過她的衣服是不是太暴露了一點?布片又少又薄只能擋住一點點,身上用黛青色的彩墨描繪著飾紋,披著金絲織的紗網衣裙,金芒閃閃肉光致致的,能讓男人的眼珠子都掉下來。  
法老顯然很意外,站在那裏沒出聲,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  
“法老,”安蘇娜踏前一步:“難道別人說的都是對的,你真的只愛答依俐公主,對我就在沒有半分眷顧了?”   
法老被問的有點不好意思,他這個人一向標榜自己多情博愛的,當然不能承認安蘇娜說的是對的。  
“我已經放棄了太多的奢求,只是……這個手鐲,曾經是我們部落的聖物啊。”   
是麼?我看她一眼,她的秘密倒不少啊。  
法老也意外:“有這等事?”   
“使得,所以……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護衛這手鐲!請您答應我吧!”   
滿嘴瞎話,你部落都沒了,還是讓我老爹的軍隊打敗的,你自己就是個戰利品,還在這裏講什麼聖物不聖物的。  
這女人做的事,我肯定不能讓她做成。  
“父王,你是先答應的我呀。”我拉著他手:“你可不能反悔,法老說話怎麼可以不算數呢。”   
法老得了臺階,跟安蘇娜說:“是啊,你看,我已經先答應了愛西絲了,安蘇娜啊,你……”   
她轉過頭來:“公主,我自認劍術可比你要強,護衛聖物,比你要稱職的。”   
這女人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麼?  
法老的臉色也很不悅,今天是他大喜,安蘇娜這純屬是找不痛快來;呃。  
“既然你堅持……不過這件事等下再說吧。”我轉頭看看殿外:“新王妃來了。”   
浩浩蕩蕩的送嫁隊伍進了宮,我遠遠看著,真想冷笑。  
這是擺闊來了?還是要把這些人想著法兒在我們宮裏塞下來?想的倒美,我叫你妙計迭出,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若不信時,不妨你就試試。  
結果答依俐公主走上殿來,滿殿的男男女女頓時抽氣聲此起彼伏,心情無比澎湃激動。  
美貌的新娘大家見多了,更何況這個以前挺醜的樣子大家都見過。  
可是灰頭土臉一身一頭是沙的新娘,你見過沒有?  
我是沒見過。  
不但她一個,她身後跟著侍女們,也都是髒兮兮亂糟糟,實在是……   
我別過臉,用扇子掩住唇微笑。  
答依俐公主,你實在太會別出心裁了,這麼義父打扮行頭,我爹想不印象深刻都不行啊。  
42   
“陛下!”答依俐一頭撲進法老懷中:“你一定要為我作主!我堂堂埃及王妃怎麼能讓人如此欺淩啊!”   
她哭起來如嬌花著雨,但是話卻說的不完善,法老文了送嫁的侍衛才知道,他們將要進城的時候,突然從一片坡上沖下來一隊人馬,看不清面目,從隊伍中間切過,一路狂奔,把他們撞得人仰馬翻,無論是人還是嫁妝都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層沙土。現在我們看到的,還是他們儘量整理過的,因為怕在中午之前趕不到,所以只好就這樣來了。  
我心裏一沉,會這麼做的人,翻遍全城恐怕也只有一個。別人就算想和她為難,搗蛋一下又算怎麼回事兒?而且,這城裏又有誰能有那麼快的人馬你?  
而且這惹禍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我看了亞利一眼,她彎下腰,退了出去。  
這孩子,不教訓是不行了。  
輕重緩急都分不清,答依俐我也很討厭,但是你惡作劇管什麼用?要出手就一擊必殺,搗蛋這種孩子把戲,不是玩政治的人該做的事。  
法老八成心裏也有數,笑容有點發苦,一邊是寶貝兒子,一邊中正寵愛的新歡,他只好先安慰著,並且口頭命令人去查找搜捕。答依俐咬牙切齒的說要那個賊子的人頭,我臉一轉,不去瞧她那張臉,雖然臉上沙塵是抹淨了,可是用了好多香油梳堆好的頭髮卻髒兮兮的。法老讓她先去整妝,並且命令擺開酒宴,大家一起樂呵樂呵。酒宴其實不該這麼早擺,我估摸著法老也是想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吃吃喝喝,剛才的事大家就當沒發生過好了。  
宴會一直進行了很長時間,期間大家吃,喝,看歌舞,寒暄客套說好聽的話,一直到了下午,小曼還是沒回來。  
我知道他不想見法老娶妻的場面,可是這件事難道是可以逃避得了的嗎?  
我端著酒杯心事重重,荷爾迪亞輕輕抬我一下,我轉頭看時,確實安蘇娜走到了大殿的中央,朝法老半跪下去,說話聲音很高:“法老,請允許我守護蠍子王的手鐲,我願與公主當庭比武,以定勝負!”   
這女人。  
我把就被放下,連生氣的勁兒都提不起來了。  
不過,也更加警覺了。她並不是蠢的無藥可救的女人,但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那個鐲子,到底打什麼主意?  
我一時間忽然想到以前小說裏看過的什麼魏文帝寶藏李自成的寶藏等等,莫不是,她們那覆滅的小部落,竟然也有什麼寶藏秘密牽系在這鐲子上不成?又或是,這鐲子真有什麼詛咒的力量,所以令她如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到手?  
法老連上色不大好看,答依俐卻一副嬌羞狀倚著他說:“什麼鐲子這麼鄭重,能不能讓我也開開眼界?”   
法老不能駁新娘子面子,讓人把那鐲子捧了出來,答依俐這女人果然識貨,驚道:“這,這就是傳說中可以召喚阿努比斯守護的手鐲嗎?”   
這鐲子真有那麼神奇嗎?  
我站了起來,緩緩走近前去:“王妃也知道這鐲子?”   
她卻說:“啊,聽說過的……”雖然嘴上說的淡然,眼睛卻直盯著鐲子不放。  
好麼,這下我是非搶到手不可了,這鐲子肯定有什麼古怪,安蘇娜深知根底,答依俐恐怕也有點概念,這兩個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燈。  
老爹也太沒眼光,玩女人嘛,什麼樣的不行,非得找這種包藏禍心的,口蜜腹劍的,等於在枕邊放條蛇,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  
“既然你想比,那就比吧。”我說:“比輸了可不要哭。”   
她傲然的看著我,想必她認為自己是一定可以勝我的。  
對,她的身手據說是很不錯,而且拼力度一定可以拼贏我。  
法老面色不豫的看著我,我微笑著向他點點頭:“今天是父王大喜的日子,我們這也算是給父王添個熱鬧吧。”   
他臉色好看了一點點,不過再看向安蘇娜的時候可就不大善良了:“你們兩個要筆試什麼?”   
安蘇娜回手一指,從這裏看過去,側殿的牆上掛著各種兵器。她指的,應該是兩股三叉短戟。一般武器有青銅的多,這個卻是熟黃銅的,硬度不夠,平時打仗用不著,武士們習練這個也並不怎麼刻意。  法老臉色又一沉,我卻說:“不要緊,反正是玩玩兒,這個打起來靈巧好看,就用這個吧。”   
我叫過亞利來吩咐:“給我拿一身兒方便活動的衣服來,還有,讓人送兩副三叉短戟過來,我們給父王的婚禮助助興。”   
亞利倒是一點阻攔我的意思都沒有,點了下頭就退下去了。  
我安撫的摸了一下臂上的小金,在別人看來,不過是隨手摸了一下鐲子。  
亞利辦事就是快,不多時就替我取來了義父,還從庫中拿來了三叉短戟。安蘇娜吧外面的金縷衣一去,也就成了短打扮,很適合動手打架的一身行頭。  
殿上的人已經聽說了公主要親自下場與人比武,無不捧場,早早的讓開了地盤。  
我和安蘇娜緩緩走到法老的座前,施過禮之後,各據左右一方,站定對峙。  
我把臉上的黃金面罩拉了下來,微微屈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安蘇娜。  
法老無奈,到了這地步,也只好看著我們打了。  
他擊了一下掌,猶如平時武士拼搏的架式,安蘇娜旋了下身,換了個姿勢。  
她的眼中充滿怨毒和憤恨,一股殺氣讓我手腕上的小金也有點躁動。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36 PM     標題: 15434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50 PM 編輯

43   
“開始!”   
安蘇娜像一隻矯捷的母豹,上身微傾朝我猛撲了過來,銅戟在空中疾劃而來,金刃破空的風聲形成了一種張力,讓人的皮膚也跟著發緊。她最精熟的武器恐怕就是這一樣,刺,挑,撥,劃,招招狠辣,看起來哪里像是要比武,簡直是要取我的性命。  
我的人回報,安蘇娜就算是做了王的妾,仍然每天都會早起來練劍,她的體力和力度都絕對比我好。而我擅長的又不是短股三叉戟,倘若用劍,我與她的勝負則是未知數,用這種兵刃我本身也不占什麼優勢。  
可是安蘇娜如驚雷似的連串攻擊,卻也沒有傷著我分毫。我每一式都能撥點在她力道恰恰使盡後力未繼的那一刻,殿中人人屏息凝神,沒有一個暗自出聲的,只能聽到我們打鬥的動靜與緊張的呼吸聲。  
她身體旋轉起來,借著整個人的重量,雙手的攻擊迅疾如風車,幾乎像暴風驟雨一般橫不可掃,我連連後退,盡力化解,她一戟迎面刺來,又狠又准,我頭一側,臉上扣的面具被她的戟尾掃到,脫落下來彈掉在地上,發出噹啷一聲響。而我擰身閃躲時飛起一腳,正踢在她腰間,她整個人向後跌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法老恰在此時出聲:“好啦,很是精彩!就這樣吧。”   
安蘇娜一把掀起自己臉上的面具,冷冷的說:“這可還沒有分了勝負!”   
安蘇娜的體力果然充沛,如我所料的一樣,一彈腿,如鯉魚打挺一般跳起身來,雙戟在手中靈活旋轉,風聲虎虎的又撲了上來。  這是你自己急著要找死,須怪不得我!  
她兩把銅戟用力朝我當頭猛紮下來,我舉戟一架,右手被她的力道砸的發麻,手腕一軟,安蘇娜的銅戟側插絞進了我的戟刺之間,我拿捏不住,銅戟脫手斜飛了出去。  
我將剩下的一把銅戟朝她迎面擲去,斜身側手,從旁邊侍衛的腰間抽出了長劍,凝神而立。  
我的體力不如她,胸口怦怦直跳,急促的喘息著。  
她閃過我擲的銅戟,楞了一下,一轉身將自己的兩把銅戟也甩手扔出去插進了木柱,向後翻騰,兩個縱躍到了牆邊。反手從牆上拔下一柄銅矛。  
法老呼喊了一聲:“當心可別傷著!就此停手吧!”   
但卻沒有人理他。  
安蘇娜的銅矛舞的猶如車輪,一邊原來站著看熱鬧的答依俐慌忙向後急退了幾步怕被碰傷,安蘇娜的氣勢也根本不再像是一個養在深宮的女人,我忽然想到,她從前生長的部落是什麼樣子?如果她部落還在,她是不是……會成為一個驍勇善戰的女戰士?而不是深宮中這樣一個滿心怨毒貪婪的女人?  我們來回國了幾招,她的耐心也漸漸耗盡,力道越來越猛。她有一招使出來就像剛才使三叉短戟一樣,以身體為軸,銅矛橫梗在腰間,身體旋轉著,銅矛被她的轉勢帶的猶如風扇迅疾的輪葉朝我橫掃,我要是被掃中骨頭非斷不可。四周的人退了一步,又是一步,我們身周的空圈越來越大。我著地一滾閃到了一旁,她一矛根根的從背後刺了過來,我五指成爪,探手一把抓住了矛頭,只覺得一陣劇痛,手掌已經被矛刃割傷。  
我反過手來,劍鋒從肋下倏地刺出,劍刃入肉的聲音很奇怪,我聽到既沉悶又鋒銳的“嗤”的一聲響,劍刃深深刺進了她的腹中。  
場中一瞬間靜極,血的鹹腥味滿溢,鮮紅色從我的指縫和她的傷處湧出,滴滴嗒嗒的落在地下。  
一旁的人失聲驚呼,亞利驚叫著奔上來,一把掀開銅矛,伸手緊緊抱住我:“公主!公主!你沒事吧?你受傷了?”   
我鬆手,放開了劍柄,看看自己的手掌,幸好我戴著黃金的絞鏈在手上,只被割破了皮,十指伸屈運轉依舊靈活:“沒事,皮外傷。”   
安蘇娜站在那裏,有兩個侍女戰戰兢兢的要上來,可是被這血腥的一幕所懾,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就已經停下來不敢再上前。  
“愛西絲!”法老幾乎是從寶座上跳下來,奔過來抱住哦:“愛西絲!你沒事吧!你怎麼樣?啊?快給父王看看!”   
忽然殿外傳來一聲怒吼,我猛然回頭,一道人影像猛獅獵豹,快的讓我來不及看清,他已經沖了進來。  
“姐姐!”   
“小曼啊……”我到現在是真的松了一口氣:“你……回來就好了。”   
他看著我的樣子,兩眼噴出來的怒焰可以把這間大殿度焚燒成灰,一把拔出腰間佩劍,扭過頭吼道:“我殺了你!”   
“助手,”我抱住他的胳膊:“今天是父王大喜的日子,你別犯渾,知道嗎?”   
小曼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她……”   
“冷靜,曼菲士,今天是新王妃進宮的日子,你想讓她第一天來到就看我們的笑話嗎?”   
小曼的劍重重一揮,劍尖劈在石柱上,火花迸濺,一指安蘇娜:“這個女人敢謀害我的王姐,給我拖下去,明天就處死刑!”   
旁邊還有人小聲說了一句:“這只是比武失手……”   
小曼轉頭怒瞪,那人目光和他一觸,急忙縮起脖子鑽進人堆,小曼更無二話:“快拖出去!”   
法老只端著我的手仔細看,又一迭聲的叫醫官快來。  
我倒也不覺得手有多痛,只是轉過頭低聲說:“父王,攪了你的好事,真是對不起你。”   
“哎呀現在別管這個了,你疼的厲害麼?啊?”   
我搖搖頭:“也不怎麼疼。父王,那手鐲現在應該是歸我了吧?”   
“是是是,都是你的。”他愛起頭急著吼道:“醫官呢?醫官怎麼還不來?”   
安蘇娜小腹上還插著那把劍,被人橫扯豎拽的向外拖出去,地下留下的一道長長的血印子,也被機靈的宮奴馬上跪爬上來給擦了個乾淨。  
醫官被侍衛幾乎是一路拖著狂奔趕進殿裏來,給我瞧了傷,急忙說:“公主只是皮外傷,並不要緊的,上了藥,不要沾水,好好休息兩天就會好了。”   我點一下頭,覺得全身脫力,靠在那裏一句話也不想說。  
我和她之間,幾分是私怨,幾分是公憤,那也說部明白。  
總之,要和我競爭者宮內第一位置的,她固然算一個,卻還不是威脅最大的那一個。  
小曼彎腰把握橫抱起來:“姐姐,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俊美的臉上滿是焦急與心痛,我無力的笑笑:“把我的戰利品帶上,可別讓我白辛苦了。”他急著說:“姐姐,你這時候還管這些!你的安危才最要緊的!”我看著亞利去把那個鐲子接過來,才放下心事,閉上眼靠在他身上。  
小曼大踏步的出了大殿,走過長廊,穿過庭院,一直把我抱回我自己的寢宮。亞利趕讓人吩咐備下熱水鋪好床再熬止疼治傷的藥湯來。  
我靠在床上,喘了幾口氣:“我沒事,看你們一個兩個急的。小曼,把那個盒子拿來我仔細看看。”   
他很不樂意,但卻拗不過我,抬手讓人把金盒子捧了過來。  
我打開鎖扣,仔細的端詳那個鐲子,除了古舊精緻,卻也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來。  
“小曼,你有聽過這鐲子的傳說麼?”   
他臭著臉抱著我的腰坐在床邊:“我沒聽過!”   
“這有什麼玄妙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人人都要搶,那肯定有……”   
忽然外面好像喧鬧起來,小曼一肚子氣總算找著了出火的地方,朝外面吼:“誰在吵鬧!不要命了是不是!”   
亞利連忙出去了,隔了片刻又再進來,臉色奇異的說:“公主,曼菲士王子……”   
“出什麼事了亞利?”   
“安蘇娜她……”   
我皺下眉頭,她就算不流血而死,也絕對再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了呀。  
“她又怎麼著了!”小曼喝問。  
亞利說:“剛才樊籠最毒的蛇忽然間全部失控了,蛇奴約束不住,它們四下亂竄,結果人發現,它們,它們已經把安蘇娜……咬,咬死了。”   
我一驚,本能的低頭看自己的手腕,小金正懶洋洋的扭著身子,一副事不關己狀趴下呼呼睡了過去。  
44-1   
她當然是要死的,只是……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小曼咦了一聲,也覺得她的死法挺稀奇了,亞利說:“外面的人現在都在嘖嘖稱異,說公主是神之女,安蘇娜因為上海公主才會引來神怒,讓神蛇們去咬死她的……”   
神蛇?就我手上的這一隻嗎?怎麼看也沒有什麼神蛇的架式,頂多是條懶蛇。  
“她活該。”小曼說:“她的屍身也不配進王家之穀,讓他們處置掉吧。”   
“是。”亞利答應了一聲正要退下,我想了想說:“人死了,以前的事業就不要再提了。把她送回她的故鄉去安葬吧。”   
亞利行個禮:“公主的慈悲有如神惠。”然後緩緩躬著身退走。  
小曼說:“姐姐你有時候心事太軟了,不讓我當場殺她也就罷了,現在還這般……”   
“好了,東方有句話叫人死燈滅,別計較那些了。我問你,今天掀了王妃的送嫁隊的,是不是你?”   
他頭一扭,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什麼王妃,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   
“好了,她再來歷不明,今天一過,你見到她也要客氣的稱一聲王妃。若是她能生下孩子,你的王子地位立刻就有了強而有力的爭奪者,你可明白?”   
“我知道。”他怏怏不樂的答。  
“你看你,你今天只不過是逞一時之快,除了讓她狼狽了點,你傷著她了沒有?要對付她,就要一擊必殺,讓她永無翻身的可能才好。這種孩子氣的事,以後不要再做了,而且,你對她心裏無論怎麼想,表面上客氣是要有的,這是對父王的尊重。猛獅捕捉獵物,毒蛇殺死敵人,那才是你應該效仿的,像土狗一樣去撒潑揚灰,不是你王子該有的風範!”   
他低下頭,乖乖說:“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了。”   
“嗯。回來你和父王私下道個歉,說你是一時起了頑心才惡作劇的,父王不會介意。那個女人,你不要理會她,後宮這裏有我在,她翻不起風浪……”我靠在床頭,歎了口氣:“不知道安蘇娜這樣意外身亡,父王心裏會怎麼想。”   
“父王早就移愛了,現在有了新歡,還管她的死活呢。”小曼說:“你沒見到我讓人抱走她的時候,父王眼尾都沒瞄她一眼。”   
是啊,我也知道。  
不過,難道法老就是這麼的薄情麼?小曼將來……會不會有一日變成法老這般模樣?、  
不,應該不會的……   
只是,法老當年何嘗不英明神武,早些年還領兵打仗,像安蘇娜她們的那個部落就是他親自攻破的。現在上了年紀,英雄氣短,好大喜功,沉迷女色……   
可惜埃及沒有退休制,不然讓他退居二線,讓小曼等級,想必是一番新氣象吧?  
我摸摸小金,這個調皮的孩子啊……我都不知道它還有馭使蛇群的本事。  
喝的藥湯裏多半有安眠成份,我眼皮越來越沉,小曼說:“姐姐睡吧,我在這兒守著你,保護你……”   
我不記得自己又和他說了什麼沒有,昏昏然跌入了夢鄉。  
覺得很熱,似乎身周放著熔爐在烤,口乾舌燥,茫然而遲鈍的在一片混沌中沉陷這。焦渴難忍的時候,好像有股甘泉流入口中,我急切的吞咽,覺得從沒有喝過這麼甜美甘冽額的水。  
我是誰呢?我是何於意……可是,也是愛西絲……   
我的家在哪里呢?  
遠在萬里之遙,數千年之後,在那個,現在似乎永遠也觸不到的地方。  
我……回不去了吧?  
公主。  
“公主。”   
我聽到模糊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慢慢睜開眼,亞利正跪在床邊說:“公主起來喝藥吧。”   
我點了點頭,慢慢起身坐好,亞利端來藥和水,還有清淡的早餐。  
我看看外面的天色:“天亮了啊?”   
“是啊,公主服了藥,所以睡的很香。”   
我明明自己可以捧起藥碗好水杯,亞利卻硬是不許我上手:“公主的手上有傷,得好好養著。”   
我低下頭就著她的手服了藥,喝了水:“小曼什麼時候走的?”   
“王子在外殿睡的,一早才走,囑咐我一定要細心照料公主呢。”亞利笑:“曼菲士王子對公主可真是沒得說啊。”   
一說起這個問題我就有點心虛兼煩惱。埃及王室的這個奇怪傳統實在讓我無法接受,可是周圍的人全都是樂見其成。  
“王和王妃呢?”   
“王一早去神殿祈福呢,然後就去處理政務去了,王妃一個人在宮中。”   
“她那些帶來的侍女侍衛呢?”   
“王朔三日後讓他們啟程回國的,侍衛都安排在外宮住著,侍女留了幾名貼身服侍王妃,其他的也要打發回去。”   
嗯,老爹還沒有被迷湯徹底灌暈,這還好。我還擔心他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呢。  
可是我想起床的想法卻被亞利徹底打消:“法老一早就讓人說了,請您好好養傷。曼菲士王子也說,在您的傷好之前,不許下床。”   
我覺得好笑:“我只是傷了手,又沒傷了腳,跟下床不下床有什麼關係?”   
“那也不成!”亞利義正言辭:“法老與王子都這樣吩咐,我們是一定要聽從的。”   
等我用了早飯,和亞利商量了半天起來在我的院子裏走一走散佈的時候,亞利小聲說:“公主……”   
“什麼?”   
“關於上次公主中毒的事,我查的是應該是弗爾娜下的手,可是我們從底比斯回來,她已經死了,而安蘇娜那邊我的確沒有找著什麼證據,我也就有些疑心,會不會這毒,並不是她下的。“   
我順手揪下一朵紅花來捏在手上:“繼續查,不管是她不是她,這毒怎麼弄到手的,什麼時候開始下的毒,不大可能就只有弗爾娜和她兩個人經過手,寧可錯殺,也別放過了。”   
“是”。她停了一下又說:”還有件事……”   
“什麼?”   
亞莉的聲音更下了:“後宮女人們服的那種藥,昨天……已經給答 俐喝下去了。”   
我有些意外:“怎麼讓她喝的?”   
“下在她和王的交杯酒裏面,“亞莉笑微微的說:”整壺酒都下了,王喝了當然沒什麼,她喝了……呵呵……”   
我也微笑起來:“這也罷了,要小心我父王回頭找麻煩。”   
“王心裏其實是明白人,不會怪罪的。”亞莉微笑著說。  
是啊,都到了他這個年紀,兒子也不是沒有,再生除了操心就是麻煩,不可能再有什麼別的好處了,而且重要的是,生兒子的女人萬萬要選好,否則真是遺禍無窮。這個努比亞公主答伊俐相貌不錯,身材不錯,氣質不錯……就是出身好和心計深大錯特錯,要讓她生個兒子,我和小曼絕對是永無寧日。  
“你一個人辦的?”   
“那能啊。”亞莉說,“我拉上了塔莎女官和我一起,我們先是想把藥下在飯菜裏,後來想著,為了萬無一失和保證藥效,還是下在了酒裏。”   
一個是公主的女官,一個是王子的奶媽,宮裏兩大女官聯起手來給一個人下藥,再不成功那就沒天理了。  
我忍不住笑:“好吧,算你們能幹。”   
我們說著話走到了花園深處,抬眼看,一隊穿著努比亞服飾的侍女正花枝招展的從我們身前不遠經過。亞莉小聲罵:“真沒規矩,誰准她們擦的這麼濃妝異氣的。”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我脫口而出,輕輕吟了一句詞也記不得是哪個詩人詞人寫的,突然就想了起來。安蘇娜前車之鑒就在眼前,答依俐公主若是聰明人就應該知道怎麼辦……可惜她只有一些小聰明,看不清楚自己的前路。回頭看到亞莉睜著“我不明白”的眼睛盯著我看,笑笑說:“好啦,讓她們囂張一時又有何妨,我們回去吧。”   
45   答依俐遠比我想像中更能沉得住氣,也許是上兩次出訪埃及的經歷令她增長了見識,也或許是……   
人都是會成長的,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以什麼樣的方式。  
所以法老的婚禮過去,這幾個月來當小曼來我這裏越來越少,而宮裏漸漸有了不安的聲音,說王子與王妃走的很近的時候,我只是慢慢的在那條農田的溝線圖上面,輕輕的劃下去一道印記。  
荷爾迪亞探頭過來看看:“公主你計算過麼?  
“沒有。
“我把那張草紙遞給她:”你再核查一遍看看,我覺得可能有點誤差。“   
“沒有。“她飛快的心算了一遍,埃及人的計算十分了得,荷爾迪亞的心算也是很出眾的,我記得我去過的城外的阿蒙神神廟,每到新年那一天,上午九點鐘初生的陽光,會穿過層層疊疊的石板的縫隙,照在神像面前的龕臺上,每年,只是那一天,那一刻,陽光可以照在那一處地方,沒有絲毫誤差。  
這真是讓人驚歎的計算啊。  
但是我詢問的時候,他們說,那位設計神殿的僧侶病逝的很早,並沒有留下書本文字,也沒有弟子繼承他的演算法。  
我很失望,但是現在的演算法依舊令我驚喜,盡可能精密的測量工具,打造的神殿和金字塔依舊如此宏偉壯觀,前天去的阿努比斯的一個祭殿,那高而窄的廊道,只容得下一個人能夠進出的寬度,牆壁削立而齊整。地面打磨的光滑如鏡。天花板上和石壁兩側刻畫著阿努比斯引領亡者進入死後國度的情景。  
我有些出神,荷爾迪亞小聲說:“公主累了麼?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放下筆:“也好.”   
她拿過我的紗縷替我披上,然後陪著我出來散步。  
一片雲彩也沒有。  
“公主……”她欲言又止,我問,“怎麼了?”   
“王子他,你……真的不介意嗎?”   
我說:“荷爾迪亞,別人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嗎?”   
她睜大眼看著我:“什麼?”   
“小曼和我,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不但因為我們的血緣,也因為我們的利益。還有一樣最重要的……”   
是感情。  
小曼對我的感情,像是在對情人,對姐姐,更多的時候,還像是在找一種對母親溫情的依戀。我絕對可以相信,就算今天到了生死關頭,我們也不會相互背叛。  
“他能壓抑自己的性格,卻做原來我要做的事情,我覺得很寬慰,也很心痛。”   
荷爾迪亞露出漸漸明瞭的神情:“他……他是……”   
“是啊,”我點了下頭:“這個孩子,真是……我雖然一直期望他快些成熟起來,但是這個時候真的到來了,我卻覺得心裏很難受。”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這些天都顯得心事重重,我們都以為你心情不好,是因為……”   
“的確是因為這件事,但是與你們想的原因並不一樣。我並不相信那些謠言,我也知道小曼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心情低落,是因為我不想他這樣壓抑自己,卻做……”我搖搖頭:“算啦,不說了,我們……”   
荷爾迪亞忽然拉了我一把,一起閃進路邊的花叢後面。花正在盛放的時期,密密麻麻,遮住我們兩個綽綽有餘。  
我沒有多此一舉問她幹嘛要躲,因為我看到答依俐正一個人朝這邊走來,她的腳步輕快,臉上搽著蜜色香膏,走過我們身旁的時候,帶起一陣濃郁的香風。  
荷爾迪亞看她走了過去,小聲罵:“風騷的像……”   
下面那個詞兒我沒聽清,也許是她沒有真正說出來,反正不會是個好詞兒。我轉身要走,荷爾迪亞拉我一把:“看看她幹什麼去!”   
“有什麼……”   
“去嘛去嘛。”   
我被她半扯半拉的帶著,就這麼半公開半秘密的在花園裏面跟蹤起答依俐來了。她去的是花園裏很幽靜的一個角落,那裏有一個以前做過小神殿的屋子,但是已經空了很久,四周的花開的特別豔麗,有個人躺在那小神殿外頭的欄桿上,身姿慵懶健美仿佛一隻在休矩的小豹子。  
曼菲士!  
我們沒有走近,只這麼遠遠的看著。答依俐悄悄的走上前去,彎下腰去親吻曼菲士的唇。  
曼菲士這種感官敏銳的戰士當然不會發覺不了她的動作,只是他也並沒有要閃躲的意思,還伸出一隻手攬住答依俐豐滿成熟的身體,仿佛十分享受這午後突然降臨的豔遇。  
我有點尷尬,這種事知道歸知道,看到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轉過頭,卻被荷爾迪亞的臉色嚇了一跳,她的臉色鐵青,眼睛下面似乎有一條青筋微微跳動。我急忙拉了她一把,她沒有動。我再拉一下,她才慢慢的挪了一步,跟著我離開。  
我覺得心裏很鬱悶,不僅是因為剛才看到的那一幕,還有荷爾迪亞的臉色。  
回去的途中我一個字也沒有說,她也沒有出聲。  
等到了我的寢宮門口,她才僵硬的向我行了個禮,低聲說:“對不起,公主……”   
我沒說話,只是轉過了身。  
我心裏有點悶。  
只是有點悶。  
其實,我一開始的想法沒有錯。我挑的女伴,多半不是為了當法老的女人就是為了當未來法老的女人。  
安蘇娜就是前者。可我沒想到荷爾迪亞是後者。她偽裝的真的很成功啊!  
我邁步要走,腳卻被人抱住了。  
荷爾迪亞跪在那裏,低聲說:“公主,我不是有意要欺瞞你。一開始也沒有想過,我會喜歡上曼菲士王子……”   。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37 PM     標題: 11573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50 PM 編輯

46  
我向前走,沒有回頭。  
“公主!”她在我身後喊:“公主!我絕不是有意要欺騙你的!”   
我知道,
也許她說的是真的,但是我已經沒有辦法相信。  
亞莉走近,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公主……”   
“我想靜一會兒,”我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停住腳,我慢慢的朝前走。  
我去哪兒呢?  
我茫然的看著前方,高大宮牆,一塊一塊的巨石疊壘著,森冷,威嚴。  
我一直以為我還是可以保護小曼的,可是現在卻發現他在倒過來要保護我,他自己把一切的事情都攬過去做了。  
我停下腳步,發現自己正站在神殿的院子裏。  
前面的那走廊,那屋子,從哪個人離開之後就一直空著,卡布達那市儈貪財的傢伙不喜歡這裏,他住在新修的院子裏。  
地下已經積了一層灰,那天那個人留的血即使沒有被擦去抹淨,也會被時光慢慢掩埋起來,我站愛這裏回望著自己過去的時光,卻發覺自己的人記憶似乎也有點靠不住。  那段可以被稱為初戀的記憶,在我的刻意遺忘之下,變的淡漠,也有些面目全非了。  我緩緩的走過走廊,走進那空著的房間。  
大概從那天之後再也沒有人來過這裏。在一切發生之前……在他還沒有離開王宮之前,我是經常來的,幾乎每天都來,這房間後面的小門還通向一個小神殿,我經常在那裏祈神。雖然我自己並不相信,但是就象完成一樣功課一樣,必須得那麼做。  
因為那時候有他的陪伴,所以祈神也像是一件浪漫的讓人心醉的事情。他還會準備很甘美的果汁給我。  
我在桌邊趴下來,頭枕在手臂上。  
可是那些,都過去了啊。  
無論我是不是再回到這個地方來,哪個始終待在這個地方的人,已經不見了。  
我親手把我的初戀殺死了。  
剩下的,一切都……   
都在這裏。  
我覺得很疲倦,不止是今天的工作,還有,荷爾迪亞的秘密。  
嚴格的說,她沒有犯什麼大錯。  
只是我心裏覺得難過。  
我不知道我在那間空屋裏呆 多久,後來我可能睡著了,但是是有人急切的敲們的聲音把我驚醒。  
我有些茫然的看著沖進屋來的亞莉,她說的話,我竟然好長時間內沒有明白,雖然我每個字都聽清了。  
她在我面前跪下來說:“公主,法老死了。”   
我呆呆的問:“你說什麼?誰?誰死了?”   
“公主,法老死了。”亞莉的頭埋下去不抬起來,說:“公主……快些去吧。”   
我木然的看著她:“去哪兒?”   
“王的寢宮。”   
我機械的邁著步子向外走,我覺得我像是在一場夢中,也許,我就是在一場夢中。我還在哪個神殿的小屋子裏,沉睡著,這只是我的一個夢。  
法老怎麼會死呢?他的生命力還那麼蓬勃旺盛,他還和小蔓比賽打獵,他還納了一個又不個的女人,他……   
他的卻盛年不在,可是,他怎麼會死呢?  
上臺階的時候我絆了一下,踩到了裙擺,這種低劣的錯誤我從來幾乎沒有犯過,幸好亞莉一吧拉住了我。  
法老靜靜的躺在床上,只像是睡著了。小蔓趴跪在床的一側,緊緊握著法老的一隻手。他的黑法胡亂的披了一身。  
我走到他身旁,慢慢在他身旁跪下。  
他慢慢的抬起頭來,眼睛通紅仿佛失去了一切,受了重傷的野獸。  
“姐姐……”他另一隻手伸過來,拉住了我的手,他那麼用力,我覺得我的手指可能會在他的掌中被捏斷。  
疼痛一點點尖銳起來。我慢慢的從茫然中清醒。  
不是夢……   
“父王死了……”小曼聲音沙啞的說:“姐姐,父王死了。”   
我回握著他的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用力沒有,但是我已經使上了自己能夠用得上的全部力氣。  
法老毫無生息的躺在那裏,胸口不再起伏,鼻翼不再張翕。那雙眼睛,不會再睜開了。  
真實感像是冰水一樣,慢慢的流灌進身體,我覺得自己的手腳冰冷麻木,心中也是。  
我一直……沒把他當成真正的父親,他是這個身體的父親,但不是我的。他還很好色,他不象普通人家的父親一樣慈愛……   他……   
他現在越來越糊塗,他看不清那些靠近他的女人的美麗面容下隱藏的別樣心思……也或許是,他的心腸沒有年輕時候那麼剛硬了,他需要柔情,需要……   
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從眼睛中流下來,淌在臉上。  
小曼緊緊握著我的手:“姐姐……以後,就只剩我們兩個了。”   
我木然的點點頭,我想讓自己移開目光,可是就是移不開。  
雖然我不親近他,對他的尊敬不過是表面工夫……   
勒索現在突然失去了他,我才發覺,他一直為我和小曼撐起了一片安然的天空。在這片天空底下,我們做什麼,都有一種後顧無憂的感覺。因為,他始終在那裏撐著。  
現在,這天一下子塌了。  
我忽然覺得兩腿發軟,身體向前靠在了床沿上。  
小曼扶住哦:“姐姐!姐姐!”   寢殿裏彌漫著一種氣息……一種死亡的氣息。  
我從來沒有感覺著死亡如此真實,如此切近,那股氣息救災身邊,在手上,在眼前,在耳中,在……每一下呼吸裏面。  
小曼抱住我,他的眼淚流進我脖子裏,但是他並沒有哭出聲。  
我木然的回抱他,仰起頭不讓眼淚再流下來。  
從那一天起,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到過去。  
死亡陰影如兀鷹,在頭頂上盤旋不去,自那一天起,在沒有一刻稍離。我們不再是快樂的王子和公主,我們沒有母親,也沒了父親。  
小曼成了法老,我是女王。  
47   
太陽落下了尼羅河。這金色的落日,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明天的早上,太陽還會在東方地平線升起。  
但是我與曼菲士的父親,埃及的法老王,他卻不會像這太陽一樣再次升起。  
他已經永遠的隕落了。  
他的臉色灰青,嘴角還有烏黑的血漬,臉容卻是平靜的。  
他是中毒而死的?  
我的手微微有些抖……   
我不該姑息,養虎只能成患,可是我卻大意了。  
曼菲士緩緩的將法老的屍身抱起來,緩緩的,一步一步地走向殿外。  
我跟在他的身後。  
曼菲士,這一刻,我們的心靈是相通的。  
我能感覺到你的憎恨,後悔,絕望,痛苦……就如同我自己感受到的一樣。  
我們,永遠失去了父親。  
而我們原本是有機會的,如果我們沒有那麼多顧慮,如果我們早早地……   
可是層層的地方警惕,卻還是……   
曼菲士把法老的屍身緩緩放進棺稕,站在一旁長長久久地凝視著父親的遺容。我站在他的身側,伸過手去輕輕握住他的手。  
“對不起,父王……”   
“我想讓你看清楚那女人的真面目的,可是,我太慢了……”   
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輕聲說:“不是你的錯,曼菲士。這不是你的錯!”   
他緩緩搖搖頭:“若是我們沒有那麼多顧慮,如果我再果決一點,再多警惕一點……就算和父王生了嫌隙,也總比……總比……”   
他說不下去,我說:“這不是你的錯,不是的。曼菲士,現在沒有你自責的時間
。父王留下的重任,你得擔負起來,還有……得替父王報仇……”   
“是,”他沉沉地說:“我一定要報仇!”   
他的聲音並不高,與他往常那樣容易衝動的暴吼暴跳相比,卻更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  
曼菲士,他長大了!  
眉宇間僅存的那一點稚氣,也被沉鬱的痛楚取代。  
他不再是驕傲任性的小王子了。  
從這一刻起,他就是法老,埃及之王。  
忽然殿外傳來吵鬧聲,曼菲士的眉頭一皺,大步朝外走,我快步分在他身後。  
答依俐正站在殿外的臺階上,得意洋洋地指揮者侍衛們將一個人捆起來,口中說:“就是他,我看見他拿著毒酒杯,而且他之前也進入過法老的寢宮,一定是他下的毒!”   
那個被壓在地下要捆起來的人慌亂地掙扎:“不!不是我!我來是法老要問我王子最近的起居情形的!我是看見地下掉著一個酒杯才撿起來的!”   
他的聲音有些耳熟,我向前一點點,這個……是小曼的貼身侍從烏納斯啊!這個孩子平素沉默寡言的,而且他的額發劉海有點長,總遮住眼,給人一種聽笨拙的感覺。  
曼菲士沉聲說:“他是我的貼身侍從,身世清白,我相信他的人品!”   
答依俐愣了,曼菲士提高聲音:“放開她!”   
下麵的侍衛急忙鬆手,烏納斯揉了下被擰痛的手臂,站到了曼菲士身旁,說:“王子,我……”   
小曼一抬手,他低下頭不再言語。  
答依俐孤零零地站在那裏,臉上有些掛不住。她眨了幾下眼,款款走過來,伸手搭上曼菲士的手臂:“曼菲士,我也是心急想捉住毒殺王的兇手,並不知道他是你的侍衛,我……”   
曼菲士抬起手來,我只聽見啪的一聲響,答依俐的身體被打的歪到一旁去,她的侍女忙過來扶它。  
答依俐一把推開侍女,捂著臉頰,兩眼圓睜看著曼菲士,一臉難以置信的震驚受傷表情。  
四周寂靜一片,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法老剛剛咽氣,他的兒子,未來的法老,就打了他的遺孀耳光。  
冷厲的殺氣從曼菲士身上發出來,逼得周圍的人都心促氣短,退後俯首。  
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證明是這個女人下了毒,否則現在就叫她血債血償!  
法老身周的防護何等嚴密,吃喝用都是有人輪番試毒的。這樣還能中毒,除了她,旁人絕對沒有這個機會!  
我冷冷地盯著她,踏前一步,“曼菲士,現在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先河伊德霍姆布商議一下父王的身後事,還有,要提防鄰國趁我國內動盪而想趁機下手,不要浪費了時間,快走吧。”   
曼菲士點了一下頭,大踏步地向前走,我吩咐塔莎:“法老驟逝,可宮內不能亂,該處理的各項事宜,塔莎夫人你心裏有數吧?”   
她躬下身:“是,公主。”  
我看了一眼呆站在那裏的答依俐:“法老去世,最傷心的恐怕莫過於王妃。你讓人好好照料,寸步不離,以防王妃有什麼閃失,明白嗎?”   
塔莎在後宮之中能混到現在的地位,心計手段也絕不比亞莉差,不過亞莉平時更加自矜,她更顯得隨和,因此在宮中的人望更高。  
“是,公主請放心,奴婢一定辦的妥妥帖貼,絕不會讓王妃出半點岔子。”   
我轉頭再看看周圍站的人,他們的目光不敢與我接觸,紛紛恭敬地垂下了頭去。  
“王的死因還要追查,所有今天出入國法老寢宮的人,全部都要接受訊問調查,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最好不要想著玩什麼花樣。”   
答依俐上前一步,口氣不善:“我的侍女難道也要查麼?”   
我說:“你的侍女難道高人一等?”   
我不再理會這個女人,甩手就走。她在背後跺腳大罵,但是塔莎溫和的聲音響起來:“來人,請王妃回寢宮去休息,這些侍女全部帶走,單獨關押,一一訊問。”   
“是!”   
我抬頭看著已經黑下來的天空。  
父王,你英靈未遠,要仔細看著,我們替你報仇雪恨!  
48   
你那麼寵愛過的女人,安蘇娜心性如豺狼,答依俐徹頭徹尾就是條毒蛇……   
若是現在安蘇娜沒有死,她和答依俐,誰也不會陪你赴死的。  
她們愛的並不是你,甚至連基本的忠貞也沒有。  
你……應該明白了吧?  
“吩咐下去,她們可以一起入王家之穀……就讓她們長伴在法老的左右吧。”小曼說,“她們的真情和性命都交給了父王,應該讓她們去陪伴父王。”   
伊德霍姆布說:“是,這樣處理再好不過。”   
我說:“她們如果還有家人的話,給她們家裏一些財務補償吧。”   
“是,公主心地良善,我立刻就會吩咐下去。”   
我們埋下頭繼續討論軍備。  
埃及的地理環境還是非常得天獨厚的,我記得自己在現代無意中看過一點點資料,似乎是個電視節目,講到埃及之所以能夠成就輝煌燦爛的古代文明,和它的地理位置是分不開的。它陸上無敵,尼羅河天然氾濫所以農業發達,面朝大海有著進出口貿易,而早朝的地中海上與地中海沿岸並沒有可以足以威脅埃及安危的強國。  
努比亞雖然居心叵測,但是那一點點危機完全不足以動搖埃及的國本。  
我們一直商議到深夜,法老的身後事,雖然是有定制的,但是仍然需要一樣一樣的討論並確定下來,王家之穀的法老金字塔其實早已修建完工,但仍然需要再全部查檢確認,進行最後的修整完繕。法老的喪事需要用的金錢、祭品,各種講究的禮儀……   
小曼的兩眼越來越紅,我暗暗擔心,柔聲說:“曼菲士,大事都已經有決定了,小的細節,明天再慢慢討論不遲。你先吃點東西,去休息吧。”   
他沒說話,知識搖搖頭。  
我示意亞莉去準備,等她捧著熱湯進來,我說:“不睡也好,喝點湯提提神吧。”   
湯盛在銀碗裏端給他,小曼一口氣倒下肚,又拿起謄抄在草紙上的計畫來看。  
我走到他身後,輕聲說:“你累了,在椅子上靠一會吧。”   
他有些困頓的點著頭,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眼睛慢慢地合了起來。  
伊德霍姆布問:“公主這是……”   
“湯里加了一點助眠的草藥,他太累了,總不成剛剛失去父王,他的身體再垮下來。宰相大人也抓緊時間去休息一下吧……該忙的事情,都在後面呢。”   
我也已經倦極,卻沒有睡意。亞莉替我卸去首飾,換下衣服的時候,我像個木頭人一樣任她擺佈,小金乖乖地從我的手腕上游下來,跑到枕邊它的專用墊子上去趴好。  
我有點失神,如果下午我沒有一個人出去,要是法老一中毒我就趕到他身邊,那……小金當初能夠治我身上的毒,說不定,也可以救法老的……   
也許並不是這樣,當初我中的是慢性毒,法老這種卻是立時斃命的烈性毒……   
“公主不要再費神了,”亞莉柔聲勸慰,“別因為太難過傷了身體,快些休息吧。”   
我回過神來,“亞莉你也去睡吧,辛苦了一天了……明天還有更多的事得忙呢……”   
“我先服侍公主睡下,我就在這裏窩半夜吧。”   
我看看外面,再不睡,恐怕天也就亮了。  
我蜷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像是醒著,又像是睡著了。  
人總是這樣,在得到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之後才後悔莫及。  
我平時並不覺得法老像我的父親,只當他是個便宜老爹而已……   
可是為什麼現在我這麼難過?  
我揪著自己的胸口,覺得那裏隱隱的疼,很涼很空。  
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女兒……   
我後悔,悔恨,憤恨,悲傷……   
小金從枕邊蜿蜒的遊過來,在我頰邊緩緩遊移,似乎是在無言的安慰著我。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再醒來的時候覺得頭嗡嗡的難過,仿佛夜裏被人拿大錘子狠狠敲砸了一番,兩眼也澀的難受,枕頭上潮潮的一大塊。  
我夜裏哭過了?我不記得了。  
亞莉拿了素紗的衣裳來給我換,梳妝的時候也只研了一點粉給我塗上,其他的妝飾都收了起來。  
“對了,公主,塔莎一早來了,似乎有事要稟告公主。”   
我站了起來,“好,傳她進來。”   
塔莎這時來,難道是答依俐又折騰什麼是非了?  
這個女人……   
我看看自己的指甲。  我第一次,這麼想殺一個人。  
像安蘇娜那種痛快的死法,她想也不要想。  
我要讓她後悔自己生到這世上,後悔來到埃及,後悔她一切的所作所為!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38 PM     標題: 17024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51 PM 編輯

49   
“公主。”她跪下行禮。  
我點頭說:“免禮,起來說話吧。是不是答依俐王妃……”   
“是,公主料的不錯,她不知道從哪里聽到了說待王的葬禮一過,所有王的女人就都要被送回國去,正在吵鬧。”   
亞莉走過來跪在我腳邊,把染成桃色的指甲用臆羚毛皮一點點磨回本色。我說:“不必理會她,也絕不許旁人和她接近。”  
“說到這個,今天一早就有努比亞人說送了東西來給王妃,我沒有讓他們見面。”   
“做的很好塔莎,不必對她客氣……”我看著淡紅的指甲一點點變成透明的原色:“你去吧,儘管便宜行事,一切有我擔待。”   
“是,奴婢告退。”   
亞莉問:“努比亞人一早就跑進宮來做什麼?王去世的消息,應該沒有傳到努比亞國內才是,他們這會兒就過來意欲何為?”   
“這個女人……”我冷冷地說,“她的心思簡直路人皆知。努比亞還想有什麼作為?曼菲士與西奴耶是早有防備的,他們想趁亂下手,那是癡心妄想。”   
亞莉替我整好衣飾,俯身退至一旁。  
我去神殿與僧侶們一起祈禱過,然後去查看喪禮的事宜安排,越是此時事多人雜,越要加強宮中的防備,國庫的支出一下子增大,各種用品祭品也全要一一準備並過目。亞莉也很辛苦,許多事都是她在我一旁幫我。荷爾迪亞也來了,默不作聲地接手了一部分工作。我並沒有趕她走開。說到底,她只是暗戀小曼而已,從沒有趁著在我身邊近水樓臺的便利去接近曼菲士——而且話說回來,她比曼菲士年長,相貌也不算美麗,她自己心中也明白曼菲士喜歡的女子不會是她這個樣子的。  
其實,倘若曼菲士喜歡她,倒也不錯,伊姆霍德布老成持重,是父王原來的左膀右臂,可以預見,曼菲士成為新法老,他依舊會是掌舵的宰相。曼菲士娶他的女兒,怎麼看也不是一樁壞事。他家並不是世襲貴族,除了伊姆霍德布,也沒有別的勢力人物,就算是坐大也不會成為中國常見的外戚之患。  
但那些是不可能的,曼菲士對荷爾迪亞別說沒有那個意思,你去問他荷爾迪亞是誰,他恐怕都得想一想才能回答你:哦,是宰相的女兒吧?似乎是我姐身邊的女伴。  
僅此而已。  
我想荷爾迪亞自己也是很明白的,所以她從沒有往曼菲士跟前湊過。  
不是一路的人,硬湊合也沒有用。  
“公主,你放心,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在我面前跪下來這麼說。  
和明白人打交道還是比較省心的,我點點頭。  
可是接下去她又說:“曼菲士王子將來一定會和公主結婚,我會永遠祝福公主,效忠公主的。”   
我差點摔一個趔趄。  
這件事怎麼還在提起呢。  
我和曼菲士是親姐弟,我不可能和他結婚。  
可是跟埃及人講什麼五代以內的近親不許結婚,有用處嗎?  
這件事一時半會兒是講不清的,而且現在也不是講這件事情的時候。  
我點頭說:“其實……是安蘇娜的事,讓我心裏總有疙瘩,你喜歡曼菲士,也不是什麼罪過,昨天是我太急了。”   
她爬起來繼續跟在我身後,我只是覺得心裏有點惆悵。  
她喜歡曼菲士,這在現代也沒有什麼,何況只是暗戀。但是在千年前的埃及的王宮中,因為曼菲士的地位身份,因為我和曼菲士之間存在那可笑的姐弟成婚的可能性,所以她的暗戀就變成了一大罪過。  
其實她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每一天似乎都是前一天的重複,曼菲士的臉頰瘦的都凹了下去,原來那種少年的青嫩幾乎完全找不著了,我有時候看著他都覺得心驚。  
這變化真的來得太快,一夜之間的成長,血淋淋的慘痛……   
我總擔心他心裏憋著,悶著,反而不如他以前遇事都能發洩出來的好。可是他自己卻說,沒關係,姐姐,我沒有事。  
越是這樣,我越是恨那個女人。  
有的時候憎恨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我缺失一天一天的傷痛疊加起來的,積在心頭,越來越沉重的緊張和心悸壓的我晚上總是從夢中驚醒。死亡的陰影像一片烏雲罩在頭頂,時時刻刻,如影隨形。  
這樣不行,曼菲士可能會過勞死,我則會變成神經衰弱。  
以前我當然不明白,那些古代的當權者為什麼那麼殘忍嗜殺。可是從公主,到變成女王,一天一天,一點一點地明白,不明白,也會逼得明白。  
就像曼菲士,從小就不知道遇到多少刺客來想要他的命,還包括以前服飾他的侍女,偷偷給他下毒,雖然是沒有得手,可是這樣一天天長大,再純善溫順的孩子,也會慢慢變得心如鐵石。況且,他受的教育就是,他是王子,將來的法老,他殺任何人都不是過錯。  
是的,我也是如此,我的手上也染著人血……   
甚至包括伊莫頓的血。  
亞莉在我旁邊溫柔的安慰,甚至在我睡不好的時候給我輕聲哼歌。  
一天再一天。我總覺得這七十天的喪期漫長的像一個世紀。但是真的,很快,在我還沒有真的變成神經衰弱之前,法老要下葬了。  
這樣的日子當然不能不讓答依俐出來活動,她畢竟是未亡人,就算我和曼菲士馬上要把她密謀宰了,這種日子還是得讓她出來。  
好在她知趣,沒在下葬典禮上折騰,可是從法老金字塔回來的時候,她的表情就明顯不對頭,像是在琢磨什麼似的。我看了一眼亞莉,她馬上機靈地去把西奴耶給叫來了。其實我手下也有人,但是我一直不願意把自己的勢力拿出來和曼菲士一起擺著。他畢竟是法老,我呢,我並沒有要篡他位或是搞分裂的野心,所以我要做事還是一件都不瞞他,並且都用他的人手來做。  
答依俐要是連回去這點路程都等不到,半路上我就讓人收拾了她,回來就說是遇盜襲了,王妃不幸遇難,很方便省事。  
但是答依俐沒給我這個下手的機會,她一直站在人前,也沒什麼太出格的言行。一直到我們回到王宮,曼菲士要去預備明後天的登基的事情,我也要去忙活,沒人理她的事兒,塔莎倒是沒忘了她,要把她帶去再“好好照看”起來,她一把推開塔莎,沖到了曼菲士面前。  
“曼菲士!”   
我已經走出一段路,回過頭來看。  
她正十分越禮地抓著曼菲士的手:“曼菲士,難道你對我就這麼不管不問了嗎?現在法老不在了,我……”   
要不我說呢,曼菲士真是頭小豹子脾氣,二話沒說一耳光就把她抽趴地下了。  
這孩子,打女人也這麼麻利……   
雖然我也是女人……但是說實在的,他打這個女人我一點意見都沒有。  
鬱悶總憋心裏也不好,打打人也算是發洩情緒了。  
“你……”答依俐已經是第二次被曼菲士打了,就算她再是個傻子也該明白曼菲士從來,根本,一丁點兒也沒有愛過她。  
曼菲士慢慢悠悠的說:“王的女人都沒有留在宮裏,過了今天你就回努比亞去吧。”   
我走過站在小曼身邊,看著答依俐扭曲變了型都不能看的臉。  
就算是她照著曼菲士說的乖乖回國,我也保證她一定會死在半路上。  
答依俐坐在地下呆了一陣,自己站了起來。她的侍女都被看起來了,沒有人過來扶她。  所有人都站在一邊看著,她就看著曼菲士,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曼菲士轉過頭來說:“姐姐,你累了麼?”   
我答非所問:“這個女人對你起了殺心了。”   
曼菲士說:“我也是要殺她的。之所以等著,不過是要看看努比亞那些探子還能幹些什麼事出來。”   
“這兩天抓了他們不少人吧?”   
“是啊,一個兩個像是迫不及待一樣往套子裏鑽。”曼菲士輕蔑地笑了笑,又微微俯下頭來對我說:“姐姐你快去歇著吧,你累得都站不穩了。”   
我只說:“你可別大意。”   
50   
我雖然離開了,但是心頭一點也沒有松下來。亞莉讓我歇一會兒,我合衣靠在榻上,她拿著羽扇輕輕替我撥風扇涼。我的心總是懸在那裏,答依俐就像一顆定時炸彈,說不上來什麼時候就會炸掉。  
我不知道曼菲士的打算,我是想著如果能早些解決,還是不要再拖下去的好。  
亞莉看我忽然翻身坐起來了,忙問:“公主,怎麼了?”   
我說:“我笨了。等能等出什麼好結果來?上次等,等到父王中毒。這次再等,說不定出事的就變成小曼了。走,我不等了。”   
我說的沒頭沒尾的,但是亞莉絕對聽明白我在說什麼了。  
我把衣服整了一下,亞莉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把步輦傳來了。  
“去見王妃。”我說:“亞莉,把人手召起來,今天就痛快地把這個毒瘤拔了,還留著她做什麼?看著礙眼。”   
亞莉答應的乾脆利索,步輦抬了起來,健奴們大踏步地朝前走。  
半途上我們就遇到了塔莎,看她去的方向,應該是去見我的。  
“公主。”   
“怎麼了?”我問。  
她在路旁行禮:“正要去稟告公主,剛才王妃忽然厥了過去,我命人去請醫官,可是回過來卻發現王妃不再寢室中了,已經命令侍衛搜尋,我正要來稟告公主。”   
我心裏一沉,拍了一下步輦的花沿:“掉頭,去曼菲士那裏。”   
這個女人如果要跑出宮去,那麼方才回程途中有好多機會可以跑。她就是貪心不足,奢望絕對不可能屬於她的東西,如果她現在是逃了,那麼我倒覺得好辦,她自己逃掉的,死在宮外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是她真的會逃向宮外嗎?  
我不這麼看。  
她適才看曼菲士最後一眼,實在讓我心驚。  
雖然曼菲士絕不會被她矇騙,可是也難說,誰知道她有什麼詭計毒藥?如果曼菲士一時大意呢?  
步輦已經走的很快,我還是覺得太慢。不停地催促:“快些,再快些。”   
宮奴們扛著步輦健步如飛,後面的宮女們已經跟不上,亞莉也被甩在身後。  
忽然一個宮女滿臉是血跌跌撞撞地從路旁閃了過來,伸著手張著口朝我們喊了一聲什麼,聲音嘶啞變調,我根本聽不清楚。那幾個健奴立刻刹住了腳步,後面的侍衛趕上來將我圍在了中央。  
“怎麼回事,去看看。”   
有一個人答應著過去了,那個宮女生命並沒有危險,只是身上好幾處傷,臉上的血是因為碰傷了額頭才淌了一臉。  
周圍也查看了,並沒有看到可疑的人,應該說,是根本就沒有人。  
“快走吧。”我不想在這裏耽誤時間:“留兩個人把這個宮女送到醫官那兒去,再吩咐周圍的侍衛過來將這裏細細地搜一遍。”   
說不準是外面的人潛入還是宮裏的人傷了她。  
我到曼菲士那裏的時候他正在和西奴耶議事,我松了口氣,“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他反問我:“姐姐你怎麼不去休息?”   
“睡不著。而且答依俐跑了,現在沒有找到,不知道是不是逃出宮了。我掛心你,所以過來看看。”   
“不用擔心,”他說,“我這裏防備很嚴的。”   
“可是……”   
我的話被他打斷:“好啦,姐姐你坐下歇歇吧,我們正在說事,姐姐正好也聽一聽。”   
我只好點點頭跟著一起坐下。  宮女們端茶點上來,一旁的宮奴挨樣試嘗過,然後小曼端了一盞熱湯給我:“姐姐,你喝點東西。”   
我的臉色有那麼難看嗎?我伸手摸摸臉,當然摸不出來自己臉色究竟怎麼樣,只是覺得知覺有些遲鈍,又有些麻木。  
忽然間手腕上的小金豎起頭來,身軀一彈,像一道金色的閃電般射了出去。  
我一驚回頭,只看到小金狠狠地咬在一個侍衛的脖子上。  
它不是不咬人的嗎?  
我第一瞬間是想到了這個,接著回過神來——小金對殺氣這麼敏感,那被咬的人一定有問題!是刺客?有幾名?我想要找件武器……才剛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忽然腰間覺得一陣寒意,我本能的一縮,只覺得腰後面一道冰涼的什麼東西掠了過去,接著就是火辣辣的疼痛。  
我一回眸間看到的,是一雙被嫉妒、絕望、仇恨……燒紅煎沸了的眼睛,那樣的惡毒與憎惡,不甘和殺氣……   
答依俐……   
她怎麼混進宮女隊伍裏的?  
“我殺了你!”   
椅子被撞翻了,她也被絆了一下,還追著想要再紮我一刀。西奴耶一腳踢在了她的手上,那把短刀脫手而出,跟著曼菲士怒吼一聲撲了過來,狠狠地兩拳砸了下去,我打賭我肯定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不過這個女人倒很硬氣,竟然一聲沒吭。  
我被好幾隻手扶了起來,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個剛被小金咬的傢伙已經黑氣滿面僕倒在地下,而憤怒的小金正要撲到答依俐身上去,忙喊了一聲:“小金!回來!”   
喊的時候我完全是本能,喊過了之後,我就馬上想著,沒這麼容易……想殺我的人,有這麼容易就死嗎?讓小金咬死她,太便宜了她了。  
腰上熱辣辣地疼了起來,像是火焰在那裏灼燒一樣,曼菲士急著把我抱起來一連聲喊醫官來看。我自己倒是清楚,這個傷要不了人命的,應該是皮肉傷,就是刀口肯定挺長,疼的厲害。至於有沒有毒,我倒也不在意。小金是可以吸出毒素的,我喝止了它一聲之後,它動作極快地蜿蜒游回來,張開嘴巴一口咬住我的指尖。  
曼菲士驚得身體一僵,我說:“別怕,小金雖然可以咬死人,但是也可以把身上的毒素給吸出一點來的……”   
不過,真的好疼。  
我只想著答依俐要殺曼菲士,卻沒想到她會把目標轉而定在了我的身上。  
醫官來了,神官也來了,屋裏亂哄哄的一團。醫官看了我的傷之後說,不要緊,幸好毒淺,而且傷口也不深,然後趕緊替我處理傷口,曼菲士一把攔住,說不要醫官動手,他要親自來。我說:“你搶個什麼勁兒,讓亞莉來吧。”   
我半趴在靠牆的軟榻上,看著幾個侍衛已經把答依俐從地下拖起來了。她可能被西奴耶和曼菲士那兩下給踹的半暈了,眼睛似睜非睜的,曼菲士一把抽出腰間的銅劍,我喊了一聲:“先別殺她!”   
曼菲士停下動作,問我:“姐姐想怎麼辦?”   
“先問她,父王是不是她殺的?”   
曼菲士說:“還用得著問?一定是她!”   
我說,“那也要她親口承認下來!”   
亞莉惡狠狠地說話與輕柔地上藥動作不符,“是!公主儘管把這個女人交給我!我一定讓她老實開口說話!”   
曼菲士想了想:“好!一刀殺了也太便宜了她!敢傷我王姐,先把她的手砍了!”   
我趴在榻上,看到西奴耶乾脆利索地拔出劍來,一個侍衛把答依俐的一隻手拉直,西奴耶一劍劈了下去,寒光一閃,鮮血四濺。答依俐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立刻又痛暈了過去。  
沒想到這麼些日子不見,西奴耶身上的煞氣也這麼重的。  
曼菲士指著醫官說:“給她止血,可不能讓她就這麼死了。”   
我閉了下眼,轉過頭俯臥在榻上,耳中還是能聽到後面的動靜,他們又重複了一次剛才的程式,劍刃劈空的風聲,肢體骨頭和皮肉被砍斷的沉悶的動靜,這一次沒有慘叫,不過我估計答依俐的另一隻手應該也被砍下來了。  
失血加上過於疲勞,我就這麼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  
51   
我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除了身體很疲倦,別的倒覺得還好。醫官給我看過了,說是沒有大礙,就是得好好養傷,亞莉端了藥,又替我換下被汗浸濕的衣服。  
“答依俐現在,怎麼樣了?”   
亞莉說:“她都承認啦,只求能給她痛快死。”   
我抬起頭:“是麼?怎麼審問的?”   
亞莉說:“就是公主說的法子,我去告訴西奴耶將軍不用他們費力氣,直接從後宮那些要遣走的女人裏挑了幾個出來,告訴她們王是答依俐毒殺的,然後讓她們去折騰答依俐去,只半天答依俐就已經承認了,連用的什麼毒都說的清楚。”   
那些女人也真不是省油的燈,這招以毒攻毒使得不錯。  
我點下頭:“是什麼毒?”   
亞莉說:“是努比亞的一種特別奇怪的毒物,是一種毒蟲碾出來的汁液,但是單單的服下這種蟲毒,是不會對人有任何傷害的,還需要另一樣東西,是這毒蟲愛吃的草葉。這兩樣東西一混了起來,馬上成為立時斃命的劇毒,無藥可解。”   
混毒?這手法很厲害。  
我想起倚天屠龍記裏趙敏用的那招了,香木劍+毒花草,很是厲害。  
我點個頭:“她現在還沒死是吧?”   
“是,公主,因為按您說的吩咐了她們,不能給弄死了。”   
“好。”我點頭說,“就交給她們吧,她們臨出宮的這幾天高興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前提就一個,不能弄死,可也不能讓她跑了。等她們都送走了,在交給曼菲士處置。”   
亞莉替我把發飾扣上:“公主不必擔心,她跑?她怎麼跑?腳都沒有了。”   
我訝異地轉頭問:“西奴耶不是只砍了她的手嗎?”   
“那些女人用燒紅的銅烙把她的兩隻腳都燙爛掉了……就算活下去,這輩子她也別想走路,什麼也做不了。還有啊,那臉啊……”   
“好啦別說了,”我摸摸頭,“聽著噁心。”   
“是是,公主現在得好好養傷,”亞莉說,“曼菲士王子和宰相已經談妥了,要等公主傷好了,一起舉行登基大典呢。”   
我點了點頭。  
“以後,您就是女王陛下了。”   
我淺淺地笑:“那和現在也沒有什麼分別,法老始終是曼菲士,我呢,只希望埃及強盛,曼菲士幸福快活……可是,做法老是苦多樂少的事情啊,有的人覺得有了權力就可以為所欲為,可是殊不知權力越大,責任就越重。曼菲士以後做什麼都要先顧慮到自己是法老,然後才能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其實幸福快活地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才是這世上最難的事情啊。”   
“姐姐。”   
我回過頭,曼菲士這傢伙,又不知道站在門口偷聽多久了,這毛病真該讓他好好改一改。  
“姐姐身體好了嗎?”   
“嗯,傷已經不怎麼疼了。”   
他靠過來:“我看一看。”   
“笨蛋!”我敲了一下他的腦門兒,“有什麼好看的。”   
再說我是傷在腰後面的,給他看多不好意思。  
馬上就要當法老的人被我敲了腦門兒也沒有半分不悅,反而笑嘻嘻的:“姐姐,我們登基的禮服已經做好了,我讓人拿來給你看看吧。”   
“好。”   
宮女們捧來了金燦燦的禮服,曼菲士一件,我一件。上面的領襻腰帶系帶扣環全是金絲金圈金線,這麼一件衣服得價值多少呢?  
如果是剛剛來到這個地方的我,會為之讚歎不已吧?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讚歎的心情了。  
“這個,不要用金帶了。頭冠也不要做這種款式。”   
我指指我那件禮服說,曼菲士不解:“姐姐,為什麼?”   
因為我並不打算和他執掌同等的權力。  
在埃及這樣的古代世界,王只有一個才是最好的,這裏可不需要什麼民主,什麼制衡,什麼三權分立。曼菲士有絕對的權利,才能夠保證絕對的權威和服從。有兩個當權人物,就算你自己沒有什麼想法,別人的想法可就多了。況且,一邊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虎視眈眈地看著埃及這塊大肥肉。  
王冠做成了兩頂,我那頂是上埃及的鷹,銀白色的帶著蓮花托座。曼菲士的是下埃及的蛇,王冠上鑲著紅寶石,底座是盤結在一起的紙莎草。  
我叫過為首的工匠:“現在再做兩頂新冠,來得及麼?”   
他戰戰兢兢地問:“請問公主,要做成什麼樣式?”   
我說:“把這兩頂頭冠上的紋飾做到一起,飛鷹盤蛇,蓮花和紙草,是曼菲士的尺寸。”   
他嘴唇動了一下,我盯著他:“在登基那天之前做好,行不行?”   
他有些躊躇,又把目光投向曼菲士。  
“姐姐……”   
“你別打岔。”   
“我們……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是一定要辦到。”   
他跪了下來說:“是!能做得出來。”   
“好,另一頂就做常冠,蓮花形就可以了,這個簡單,你若來不及做,我自己還有兩頂沒有戴過的環飾可以湊數。”   
他松了口氣:“這頂是公主要戴的麼?這個易做。”   
我點下頭:“好,把我這件禮服上的金帶都去掉吧。”   
“是,公主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你下去吧。”   
他們一退下去,曼菲士就逼到我臉前來,大聲問:“姐姐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微微笑:“這你還想不明白?美尼斯王費了多大力氣才把上下埃及統一?父王也是上下埃及的王,為什麼到我們這裏又要分開?臣子會怎麼想?民眾會怎麼想?小曼,永遠別給人分裂的藉口和機會,你明白嗎?”   
“可是,姐姐和我結婚之後,我們是一體,埃及當然也是一體……”   
我眼前一黑,幾乎想一頭撞在鏡子上。  
他到現在還是這樣想啊。  
“小曼,這樣不好的。”我舉個例子,幸好我看的典籍和王室族譜不少。  
“吉賽娶了自己的妹妹,可是為什麼他們一個孩子都活不了?洛沙卡女王嫁了自己的侄兒,可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也沒有生下來過。父王,祖父,他們也都沒有娶自己的血親啊。小曼,要生下健康的後裔,王室需要的是新鮮的血液注入,而不是我們繼續姐弟通婚,你明白嗎?”   
他蠻橫任性的嘴臉又出來了:“我不明白!”   
這孩子。  
“就算我們沒有姐弟結婚,我也絕不會分走你的權利的。而且,你對我不過是姐弟之情,將來你一定會遇到更加令你傾心相愛的姑娘,和她生下健康可愛的孩子,那時候我就是姑姑啦……”我說著說著都開心起來了,他的臉色反而更臭:“沒有別人會比姐姐更愛我,更美麗。這世上只有姐姐是一心為我的!”   
我真想抽他!  
是,我是對你好!那是因為咱倆是親姐弟,長姐如母,我不對你好能對誰好?可是要我同意姐弟結婚?你殺了我我也不能答應啊!  
不過我也瞭解曼菲士,和他硬吵架沒什麼用處,現在也不急著說這事,等日後慢慢再扭轉他的觀念吧。  
“好了,既然你說我是姐姐,那麼這件事情我就做主了。你是上下埃及之王,我只是你的王姐,朝務我會幫你,但是最終的決策者只有你一個。”看他還想說話,我一指頭點在他頭上,狠狠戳了他一下:“好啊,父王剛下葬,你就想跟我頂嘴了是不是!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姐姐嗎?啊?”   
他耍蠻我就拿出姐姐的威風來,反正以前我欺負他也欺負慣了,果然在我的積威之下,曼菲士低頭住嘴,屁也沒敢再放一個。  
“好的,這才是乖孩子呢。”   
我摸摸他的頭:“來,咱們一塊兒吃飯吧,順便商量一下你的寢宮的事。你是遷到父王的寢宮去住呢,還是將你現在的寢室改建一下?”   
“我現在住的地方就很好……”他後面還咕噥了一句,我沒聽清楚,等吃了飯他走了,亞莉過來一邊忍笑一邊說:“王子後面那句說的是,他想住到公主的寢宮來。”   
什麼?  
我怒得像抽人。  
真是個死腦筋,屢教不改啊!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40 PM     標題: 15144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52 PM 編輯

52   
雖然時代不同,但是有一點似乎是一樣的。  
登基典禮之前,各國都有使者來了,努比亞除外,他們的探子被西奴耶一網成擒,邊境上的軍隊也被狠狠殺了兩次威風,加上努比亞公主答依俐謀害法老……努比亞基本上已經算是埃及的敵國了——只是這個敵,實在弱了些。我想,曼菲士只要忙完了這一段的事情騰出手來,立刻就要收拾它。
  
我的傷一天天見好,事情一天天多了起來。各國來的使者都得既熱情接待,又得全心戒備。這年頭沒有什麼和平盟友一說,只有強和弱。你強,旁人就會對你討好親人。你弱,馬上所有人全會翻臉不認人,狠狠的一口要撕咬在最肥美軟弱的地方,掠走一切可以掠走的好處。  
“今天又有什麼地方的使者來了?”   
“今天到的都是遠道而來的。比秦多的使者,亞述的使者,還有巴比倫的使者……”亞莉想了想,“好像那個島上之國密諾亞也有使者過來,據說還是位神官。”   
我點點頭:“真頭痛,沒個讓人省心的。”   
常常會覺得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也許到曼菲士成熟獨立,我就可以完全沒有後顧之憂了吧?  
到那時候,我倒想乘一隻小船,順著尼羅河流走,流到哪里,算哪里……我歎口氣,那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才可以實現的奢望。  
“去吧,我去看看那些使者們,都是為著什麼來的。”   
“比秦多的使者還沒到,巴比倫的使者王子已經見過了他,打發他去休憩了。只有亞述的使者還等在宮外,是現在亞述王的弟弟,他叫夏路。”   
這位應該算是親王的夏路,是個很瘦小的,毫無嬌貴傲氣的少年。他有一雙柔和的黑色眼睛,看人的時候,眼睛總有點閃爍的膽怯的樣子。我想一想他老哥亞爾安殘暴好殺的名頭——據說他即位的時候把父親的女人和自己的手足宰掉了不少,這個夏路因為和他同母所生,又怯懦膽小,才被放過,只是也沒有任何實權,被晾在一邊,地位著實尷尬。  
他幾乎不敢抬頭看我,道賀的華說起來聲微氣短,想來是事先準備好了說辭,背過了數遍,現在背書一樣在我面前背出來。  
“使者遠道而來,多曆辛苦,還請好好休息,孟斐斯雖然不是特別繁華的地方,不過若是有閒暇,也可以排憂消遣。等到大典那天,還請務必到場觀禮。”   
他點了一下頭,揚起臉說:“公主太客……”   
我微笑以對,他卻怔在那裏,下面的一個字消弭無聲。  
亞莉輕輕把水杯放在他面前,用足以讓他清醒的聲音說:“使者請喝些果露吧。”   
他如夢初醒,連連說:“是是,多謝多謝。”   
可是伸出手的動作慌慌張張,水杯沒拿起來,反而被碰翻了。  
亞莉鎮定從容地喚宮女來收拾,那夏路愧得無地自容,臉色通紅地告辭了,再沒敢抬頭看我一眼。  
“嘿,公主的美貌,真是令他神魂顛倒呢……”   
我卻搖了搖頭。  
“亞莉,什麼事不可以只看表面……你叫人好好注意他的行為舉止,務必嚴密防備。”   
“咦?”亞莉疑惑起來:“難道他……”   
“能在亞爾安那種人手下逃出一命,或可能是個窩囊廢,或者就是個……”   
亞莉悚然一驚,站直身說:“是,我一定命人將他看嚴死守。”   
“有的時候,人偽裝的時間長了,常常會有種錯覺,就是自己也分不清偽裝與真實的區別。他的無能如果是裝出來的,那在亞爾安的眼皮底下,無疑是要天天裝時時裝的,但是我總覺得他有點不對頭……”   
那雙黑色的眼睛……   
盯著我的時候,好像是癡迷於美色的白癡模樣,可是那雙眼底,似乎有一絲我來不及仔細辨別的清明。  
看著亞莉如此緊張,我說:“你也不用緊張,他的裝假也不見得是為了算計我們,不過他已經裝成了習慣,這層皮他已經剝不下來了。”   
我說話的時候很篤定,不過亞莉下去之後我卻覺得有些奇怪。  
我為什麼能這麼篤定,能從那雙眼中看出這麼多的東西來?  
我……為什麼這麼瞭解他的處境和心態呢?  
就從那雙看似沒有焦距的眼睛裏,卻一下子透視進他的心中。  
好熟悉的感覺……好像……好像我也曾經……   
曾經經歷過那種日子,那種時刻偽裝自己的日子……   
可是再仔細去想,卻又什麼也感覺不著了。  
我到現在為止,還是只能記得自己的名字,可是認同感也很弱。  
反而是愛西絲這名字,慢慢烙印在身上心上。  對了,還有一個使者。  
密諾亞的使者,據說還是個神職人員。  
亞莉吩咐完剛才事情進來回稟,說密諾亞的使者轉告我們的人,說他還是在神殿中覺得更加自在,所以就不進宮來了。這幾天就在神殿中和我們的神官們好好切磋交流,到登基大典那天,自然會來替新王祈禱。  
我們和密諾亞倒沒有什麼切身利害關係,他們的海軍水師是厲害,但是與埃及並無摩擦,相對來說利害關係要淺很多。想必派一個神官來,也有這種和平相處的意思在裏頭。  
總算有個相比較而言,讓人省心的。  
比秦多的使者還沒有來,會是什麼人呢?  
我們和比秦多隔海相對,說不上是對頭,但之前也沒有什麼交往。  
所以這一次他們派來的使者,也許會是重要人物,決定兩國之後是敵是友。  
晚餐的時候又遇到了刺客,現在遇刺客簡直是家常便飯,哪天不遇一個兩個的我都覺得這一天不夠完整。那刺客的時機選得不對頭,滿院子都是侍衛的時候從角落裏竄了出來,可見做刺客,挑選好的時機很重要。  
亞莉站在我身前把我遮得嚴嚴的,我伸手把她輕輕撥開,看著侍衛們的彎刀和長矛已經把那個刺客的兵器打落,逼到了牆角,小金在我手上蜿蜒遊轉,興奮的不得了。  
我忽然覺得有點手癢,一整天都很鬱悶,正好這會兒有個樂子自己送上門來了。  
“你們讓開,”我轉頭道,“給我劍。”   
亞莉嘴唇動了一下,不過沒有反對我,讓宮女把我的劍捧了過來。  
我倒挽著這把試打出來一次沒用過的鐵劍,緩緩走下臺階,向那個被逼得絕望的刺客說:“來,來,和我打一場。你要是贏了,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他用一種茫然的目光看著我。  
我揮揮手讓侍衛們散開:“放他過來。”   
侍衛緩緩散開,在四周圍成了一個圈子,那個刺客好像找到了一點真實感,緩緩拾起掉在地下的短刀,猛地伏身朝我躥了過來。  
我一劍劈得他退了回去,他動作很靈活,手在地下一撐又一次彈了回來。  
我一共劈退了他九次,他終於明白過來了,就算沒有這些侍衛,他也殺不了我。  
我也覺得自己的悶氣出得差不多了:“好了,留他一條命,丟出去吧。”   
侍衛們答應了一聲,沖上來兩個人把那個刺客按倒,拳腳齊上先揍了一頓,然後像拖死狗一樣拖了下去。  
活動了一番筋骨,睡起來也格外覺得香。  
我忽然在暗夜中醒了過來,心生警兆,伸手去摸枕邊的匕首,但是手剛一動,就被牢牢的按在了頸側。  
“好一段時日沒見,你現在像條蛇似的機靈啊。”   
我怔了一下。  
這聲音……   
我原本想要刺出去的藏在指環裏的毒針也頓在半空。  
那人伸手輕輕撥了一下,床頭的燭臺亮了起來。  
昏黃的一點光幽幽亮起,就像一顆星落進了池水,那樣從容而柔緩,映亮了他的臉。  
那人比我記憶中瘦了,眼睛卻比從前更亮,猶如兩顆燦亮的星子。  
他伸出手來,輕輕替我理了一下散在枕上的頭髮:“你長大了,愛西絲。”   
我眯起眼:“可你老了,伊莫頓。”   
53   
他鬆開手,我立刻翻身坐了起來,探入枕下的手緊緊扣住匕首的把柄,一雙眼緊盯著他。  
“我要殺你啊,剛才就動手了。”他站了起來,身上穿著一件長長的黑袍,與從前的模樣大不相同。走動的時候沒有半點聲息,衣袍拖在地下,像是一片墨雲輕輕飄浮著。  
雖然只是闊別了短短的兩三年,可我看到這個人的時候……那種恍惚的感覺,仿佛這個人是從前世來的,已經隔了百年的光影,那麼不真實。  
他來做什麼的?  
來報仇?  
我警惕的縮起身,他的劍術並不比我差,那時候我一劍刺中他,不過是因為他沒有防備。可現在……強弱之勢倒轉,我絕不能掉以輕心。  
還有……
我忽然想起,小金呢?  
我之所以能放心的坦然入睡,是因為小金這小傢伙兒警覺非常,從前來多少撥刺客,又或是下毒,他都能及時預警。  
我慌亂急切地掃過枕邊,床上,床前——都不見小金的蹤影!  
在找什麼?”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很低沉,但是卻像是有種縈繞人心的力量。他微微笑著,從容抬起手來,一點金色的柔光從他的黑袖中蜿蜒遊出,昂起頭朝我噝噝的吐信。  
“你是在找它吧?”   
我呆了。  
小金?  
不是它還有誰?難道小金還有個孿生的兄弟姐妹不成?老男人明明說小金十分罕有,整個埃及大概就這麼一條……   
而且看它那得意憊懶的樣子,也知道肯定是它!  
可是,它,它怎麼投敵了?  
我盯著伊莫頓,我知道他也有些莫測的神力,雖然誰也沒有見過,可是所有人都是這樣說著。當初他被我送走之後,許多不知內情的人並不說他是失蹤,而說他一定是蒙受了什麼神諭去遊歷或是去了我們不可知的地方。  
難道他有什麼奇異之術,蠱惑了小金嗎?  
“我和它也很久不見啦,這孩子還認得我,記性倒不錯。”   
伊莫頓一抬手,小金從他手腕上爬下來,乖乖的又回到床上,盤在我的身側。  
“你……”   
一瞬間我忽然想起老男人說,你得救,還要感謝另一個人。  
還有,他的作派,他常說的話,稱呼小金的習慣……   
我脫口問:“難道是你讓那個人救我的嗎?”   
他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那種初見時的感覺又來了,仿佛無形的,溫柔的輕風吹過,讓人覺得有些軟軟的,暈陶陶的:“我只是請他留心一二,但是想不到你真的遇到生命危險。”   
我覺得我心底就像一面湖水,被他一句話像投石入水一樣,靜靜的水面一下子全散亂了。  
“你……”   
他長袍漆黑如墨,垂順如水,形貌比以前瘦了很多,但是顯得眉更挺,唇更秀,只是形容略顯悴悴,看起來……像是吃了許多磨難的樣子。  
磨難?  
我想起我刺得那一劍……我刺的時候心中悲憤難受,想也沒有想過,一刺下去的部位就是小腹要害。我讓亞莉送他走,不過是讓他聽天由命的意思。  
可是我沒想到他還活著。  
偶然想起來的時候,我都當他是個已經不在這世上的人了。  
我心裏亂得很,看著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的處境危險得很,許多暗殺都沖著你來的。”他說,“小金雖然機靈,但是畢竟不是萬能的,你自己得多加小心才行。”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冒出一句:“你回來……是不是要給安蘇娜報仇?”   
他怔了一下,笑意微微有些苦澀,眉目間那種沉靜而貴重的神氣卻顯得更重:“我勸過她,可是她不肯聽……小金會驅蛇去殺她,那是她自取的結果,與人無干。你並沒有親手殺她的,這些我都知道。”   
我覺得心裏感覺怪異:“你,你不是和她……為什麼她死了你倒不顯得多難過?”   
他走過來,面龐一下子湊到了我面前,離近看他那雙眼裏簡直像是有魔魅之力,上面一層淡淡的柔和的光暈。  
“我一直想問你,你到底看見了什麼呢?”   
我咬咬牙。  
“你自己做過的事,還要我說嗎?”   
他皺了下眉頭,說:“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緩緩的將衣襟扯開,我忙說:“你幹什麼?”   
他說:“你刺我那一劍,我也不怪你,可是你得讓我知道這是因為什麼吧?”   
他說話間將袍子敞開,我想轉開眼,可是卻已經看到了……他身上的那道傷。  
當時我刺的很深,傷處一定痛極。現在看起來傷處微微凹下去,一道似褪了色的血印。  
我緩緩的伸手過去,指尖觸到那道傷。  
他的肌膚好像很燙,我的指尖感覺到一點尖銳的疼痛。  
他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你刺得時候真的一點也沒有猶豫啊。那之後呢,你會不會想起來那一劍,那一晚的事情?你有沒有……忘記我?”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  
“是,你不能忘記。這道傷會永遠留在我身上,所以你永遠也不能遺忘。”   
我的眼前忽然一暗,光影被遮擋住了,唇上傳來同樣讓我覺得灼痛的熱度。柔軟的侵襲,意外的親密,掩在這潮水般的溫存之後的,是淩厲入骨的霸道。  
54   
我有刹那間的沉醉。  
那滋味就像積了多年的醇酒,啟封的一刻,乍香熏然,令人難以自持。  
我覺得胸口一瞬間的感覺那麼奇怪,像是被什麼東西充滿了就要溢出來,可是,又覺得異常的空,似乎這滿滿的東西都是不可捉摸的,抓不住握不牢的,難受的厲害。  
腦子是有點迷糊,可是另一隻按在身後的手卻忽然摸到一樣東西,微涼堅硬,我來不及多想,信手就揮了出去。  
他向後一讓,匕首在他的咽喉間險險擦過,劃出一道雪亮的光,我的動作根本不由腦子控制,完全是本能反應,一擊不中,立刻翻身躍下了床,他一身肅穆的黑衣,無風自舞,我是一身單薄的紗裙,還被揉淩亂不堪,實在難以見人。  
我們隔著床對峙,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他拿起床頭那邊金凳搭的睡袍扔過來給我,我一邊警惕的看著他,一邊把裙袍披上,系起帶子。  
“要不是我吃過你一次虧,說不定這次就被你要了性命了。”他伸手在喉嚨那裏輕輕蹭了一下,似乎心有餘悸,不過唇過的微笑卻篤定的令人生厭。  
“愛西絲,我還記得小神殿失火之後,你到大神殿來和我學習……在那之前,我只遠遠見過你兩次,覺得你不過是個小姑娘……可是現在,你馬上要成為埃及女王了。”   
我點點頭:“這些話沒什麼用處,你也不用說這個,省省力氣說正事吧。我深夜潛來,是想做什麼?”   
他一笑:“我只是想在登基前見見你,因為聽說你今晚又遇了刺客,看到你現在平安,我也放下心了。你若不想見我,那麼我餘下這幾天不再來見你就是。有什麼事要找我的話,讓你身邊的人到阿努比斯神殿去找我吧,我現在是以密諾來使者的身份過來的。”   
我一驚:“你?你怎麼成了農牧民諾亞神官?”   
他苦笑:“你說呢?我受了重傷,出了海口順風而行,後來遇到了密諾亞的軍船,他們把我救了下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我就留在了密諾亞,並被王太后拜為神官。”   
他倒真是命大。  
而且還是挺有本事 的,就算傷成那樣把他順水放逐,他還活了下來。  
想到那一劍,那天晚上吹在臉上的風,落在黑暗的身後的眼淚,我心裏也一軟,但那只是一瞬間。  
他說:“你要當心些,這幾天大概……我來的時候,在海船上看的星空中,似乎有些異樣的變動,說不上來,但總與埃及有莫大的關係。”   
我這幾天倒沒有去神殿,也沒有什麼危險的預感。  伊莫頓當然不是浪得虛名的人物,他絕對比現在這個只會念經和裝模作樣的卡布達大神官強得多,所以自從他失蹤之後,大祭祀一職一直空缺著,卡布達幾次想把自己弄上去,只可惜他沒有真材實料,而且父王一去,曼菲士很不吃他那套,眼見他是沒有希望了。  
但是卡布達這種只知道斂財的草包也有好處。若真是伊莫頓一直穩穩坐在神殿的第一把交椅,人望威望都越來越高,我反而要擔心他妨礙曼菲士的王權。  
他站在那裏,遙遙低沉的聲音說:“你多保重,過幾天……我們再見。”   
他躍身從窗子跳了出去,黑袍展開像一片被風吹過的烏墨雲彩。我看到他衣襟上繡著一朵密諾亞的神職標記,只愣了一下,那片衣襟就在視野中消失了。  
我兩步趕到窗邊向下看,下面是一片幽黑的庭院,橫斜的花枝,蔥郁的綠色,都混成了一片深深淺淺的夜幕夜色,已經看不清他去了哪里。  
我知道我應該當即立斷命人去處理這事,以他對埃及的瞭解,在神殿的威勢,若他真要投靠密諾亞與埃及為敵,那可是心腹之患,從肘腑處捅來的小刀子才是最防不勝防的。  
可是……   
我握著匕首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一句話就在跟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而且,他也與從前不同了。上次我能一劍刺中他,那是他毫無防備。可是經一事長一智,他這次既然敢回來,就肯定我不能把他如何。  
而且……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密諾亞使者。  
匕首的柄已經讓我握的微微生熱,庭院裏花樹上的花朵,無風自動,我微微一驚,注目看去的時候,花瓣簌簌的落了下來,池塘中的引注的尼羅河水潺潺輕響流淌。  
夜色下的古代的埃及宮殿,迷離的像一個夢境。  
我緩緩歎口氣,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  
亞莉正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我:“公主,出了什麼事?我……我和八名侍夜的宮女怎麼都睡的這麼沉,連你起身也沒有聽到?”   
八成是伊莫頓做了什麼手腳,然後他這麼放肆的潛進來,還和我又打又鬧,說了半天話,亞莉平時不會睡這麼實的,今天一定是他的緣故。  
“我睡不著,起來散散。”我還是沒有說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其實我有什麼事都不瞞著亞莉的,可是剛才那麼一猶豫間,還是沒有說。  
臉上和耳朵都有點微微的發熱,亞莉問:“公主要不要喝點東西?”   
我點點頭,還真有些渴了。  
外面的星空燦爛依舊,像是天幕上撒滿了美麗的鑽石碎粒。  我不懂觀星,也看不出他說的變數存在與否。  
“亞莉,”我喊住正在出門的她:“幫我更衣,我去下神殿。”   
“公主,這麼晚了……”   “心裏有點事,我想去看看。”   
亞莉答應著,替我拿了衣裳出來更換。  
小金討好似的遊過來用頭輕觸我的手指,我心裏有氣,屈指在它頭上狠狠彈了一下,小金扭了幾扭,狀似很委屈的盤成一團,過了沒一會兒又纏上來。  
我也覺得自己沒意思,和它計較什麼。  
小金盤上我的手腕,我輕輕摸了它兩下。  
忽然想到,伊莫頓他……拜託那個老男人救我……這話應該不假。  
因為那時候我說得好好感謝小金,老男人說過,我應該感謝的有另一個人。我還以為他說的是自己或是路卡。  
但是現在想,他說的應該是伊莫頓。  
只是那時候他不方便說出來伊莫頓的身份和名字。  而且小金也認識他……   
伊莫頓他……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我的手指緩緩落在唇上,覺得微微的癢,還有點刺刺的不適。  
或許是剛才,不知道被誰的牙齒硌到了吧?  
也許是他的,也許是我自己的。  
我扶著亞莉的手出來,沒有叫步輦,反正我常祈禱的小神殿並不遠。夜風吹在臉上,帶著沙漠夜間的寒意。  
我在神像前靜靜站了一會兒,抬起一隻手,緩緩的舉高。  
有的時候,也會有點玄妙的感覺,只是我常常摸不清那是自己幻覺想像,潛意識……還是真的有神喻。  
有點迷惑的感覺,眯起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一片濃霧,霧下面是一片河水,水中央似乎站著一個人。  一點微微的金光閃過,我想看得更清楚些,然而那些卻都一起消失了。  
“公主,”亞莉跟著我出來:“是不是……神有什麼啟示?”   “不知道,我也說不上來。”我仰頭看看天:“好像……有一個人。”   
“人?”   
“是啊,看不清楚,也許並不代表什麼。”   
不過伊莫頓說,是個大的變數。  
會是怎麼回事呢?  
我又想到一個可能性,他說的,總不會是他自己這變數吧?  
不過伊莫頓進出我的寢宮如入無人之境,他若想對我不利,剛才已經有很好的機會了。  
他是他並沒有……   
也或許他的目標更加遠大?  
小金這小傢伙也靠不住了,我以後還是得加強防備才成。  
不是我不想要愛情……   
但是這個人太複雜,我掌握不住他。就算我曾經刺過他那一劍,可是現在面對著他,卻覺得上次交鋒也不算我贏了他。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41 PM     標題: 16573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3 10:53 PM 編輯

55   
登基大典那天,我幾乎從頭到尾都在操心。  
花的錢太多,人太多,危險可能藏在任何一個角落,伺機撲出來對我們造成傷害。還有就是,我本來不打算和曼菲士一起進入阿蒙神廟,至少不同時進去,但是他不肯,還好他的穿著打扮絕對不會讓人誤會他只擁有一半的統治權。  
這個孩子站在神台前的時候,眼睛裏閃爍著晶瑩的水光。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是,多少可以猜到一些。  
也許想到了從前,也許是因為現在而激動,也許是因為想到更加艱辛漫長的未來。  
漫長而神聖的儀式一項一項進行,最後我們回到王宮,曼菲士得接受臣子們的朝拜,正式坐上王位那把椅子。但是我驚異的發現,與我的安排不同,曼菲士讓人在原來法老的位置上放了相聯並排的兩把椅子。  
我腳步頓住了,曼菲士拉了我一把:“姐姐,你答應過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我苦笑,這種時候可沒法和他爭執講理。  
我們一起走上臺階,坐在椅子上。  
曼菲士戴著精緻的頭飾,端正而威嚴的樣子……他已經是埃及法老了。  
雖然,他才十來歲。  
放在現代,他只是個在父母身邊依依不去的孩子。還不懂得生活的艱辛,也不用承擔這麼重的責任。  
小曼一隻手拿著權杖,一隻手緊緊拉著我不放。即使是到王宮外的圍攻樓上去接受民眾歡呼,也拖著我一起去。  
我的目光在那些外國來使中掠過,伊莫頓臉上罩紗,還是一身黑袍,站在人叢後面。  
只看到這麼一眼,他的身形就被其他人遮住了。  
曼菲士站在高臺上接受城下的人膜拜,看樣子,他挺享受這種高高在上君臨天下的感覺。大概真的有天生王者這種說法,我眼前的曼菲士就是如此。  
這孩子有種狠勁兒強勁兒,而且那種天生的高傲……   
我的目光從底下的人群中掠過,忽然在一個地方頓住了。  
所有人都拜倒在地,可是那個穿著粗麻披著頭巾的人影卻站了起來,遠遠的又是揮手又是叫嚷,看那架式不像是失心瘋或是要搗蛋的刺客,身邊的人急著要把那個人按倒,結果拉掉了他的頭巾,一下子露出金色的發頂!  
我愣了下,金髮?  
埃及所在的非洲和隔海相望的西亞中亞可都沒有金髮的人,只有地中海那一邊的羅成與希臘地區……   
但是我們與他們沒有邦交,這個金髮的人從哪里冒出來?是奴隸販子販來的奴隸嗎?看起來是個姑娘,她那麼張揚是的想幹什麼?看剛才那個架式,還有舉止動作……   
好像是在朝我喊話?  
好奇怪。  
我在小輕耳邊輕聲說:“太陽太大,我有些頭暈了。”   
他急忙說:“我扶王姐下去。”
我說:“不用,我下去歇會就好,底下這麼多人等著見你,你再多站一會兒。”   
他只好答應,只是神色還是很不甘。  
我卻為另一件事感慨。  
以前曼菲士只叫我姐姐,現在改叫王姐了。  
其實,我還是覺得姐姐聽起來更順耳些。  
亞莉說:“女王不舒服嗎?”   
唉,只是一轉眼,我就從公主變了女王了,連亞莉也改口改的這麼利索。  
我們站在牆垛下面,我從垛縫裏指著下頭:“剛才那裏有個金色頭髮的女孩子,好像在朝我喊什麼話,看她的打扮,應該是城外的奴隸,你派人去城外的幾個大村裏頭找一找,把她帶來。”   
“是,陛下。”亞莉問:“是奸細麼?”   “也許不是。”我想了想:“現在就去,你親自去吧,別讓其他人去,反而弄糟了事情。”   
亞莉答應著去了,我轉過身來,看著曼菲士高高揚起雙臂,神采飛揚的樣子,既覺得欣慰,又有些心酸。  我說自己有點頭暈,本來只是個藉口,可是這會兒仰著頭看了他幾眼,真覺得有些天旋地轉。我退了一步,有只手從旁邊但過來牢牢的扶住了我,我轉頭一看,是西奴耶。  
“愛西絲陛下不舒服嗎?”他關切的問。  
“大概是天氣太熱了。”我說。  
“今天實在太辛苦了,儀式典禮都很繁瑣,或許是有些中暑,您先休息一下吧。”   
我點點頭,他扶著我慢慢下了臺階,我的侍女迎了上來,他鬆開了手,卻沒有立時就走開,說:“我駢讓人拿些喝的和提神的藥草來好嗎?”   
一旁的侍女洛吉塔看我精神不濟,機靈的答道:“是,那麼麻煩西奴耶大人了。”   
他說:“你們好好照顧陛下。”   
我靠著大軟枕躺在榻上,總覺得胸口悶的很,用力的喘氣還是覺得憋悶,有種要窒息似的感覺。西奴耶很快回來,命人端來了清涼的泉水,上面還漂白粉著幾片綠色的小葉,功效類似於薄荷,是很提神消暑的。  
我接過來喝了兩口,覺得胸口松緩了許多,朝他微笑致謝,他倒拘謹了,行了禮退開。  
曼菲士接下來的安排是大宴群臣,招待各國使者。我休息了一會兒,覺得精神比剛才好些,於是和他一起到大殿去,只是沒和他坐在一起。他坐在中間的王位上,我說不太舒服,靠在簾幕後面的軟榻上,他很不放心,時時溜進來問我覺得怎麼樣,要不要傳醫官。  
我說不必麻煩,就是這幾天有點累了,讓他快出去宴客。  
他倒也去了,就是一步三回頭。我看他過去了才又靠下,心裏琢磨著亞莉是不是還沒找著人,這會兒都沒有回來。又不知道外面仔細情形是什麼樣的,伊莫頓有沒有來赴宴?我想他八成是沒有來,這殿上認識他的人可不在少數,他若露出真面目,那這中間的事情可就解釋不清楚了。  
外面的人聲一靜,我抬起頭來:“怎麼了?”   
侍女說:“陛下,比泰多的使者到了,好像是因為船遇到風流耽誤了時間,所以晚到了一天。”   
我點了下頭:“使者是什麼人?”   
洛吉塔本來坐在一邊正替我倒水,聞言探頭向外看,轉過頭來說:“是……啊,使者是比泰多公主。”   
我意外的說:“是麼?”   
洛吉塔說:“是,沒有錯。她的額飾上有王話紋章,而且十分華貴秀麗。  
我點點頭,她將水杯裏的水倒出些嘗了,然後雙手奉給我。  我忘了說要她不要嘗水了,以往亞莉都知道小金的妙處,已經不再讓人嘗水了。不過小金並沒反應,說明這水也沒問題。  
我還沒喝,荷爾迪婭從簾幕那邊掀了一個角走過來。  
“先恭賀愛西絲陛下。”   
我微笑:“行了,今天就聽這些客氣話了,你怎麼有空過來的?不用在前面幫忙嗎?”
56
我果然沒有猜錯,那米達文公主看到只有我一個人進來,露出很明顯的鬱悶的失望的表情。  我朝她微笑,她也還能收拾情緒和我打招呼,但是悶悶不樂,對我十分敷衍。  
我有點感慨,同樣是公主,年紀也差不多大,米達文的環境一定比我簡單的多,而且有父母在前面擋著,什麼風雨也沒見過,性子才會這麼才……   
我忽然想笑,用一個詞來概括,她真是很傻很天真。  
我和她誰也沒心思應付對方,她看我的時候,眼睛裏有探究的,並不親近的神色。她對曼菲士有意思,而且只怕也知道埃及那個古怪的傳統,對我沒好聲氣也很自然。  她很快告辭,荷爾迪亞過來,神色中很不屑的樣子:“這種公主,真是草包。”   
我說:“能當草包也很幸福的。聽說米達文是嫡女,很受寵。她父親比泰多王的妾,也還生過別的孩子,不過地位都不如她。”   
“那是因為她母親家中有勢力。”   
我笑著轉過頭:“話說回來,我們誰不是靠著父母的勢力才有今天的?我是法老的女兒,你是宰相的女兒,也比五十步笑百步了。”   
荷爾迪亞說:“那可不一樣,她長這麼大了還不懂事,離了人保護她就是條蟲,一天不到就會死。”   
“她要死在我們這裏還麻煩呢。”我看著她:“我以前覺得你的性子好,現在看來真是我誤會了。給你派個美差,給我好好保護她,直到她離開埃及為止。”   
荷爾迪亞張大了嘴,一臉呆滯的看著我。  
“沒辦法,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事你越不想做就越得做。去吧,我相信以你的聰慧,一定可以把她保護的好好的。”   
荷爾迪亞苦著臉,拖著腳步走了。  
我也被鬧的沒了精神,手裏在翻著紙卷卻看不下去。亞莉這一去,能把那金髮的人帶回來嗎?她那樣子,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還有,伊莫頓……   
我揉揉發緊的眉頭,如果可以,我也想當一個草包樣的公主,隨心所欲,萬事不愁啊。  
我又喝了點湯藥,覺得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就還是沒什麼力氣,逗著小金玩了一會兒,前面又開始擺宴,我睡了一會兒中覺起來,侍女回報說:“陛下,法老請您到前面去呢。”   
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個陛下是曼菲士。  
剛睡醒有些恍惚,還以為說的是父王。  
“去幹什麼?”   
“愛西絲陛下。”亞莉匆匆的進來,她還穿著一身外出的裝束沒有換下:“那女孩子我看到了,只是……”   
“什麼?”我有些關切,欠起身向前:“難道死了?”   
“不不,”亞莉說:“只是王突然出現在那裏,把她擄走了。”   
曼菲士?  
一旁話被打斷的侍女說:“愛西絲陛下,王請您去,就是說去看一個新抓回來的奴隸。”   
這個孩子,雖然從古代希臘那邊販來的奴隸比較少見,可也不至於這麼稀罕。不過,他怎麼跑到奴隸村子那裏去了?獵場離那裏看還有段距離呢。  
我站了起來:“好吧,我去前面看看。”   
真的很奇怪,這個人……   
伊莫頓說的變數,就是她嗎?  
我經過大殿前的平闊廣場,看著一群示威正把一個奴隸樣的男子綁在那裏鞭打,曼菲士則拉著一個裹著麻布衣服的女孩子在那裏糾纏。  真胡鬧,太失他的身份了。  
我緩緩走過去,曼菲士看到我過來,笑的很開心,用力一把將那個金頭髮粗麻衣的女孩子推跌倒在我面前,說:“姐姐,這小東西很有意思,你要不要?”   
我白他一眼:“我不要,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奴隸,這雙手能做什麼活?”   
可是那個金髮的女孩子忽然一把揪住我的裙角,急切的說:“愛西絲!我終於找到你了!你送我回去!我要回家去!”   
不用我說話,亞莉一腳踩在她身上,叱道:“滾開!敢直呼女王的名字!不要命了你!”   
我楞了一下,那個女孩子的髮型,修的整齊的美貌,服色,眼瞳,發色……   
可是讓我驚訝的不是這些,而是她身上的氣質,她說話的口氣……   
她……不象這個時代的人!  
我看了一眼曼菲士,叫過塔莎:“把她待下去,洗一洗換身衣服,給她點吃的。”她捂著被亞莉踩的地方看著我,藍眼睛亮晶晶的:“愛西絲!”   亞莉眉毛一豎又要打她,我說:“算了,她不是這裏人,不懂規矩,別打她了。”   
沒想到她接著說:“求求你,別讓他們打謝吉了好嗎?”   
我看著下面正挨揍的那個奴隸:“謝吉?”   
“是,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被抓的,他沒有惡意的,求你讓人不要打他……”   
我看了看:“又不是用的銅鞭,打一頓死不了人的。告訴他們,再打二十下就停了吧。”   
她驚呼:“為什麼?”   
我看看她:“他敢違逆法老的意志,不奪他性命都是輕的了。不作些懲罰,你以為王權是擺著好看的麼?”   
她半張著嘴愣在那裏,我看看曼菲士,他身上手上也沾了黑泥,在我的目光之下慢慢低了頭說:“我這就去更衣。”   
我歎口氣說:“你已經是法老了,自己得多當心。你今天出去行獵,帶了多少人?”   
他先說:“兩百,”看看我的臉色,聲音小了些:“一百……”   
我繼續盯著他,他聲音更小了:“四十……”   
我點頭微笑:“很好,你的衛隊中其他今天沒有跟你出去的人,各打四十鞭。西奴耶呢?”   
“他今天有事,”曼菲士忙替他解釋:“一早去忙軍器督造的事了。”   
“烏納斯呢?”   
烏納斯走過來,在我跟前跪下。  
“你勸說法老了嗎?”   
曼菲士又說:“他勸了,我沒……”   
烏納斯自己倒不推卸責任:“我沒能勸阻王,是我的過失。”   “好,既然你自己也明白,那也去領四十鞭吧。吩咐下去,今天四十個隨王一起出去的人,這個月發雙份錢糧。”   
曼菲士當然不願意他的貼身侍衛被我趕去挨鞭子,奈何在我積威之下乖乖的夾著尾巴自己去換衣服。不過我想他換衣服的時候說不定會溜去找人吩咐,打他親衛的鞭子一定要又輕又軟,千萬不能打的太重了。  
我進了殿裏,也許是錯覺,那些跳的正歡的舞娘們,身上好似捆上了看不見的繩子,動作一下子變得僵硬而死板了。  我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西奴耶就來了。他腳步匆忙,在我面前跪倒行禮:“愛西絲陛下,那些兵士的鞭刑已經罰完,是不是可以讓醫官為他們治傷?”   
“這麼快?”我說:“傷自然是要治的,還要用好藥。”   
他松了口氣:“是,因為我剛才從下面上來,看到他們挨完了鞭子不敢治傷,我還以為是陛下……”   
我笑:“我可沒說不許治傷,你去傳命吧。”   
“是。”他輕輕趨前,執起我的裙角湊到唇邊一吻:“我替那些侍衛謝女王的寬宏。”   
我低頭道:“請起。”   
他退下去,曼菲士換完衣服出來了,然後沒多會兒,塔莎也把那個金髮女孩子帶來了。  
曼菲士挺得意的跟我說,這個金髮女奴名字叫凱羅爾。  
等他轉過頭就愣了一下,那個被換了一襲紗衣再回來的金髮小姑娘,洗去污泥,露出的可是一張頂頂漂亮的臉蛋兒。  
塔莎推了她一把:“快向陛下行禮。”   
她往前走了兩步,看起來那個膝蓋不大可能彎的下來。一雙眼瞅著我,張嘴說:“愛……”趕緊停了下來,說:“愛西絲女王,我,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凱羅爾。”   
我問:“你從哪里來?”   
她急切的說:“我從二十世紀的開羅來!我是凱羅爾!你不記得我嗎?你在我家中住過的,我還說你和賴安哥哥……”   
我腦中忽然嗡的一聲,凱羅爾,賴安?賴安,凱羅爾,這些名字我在哪里看到過?  我覺得身體晃了一下,似乎是一道脆弱的堤壩終於被洪水衝垮,無數的往事,破碎的,連貫的,彩色的,灰白的……我覺得眼前一黑,身體向後仰了過去。  
57   
同時伸過來要扶我的手,來自好幾個人。  
亞莉和曼菲士是不用說了,從外面進來的西奴耶,還有……   
我的眼角在人叢中看到另一個想要趕到我身邊來的人,嘴角輕輕動了一下,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嘲笑他一聲。  
曼菲士抱住我的時候,我已經清醒過來了。說起來像是天翻地覆一樣的變故,可是一切都只發生在瞬息之間。  
“姐姐!”他焦急的看著我,眼神驚疑不定,忽然轉過頭去指著凱羅爾喝道:“把這個奸細拖下去處死!”   
兩個侍衛沖上來把凱羅爾揪住,我緩了口氣,拉住他的手:“她沒傷害我,你別又衝動起來了。”   
“姐姐你沒事嗎?”   
凱羅爾嚇的只會說“不是我”和“我什麼也沒有做”,我微微點了下頭,說:“好吧,別為難她……我是累了,歇一下就好。”   
我只是……覺得這一切得好好的理一理。  
我腦子裏亂的很,屬於現在的,屬於未來的,許多記憶就這樣交錯的紛亂的混雜在一起,凱羅爾,賴安,曼菲士與愛西絲,這些名字……   
這些名字應該只出現在一本書中,可是現在卻……   
我看著周圍的人,他們如此真實,怎麼可能只是那畫中繪出來的人?而我,我是怎麼到這裏來的?我明明……   我怔怔的靠在那裏,我明明應該已經死了,可是怎麼會在這裏重新活轉過來?  
就算是輪回轉世,來到一本書裏也實在是說不通啊?  
“姐姐!姐姐!”   
我點點頭:“我沒事,我很好。”   
好像隱在濃霧裏的過往,終於逐漸清晰,那些破碎的片段也一一的被我連貫起來。  
只是……   
想不起往事的時候,覺得渴望而好奇。真的全部想了起來,反而覺得惆悵而迷惑。  
我揮了下手,那兩個侍衛把凱羅爾鬆開了。她臉色本來也白,現在更顯得煞白沒有血色。  
“曼菲士,送我回去,”我頓了一下:“還有,這個女孩子,我有些事要問她……一起帶上。”   
“好好,”曼菲士點頭答應:“我這就送你回去。”   
我被曼菲士直接橫抱起來,這孩子的臂力……也許,他已經不能被稱為是孩子了。  
凱羅爾被一同帶回了我的寢宮,我只想打發走曼菲士,好好向凱羅爾求證一下她究竟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個凱羅爾,可是曼菲士放心不下,怎麼也不肯走,我又哄又勸,最後都快急的發火,他才怏怏不樂的走了。  
“好了,亞莉,讓她坐下,給她拿點吃的來。”   
亞莉不大放心的看看凱羅爾,我說:“你去吧。”   
我知道她在不放心什麼,不過就憑這小姑娘,十個她也傷不了我。  
亞莉躬了下身,緩緩退了下去。  
“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我點了下頭:“坐下來,慢慢說。”   
她撲到我的床前,熱切的說:“愛西絲,你一定可以送我回去的對不對?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我一點也不明白……”   
我點點頭說:“我也不明白,所以你最好從頭說起。我並不認識你,你怎麼會認識我呢?”   
“呃?”她愣了。  
“這其間的事情很複雜,也許我們見過,但是我不記得了,所以你最好從頭說起。”   
她露出茫然的,不知所措的神情,擦擦臉上的淚痕:“好,我從頭開始說。我是美國人,叫做凱羅爾利多,因為父親熱愛考古,尤其對埃及歷史有濃厚興趣,所以我們全家搬到了埃及,住在開羅。本來一切平安無事,可是後來我們找到了一座法老的古墓,是曼菲士的陵寢,還有木乃伊……”   
我點點頭:“然後呢,發生了什麼事?”   
凱羅爾咽了口唾沫:“然後,王的木乃伊被偷,看守陵墓的工作人員也被殺了……可是,一切只是從這裏開始而已。沒過多久,我的父親,他……他也去世了,我也跟著來到了這個地方,時光倒流了三千年……愛西絲,愛西絲,你為什麼要帶我來到這裏?拜託你送我回家去好不好?”   
我對那本書的記憶已經模糊,那還是很早之前隨手翻過的書,內容只記得一磷半爪的,凱羅爾的名字我還有印象,但是其他的卻很模糊了。  
“你說的這些,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說:“你確定你見到的愛西絲,就是我嗎?”   
她猛點頭:“一定是,你這樣漂亮,氣質這麼好,我怎麼會認錯?你迷失了方向,我家收留過你,照顧了你啊,你,你怎麼會是曼菲士王的姐姐?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裏呢?”   
我也很想知道。  
而且我比你的疑問還要更多。  
“我並沒有見過你,而且我想你遇到的,應該也不是我。”   
她睜大了眼:“啊?”   
以考古為名,到處掘墳盜墓,我以往就不喜歡這種私人財團打著考古的幌子去滿足個人的貪婪欲望和獵奇心理。  
“法老的陵墓裏都是有詛咒的,將你帶來的,應該是那墓上封存的詛咒力量。”我給她一個最淺而易懂的解釋,在我的印象中,書中的內容也的確是這樣不會錯。  
“我不明白……”她喃喃的說,搖著頭,眼睛裏一片茫然:“我不懂,這是怎麼回事。我只想回家,拜託你,愛西絲,送我回家去吧!”   
我說:“如果可以,我也想幫你,但是我並不知道你是怎麼來的,又怎麼能夠送你回去呢?”   
“可是,可是……”   
我說:“別可是了,你自己說了,你是從三千年後來的,我可沒有任何辦法能把你再穿越時光送回三千年後去……”   
我忽然止住了語聲,悶悶的吐了口氣,轉頭說:“你又來了是不是?”   
簾幕微微揚起,露出隱在後面的一片黑衣。  
凱羅爾嚇的往後一縮,一隻手抓著我的臂膀似乎在尋求庇護和勇氣一樣。  這個女孩子……   
我記得書中的她就是個麻煩人物,偏偏是那種能惹不能撐,每每需要旁人來給她處理善後的角色……   
而那個替她善後的人,卻是……   
伊莫頓邁步走了出來,伸手輕輕揭去臉上蒙的黑色罩紗,一雙眼裏射出如電光芒。  
我忍不住說:“我真的很懷疑,你是神官嗎?你簡直像個神出鬼沒的盜賊!”   
伊莫頓只是一笑,轉向凱羅爾的時候又變成一副傲岸肅然的模樣,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凱羅爾,轉頭對我說:“你相信她說的?”   
我點點頭:“是。”   
他眉毛一揚:“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我在夜裏的天上,看到的變數應該就是她。”   
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雖然……離現在相隔有些遠,可是他的情緒變化我還是能感覺的出來。在他有動作之前我已經出聲:“你想幹什麼?”   
他說:“這是個不安定的隱患,還是儘早解決的好。”   
我搖搖頭:“你別亂來。”   
他站著沒動。  
這個人若是拿定了主意,很難令他改變。  
“好了,我說的話,你就從來不放在心上是嗎?”   
這話一出口我就覺得有些曖昧,他也顯得有些意外,唇角微微彎起,退了一步:“好,那麼我不殺她。可是她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向旁人解釋?”   
我說:“我為什麼要解釋?誰敢來向我要解釋?”   
他看著我,說:“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我扶著床邊緩緩站起來:“人總是要變的,你不是也變了嗎?”   
他說:“你這兩天身體是怎麼了?說話的氣力都顯得不夠了。”   
我還沒說話,他一步跨了過來,也沒見他的步子有多大,身形穩穩的已經站在了我面前。凱羅爾嚇的恨不得把整個人都縮起來藏到我身後去。  
“讓我看看。”   
我知道他的醫術遠超過一般醫官,也沒有抗拒,就慢慢坐了下來。  
他問了幾句話,又替我檢查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你除了疲倦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感覺?”   
我搖頭說:“沒有。”看看凱羅爾,說:“你不用害怕,我又不殺你。”   
她還是一副驚嚇過度的意外表情,伊莫頓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你的情形,不像中暑生病,倒像是中了惡咒。”   
我訝異駭然:“你說什麼?”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2 09:41 PM     標題: 13543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7 09:12 PM 編輯

58   
我詫異莫名。要說中咒,那也是凱羅爾中咒吧?從現代跑到了古代,一切都是那麼格格不入,怎麼中咒的換成了我?  
不過,再仔細想想,與其說是凱羅爾被詛咒,倒不如說是古代這一幫子遇見了她的人被詛咒呢,依稀記得在原書裏面,曼菲士為她打了一仗又一仗,有位一下子更是弄得又病又癆又傷,還有毀了城的亞述王,被燒了塔的巴比倫王……   
其他的我就不太記得了,那書只是草草翻過一次,而且並沒有看全。  
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  
書裏的情節雖然我記得不太清楚,可是原本書中的愛西絲女王後來嫁了一個不怎麼樣的丈夫,就是那個得隴忘蜀薄情寡義的巴比倫王!  
“你怎麼了?”   
我回過神來,看著伊莫頓一時說不出話,他大概誤會了,連聲問:“你是不是哪里覺得不舒服?”   
我搖搖頭:“沒有,我怎麼可以中了詛咒?有誰會詛咒我?”   
他說:“這可難說得很,你越是精明能幹,恨你的人自然就會越多。遠了不論,就是卡布達,你一直壓制著他,他難道就能心甘情願地乖乖待在現在的位置上了?”   
我說:“他就是想詛咒我,也得有那個真本事才行。”   
伊莫頓說:“你本身也有些神力,這些事雖然縹緲莫測,但若要真的害你性命也沒那麼容易,等回來我刻一道金符板給你,應該可以化解。”他轉頭看向凱羅爾:“她要怎麼處置?”   
我搖搖頭:“我還沒想好。”   
他點點頭,忽然問:“上次塔舍爾給你小金的時候還有沒有給你別的東西?”   
他不提我幾乎都忘了,說:“還有兩粒藥……”我頓了一下,沒說出這藥的用途。  
想起塔舍爾那時候笑得大有深意,說讓我把這藥給意中人服,他既然是受伊莫頓所托去救我的,那麼他話裏指的人肯定不會是別人——   
給伊莫頓吃這藥?我想都沒想過!  
“放在哪里了?”   
我指指自己床後面的嵌在牆上的暗櫃,有些緊要的東西都是放在那裏。不過不知道他這時候怎麼想起來問這個藥。  
伊莫頓兩下把那個藥瓶翻了出來,我剛剛猜到他是要做什麼,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他已經走到了凱羅爾面前,把她一把揪了起來,捏開嘴就把藥給她強喂了下去。  
我本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算了,反正也不是致命的藥,只是定時需要解藥就是了。  
凱羅爾嚇得面色青白,捂著嘴巴呆呆地看著伊莫頓,那眼神活旬在瞧一個魔鬼。  
我覺得伊莫頓真是有創意啊……   
這主意擱著我都想不出來,殺了既覺得不太妥,放任又覺得不甘心。  
凱羅爾看樣子很想把剛才落肚的東西吐出來,不過看著一身黑衣站在她面前,氣質好象索魂使者一樣的伊莫頓,她可沒有那個膽子,只好又朝我伸出只手來,顫聲喊:“愛,愛西絲,救我……”   
我微微笑:“我現在自身難保呢,你還是自己救自己吧,在這個地方,一心要靠別人來救,還不如早早跳了尼羅河來得爽利。”   
她認得的愛西絲……究竟是詛咒的作用,還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才出現的,我完全搞不清楚。我現在變成了愛西絲,那麼原來的愛西絲去了哪里?  
這個問題實在複雜得無法整理出頭緒來,所以乾脆不去想。  
伊莫頓倏來倏去,簡直把我這裏當成了穿堂,隨意得很,亞莉再進來時,就只看到我臥在榻上,而凱羅爾癱在床前了。  
我笑著招招手:“沒事,你過來,把她扶到一邊兒坐著去,順便也給她講講宮裏的規矩。我打算把她留下來,她不懂規矩可不行。”   
“把她留下來?”亞莉一臉驚訝:“這怎麼能行?她來歷不明,肯定……”   
“好啦,她的長相是和咱們不大一樣,不過你也知道,我們埃及之外還有許多國家,過了海,還有許多地方,那裏的人長得和我們可是不太一樣的。你帶她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想些事情。”   
亞莉深深地躬身下去,然後拖著渾渾噩噩像是已經嚇傻了一樣的凱羅爾出去了。  
留下她,是對是錯?  我看看自己的手,知道自己現在是在一本書裏,那麼一上來就殺了女主角,恐怕不太對頭吧?不過,現在的故事應該也已經和原來不同了,這筆糊塗賬又應該怎麼算呢?  
我放任思緒東遊西蕩,就是不往中間那個危險之極的地方靠。  
可是無論如何,已經清晰浮現的往事,躲不開,忘不了。  
沒想起來的時候那樣的渴望,想起來了這後卻寧願自己可以忘卻。  
每個人都是會死的,但是,被人殺死這種經歷放到什麼時候,都不是一件讓人覺得愉快的事情。  
我閉上眼,感覺那種窒息的感覺又浮上來了,怎麼都擺脫不了。  
也許是錯覺,也許……   
我真的覺得喘不上氣,用力氣吸氣也覺得悶得厲害,鼻尖指尖腳尖都開始發麻,想出聲叫人,可是喉嚨像是被一隻手狠狠的扼住了一樣,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就象……一切重來了一次。  
那種瀕死的感覺,又重來了。
  
59   
我象被一片水波包裹著,溫存,安靜,讓人沉倫,只想這麼長長久久的,永遠睡下去。  
然而好象有人在接近,有人在輕聲說話。  
是誰呢?  
似乎是亞莉,她在和誰說話?我想聽得清楚一些,可是卻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障礙,只能聽到她絮絮的聲音,卻辨不出她說的什麼。  
我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淡薄,這樣無喜無憂,無痛無識的感覺,似乎具有莫大的誘惑力,讓人情不自禁的沉溺,什麼也不用去想,什麼也不用去做,就可以……就可以……   
我心裏忽然掠過警兆!  
不,不能放棄!這是死亡的前兆!我曾經歷過一次!  
不,不能死!  
我努力要集中精神,可是發現放棄很容易,要掙扎卻很難。  
“咦?”一個女子的聲音說:“她還沒死?”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聽起來為什麼這麼古怪?是誰的聲音?覺得熟悉,又覺得陌生……   
好象天天都能聽到,可是,又不是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的聲音!到底是誰?  
本能告訴我這很重要,我一定得醒過來,一定得逃脫!  
“再給她稍微下一點藥好嗎?”這是亞莉的聲音。  
她口中的她,是我嗎?  
原來……亞莉也會背叛!原來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人是可以絕對信任的。即使亞莉,即使是……   
“沒那麼簡單的,你去把這條蛇拿去處理了……”   
“但是這蛇似乎有些……不如把它留下……”   
“不能留下!”那個女子的聲音說:“拿刀子來,我親自動手。”   
小金?小金有危險!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地睜開了眼。  
一道寒光從眼前掠過,我來不及多想,反手從枕下拔出匕首,格開了那刺下去的一劍,那人完全沒防備,短劍脫手落地,我的匕首順勢向前一推,重重地斬在那人的手腕上。  
那人驚呼著後退,頭上罩的黑布滑落,我愕然地看到,我面前的人竟然是……   
另一個愛西絲?  
亞莉愕然地站在一旁,隨即反應過來,拔出刀子朝我沖了過來,我眼角的餘光看到小金還掛在她的臂上不知道是死是活,本來要刺她胸口的一下反切在了她的肘間,趁她手軟的一刻把小金搶了回來。  
腦後風聲響起,我沒有轉頭,直接向後仰過身去,那個愛西絲拿著金制的燭臺朝我惡狠狠地砸了過來,我夾,那燭臺脫手砸在了柱子上,噹啷一聲響燭臺掉在了地下,燈油也潑了一地,呼的一聲火苗竄了起來,一下子就燒著了簾幕。  
她失了重心,一腳踩在那些油漬上,火焰晃了一下,卷在了她的身上。  
亞莉失聲驚呼:“愛西絲陛下!”搶著要去扶她。我喘過一口氣,伸出腳去絆了她一記,亞莉本來是要把她拉出來,可是這一跌非但沒有能夠把愛西絲拉出來,反而跌在了她的身上,火借油勢,一轉眼兩人身上都著了火。慘叫聲傳了出去,我心裏一緊,等下若是有人來了發現這情形……   
我伸手抓起床邊的另兩隻燭臺,把裏面的油也潑到那兩人身上去。  
亞莉,還有這個……詭異無法解釋的,另一個愛西絲。  
外面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寢宮大門被撞得嘭嘭響,侍衛們高聲急喊:“陛下!愛西絲陛下!”   
我厲聲喝道:“誰也不許進來!我沒事!”   
外面的人靜了一下,然後侍衛隊長的聲音說:“亞莉女官何在?陛下你有沒有傷到?”   
我沒回答,那兩個身上著火的人呼號慘叫,亂揮亂撲。我遊刃有餘地拿著燭臺一人揀要害部位給了一下,看她們僕在地下不能再動彈,身上的火還在燒著,寢殿裏彌漫著一股焦臭的味道。  
我喘了兩口氣,看她們是不可能再爬起來了,呼了出口氣,把手裏的燭臺丟下,慢慢走過去打開門。  
侍衛們看到我出現,臉上露出放心的神情,半跪著行過禮,然後侍衛隊長站起身,躬下腰問:“陛下,發生了什麼事情?刺客何在?”   
我歎了口氣:“我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睡到中夜,忽然來了刺客,亞莉女官為了救我,和刺客……同歸於盡了。”   
侍衛隊長驚道:“什麼?這……”   
我讓開門口的位置,讓他看清殿內的情形:“一個是刺客,一個是亞莉……我已經分不清楚誰是誰了……你們,快救火吧,再看看人還有沒有救……”   
他們亂哄哄地沖進殿裏去,我抬起手臂來檢查小金的狀況。它還活著,看樣子像是昏暈過去了。總算還好,我松了口氣。  
侍衛隊長他們做事效率極高,已經撲滅了火頭,並且將那兩人身上的火也弄熄了,但是那股焦臭的味道卻更濃了。  
“愛西絲陛下,”侍衛隊長大步走了過來,聲音很低沉:“請您……不要難過,亞莉女官她,她殉職了。”   
我面無表情:“刺客呢?”   
“也斷氣了。”侍衛隊長說:“但是面目身體也燒壞了,恐怕很難查出刺客的身份來歷。”   
我這才覺得身體象虛脫了一樣,一點力氣也沒有,侍女忙過來扶我一把,在沒被火勢波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陛下千萬不要難過。”那個宮女安慰我:“能為陛下而死,亞莉女官一定是感覺到莫大的光榮,她平時都說著願意為您付出生命的。”   
她完全不用安慰我,因為我一點也不傷心,我只是在納悶,今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60   
我忽然想起來問:“那個金頭髮的女孩子呢?亞莉把她安置在哪里了?”   
原來什麼事我交給亞莉都很放心,現在一下子全部翻轉了過來。她都能要我的命了,那麼我的吩咐她也很有可能陽奉陰違甚至……   
幸好宮女想了一下說:“亞莉女官好象把她扣在地牢裏了吧?”   
扣在地牢?我說的是好好照顧,沒說給照顧進地牢裏去呀。看來亞莉在今晚之前就已經和我不是一條心了。  
“把她給我帶來吧,我有事情要問她,現在就去。”   
那個宮女臉色一整,答應著去了。我看她的樣子,猜她八成是想著今晚進來的刺客是和凱羅爾有勾結的,所以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兇狠,她去帶凱羅爾來,保不齊會給她苦頭吃。  
火已經完全撲滅了,我看看自己的手指頭,剛才用力過猛把掌緣割破了,其他的倒也沒受什麼傷。亞莉和那一個愛西絲已經都燒得黑焦焦的,一點也看不出本來面目。  
這就好。  
我站起來查看過兩個人的屍首,宮女和侍衛隊長請我去一邊歇息。  
我還沒來及說話,曼菲士這傢伙象頭豹子似地沖了進來。  
“刺客在哪里?”   
我指指地下的焦黑塊:“在這裏。”   
他拉著我上看下看,半天才松了口氣,一把緊緊地抱住我:“幸好你沒有事……”   
我心裏感覺有點複雜。  
我一直是把他當成親弟弟看待的,可是剛才又出現的那個愛西絲……才是他的親姐姐。而我呢?我算是一個什麼樣的身份?  
而且,如果曼菲士知道這地下死人的真正身份來歷,他會是個什麼表情?  
“好了,我沒有事。”我說:“但是,亞莉她卻……”   
曼菲士點了點頭:“是啊,亞莉對姐姐一直忠心耿耿。不過她也沒有什麼親人了,姐姐如果這麼捨不得她,就允許她也葬入王家墓地好了,這對她也是莫大的榮耀。”   
我點點頭,雖然半夜驚魂,又打又燒地折騰了半天,我卻覺得自己的精神好得很。  
而且宮女和侍衛已經把凱羅爾給帶來了,果然是又拖又搡異常粗暴,估計是真把她當刺客看待了。  
曼菲士果然也誤會了:“姐姐,是不是她勾結了刺客?”   
看這架式我說一聲是,曼菲士馬上能拔出劍來劈了她。  
記得在書裏……曼菲士對凱羅爾應該是一見鍾情的吧?雖然法老的高傲和他的壞脾氣讓兩個人好事多磨,但是肯定不象現在這樣子紅著眼咬著牙,一副見了仇人的表現。  
“我什麼也沒有做!我是冤枉的!”凱羅爾臉色蒼白,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一見我就想撲過來,但是被兩旁的侍衛緊緊揪住所以達不到目的:“愛西絲,不不,愛西絲陛下,救我啊。”   
唉,這孩子真不適合這個時代,除了叫人救她自己也沒點什麼別的本事嗎?  
咦,等等……我記得書裏面,她是學考古的,專研究古埃及這一塊兒,別的本事沒有,但是對這段歷史似乎還是很清楚的。  
“不要這樣對她。”我說:“她懂得不少有用的知識我還用得著呢。”   
曼菲士臉色松緩了一些,揮了一下手,讓人把凱羅爾帶了過來。  我要問她的事可不能當著曼菲士的面問,要是他發現有兩個愛西絲指不定怎麼想呢。  
“好了,曼菲士,你明天還有事情要忙,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可是刺客竟然能潛入姐姐的寢宮,而且殺死亞莉女官,實在是太危險了。姐姐你還是先不要在這裏住了。我想想,要不然你先我和……”   
打住打住,我急忙說:“我先到側宮去住,反正那些女人離開之後那裏也空著,什麼東西也差不多都是現成的。這裏讓人收拾一下吧。”   
燒成這樣這屋子也確實沒法住人了。曼菲士有點怏怏不樂,陪我看著旁人收拾東西給我挪地方,過了好久才肯回去休息。  
我忽然想起來件事:“曼菲士,亞莉以往總管我宮裏的事情,可是現在她一去……我一時就找不到別的人了。你讓塔莎過來給我幫幾天忙吧。”   
曼菲士一口答應:“好,我就就讓她過來,姐姐把她留下來用吧,反正後宮的事情我不管,你吩咐她就行了。”   
“嗯,那我先謝謝你了。”   
“那有什麼好謝,我的和姐姐的還不都是一樣的。”   
小曼走了,我靜下心來理了理思緒,讓人把凱羅爾帶進來。  
可是還沒等我問她問題,她先反問我:“愛西絲,你為什麼要囚禁米達文公主?”   
“什麼?”   
米達文那胸大無腦的丫頭怎麼了?  
“你為什麼要把她囚禁起來?她是比泰多公主啊,就算你想和曼菲士成婚,也不用這樣對待她啊。”   
我奇怪地問:“你什麼時候看到我囚禁她了?”   
我記得晚宴的時候米達文還在席上呢,她這話是從何說起……   
“那個亞莉把米達文騙到我旁邊的牢房來的,我還親耳聽到你說,讓米達文不用癡心妄想,曼菲士絕對不會娶她的話!”   
老天。  
我知道了,是另一個愛西絲幹的好事。  
她倒還真有閒情,一邊忙著想殺我一邊還記得把情敵給滅掉。嫁給曼菲士?我想想都覺得身上惡寒,幸好已經把她解決了……   
“好吧,我讓人把她放出來。”   
比泰多公主可不是說關就關的人物,而且她現在還是比泰多使者,當初答依俐那麼招人恨我和曼菲士也不能無緣無故地找她麻煩。而這個愛西絲,她都在想些什麼啊?她想挑起兩國戰火嗎?  
也許書裏也有這個情節?我不清楚,如果讓那個愛西絲殺掉了我取代我的位置,她都會做些什麼事情。她除了殺人關人,還會別的不會?  
我問凱羅爾:“你把你說的,遇到過我,還有回到這裏的經過,再仔細地講一講。”   
她舔了舔有點乾裂的唇,我注意到了,讓人倒了水給她。  
凱羅爾喝得太快嗆到了,咳嗽了一會兒才好,慢慢地仔細地又講了次。  
她家裏如何開掘法老墓,然後發生了意外事件。她在自己家附近揀到了自稱迷了路與弟弟失散的愛西絲。愛西絲美麗神秘,懂得古埃及文字和知識,但是隨後凱羅爾學校裏的人死了,她的父親也被眼鏡蛇咬死了,連凱爾樂自己也膏於蛇吻險些喪命,說起來還猶有餘悸。然後忽然有一天被愛西絲帶到了這裏……   
我注意到她的話語間曾經提到過刻著詛咒的粘土板,她只是順口一提,我卻留意上了:“後來呢?那粘土板上刻的什麼?”   
“唔,教授說是刻著對某個人的詛咒,是放在王墓裏的。可惜上面的字本來就殘損模糊了,後來又被摔了一次。但是我回來之前已經要拼好了,教授說的馬上就可以拼成……”   
出現在未來的愛西絲,就是因為這個粘土板被摔的關係,才復活的吧?  
我隱約記得這故事的開始就是從挖掘王墓開始,然後愛西絲的木乃伊因為某種原因復活……接著她瘋狂報復,直到後來又因為什麼詛咒的關係,被時空漩流送回了古埃及來。  
應該是這樣的沒錯……
不過書中可沒有說當時的古埃及是不是出現了兩個愛西絲,那二位又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難道也是後來的那個把先前的那個殺掉了嗎,而且那個從現代打轉一圈重回過去的愛西絲女王,也沒有為改變曼菲士早夭的命運和自己的死局做任何努力,只是一門心思想和弟弟結婚。  
這女人是花癡加毒蛇的綜合體啊?而且是否腦袋異于常人?別人如果早死了又能重來一次,一定會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吧,但是愛西絲呢?她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她究竟對女王的職責瞭解不瞭解啊?  
我對殺掉她真的一點罪惡感都沒有了。  
米達文公主被釋放帶了過來,被關了半夜的她不但沒一點氣餒害怕,反而愈發精神褶褶,一路叫駡著被帶了來,而且見了我之後罵得更凶,簡直像是個市井潑婦,毫無公主風範。  
我對旁邊的侍女說:“掌嘴,讓她規矩點。”   
我理解她的心情不代表我可以任她謾駡,關她的又不是我。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48 PM     標題: 11367字節

61   
要說當女王的感覺……   
怎麼說呢,真是一言難盡。米達文被兩個耳光打懵了,反應過來罵得更凶,我笑眯眯地說,我的宮女倒是不介意打得手疼,不過再打,她的臉要是破了相,那可就糟糕了。這話比什麼都靈,她馬上乖乖地閉起了嘴,一語不發。  
“其他話我不想說,今晚的事是個誤會,是刺客策劃的,我的寢宮也已經被燒了,所以你完全沒必要為這個和我撕破了臉大吵大鬧,這裏是埃及,你站在埃及的土地上辱駡法老的姐姐,埃及的女王,無論如何都太失禮了。我不追究你剛才的謾駡,你也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忘掉,希望我們兩國還是和平友好……”   
米達文瞪著我。  
“你要是覺得氣不忿,回去要挑撥你父王替你出氣打仗,勞民傷財害人無數,那也隨便你,我可不怕。”   
一旁凱羅爾插嘴:“打仗會死很多人的,最好不要打仗。”   
米達文還是緊緊閉著嘴一語不發,我知道她今天晚上刺激受大了,這會兒再刺激她什麼也沒有效果,她只會往牛角尖裏越鑽越深。這位公主的個性我多少也有些瞭解,那是從小被寵大的,既傲慢又任性,還一副“我比泰多如何如何”的表現,實在讓人不耐煩。  
“你跟我來。”   
我站起來走到隔壁去,凱羅爾跟在我身後。  
“你看到的那個穿著黑衣服的人,其實你不用怕他的。”我放柔了聲音:“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你在你的時代看到的另一個愛西絲,其實不是我,或者說,她是因為詛咒而產生的一個怨靈,現在她不復存在,而你……恐怕也只能留在這裏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她睜著一雙藍色的大眼睛看著我。  
她有十八歲麼?應該還不到吧?  
“那個人……他並不是想要殺你,只不過怕你對我不利。你也看到了,我這裏天天有暗殺這種事情,不防備不行。”   
她果然順著我的話說:“是啊,做法老做女王真是不容易。”   
“你吃的藥我也弄不清楚是什麼藥,不過只要每個月都服一次解藥,那麼你的性命不會有危險的。解藥我一定會按時給你的。”   
她露出失望之極的表情:“難道我真的回不去了嗎?”   
“也許有其他機緣,你先不要灰心,我來找找辦法,晚上你見到的那個人,他也是個了不起的神官,或許他能夠知道。”   
我可沒想告訴她你往河裏一跳就能回去。這個丫頭知道的關於這個時代的事情可很不少,看書的時候,她不就是憑著“先知”這一點而讓埃及人將她奉為神的女兒嗎?就算你想走,那也得把你肚子裏的東西給我倒出來了才能走。要是你給我惹麻煩,別說你想走了,就是你不想走,我也給你一腳踢進尼羅河裏去。  
“好了,不用害怕,我讓人給你整張床,你先好好休息吧。”   
凱羅爾倒扯著我的披紗不肯鬆手了:“愛西絲……我心裏害怕,我,我能和你一個屋睡嗎?”   
我看看她,沒說話。  
凱羅爾雖然有點天真過頭,好歹不分,可畢竟人的眼色還是會看的。慢慢鬆開了手,一副委屈的樣子跟著宮女出去了。  
我往榻上一靠,揉著額頭,另一個宮女上來問:“陛下,那們米達文公主……”   
“哦,送她回她原來的住處去吧。還有,明天就打發她回國去。”   
至於她回去之事找不找後賬,那就以後再說吧,我現在腦子裏亂得很,真得好好理理。  
可是還沒靜下來有五分鐘,又有人從窗子跳了進來。  我歎了口氣:“你真是神官出身嗎?我猜也許你是做盜賊的吧?”   
他走近我:“真是奇怪啊,你身上是什麼異事都有。我回去之後祈過神,正要開始刻護身符,你這邊就開始出事……”   
“你在我這裏還埋了探子?”我口氣不善。  
他微微一笑:“這哪里還用得著探子?你的寢宮失火,又有侍衛砸門,宮女跟著亂跑,還呼天喊地的,只要不是瞎子聾子都知道你這裏出了事。”   
我搖搖頭:“真是好事不出門,對了,你又來做什麼?你既然知道這裏出了什麼事,那也該知道我沒有受傷,還跑來做什麼?”   
我沒答我的問題,卻低聲反問:“你的意思是,你受傷了我才可以過來?”   
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怪。不過他也沒有糾纏這個問題,轉而問:“你剛才殺的刺客是什麼人?”   
“你問這個幹什麼?”我警惕地看著他。  
“我說的奇怪就是這一點,你這裏的刺客死了之後,你身上原來纏繞的那股詛咒之力一下子就沒有了。”   
“真的?”話沒出口我就知道是真的。因為那種無力的說不上來的難受感覺已經隨著愛西絲和亞莉的死去而一起消失了。  
難道是她們兩個合謀詛咒我?  
不,不是……   
如果是她們的話,這詛咒既然有效,那她們繼續把我咒死不就結了,幹嗎還要來殺我,多費一次事冒一次險?而且她們不但沒有把我殺掉,反而送了自己的命,真是得不償失。  
但是伊莫頓卻說:“我猜,來行刺你的人,多半也是詛咒你的人。”   
我問他:“她既然已經先詛咒了我,為什麼還要多費一次事來殺我?”   
“這我卻也說不清了,也或許她等不及,也或許是想親手殺掉你……”他緩緩走過來,執起我受了傷的那只手,俯下頭來。  
我愣了一下,他的唇已經貼在了那還滲血的傷處。  舌尖溫熱濡濕,被觸到的又是極敏感的傷口部位,我一下子就覺得腿軟了,背上也麻酥酥地象被電打了一樣!  
我想甩開他的手,不過一抬頭卻正正對上他清亮又顯得深邃的目光。  
“你要當心,一定要當心……”他低聲說:“我可不想去觸犯阿努比斯,做瀆神的事……”   
說的什麼呀莫名其妙。  
我抽開手:“你什麼時候走?”   
“什麼?”   
“你不是密諾亞使者嗎?登基大典已經過了,你也該回去了吧?”   
他笑了,那種胸有成竹,似乎掌控一切的笑容,以前讓我覺得特別迷惑,現在覺得特別討厭。  
“我要留下來的,與埃及僧侶們切磋交流醫術和關於藥草以及刻經方面的事情,這事密諾亞同意,埃及神殿也是同意的。”   
我翻白眼,這傢伙臺面下的實力我也不能全部摸清。但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力和一直無人能及的威望,要說可以把埃及的僧侶們全吆喝著去點火自焚估計也沒大問題,現在擺著看的那個卡布達大神官有誰真心服他?那傢伙不但偷偷地蓄養女奴取樂還特別地貪財,他也就是混資歷混到了現在的地位,屍位素餐四個字完全是為了他這樣的人而創的。  
但是站在我和曼菲士的立場上,他越是蠢越是貪,我們越是放心。  
換上伊莫頓這樣人望高有真材實料,跺跺腳整個上下埃及神殿都要晃三晃的人來做大頭目大BOSS,我們反而要擔心神殿坐大不好控制。要知道這種時代神權總和政權難分家,臥榻之側他人睡著,怎麼讓人能夠心安?  
“你到底幹嗎來了?”我直接問。  
他說:“你以為我是來拿那些我失去的名聲地位的嗎?那些我在密諾亞難道就掙不著?”   
能,肯定能。說話不能昧著良心,以他的能力,在哪兒都能混得開。  
“我也不是記恨那一劍之仇。”他緩緩走近我,長袍的下擺象水波一樣起伏不定。  
他的手輕輕伸過來,似乎是想要觸碰我的臉,但是在將要觸到而還沒有觸到的地方停下來,我的臉頰似乎可以感受到他手掌心的熱度。那是一種比真的觸到了還要讓人敏感的感受。半邊臉頰又是熱,又有些麻麻地癢起來。  
“我只是記得,那個給我一劍的人。我一直在想,她現在在做什麼,她好嗎,她有沒有忘了我……”   
我冷冷地看著他:“很感人的告白,但是我不會接受。”   
我想要的時候得不到,現在已經放棄他卻又回來,他以為我是什麼人?可以任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62   
塔莎也是很能幹的,過來之後立刻上手,內務一把抓,只是以前亞莉負責的情報工作和其他的事情,沒有辦法交給她。  
我手裏的人還是不夠多,大多數人不夠能幹,能幹的又怕不夠忠心。後一條比前一條更致命。
這事情也急不來,只好慢慢的一個個摸尋吧。  
只是,伊莫頓看起來是真的紮下來不會輕易走了。昨天晚上我冷下臉來,他也不在乎,和來時一樣翻窗走了。  
他的黑衣旋擺著像是一隻只在夜間出沒的蝙蝠。  
我站在窗前看他的黑衣融入黑夜,起了風,夜間的沙漠清冷,有的時候甚至吹得人骨頭縫都是寒氣凜凜。  
我的手放在窗臺上,慢慢握緊。  
就算他回來了,又怎麼樣呢?我和他就算能夠再續前緣,那又如何?  
我對他也好,他對我也好,都象這夜裏的風,讓人心涼。  
而且,只有夜間出沒。  
我轉過頭,把自己扔在床上。  
一天一天地這麼過,宮廷生活象一塊磨石,把人磨練得周身鋒利,刀槍不入。  
很勞心,也很吸引人。  
已經不用睡了,天已經要亮起來了,東方的地平線一抹晨曦,映得半天邊都是濛濛的瑩瑩的白,那是一種夜將逝去的淒涼的白色。  
我從來都不喜歡看日出。  
自從來到這個地方,我發現自己更喜歡落日。  
尼羅河的,大沙漠上的落日。  
紅如血,燦如金。  
那麼輝煌,那麼決烈。  
我自己躺在那裏,想著一些淩亂的不大好理清的事。  
我為什麼拿伊莫頓沒辦法?按說,一劍都刺下去了,再咬咬牙,現在讓人把他做掉也不困難。  
可是狠不下心。  
我總是會想起在神殿第一次見他,他從幽暗的殿堂裏走出來,無聲而優雅,從容而深沉,不知道為什麼,就算是他在微笑的時候,也讓我覺得他有種化不開的憂鬱。就算是淩厲十足的向我教示劍術,也讓我覺得他沉靜溫雅。  
我忘不了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  
宮女小心翼翼地進來,先看我醒沒醒,我睜著眼說:“你們收拾吧,我就這起來。”   
“可是王交待了,不讓您起來去忙事情,得好好歇著。”   
我坐了起來:“別理他。”   
塔莎也進來了,說:“陛下您這樣可不成,什麼也沒有身體要緊。我讓醫官來給您的手上藥吧。”   
“不用啦,昨晚都沒有上,今天還上什麼?”我翻過手來看看,“不要緊的,都收了口了。”   
她跪在我腳邊服侍我穿衣換鞋,耐心勁兒看起來比亞莉還強。  
啊,又想起她了。看來我一天兩天是不可能把她忘掉的。  
有時候,要忘掉身邊象親人一樣的朋友,比忘掉情人還要難。  
因為她滲透進你整個生活中,時時處處都留有她的痕跡,她的氣息就在門側在身後在你不注意的任何一個小地方。  
我站在那時砂動,塔莎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替我系好項鏈,低聲說:“陛下想起亞莉了麼?您不要難過,亞莉選擇這樣的路,對她來說是幸福的。能為王而死,是死得其所。”   
我點點頭。  
亞莉為了她的選擇而死。  
是我殺死的。  
我應該快一些忘掉她,總看著過去可不是我的習慣。  
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到底是年輕,這麼折騰了一宿,臉色還像是含苞的粉嫩玫瑰花。無論什麼事情都能否定,但是愛西絲的美貌我得承認。  
昨天晚上那一個照面,忽然看見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我那一刻的呆滯和驚駭並不象自己表現的那樣若無其事。  
只是我早就習慣了不把心事擺在臉上。而且驚駭只留在那一瞬間,我殺她的時候可不手軟。  
她若存在,我就一定會消失,是身體死去還是靈魂消亡,那是怎麼也說不準的。這個險,死活也不能冒。  
如果,只是如果這樣說,我昨天被那兩個人殺了,那麼伊莫頓會感覺著嗎?會有什麼人感覺到這個愛西絲女王已經換了一個人?  
也許曼菲士會感覺到一點不同,但是他不會懷疑,我還是他的好姐姐。  
伊莫頓……會發現……   
我很肯定,他會發現,此愛西絲非彼愛西絲。  
說起來,真的十分諷刺啊。我的存在還是頂在愛西線的名字下面,真的不透過女王二字看我的,恐怕還只有一個我捉摸不透的伊莫頓了。  
至於何于意……何於意的前世,也沒有經過愛情的洗禮,雖然人並不算笨,但是感情這種事,和人是不是聰明沒多大關係。聰明的人未必就能夠得到圓滿的愛情,資質平平的人也說不定會找到令人豔羨的真愛。  
我喝了兩口湯,吃了點東西。不知道為什麼,晚上經過那樣的事,應該吃不香喝不下吧?這位置的正主冒出來了,親如姐妹母女物亞莉背叛了……但我吃得就是香,胃口就一點沒受影響,人有時候就得沒心沒肺才行。想太多日子會越過越艱難。  
在我的調教之下,現在小廚房越來越有架式,做起魚生滾粥來都非常地道了,我喝了,讓人也盛一碗給塔莎嘗嘗,她忙跪下來道謝。  
“你不用忙著謝,我這個人呢,你也知道的,不會白拿好處給人。你吃了我的粥,恐怕得長長久久待在我這裏給我賣命了。你會不會捨不得曼菲士?”   
塔莎認真地說:“能為愛西絲陛下分憂,也是奴婢三生有幸。”   
“好,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就去向曼菲士要人去。”   
曼菲士是很好說話的,我一提他就說:“很應該的,姐姐身邊沒有合用的人那可不行。對了,我把烏納斯也撥給你,他可是我最貼心的侍衛了,反手劍特別厲害,上次我遇刺客的時候他一個人拿下了三個刺客,十分了得。”   
“那就不必了,我要一個塔莎已經很過份了。再說,你身邊危險也不比我少,能幹的侍衛你該自己留著。”   
“我自己就夠了。”他沖我耍耍胳膊上的肌肉,我笑笑。  
“姐姐,別難過了,亞莉也會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是嗎?  
這可說不準,我殺她的時候誰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麼啊?  
我倒是挺想忘了她的,但是我身邊的人總提醒我。  
這可叫人哭笑不得。  
“對了,米達文公主回去了嗎?”   
“走啦,”曼菲士說:“我還以為她會再來糾纏一頓,上次她還說要多住些日子,今天居然很痛快就走了,一共也沒待到三天,真是奇怪。”
一點也不奇怪。  
等她回去了要是挑撥比泰多王跟我們打仗那才有意思呢。不過我一點也不怕,比泰多的海軍稍強一些,可是他們飄洋過海來打仗,能占什麼便宜?我不用人打,光派人截住海路,再讓他們得不到飲水補給,就能把他們困死。  
唔,在水裏下毒這主意似乎也滿不錯的。  
“姐,你在想什麼?”   
我轉頭,他說:“笑得好壞。”   
我說:“我就是個壞人,你不知道嗎?對了,比泰多人似乎不懷好意,咱們提前先戒備上,一來要防備探子,二來要防暗殺。三呢……就是跟西奴耶吩咐一聲,海上面注意點兒。”   
“是,我知道。”他說:“姐姐你別太勞心了,多休息養傷才好。”   
我點點頭。  
能休息?哪天一時不慎被人殺了,到時候我徹底地好好休息。  
現在可還是沒法子閑下來……   
我盡力地回想尼羅河女兒裏面的情節,卻不記得有沒有伊莫頓這個人。埃及和比泰多是打仗了,不過不是他們過來打的,而是埃及打過去的,為的就是那個超會惹禍的凱羅爾。  
曼菲士還會不會再喜歡上她?  
我說不準。  
感情是這個天底下最說不準的一件事情。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50 PM     標題: 12969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7 08:51 PM 編輯

63   
何于意的人生其實一點也不精彩,說起來像部三流的通俗小說。  
所以不如忘掉的好,一了百了。  
就當自己是重活一次,現在我的名字叫愛西絲。  
女王這份工作呢,雖然不是太有發展前景,但是好在待遇不錯,關鍵是,不用看別人的臉色,還可以給別人臉色看。  
比如凱羅爾,我說你既然是研究歷史的,那麼我們這裏的地圖你該會畫吧?她沒得推託,她現在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讓她畫張地圖這麼合情合理的要求她總不能不答應。  
拿了紙筆來,她在一邊畫圖,我現在儘量不干涉曼菲士決策朝政問題,雖然我是他姐姐……但是權利這種事,真的說不準。  
“愛西絲……”   
塔莎在一邊輕咳一聲,凱羅爾一驚,立刻改口說:“愛西絲陛下,我有件事不大明白。”   
我轉頭看她:“什麼事?”   
她小聲說:“早上我吃到了麵包和米粥……”   
我點頭:“還合胃口嗎?你是不是餓了?”   
“不不,”她搖頭:“但是,埃及怎麼會有米?我記得,應該是沒有的吧……”   
我微微一笑:“這是神殿的一位神官說的,然後商人們從東方帶來了種子,栽種在尼羅河邊,收成還是很不錯的。”   
其實我更想找到玉米和甘薯的種子,這兩種東西都是高產作物,有這兩樣之後解決吃飯問題就更加易如反掌。稻米是我自己愛吃的,當初去尋找也是因為我的私心。埃及因為得天獨厚的尼羅河氾濫,所以農業原本就相當發達的,即使奴隸也很少有餓死的,埃及以南的那些沙漠國家常用他們那裏的獸皮寶石香料犀角黃金等物來交換埃及的糧食,所以即使沒有我找來的其他作物和水車等東西的改進,情況也不會有多麼糟糕。  
忽然想起尼羅河女兒那書裏,似乎凱羅爾堅持著不可改變歷史的原則。可是照我看,她一來到這裏,歷史就已經被改變了,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她的堅持根本就沒有什麼必要。  
況且,現在對我而言,更加迷惑的是,我到底是進入了一個歷史,還是一本書中?  
真是迷惑至極,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件事。  
自找麻煩不是我的性格,所以短暫的困惑之後我立刻把這問題封存起來了。我只想,凱羅爾倒是得天獨厚,尼羅河對她而言就是一扇時空門啊,來去隨意,隨來隨往。一有不如意或是危險就躲回現代,然後等事過境遷風浪靜了再回來。  
這哪里是中了詛咒?簡直是中了大獎。  
那我呢?我有沒有這個幸運?  
我想了想,搖搖頭。  
我沒有。  
我也曾經掉進過尼羅河,結果還是老男人救了我,我也沒有穿越時空。  
看來我沒有她那種運氣。  
再說她來的時代和我也不同啊。  
我預備著她再問些什麼問題,但是她並沒有再問,低下頭去又乖乖畫圖。看來學歷史的人果然是有好處,起碼畫起這種歷史地圖來不含糊。等到午飯時她交給我,有點不大自信的說:“畫的不好,可能……有很多偏差。”   
我笑著點點頭:“辛苦你了,快點吃飯去吧。”   
沒想到她說:“我不餓,愛西絲……陛下,我能去阿蒙神殿看看嗎?”   
我奇怪:“什麼?”話一出口我馬上想起來了,這位金髮姑娘的性格就是飯可以不吃,但是一定要滿足好奇心才行的那種。  
“今天不行,神殿也不是每天都允許人進去的,等到月祭舉行的時候,我可以帶你一起去。”   
“啊,愛西絲你太好了!”看她的架勢恨不得撲上來擁抱我,塔莎又咳嗽一聲,她馬上收斂:“是,我這就去吃飯了。”   
她怕塔莎,但是倒不怎麼怕我。  
真奇怪,我明明比塔莎要厲害多了吧?  
總覺得自己像是忘了一件什麼事,挺要緊的,但是,是什麼事呢?  
完全沒有頭緒……   
我把凱羅爾畫的地圖仔細看了下,我腦子裏原來也只有個大概的印象,對比一下可以看出,凱羅爾畫的還是不錯的,不過有些重要地名標的不對,她標的大概是因為考證不清現代人又重命名的,現在那些地方並不叫這名字。  
熱風吹透紗簾,我竟然開始想,不知道現在伊莫頓在做什麼?  
荷爾迪亞今天沒有過來,我現在已經不是公主了,她要留在我這裏,大概得有個女官的名頭更好說話。  
但是我對她……卻也不能完全放心。  
真是頭痛啊,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內無可用之才,外無禦敵之兵。  
我現在就面臨著手下無兵的窘境。塔莎用著不順手,荷爾迪亞不敢用。以前亞莉的那眼線探子們,我現在能梳理出來的不到一半……   
唉,這一點曼菲士比我強,他以前就在著力培養自己的親衛和勢力。像烏納斯他們全是曼菲士一個一個的提到自己身邊來的,又有能力又有忠心。而我在這一點上就差多了,雖然和許多朝臣關係也不錯,但他們可不是我的人馬。  
沒有就沒有吧,反正我又不想拉一支人馬和曼菲士奪權奪利。他現在是法老,軍政農事經濟一把抓,和父王不一樣的是,父王很大程度上在倚重伊姆霍德布,他卻更有自己的主見,我能做的都是一些協助的,需要細緻耐心的工作……   
以前很忙,現在一下子閑了,反而有點不習慣。  

64   
我抬起頭,曼菲士大步走了進業,臉上有不加掩飾的怒氣。  
“你又怎麼了?”我問。  
“我要在姐姐這裏吃飯!”   
“好,”我說:“那你也犯不著為這個怒氣衝衝啊!”   
他咬著唇,然後說:“那個凱羅爾,實在太不懂規矩了!”   
“什麼?”我訝異:“你又見她了?她應該是去吃飯去了吧?”   
“我剛才讓她服侍我喝酒,她居然敢……”   
曼菲士把手一伸,手背上三道抓痕,都有點滲血了。  
我無語了,曼菲士也好,凱羅爾也好,這兩個孩子都欠調教。一個是從小被人捧成太陽長大的,一位是嬌嬌公主,誰也不服誰,觀念與生長環境更是差著十萬八千里。  我肯定是幫親不幫理的。  
“把她叫來。我教訓……”   
曼菲士一攔:“那個,我已經教訓她了……”   
“哦?”我看他:“你怎麼教訓了?”   
曼菲士說:“我讓人把她拎到採石場去做苦力去了!”說的十分乾脆,言下頗為氣惱。  
“採石場啊?”我想了想:“她那種身板,那裏可不是她能去的地方!你可不要把她給我折騰死了,她於我還有用處的。”   
“不會!”曼菲士很快介面:“我讓人盯著她的,姐姐放心吧!”   
我看看他,曼菲士居然也沒有再看我,就把頭低下去。飯菜端上來,他端起了就吃。  
這孩子……   
我上哪兒去放心啊。  
採石場,唔採石場,這位凱羅爾小姐,在採石場似乎還教人怎麼過濾水吧?可是沒有稱手的東西怎麼過濾?就靠牢裏的那粗麻布和黑砂?  
我喚過來塔莎小聲吩咐一句,倒沒有說要把她立刻放回來。畢竟曼菲士就算是賭氣的決定,也是法老的命令,我是不想和他對著幹的。  
“姐姐,”他有點不安:“你生氣了嗎?我只是,覺得她長得稀奇,想逗著玩,可是她太不聽話……”   
“沒關係。”我柔聲說:“你是法老啊,你說的話就是法律。她不敢是個奴婢,你並沒有錯。”   
曼菲士聽了這話奇怪的並沒有釋懷,看起來好像心情更壞了。  
我摸摸他的臉:“好啦,快吃飯吧,你下午不是還要去巡視丈量地的工作嗎?”   
他吃了幾口,又開始撒賴:“姐姐喂我。”   
我失笑:“你都十七啦,你以為你是七歲麼?快遞自己吃,我也還有事情要忙呢。”   
他皺眉:“姐姐現在對我越來越……你都不喜歡我了嗎?”   
“胡說,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弟弟,我不喜歡你去喜歡誰。”   
他想了想,又高興了。  
吃完飯他硬是磨著我又多纏了半天才走,塔莎已經回來了,說是按我的要求吩咐下去了,凱羅爾是一定不會死在採石場的。  
我點個頭:“辛苦你啦,快去吃飯吧,下午還得有事。”   
她躬身退下了,但是,現在如果現在就殺了她……那事情又會走向何方呢?  
我揉揉額角,總之我也不是從前的愛西絲,她就算有朝一日真嫁了曼菲士,我也絕不致於用獅子放鱷魚的下等手段去對付她。  
只要她不危害我,不危害曼菲士,不危害埃及……   
等等,曼菲士真娶了她,是不是就會如原作一樣為她焦頭爛額東奔西走?  
我想了想,卻又笑了。  
不怕的。  
依莫頓給她吃的那藥現在倒是有用處了,要是她亂跑瞎跑,。沒有解藥吃,那送了命可是她自找,怪不得旁人。  
我想通了這一點,心情頓時好起來,下午作起事來效率很高,不多時就把該看的東西看完,做了點批註讓人給宰相伊姆霍德布送去,自己讓人備了船,想去河上散散心。  
午後的陽光炙熱明亮,映的人睜不開眼睛。尼羅河水波蕩漾,紙莎草和蘆葦生的十分茂密。兩岸邊有人在耕種田地,我的小船劃過時,他們會跪伏在地下不敢起身。太陽曬在他們光著的背脊上,他們的皮膚亮的像是抹了一層油。我想想,或許大概是真的塗了油,好防曬的。我的皮膚上也塗著用橄欖調的防曬膏,有著淡淡的香氣,我不喜歡太濃烈的味道。  
船行到一處蘆葦叢邊,我說:“在這裏停一停,風挺好的。”   
風吹的蘆葦葉子嘩啦啦的響,跟我來的侍衛問:“陛下要垂釣還是玩獵鴨?我們都預備下了。”   
我搖搖頭:“不必了。”   
他們的紙船離著我的不過尺許寬,我說我要靜靜,讓他們稍稍後移一些。  
小金自從那晚不知吃了亞莉什麼虧,一直病懨懨的。我也不知道它是受了傷還是中了藥,總之是沒有精神。  
我抬起頭來,喚過一個侍衛:“你去阿蒙神殿,叫在那裏寄居的密諾亞神官到我這裏來。”   
那侍衛答應一聲去了。  
可是一轉臉,忽然蘆葦叢中的細水道中,劃出一隻小船來。船頭那個戴著我以前做出來的那種帶紗簾的圓帽,身形眼熟的不得了。  
我愣了一下,只想得起來說一句:“你真是……陰魂不散啊。哪兒都能找來。  
他倒是沒有生氣,只是微微笑:“我本來今天是來散心的,沒有想到你也來了,這真的是巧合,或是……荷露斯的安排?  
我皺皺眉:“好啦,正好有事找你,你過來看看小金。”   
他跨到我的船上來,劃船的人只是躬身彎腰坐著,一句不敢過問。依莫頓到艙中摘下紗帽,我本想把小金拿下來給他看,他卻直接托起我的手端詳小金的近況。  
他今天沒有穿一身黑衣,而是一身白袍,就像他此前一直穿著的那樣……   
這種白衣總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明明的一塵不染的白,我卻總覺得這白的下面掩藏著太多太多,深沉的不能夠釋懷的東西。  
他穿黑袍神秘而高貴,穿白袍則顯得有些……   
煙火氣息太淡薄了,幾乎感覺不著。  
這個人仿佛隨時會從眼前消沒一樣,可是,他又存在感明明又這麼鮮明。  
如此矛盾。  
我問他:“怎麼樣?”   
“它是被人喂了宮裏的秘藥,是給性燥的蛇兒吃的,會令它沒有胃口沒有力氣懶得動彈不能夠傷人,不要緊,多給它些水喝,再過幾天就會好了。”他輕聲說:“不用擔心。”   
我送了口氣,原來如此……   
其實,我現在想起我也可以找宮裏的蛇奴來問這事,但是我卻沒有,剛才就想起要找他。  
他低聲問:“你這兩天好麼?傷怎麼樣了?”   
我沒出聲。  
風吹過河面,帶著一點點碧青河水的氣息。拂在臉上讓人與些沉迷,仿佛薄酒微醺一樣。  
“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來河上散心嗎?”   
我說:“怎麼不記得,那時你……”我把下半句話咽下去,不想讓自己說出太丟身份的話。  
“那時候我和安蘇娜在一條船上,你是想說這個吧?”   
真丟人,被他說中了。  
“我和安蘇娜從小就相識,可是後來……我們各自流落一方,卻沒想到又在宮中重遇。”   
我點點頭:“青梅竹馬啊。”   
“什麼?”他不解。  
“沒什麼。”埃及可沒有青梅竹馬這詞,也沒有梅子竹子。  
他的手伸過來,輕輕覆在我手上。  
他的掌心很熱,可是指尖微涼。  
我想抽回手,他握住了,我沒有抽出來。  
河水潺潺流淌,蘆葦沙沙作響。 

65   
河水就像時光,又到了尼羅河日落的時分。  
我遠遠的望著太陽緩緩向地平線落下去,覺得心情異常的平靜。  
身邊坐的這個人是誰,在這一刻變得並不重要。  
只是……他的平靜,似乎也融在這河水裏,融在這風裏面,融在這讓人不能直視的燦爛夕陽之中。  
“我和安蘇娜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是部族的公主,我是祭師的兒子。”   
他低聲說,他的聲音聽起來……空靈,是的,以前我形容不出來。他的聲音總讓我覺得縹緲不可捉摸,但有實實在在的從耳中穿過,是一種既飽滿充盈,又滑若遊絲的感覺。  
“我和安蘇娜小時候其實並沒有說過話,我們的關係也不親近,我那時候……認識的人是她的姐姐波爾莉,她是個好姑娘,溫柔,細心,美麗……但是我們不可能的,我雖然是祭師的兒子,可是我娶不了部族的公主。但是,這艱難的決定不用我來做,而由我們鄰近部族替我做了。他們向族長求親,要娶波爾莉。”   
“婚禮那天,前任法老的軍隊踏平了兩個部族,所有人,除了戰死的,就是淪為奴隸了。我……卻恰恰在那天缺席。”   
他說的平靜,不過,他很喜歡那個波爾莉吧?所以在她婚禮那天避出去了。  
“我沒有了家,四處流浪,後來神殿的神官收留了我,我成了他的弟子,一天一天長大,他教我許多東西,稱讚我是天才。我回故鄉看過,那裏已經變了樣。”   
我看看他。  
“那裏成了王家之穀,死寂之地。”   
我有些意外。  
原來,他的故鄉在那裏。  
那裏被法老弄成了墓地,任憑是誰,看到自己生長的家鄉變成了別家的墓地,那心情總不會好受。  
這麼說起來我和他還算是有仇的,嗯,世仇。  
“我們的部族並不大,就算不是法老,也會有別的大部族去侵擾我們,鄰近的那個部族之所以要與我們聯姻迎娶波爾莉,就是因為想要彼此團結的原因。但是這個舉動,大部族是不會容許的,那天就算不是法老,大概也會遇到別的敵人……這些是我後來才明白的,所以我並不覺得仇恨。法老雖然殺了一些壯年,但是他留下了剩下的大多數人,並且沒有把他們全部變成奴隸。我後來還遇到了我的父親,他是病死的,他也並不怨恨。”   
我沒說話,替他倒了一杯水。  
他碰也沒碰:“後來我的師傅成了大祭祀,可是不到一年他就被毒死了。我接替他的位置,雖然名正言順,卻有許多人不服,說我來歷不明,神力不夠,等我把這些事一一理清,我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快要三十歲的男人了。法老請我遷入宮中,起先是為了祈神,後來就長駐在那裏。我在法老的宴會上又見到了波爾莉,還有安蘇娜。”   
我該說句什麼?人生何處不相逢?  
“波爾莉的年紀也不小了,法老對她寵愛不再。安蘇娜當年只是個小姑娘,現在卻風情正盛,她們認出了我,波爾莉說她可能被後宮的其他女人下了毒,讓我幫幫她。我替她找了一些藥,波爾莉的身體還是很虛弱……和安蘇娜也是這麼才又重新認識了。”   
我還是沒插嘴。  
其實現在這情形,等於他向我坦白,或者告白。  
怎麼形容都行,反正他說著,我聽著。  
要我原諒接受,他再遮遮瞞瞞是不行的。  
“安蘇娜想要和我在一起,但是那不行,以前我是族裏的祭師繼承人,現在我是埃及神殿的大祭祀,我告訴她,就算我喜歡她,我們是怎麼也不能夠在一起,她不肯放棄,也不想嫁給法老。後來她想辦法,做了你身邊的隨伴。”   
我點點頭:“我當時猜她是為了躲避法老,可是後來我又覺得自己想錯了。”   
“不,她那時候是為了躲避法老,你記得嗎?你到神殿來的時候,法老也來了,說要替你選擇女伴,其實……那是我向他提議的。”   
我轉頭看他。  
這傢伙居然那時候算計我?  
“我說你太孤單,有女伴會好些,法老才這樣說的。我只是……只是想讓安蘇娜有個可以躲避,可以緩衝下的地方,不用直接面對法老那種目光。她的年紀已經不小,再留在後宮,是一定會成為法老的女人的。我希望她能有另一條路,先避開法老,或者可以離開宮廷,或者可以嫁人……”   
那她後來又做了我老爹的女人啊?  
伊莫頓什麼時候把我兩隻收都包在他手掌中了,我竟然沒發覺。  
“因為……後來安蘇娜叫我不要和你接近,不要理會你……我不能夠答應她。她發怒了說我欺騙她,說我不公平。為什麼我可以那樣拒絕她,但是卻和你接近。我解釋不了,我本來喜歡過波爾莉,後來,遇到了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但是對她,我一直覺得她像個小妹妹,小時候跟在我和波爾莉後面,路都走不穩,我對她,實在沒有那種感覺。然後那天爭吵之後,她突然就成了法老的女人。”   
我說:“你撒謊,你和她……在她的住處,是我親眼所見。”   
“我後來猜想大概是被人看到了,但是沒想到是你親眼看到的。”他說:“你叫個侍衛過來。”   
我說:“什麼?”   
我看看他,喚一個侍衛靠近。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51 PM     標題: 13073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7 09:16 PM 編輯

66   
那侍衛過來之後,看見沒遮住臉的依莫頓,倒是很意外,還沒來得及行禮,依莫頓的手輕輕抬起來,在他臉上虛虛一撫,這個動作看起來既飄逸又優美,但是卻……不象有什麼用處。可是奇怪的就是他放下手之後,那個侍衛的兩眼就有點迷迷怔怔的似乎是困極了,又像是還沒醒,或是……啊,像是白日夢遊!  
依莫頓回過頭來說:“這一手本事,這世上原來有五個人會。我們部落族長的夫人會,我父親會,我也會,還有波爾莉他們姐妹兩個人也會。夫人和我父親早就去世,  
波爾莉和安蘇娜也死了,現在也只有我一個人會用了。”   
我目眩神馳:“你這是怎麼用的?當初你怎麼不教我?”   
我其實不必問就知道答案,他苦笑:“這也不是什麼正經本事,你過去是公主,現在是女王,你要誰的命都可以,犯不著用這一手。”   
“誰說沒用?要是遇到刺客什麼的,這一手完全可以防身。”我興奮的說:“教我教我。”   
那個侍衛還在那裏發怔,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輕聲說:“你怎麼扯遠了?我是想告訴你,你看到的那時候,安蘇娜正對我用了這  
一手。那一刻我是沒有知覺的。”   
“我又不是傻子,法老的女人就象銅烙一樣,那是絕對沾不得的,燙手。況且,我對她,從來也不是那種感覺。”他說:“你要不肯信,我也沒有辦法再解釋了。而且,安蘇娜也已經不在人世,我不可能拉她來給我作證。”   
就是啊,安蘇娜反正不在了,你怎麼說都行……   
我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是追問他那一手象迷幻術的花招是怎麼回事。  
他將手攤開,指縫裏有一點綠色。  
“這種藥膏,擦在指尖,它的氣味是可以令人意識迷亂的。但是時間極短,而且要挨近才行。”   
他話音剛落,那個侍衛已經動了,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有半分鐘一分鐘的時間失去了意識,仍然向依莫頓行了個禮,然後問我有什麼吩咐。我說:“把船再向前劃一段。”   
侍衛答應著,躬身出去了。  
我轉過頭來未免有些不放心,依莫頓這一招,不知道有沒有在我身上使過呢?  
不過安蘇娜是沒有機會在我身邊使出來的,我不會讓她如此接近我。  
“你打算在神殿待多久?”   
他只一笑:“還沒定。”   
我想起件事:“卡布利你不要動他。”   
“他還不值得我出手。”   
我點點頭:“你走吧。”   
他執起我的手,並不是象後世的人那樣吻手背,而是翻過我的手掌,輕輕在手心裏吻了一下,低聲說:“我去了。”   
他跳上自己的小船,輕輕撐著船向一邊蕩開。我轉過頭來看看自己的手心,揚聲說:  
“劃靠岸,回宮。”   
漿片撥水的聲音讓人心裏靜的一直沉下去,太陽已經全部沒入地平線之下,西方的天空還有一抹殘紅的餘韻。河的那一邊忽然傳來鼓噪的人聲,我掀起簾子,視線卻被蘆葦擋住了。  
“怎麼了?”   
劃船的侍衛答話:“陛下,好像是採石場那邊的動靜。”   
採石場?凱羅爾現在不是在採石場那邊麼?那些人在吵嚷些什麼?和她有關係嗎?  
侍衛問:“要派人去問一聲麼?”   
我搖頭:“不用了,走吧。”   
凱羅爾並不是我的責任,如果曼菲士看上了她……那是他們兩個的事情。  
我側身臥在麻紗面的靠墊上,曼菲士只要不再纏著我說什麼姐弟結婚的事,其實她娶誰我是不在乎的。凱羅爾雖然不是個適合的物件,但這小姑娘比較天真純善這是真的,起碼她不會睡到半夜給曼菲士頭上來一下子,謀殺親夫。  
但是娶她……   
她卻又是個麻煩精。  
曼菲士如果被她拖累的去打無意義的仗,冒無所謂的險,那我可不能夠容她。  
船到了岸邊,我看到岸上的人,楞了一下。他躬身抬手,扶我下船。我有點意外:  
“西奴耶?你不是要去上埃及嗎?還沒有動身?”   
“是的,因為我想愛西絲陛下或許有什麼信件或是命令讓我一起帶去,所以我想和您請示一下,這樣比較穩妥。”   
我點頭一笑:“你做事總是周到穩重。我倒是也沒有別的事情吩咐,就是稅務官的人  
選上次我離開時還沒定下來,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還沒消息過來。你要是過去的話,著意看一看定的是誰,是否稱職。”   
他扶著我走過木板蘆葦和紙草搭的橋,然後鬆開手說:“是,陛下。”   
我轉頭看看他,西奴耶比我高半個頭,他的頭髮很黑,看的出發絲很硬,微卷,是典型的埃及人的髮型。  
“對了,西奴耶,我記得你比我大三歲吧?”   
“是的,陛下沒記錯。”   
“你還沒有成家嗎?”   
他頓了一下,仍舊躬著身回話:“我已經訂過婚了,下一個太陽神的節目,就舉行婚禮。”   
“啊,那真是恭喜你。”我說:“到時候一定不要忘了告訴我一聲,我一定要送一份賀禮。新娘子是哪家姑娘?”   
他說:“是曼菲士王幫我擇定的,諾比爾大人的女兒喜塔克瑪。”   
我想了想,沒有什麼印象。  
不過我倒不知道曼菲士還有替人做媒的閒情啊,他自己都還沒有成親呢。  

67   
西奴耶將我送回宮,然後告辭,我想和他說句什麼,不過想想,最後什麼也沒有說。  
其實有好些事,不用說。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我靜靜的做下來,曼菲士替西奴耶選擇的當然是一門好親事,但是……   
曼菲士為什麼會這麼做?  
我只願意去相信,他是確實為西奴耶著想。  
那麼多艱難的時光我們都一起度過,那時候我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但是現在,他已經是王。  
我站起來看著窗外,夜幕已經降臨,一顆顆星子在天空中漸次亮起。  
曼菲士,如果我和你結婚,那麼我們的權力還是一體。如果我和西奴耶結合,那麼上埃及的權利你就無法牢牢掌控。  
你是這樣想的嗎?  
在我眼裏,你一直是那個單純的,一心想保護我的弟弟。  
可是……   
世情變幻就像是這天色,轉眼間就陷入一片黑暗。  
快的讓你來不及……迎接這轉變。  
也許我的存在對小曼來說,已經成了一個障礙。  
我們的父親,前任法老,他繼任之前,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都死於非命。他己任之後,他的妹妹也病故了。  
也許這一切都是巧合,父王面對我們的時候那麼慈和,這樣的人會殺死兄弟姐妹嗎?  
會的……   
因為他不先動手,法老就不會是他,他就會象那些本在帝王穀中,卻沒有自己墳墓的人一樣。  
帝王穀裏無數具木乃伊,那是王權下累累的白骨。  
難道我和小曼,也還是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嗎?  
…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我一步步向前走。我不願意這麼想,但是,在這宮裏,又怎麼會有真正的平安?  
如果真象尼羅河女兒裏面那樣,凱羅爾與曼菲士的結合… … 也許並不象我想的那麼糟糕。  
凱羅爾對曼菲士的地位沒有一點威脅,她本人也絕對當不了一個成功的政治人物。曼菲士經過了那麼多的陰謀與暗殺之後,和她在一起,大概才會真正的放鬆,體味到真正的愛情的甜蜜吧?  
我並不想謀奪曼菲士的位置… …經過了那麼多事情之後,我只想要平靜。  
就算我不這麼想,或許旁人會把眼光瞄在我的身上。  
就算曼菲士並不想對我不利,可是他身邊的人會想要更多的,更集中的權利,這是必然的衝突。  
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已經… …助力,而是一重障礙了吧?  
王權是沒有分享一說的,而我又絕不想嫁給他。  
“什麼?”   
他跳了起來:“姐姐你為什麼要走?”   
“我早該到上埃及去了,那裏的事情上次回來的很急,也沒有理出頭緒。這裏的事情  
已經告一段落,並不需要我留在這裏了。”   
“可是… …”   
“曼菲士,你是法老,應該可以獨當一面。而我也很累了,回上埃及去,過舒服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生活。這裏太幹太熱了,我 喜歡底比斯,起碼底比斯的雨季會更加鮮明長久。”   
“姐姐,”他板著臉:“你不用說了,我不會同意的。”   
“曼菲士,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說:“你不需要我照顧保護了,讓我去過我想過的生活八。對了,凱羅爾怎麼樣了?你不要真的傷害了她。”   
“我管她!”曼菲士沒好氣的說。  
“你啊,”我微笑著取過凱羅爾畫的地圖。原來我並不想讓別人覺得那個女孩子有什麼異常的本領,但是現在我的想法變了:“來看看這個。”   
曼菲士的眼光絕對不差,這幅地圖的價值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這是凱羅爾畫的。”我說:“這個女孩子懂的比你所以為的要多許多。讓她學些規矩我不反對,但是你把她放在採石場實在有點欠妥,明天把她接回來吧,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我想你 好好待她,她也肯定不會違背你的意願。”   
他索然沉吟不語,我卻可以看出他的心意,已經改變了。  
“明天就去吧。”我笑著將他打了結的發飾輕輕理好:“你是上下埃及的王,以後做事不要莽撞。等你將來要結婚的時候我會把那半權柄也一起交還給你。到那時侯我就真的不用再操心費力了… …”   
“姐姐!”曼菲士忽然用力抓住我的手:“我們結婚吧!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我愣了一下:“你說什麼啊,我… …”   
“這王位,父王留下來的 一切,我只要和姐姐一起分享,一起守護!”他聲音很迫切:“你不要離開我!”   
“曼菲士,你忘了我和你說的?血緣太過的結合,不會得到健康的子嗣。我永遠都是愛你的,是你姐姐,是你親人,這一點你要記住。就算我們不結合,這是不會改變的。”   
“為什麼?姐姐你心裏有了別人嗎?”一時間曼菲士又變成了那個蠻不講理的小孩:“姐姐你不是說過只愛我,將來要嫁給我的,嗎?為什麼你要變卦?難道,難道你還喜歡那個人嗎?”   
“誰?”我訝異。  
“依莫頓!”曼菲士說:“他擅離職守,又以密諾亞神官的身份潛回來,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一時不想收拾他而已!可是,他肯定又誘惑你了對不對?我就不該… …”他忽然轉過頭:“衛兵!衛兵!來人啊!”   
我急忙拉住他:“小曼!你做什麼!”   
“我去殺了他!”曼菲士的眼睛都紅了:“我殺了他!”   
“胡鬧!”我說:“這件事與他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他逼近我:“見鬼的沒有關係!姐姐,你怎會想不透!他是什麼身份?他為什麼要接近你?他要的絕不止你的美貌!你是上埃及的女王,他的圖謀深遠,現在不殺他,後患無窮!”   
“你不必這樣!”我用力摔開他的手:“我可以告訴你,這一生我不會嫁人!”   
“什麼?”   
“我不嫁人!”我一字一字的說:“你可以不必擔心有人會威脅你的法老寶座。即使我拿一天,會愛上什麼人,我也不會和他結婚,這樣就沒有人能夠以上埃及王的身份威脅到你。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嫁給西奴耶,不會嫁給任何手握重兵的武獎,也不會嫁給有能力的高官或名臣之後,你放心了嗎?我絕不會和你搶王位的,你不要再逼我!”   
“姐姐你… …”曼菲士怔在那裏,他臉上的那種神情我曾經見過……   
在法老決定迎接娶答依莉的時候,曼菲士去接我回來,那種失落的,憤恨的,委屈的神情,我曾經心疼不已的神情,竟然又一次出現在他臉上。  
這一次,是因為我。  
“姐姐,在你眼裏… …我們之間的一切… …就只是為了王權嗎?”   
我喉嚨象被噎住了。  
我錯了麼? 
 難道曼菲士為西奴耶安排婚事,不是一個他要動手排除異己穩固王位的預兆嗎?難道他並不是我猜想的那樣… …   
我胸口刹時間被悔恨歉疚埋沒,伸出手:“曼菲士… …”   
他轉過身大步向外走去,呼喊:“來人!來人!”   
我急著向他追了兩步:“曼菲士!你站住!”   
曼菲士在門外面回過頭來,月光映得他一身上下有種冷裂稟然,殺氣濃重的銀光。  
他沉聲說:“姐姐,依莫頓,我是非殺不可!你要想攔阻我,就把我殺了吧!”

68   
“陛下!愛西絲陛下!”塔莎拉住我:“您不要去啊!”   
我一手將她推開,但是被塔莎攔了這一下,再追出來的時候,曼菲士帶著他的一幫親衛已經沒了蹤影。  
“法老呢?”   
侍衛板著一張臉不回話,我轉頭看到還有兩匹馬閑在原地,抬手扣住一匹馬的轡頭,翻身就躍上了馬背。馬鞭也沒有拿,催馬就向前奔了出去。  
塔莎的喊聲被遙遙的甩在了身後,前方的道路一片黑暗,寥寥的幾點燈火不足以照亮。我拉轉馬頭,仔細辯清楚方向,朝著阿蒙神殿一路賓士趕去。  
心裏從來沒有這樣的焦灼急切,眼前似乎漫漫的彌漫起了一片紅霧。無論是曼菲士殺了伊莫頓還是伊莫頓傷了他都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越是心急越覺得路途遙遠。黑暗似乎永遠也到不了盡頭。我盡力催馬,忽然眼前豁然一亮,神殿前的廣場上燃著火把,人聲雜亂,長悵的黑影被跳動的火焰映得搖晃閃動著,我翻身下馬,分開兩旁的人向前走去,那些侍衛也好,僧侶也好,都無聲的向兩旁避開不敢阻攔我。  
就在神殿前的石階處,幾個拿著銅棍的僧人正與皇宮侍衛對峙,伊莫頓站在臺階的一端,而曼菲士站在另一端,兩個人遙遙相對,可是劍拔弩張的激烈以為就是離著很遠依然可以感覺的到。  
“曼菲士!”   
我往前急趕了兩步:“快住手!”   
“姐姐不要過來!”曼菲士直直盯著伊莫頓:“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他!”   
“你不要胡鬧了,快回來!”   
“姐姐你放心,我給他一個機會。我和他一對一挑戰,要是他能打敗我,我就不會殺他!”“你胡鬧!你是什麼身份?若你有什麼損傷,哪會有什麼後果?你夜半跑來神殿挑釁,讓你的臣民們知道了,你的法老神子的地位也會被質疑!你快跟我回去!”   
可這死孩子現在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他的劍都拔了出來,喝道:“這件事姐姐你不要過問!來人,請王姐去一邊休息!”   
他的侍衛喏喏而應,可是沒誰真敢上來攔我。  
我舉足踏上臺階,伊莫頓轉過頭來:“愛西絲,這件事情,請你不要干涉。”   
我愣了下:“什麼?”   
曼菲士暴躁任性已經令我頭痛,可伊莫頓的這句話更讓我錯愕。  
他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  
“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   
伊莫頓這麼說了句,而且曼菲士居然就說:“是!這件事王姐不要管!”   
有個侍衛跑過去,拿了一把劍遞給伊莫頓。  
這是要……   
決鬥?  
我真想現在誰給我一把槍,我一槍一個把這兩人全放倒了就好。  
好好的沒事找事,大半夜的不睡覺居然紮堆決鬥?  
也不想一想這件事情被人知道了影響有多壞!  
伊莫頓拔劍出鞘,居然還有閒情對我說了一句:“你把裙子掩一掩。”   
什麼?  
我低下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裙子竟然撕開了一條大口子,多半是剛才上馬下馬的時候劃破了,裙幅一直快裂到腿根,被夜風吹得呼啦啦的擺動。  
我伸手去掩住裙子,上面鏗一聲響,我抬起頭來,曼菲士連人帶劍撞了過來,劍鋒朝伊莫頓當頭斬下去,伊莫頓橫過劍刃穩穩的架住了。  我的劍法是他教的,似乎不用太擔心。可是曼菲士的劍法是經過多少的錘煉才有今天的成果,和我絕不可同日而語。  
況且,無論是他們中誰受了傷,我都……   
伊莫頓的劍法沉穩老練,而曼菲士劍法的勇猛狠辣,我看了幾眼,覺得這個勝負……真是很難斷定。而刀劍無眼,也不會因為我的意願就不會令這兩個人不會受傷了!  
這真是,真是……怎麼可以這樣!  
這個莽撞的孩子,還有居然跟著一起胡鬧的伊莫頓……   
我心中焦灼,又覺得後悔歉疚……   
剛才我和曼菲士說的那些話,那些話……   
他那樣失落難過的神情,父王另娶的事情,曾經讓他絕望過一次,可是這一次,卻是因為我,因為我說的話,做得事……   
因為我不信任他……   
因為我對人猜疑成性,因為他替西奴耶指配婚事,我就開始懷疑,一發不可收拾……   
是因為我……   
我靠在石柱上,眼前正在拼鬥的兩個人,可以說是這世上對我來說……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   
曼菲士,曼菲士……他當然是想殺死伊莫頓的,所以下手完全不必容情,可伊莫頓卻不能夠和他性命相搏,他的對手,可是埃及法老啊!他如果敢贏了他,傷了他,哪怕只是小傷,也足以構陷成他的死罪。  
左右為難,這怎麼能算的上是公平比鬥?一個人毫無顧忌,一個卻是要時時留手,看似公平的比鬥其實絕不會公平!  
如果曼菲士傻了伊莫頓,若是他死了……   
我的手慢慢的開始發抖,從指尖開始,一直到半條手臂都在抖,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  
看著曼菲士腳下似乎絆了一下,伊莫頓的劍勢洶洶,他著地一滾,揮劍擋開那一記攻勢。  
伊莫頓要是一個收手不住,上了曼菲士,他要是傷了我弟弟……   
我慢慢的,一步步接近他們兩人。  
曼菲士金邊的白斗篷,和伊莫頓在夜風中飄展開的黑袍,金刃破風的聲音,衣袂烈烈作響的動靜,他們騰挪拼鬥,可是每一劍好像都揮在我心裏,每一擊都砸在我的身上。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53 PM     標題: 11438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7 09:17 PM 編輯

69   
他們兩人,誰也不能死。  
劍影交錯,人形搖晃……  
我向前撲出去的時候,只想到這個。  
至於我自己……我真的,沒有想過。  
肩膀上一涼,劍刃刺進身體的感覺……接著就是火灼的一樣的痛。  
我跌進了曼菲士的懷裏,轉過頭來,迎上了伊莫頓震驚的眼神。他撤開劍撲了過來,按住傷口不讓血再湧淌出來。  
曼菲士一時間還沒有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看著伊莫頓的動作,只是緊緊抱住我,口中喃喃的喊:“姐姐,姐姐……”   
伊莫頓撕下來衣襟替我包紮。雖然他是古人,但是埃及僧侶對醫術的瞭解也並不淺薄,紮住血管來制止血流,是很有效的措施。  
他狠狠的說:“你瘋了嗎?”   
我覺得喘氣都帶累的傷口很疼,沒吸一下氣,傷口都像是被粗麻磨礪一下,這麼疼,我居然還能笑出來:“我沒瘋,你們兩個才瘋了。”   
曼菲士一抬頭,指著伊莫頓喝道:“你,你敢刺傷王姐!來人,把他殺了!”   
我急著掙起身來:“曼菲士!是我自己撞過來的,並不是他的過錯。”   
看他急得兩隻眼都紅了,我補充了一句:“誰也不許殺他,聽到沒有?”   
侍衛們已經圍攏了過來,但是面對著截然相反的兩個命令,他們手裏的兵刃指著目標卻沒有動作。  
“曼菲士,我說過,我最重要的人是你,我們是親人,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知道,我對你的懷疑,很不應該,是我錯了,你還生我的氣嗎?”   
“不不,”他抓住我的手,他的指掌間全是殷紅的顏色,鹹腥的稠膩的氣味……   
原來我自己的血是這味道的。聽到他說:“我不生氣,真的……我就是不想讓誰從我身邊把你奪走!西奴耶不配,他也不配!”   
伊莫頓看他一眼:“我不配,難道你就可以了?你除了屢屢的讓她為你擔心,你還做過些什麼?”   
“你好大膽!”曼菲士勃然變色:“你敢你私情誘惑王姐,現在還敢刺傷他!我要讓人把你……”   
“曼菲士,別說了……”   
眼看這兩個人就像兩頭鬥牛一樣又要掐起來,我皺起眉頭,大聲的呻吟了一聲。  
“王姐!”   
“愛西絲!”   
兩個人都忘了爭執,一起把注意力又投到了我身上。  
很好,很有效。  
而且幸好我剛才撲過來的時候避過了要害,這一劍刺的雖然血流的好像有點多,  
但是這個傷勢並不算太重,與我計畫的結果出入並不大。  
還好還好。  
我是想讓他們倆好,但我也沒有要吧自己的命搭上的意思。  
“好疼……”   
“姐姐,我馬上帶你回去!”   
“她現在不宜移動!”   
一個瞪眼一個皺眉……   
我在心裏大聲哀歎,看來這兩個人……   
真的是八字不合啊。  
“曼菲士,你答應我,不要傷害他。”   
小曼哼了一聲,驕傲的別開頭。  
“哎喲……”   
馬上又轉回頭來了。  
“你答應我啊!”   
他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艱難的,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我又轉頭看向伊莫頓。  
他歎口氣,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再讓你為難的。”   
我松了口氣,輕輕閉上了眼。  
這個結果,還算是好結果了吧?  
因為兼職醫官的僧侶說我暫時還是不移動最好,所以小曼再不情願也陪著我一起進了神殿,神官們騰出最寬敞潔淨的一間房來給我休息,僧侶拿了治傷的藥膏來,然後說止疼安眠的藥湯很快可以煎好。但是在誰替我塗藥這件事上,又出了問題。沒有侍女,神殿裏都是男人……曼菲士說他來塗,伊莫頓堅持不讓。可是曼菲士也絕不會同意讓伊莫頓或是其他什麼男人來幫我塗藥。眼看又要吵了,倒是一個僧侶插了話,說有位女樂師在外面,可以讓她來服侍我,才算解決了這個難題。  
那個女樂師進來之後,放下了簾幕,向我跪下來行過禮,然後替我解開衣服,清洗傷口好上藥。那兩個男人都站在簾幕外面寸步不讓,曼菲士就算了,他本來就脾氣壞,好衝動,今天晚上又被我說的話傷到了。可是伊莫頓你這傢伙……你怎麼也這樣呢?  
“你傷了王姐,這筆帳我遲早一定討回來!”   
“若不是你來挑釁,愛西絲陛下又怎麼會受傷?”伊莫頓停了一下,沒有接著說下去。其實我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他的劍法收發自如,隨意靈轉,如果我不撲過來,其實曼菲士也不會被他傷到,  
兩個人還會繼續的比下去。但是我意外的插了一槓子,結果他那本來不會傷到人的一劍傷了我,對他來說這件事真是十分的鬱悶吧?  
唉……   
傷處上好了藥,我側過來緩緩躺下,床上鋪著雪白的麻布床單,應該是剛剛換洗過,床單上帶著一股陽光的風沙的味道。不過這屋子裏更濃郁的是血腥味和藥味。地下沒端走的水盆,擦拭過傷口的布巾上都是血味。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   
我說:“我的頭都被吵疼了。”   
很靈,外面低聲的似乎在磨牙一樣的聲音一下子就沒有了。  
“我不希望你們兩個任何一個受傷,如果你們再爭執,我情願受傷的人是我……你們明白嗎?”   
外面很靜,然後我聽到曼菲士說:“姐姐,我不會讓你再受傷了……”   
伊莫頓的聲音很低沉:“事情原本不會如此的,我也沒想過,我的劍,有一天會刺傷你。”   
我微微一笑:“我的劍術還是你教的呢,可是我不也刺過你一劍嗎?這也……算是一劍還一劍,我們扯平了吧。”   
小曼不滿的哼了一聲:“你算什麼東西,能和姐姐相提並論?你敢傷害王族,這是……”   
“好啦,曼菲士,你還說?”   
“我只是說一說,我又沒拔劍!”女樂師端著東西退了下去,曼菲士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伊莫頓站在他的身後,他的目光越過曼菲士的肩頭靜靜的看著我。  
那樣專注的眼神,我忽然發覺,就在此時,我得到了一直,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我曾經問過他數次,愛不愛我。  
就算他在被我刺傷流放後重新回來,我對他還是疑慮重重,他對我,也始終沒有說過那最重要的……   
可是,現在我卻一下子明白了。  
用不著言語,他的眼睛裏就明明白白的流露著,繾綣而執著,熱烈有深沉的愛……   
這間屋子裏安靜的氛圍,夜色的浸染,帶著痛楚的甜蜜仿佛潮水一樣要把人淹沒。  
“姐姐,”曼菲士在我面前伏下身,輕輕將臉貼在我的手心:“很疼嗎?”   
我回過神,柔聲說:“不怎麼疼。你呢?還生我氣嗎?”   
“不,姐姐是永遠不會傷害我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們……太在乎對方了。姐姐也是希望我好的,我明白。”   
我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他的頭髮柔軟黑亮披在肩上,仿佛東方的華貴絲綢。  
神殿裏傳來低緩連綿的唱經聲。他們在誦念太陽金經吧?微微起伏的起調聽起來讓人心境平和。  
藥湯端了進來,端藥的僧人呈上藥,正要倒出一口來嘗藥,伊莫頓說:“端過來給我。”   
那僧人對他的恭敬崇拜都可以從他的神氣姿態中看出來,對他的話絕對服從。伊莫頓倒出藥來嘗了一口,然後說:“端過去吧。”   
我垂下視線,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發熱,而胸口卻被什麼東西充溢的滿滿的。  
藥端到了跟前,小曼伸手捧起,俯下頭也喝了一大口。  
“你……”   
“姐姐,喝藥吧。”   
我看著這碗被嘗過了兩次,只剩下了一半的藥湯,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知道這份量減了一半的藥湯,藥效還能剩下多少?而他們兩個沒有受傷的傢伙喝這藥湯,有沒有什麼副作用?  

70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雖然還是不放心,這兩個不知道還會做些什麼,還會不會再像被激怒的公牛一樣去決鬥......   
可是真的太疲倦了,喝那湯藥裏一定有鎮靜成分,喝過藥沒一會兒我的眼皮就沉沉的合在一起。心裏對自己說著,就歇一下,一下就好。  
但是我這一睡,直睡了一天一夜。  
我聽到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哼歌,曲調纏綿,咬字模糊。短短的一段時間裏,我以為又回到了何於意的時代。  
那寂寞的一天又一天,灰色的天空,屋子裏安靜的讓人快要發瘋。  
那個城市的冬天很冷,剛入冬天就會下雪,一片一片的雪花從鉛灰色的天空飄落,沉沉的,一層層壓在人的身上,心上。  
而夏天又極熱,一種酷烈的,毫不姑息的熱。  
我在那個城市出生,長大,在那裏度過了我的童年時代。  
背著大大的畫夾在夏天的中午去學畫,柏油路面都被曬化了,腳踩在上面,那種熱度透過塑膠涼鞋的鞋底傳過來,汗水浸透了衣服,渾身被曬的滾燙高熱,走著走著就會恍惚起來,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不停的先前走。每片綠蔭都像一座孤島,從這座島,到那座島,中間是讓人窒息的熱焰。  
午後的寂靜,熱風吹的人昏昏欲睡,連蟬鳴都似乎被一股力量抹消了。到處都反射著太陽的光,除了黑色白色灰色,我眼中浮不出其他的顏色來。也或許這城市本來就是灰色的,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以為這樣的夏天似乎沒有盡頭。但是那一天一地的雪,很快就會到來。河裏結著冰,路面上也凍上了,每一步都得很當心。  
但即使這樣,也經常被人推到。  
身上髒兮兮,被融化的雪水弄死的肘和腿都像是要上凍了,可是卻只能在外面多待些時候,等到天黑了,等到進了家門不會被人發現身上異樣的時候才能回去。  一直想要逃開......   
不知道方向,可是仍然想逃。  
一天一天的,像是一隻單純的蜘蛛,從線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無論如何也無法離開那個角落,忙碌而呆板的,在原處打轉。  
很想要另一樣的人生......   
現在的我,是如願了嗎?  
另一段人生......   
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這世上是不是真有神明的存在?  
我這算是實現了願望嗎?  
也許算是吧,只是是以一種我意想不到的方式。  
我慢慢睜開眼,耳旁有個驚喜的聲音說:“啊,你醒了!”   
我側過頭看她一眼,凱羅爾在埃及獨一無二的金頭髮,閃耀著動人的光澤,這時候看起來顯得有些突兀。  
凱羅爾回頭喊:“塔莎夫人,愛西絲陛下醒了!”   
我轉頭看看四周,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簾幕低垂,我眨了眨眼,長長的籲了口氣,一時竟然不知今世何世。  
塔莎走近床邊,輕聲問:“陛下覺得怎樣?醫官已經候了一天了,讓他進來為您看一看吧?”   
我點點頭,心神漸漸安定下來。  
我的肩膀動了一下,已經不怎麼疼了。  
昨天我傷口處塗的藥是最好的治外傷的藥,說起來上次我與安蘇娜比劍受傷,現在那裏也看不到傷疤,古代的藥物有些的確很見效。  
醫官也沒什麼別的新措施,還是內用加外敷一起上。不過敷的藥物又換了一種,昨天用的那種估計是止血為主,這種應該是消炎殺菌和幫助傷口癒合為主的要功效。  
塔莎親自替我換藥,眼圈紅紅的,動作輕柔無比,小心翼翼的替我換好藥再包起來。凱羅爾捧著水盆在一邊侯著,不時問:“疼麼?”又問:“你怎麼受的傷呢?”   
我問她:“你怎麼從採石場回來的?我還想讓人今天去把你接回來呢,可是一受了傷就耽誤了,你可吃了什麼苦頭麼?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沒有,”她說:“我過的挺好的,採石場還有好心的大叔大嬸,挺照顧我的。有水喝,就是沒東西吃,回來以後塔莎夫人給我準備了好吃的,我沒有事,你才不要擔心,你自己的身體要緊呀。”   
塔莎說:“凱羅爾她教人將污水變成清水呢,真是了不起,實在是太聰慧了。”   
“啊,不不,”凱羅爾急忙說:“這不算什麼,只是過濾而已。其實我也只是把麻紗布墊在砂石堊土底下,濾的一點也不算乾淨。”   
果然啊,書中的情節,的確是這樣沒錯。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心裏面的那種感覺很怪,說不上來。  
既覺得有一種預感得到印證的恍惚,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不耐煩。  
“姐姐!”   
我抬起頭,曼菲士大步走了進來。  
凱羅爾眉頭一皺,端著水盆讓到了一邊。  
曼菲士朝我俯下身來:“姐姐醒了?覺得怎麼樣?傷口疼不疼?”   
“剛換了藥,也不覺得疼。”我微微笑:“就是肚子餓了。”   
塔莎慌忙說:“啊,是,我這就去讓人端晚飯來。”   
曼菲士坐在床邊:“我陪姐姐一起吃。”   
我想坐起來一些,自己勉強抬了抬腰,曼菲士拿起靠枕來墊在我身後,還細心的把我往上托了一點點:“這樣行嗎?”   
“好啦。”我說:“曼菲士你突然變的這麼體貼,我都有點不敢認你了。你真是法老王吧?嗯?不是什麼人調了包?”   
他笑:“難道我就只會讓姐姐照料,不能夠照顧你嗎?”   
塔莎帶著侍女捧了晚飯來,曼菲士端過一碗湯,說:“姐姐抬手肯定會牽到受傷的地方,我喂你吧。”   
“你喂我?”   
“不行啊?”他沖我眨眨眼。  
“不是不行,就是我一下子習慣不來啊!”我笑著說:“以往父王也沒有這待遇,這世上能讓法老王端碗服侍的,恐怕也就我一個有這福氣了。”   
他說:“知道是福氣那就多喝點吧。”   
我把湯喝完,他轉身去拿了一個麵包掰了塞在自己嘴裏,看來他的確是沒吃飯就跑我這裏來了。  
“對了,他呢?”   
我說的聲音不大,也沒有提名提姓,不過曼菲斯的動作頓了一下,回過頭來有些氣惱的看了我一眼。  
我只覺得他這時候可愛的像只和主人慪氣的小寵物狗。忍不住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的臉。可又帶著肩膀受傷的地方隱隱的疼起來。  
“哎,你別亂動呀。”他說:“我沒殺他,你放心吧。”   
我知道曼菲士不悅,不過還是得問:“他現在在哪呢?”   
“還能在哪兒,”曼菲士沒好氣的說:“在他該在的地方唄。”   
我不說話,他看著我,說:“他在神殿啊,還能在哪兒!”   
他把碗放下就往外走,我喊他一聲,他頭也不回:“我還有事!我走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一轉眼對上凱羅爾睜的大大的藍眼。  
“你看什麼?”我問她。  
“你們......”她頓了下:“你們姐弟關係真好啊。”   
“那當然啦,”我說:“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   
“我也有哥哥的,他也非常疼愛我,可是我現在......他們一定著急在到處尋找我的下落吧......”她有些恍惚的說:“我有些時候甚至覺得,我聽到他呼喚我的聲音......”   
按理說,隔著三千年,她是什麼也不會聽見的。可是這既然是一本書裏面,任何事只要那位原作者願意就都可以發生,她說她能聽到,那就權作她聽得到吧。  
我剛想說話,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接著是拔劍出鞘的聲音,有人大步急趕的動靜,紛紛攘攘亂作一團。我一驚,按著床沿就想跳下來,可是肩膀一陣劇痛,我是下了床,卻不是跳下來的,而是滾下來的。凱羅爾驚呼一聲過來扶我。  
塔莎驚呼著跑過來,我指著外面:“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可是她不用出去看了,外面的人喊了出來:“蛇!法老被毒蛇咬傷了!”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54 PM     標題: 12178字節

71   
塔莎和烏納斯他們手慌腳亂的把曼菲士抬了進來,他的腿上還連著一個蛇頭,顯然是那蛇咬中他的瞬間,曼菲士揮劍把蛇斬成了兩段,後半斷蛇身掉了,可蛇的毒牙還深深的咬在他的腿上沒有掉落。  
“放,把他放平!”我想起身,可是手腳都沒有力氣,在地上絆了一跤,幾乎要跌到曼菲士身上去了。胸口怦怦直跳,一顆心像是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一樣。  
曼菲士沒事!他不會有事!  
我也不會容許他有事。  
我反手拔出自己的匕首,揪住三角形的蛇頭,刀刃貼著曼菲士的皮肉平推過去,將蛇頭削成了兩片,從曼菲士腿上取下來。  
“把他的腿紮起來!”烏納斯動作迅速,拿布條將曼菲士的腿緊緊紮起。  
“得吸出毒液!”   
我的匕首掉過頭來,在曼菲士腿上被蛇咬傷處劃了一個十字,身旁另一個侍衛二話不說俯下頭去,就著傷口吮吸毒液,吸一口,吐一口。  
“小金,乖,你可以克制這蛇毒對不對?”我小聲和它商量,說起來也奇怪,這小傢伙兒可以稱之為蛇王了,可是今天有蛇出沒它怎麼沒反應?  
難道因為攻擊的不是我所以它就不管了?  
小金懶洋洋的動了一下,似乎不太情願。  
“曼菲士是我弟弟,你如果可以救他,那一定要幫忙啊。”   
小金晃了晃腦袋,又甩了甩尾巴,從我的手腕上滑下來,蜿蜒的游向曼菲士身邊。那個替曼菲士吮吸毒血的侍衛駭異的避在了一邊,小金湊到跟前,抬起頭來一張口就咬在了曼菲士的腳上。  
周圍的人長長短短的驚呼抽氣,小金這傢伙從來不知道怯場兩個字怎麼說,周圍有沒有人,對它來說也沒有影響。  
這毒蛇的毒性真列,曼菲士剛才抬起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泛起不正常的潮紅色,嘴唇烏此。醫官還沒有走,倒是正好趕上。他的藥箱裏也有些解毒的藥物,現在全掏了出來,也不管哪樣對症哪樣不對症了,先給曼菲士喂下去才是最要緊的。  
小金咬住曼菲士約摸有一分半鐘的時間,鬆開口盤起身,似乎在緩勁休息一樣,過了一會兒又咬上另一隻腳的腳趾,同樣吸了一會兒,然後有些脫力似的滑下地,懨懨無力的朝我遊過來,但是卻連盤上我的手腕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在墊子旁邊彎成了一盤,就不再動彈了。  
醫官一邊迅速把藥和進水碗裏,一邊說:“這毒蛇不是我們宮中的,埃及就沒有見過這種毒蛇!愛西絲陛下,這一定是刺客的手段。”   
我問:“這是哪里的蛇,你知道麼?”   
“看起來像是比泰多那裏的一種毒蛇,毒性特別劇烈。”   
比泰多?  
我轉頭吩咐包納斯:“刺客能混進來放蛇,想必人沒有逃遠,馬上給我全城戒嚴,一定要把刺客搜出來!還有,不知道他們帶了多少蛇混進來,囑咐宮奴和宮女們定要當心,叫宮中的蛇奴來找一找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毒蛇在宮裏亂竄。通知塔坦克魯將軍和伊姆霍德布宰相立刻到我這裏來商議事情!”   
曼菲士被抬了躺在我的床上,我坐在一邊,看著醫官給他喂藥,一眼望見凱羅爾站在邊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凱羅爾,你過來。”   
她走到我的旁邊:“有什麼事情叫我啊?”   
我想了想:“我想問一問,你有沒有治蛇毒的辦法?”   
她露出為難的神色:“本來是有的……我以前被蛇咬傷過,身上帶著和血清效果差不多的口服藥,可是……可是突然來到這裏,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心裏一沉:“你想一想,有可能丟在哪里了?”   
現代的針對性的藥物比現在的草藥和藥粉什麼的自然的有效的多也對症的多,雖然小金替曼菲士吸過毒,但是……萬世流芳一有什麼閃失……   
她說:“我被曼菲女王帶回宮之後,那東西就已經找不到了,我也……我也說不清會掉在什麼地方了。”   
我歎了口氣,這和書裏的情節可就不一樣了。書中……記得曼菲士對她改顏相向,萌生情愫,就是在她用解毒藥救醒他之後。可是,凱羅爾說的也有道理,她這些天過的兵荒馬亂的,誰知道一粒小小的藥丸會丟在了哪里?  
塔莎在一旁聽到了我和她的對答,起先有些驚喜,現在也露出馬腳了失望的神色。  
“算了,你去休息吧。”   
這是不是叫人算不如天算?曼菲士倒是和原來書中情節一樣中了毒,但是凱羅爾的解毒藥卻不見了蹤影。  
“愛西絲陛下!”醫官忽然出聲,我一驚,吖起來轉過頭:“怎麼了?曼菲士怎麼了?”   
“陛下!法老已經開始好轉了!”   
我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湧上喉間,追問了一句:“你沒弄錯吧?”   
“不會,絕對不會。”醫官搓著手:“法老的臉色已經好轉,剛才手腳冰涼可是身體火燙,現在溫度也正常了。”   
我松了一大口氣,覺得今天晚上比坐雲霄飛車還刺激,大起大落的起伏不定,塔莎在一邊連連說感謝阿蒙神庇佑,我平時很少真誠的祈神祈福,這會兒也在心裏悄悄說了兩聲謝天謝地。轉頭看見盤在一邊的小金,倒是真得謝謝它才是。  
宮女進來稟報,說塔坦克魯將軍和伊姆霍德布宰相已經到了。我點下頭:“好,我這就去見他們。”可是想要起身,腿卻軟的根本撐不起來,只好說:“算了,請他們進來吧。”   
一旁醫官已經又弄了一大碗湯藥給曼菲士灌下去。雖然我不太懂得醫術,也能看出來他的臉色的確好轉了,而且呼吸也比剛才顯得舒緩深沉,不像中毒抬進來時那麼細微短促。  
那兩個人幾乎是沖進來的,塔坦克魯是武將倒沒什麼,可是伊姆霍德布平素都是老練沉穩,這樣的焦急失措可是頭一次看見——兩個人甚至都沒顧上朝我行禮,就撲到了曼菲士的床前。  
“不要緊了,醫官說他已經慢慢好起來了。”我扶著塔莎的手,借著他的力才站起身來。伊德霍姆面轉過身來朝我行禮:“是,我們擔心法老,失禮了,愛西絲陛下請不要介意。”   
“不會的,我剛才也急的要死,不比你們好哪里去。”我說,示意一旁的宮人端著金盤過來,盤子裏盛著那個被剖成兩半的蛇頭。  
“剛才醫官說了,這蛇不是宮中的,甚至不是我們埃及所有的。”   
塔坦克魯氣的鬍子都要翻起來了:“好大膽!竟然敢謀刺我埃及法老王!刺客到底是什麼人!”   
我搖頭說:“刺客還沒有捉到,但是這蛇,醫官說是應該是比泰多才有。”   
“比泰多?”伊姆霍德布剛說了三個字就被塔坦克魯打斷了:“該死的比泰多蠻子……”   
“將軍,”我不得不出聲止住他的咆哮。盧來也真是,但是西奴耶的叔叔,可是遇事卻遠沒有年輕的西權耶冷靜。這個人上了戰場絕對的勇武,是員猛將。可惜謀策是他的弱點,所以這人只是個將才,不可能做一位統軍元帥型的人物。  
“蛇是比泰多的,但是刺客不一定是比泰多人。曼菲士登曼大典,比泰多也曾遣散使來賀,埃及與比泰多隔著遙遠的大海,地理與習俗都大大不同,比泰多王圖謀我們對他的好處遠不及他吞併周邊的小部族小國家來的大,來的容易。伊姆霍德布,你怎麼看?”   
“愛西絲陛下說的有理,是不是比泰多人做的,要捉到刺客之後才能下定論。法老安然無恙真是神佑埃及,是萬幸的事情。愛西絲陛下也有傷在身,不宜過份操勞。宮中的事務,塔莎要多多費心。”   
塔莎伏下身應諾:“是,我一定盡力竭力。”   
“肅清宮闈,加強宮中防衛的事務,西奴耶既然不在,就由烏納斯你負責了。”   
烏納斯沉沉的應了一聲:“是。”   
“塔坦克魯將軍,城內的防備,以及戒嚴全城,捉拿刺客的事情,你就要多費心了!”   
“你只管放心!我一定把那些刺客一個個逮起來剝皮砍手!”   
伊德霍姆布溫和的說:“那也隨你,只是要先問出口供,查清楚來厲,再殺不遲。”   
我點點頭,轉頭看到醫官站在一旁,問他:“怎麼樣了?”   
“法老出了一身帶腥氣的汗液,顯見毒是已經去清了。”他說:“現在該是睡著了,再多喝水,多服些藥,想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在場的人都露出了輕鬆的表情。  
我沉聲說:“現在需要防備的是,法老曾經中毒的情形不要被外人得知,以防有人趁機作亂,塔坦克魯將軍,防務上一定要當心。現在不能確定刺客來自何方,也就不知道可能的危險會從哪里侵入,唔,也要派人通知西奴耶一聲,上埃及也一定要加強戒備!”   
伊姆霍德布頷道答應:“愛西絲陛下說的沒錯,就這樣吩咐下去吧。明天的議事由我來領,法老的情形暫不能透露給其他人知道。”   
“也好。”   
送他們走了,我累的幾乎散架。  
塔莎急忙扶住我:“陛下,陛下,你不要緊吧!”   
“還好……”   
就是肩膀疼的像火燒一樣,一點力氣也沒有。  
醫官忙說:“陛下也快些休息吧,您本來就傷重,這半天又勞神勞力,對身體可不好。”   
“我也沒什麼,休息下就行……”   
塔莎要讓人再給我收拾張床出來,我只覺得自己站都站不住了,腳下踩的像棉花堆,身子往床邊一斜就再也不想動了。  

72   
“愛西絲陛下,搜到了兩個可疑的男子,自稱是商人,可是卻在他們身邊發現了這個。”   
我接過來,那是一柄作工不算精良的短劍,甚至有些粗糙,不過劍身卻很鋒利,防身或刺殺都可以用。  
“是什麼人,審過了嗎?”   
“已經在審訊了,他只承認是商人,說這劍是偶然在路上和人交易東西換來的。”   
“哦?”我身後,曼菲士的聲音有些懶洋洋的問:“刺客是什麼樣子的?我倒想見見。”   
我回頭看看,他正翻身坐起來,一手揉了揉額角:“我還真是命大啊,被毒蛇咬了都沒有死。”   
塔莎忙過來服侍他起身,替他將衣飾整理佩好:“是愛西絲陛下那條金色的神蛇救了王的命哩,當時我們可都嚇壞了。”一邊回頭喊醫官過來。  
“他的鐵劍做的比我們的怎麼樣?”   
“他們的好像是要更鋒利一點。”伊姆霍德布說:“我看了一下,他這一把劍的劍柄也是銅的,而且有意做的粗糙。但劍刃是很鋒利的,看得出鍛造的很用心。我們倘若花大力氣做,也能做出這樣的來,但是並沒有這個必要。”   
曼菲士伸個懶腰,湊過來在我耳旁嗅了一下,在我質問他之前又站直了身,小聲說:“姐姐的床躺起來比我的那張要舒服的多了。”   
“曼菲士你……”   
“烏納斯,跟我一起去看看那個犯人的骨頭有多硬功夫吧!”他把手捏的哢哢響:“嘿,鐵劍又不止比泰多會造,他要覺得能憑著牙硬嘴緊保住命,哼哼,那就讓他好好試試,看是我們的刑罰硬還是他的嘴巴硬!”   
“雖然鐵劍的鑄造工藝我們也有,但是比泰多的應該與我們的不同吧?而且或許他們會有更省力的鍛造方法,況且,我們的鐵劍從第一把被制出來,也一直都是嚴加保密的,其他國家的人應該都不知道的。我們倘若對俘虜嚴加訊問,消息一旦透出去,沒落網的那些刺客很自然就會認為我們根本不會造鐵劍,這樣或許也可以迷惑一下其他潛伏在我們埃及的其他國家的探子奸細們,所以審問還是要問的,而且還要認真的審。”我站起來:“你身體好了嗎?這種事不必你自己去啊,讓旁人去就好了。”   
“嘿!他們敢混進宮來放毒蛇行刺,我不親自招待他們一番,那多對不住他們啊。”   
我沒辦法,搖了搖頭:“好吧,一起去看看,你可不許逞強。”   
不管何時何地,審訊都是一件殘酷的事情,不管是審訊者還是被審訊人,都不會感覺到愉快。或者有的變態覺得虐待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是我可絕不這麼想。  
血腥味,皮肉被炮烙的焦臭和慘叫的聲音雖然不至於讓我覺得頭髮發麻,但是也很不舒服。  
“姐姐你先出去等我好了。”曼菲士體貼的對我說,轉過頭去就換了臉色:“還不招認嗎?那把他的腳趾頭給我一個一個的敲碎了,再不招的話就再接著敲碎手指。”   
不行,怎麼可以這樣!太殘忍了!”   
我和他驚異的轉過頭去,凱羅爾怎麼也跟來了?她越過他人擠到我們跟前來,又重複了一次:“不可以這樣!俘虜也是人啊,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呢!”   
塔莎趕過來,抱歉的躬身:“啊,都是我的過失,沒有注意到她什麼時候也一起跟來了。”她回過頭去吩咐:“快帶她出去!”   
那金髮小姑娘還義正辭嚴的喊:“不可以這樣!太殘忍了!就算他是俘虜也不能夠這樣對她!”一旁的侍女嚇壞了,想要趕緊把她拉走,她卻掙扎著堅持不肯走:“不能這樣做!愛西絲!不能這樣做!”   
我無語的轉過頭,曼菲士挑挑眉:“她以為她在和誰說話啊?本來覺得姐姐可能用得著她才把她從採石場放回來的,可是看來她根本一點規矩也沒學到啊。”   
“算了,她不是在埃及長大的,又不太懂事,別理會她。”   
“你們不就是想知道鐵劍的鑄造方法嗎?我告訴你們,你們不用再拷打他了!”   
曼菲士皺起眉頭,看了我一眼。  
“你懂得什麼!”我冷下臉,看了站在她後面的侍衛,那侍衛會意,上前去一掌劈在她後頸,將這個大放厥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擊暈了過去。  
“真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曼菲士小聲嘀咕。  
我抿抿嘴:“算了,別理會她了,這人還說自己商人嗎?”   
“是的。”負責審訊的人回答:“他說自己換來這鐵劍是意外收穫,本來想留著防身或是出手賣掉的……”   
我走近前去,那個被捆在石柱上的人已經被打的皮開肉綻,面目全非。  
我繞著他轉了一圈,仔細看了看他的手:“真是胡扯,看他的手,分明就是長期握劍的劍手才有這樣手,看這繭子磨的,商人?見鬼的商人。給我再接著審!你們輪班來審,不許他睡覺,鐵劍的事要問,法老被行刺的事情更加要問清楚。”   
“是!”   
他也已經打的差不多了,再打估計也不行了。刑就先停下來吧。”   
那個人聽到我說停止肉刑,倒是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情。  
他以為不必挨打就會好過了嗎?疲勞審訊也完全可以把人的意志磨垮的!  
我走出來的時候,吩咐:“如果耗他一天再不說的話,就去神殿找僧侶們拿那種叫離魂藥的藥水來試試,看能不能讓他在神智不清的時候吐露真言。”   
“遵命,愛西絲陛下!”   
我走了兩步,看到曼菲士還站在原處,托著一巴不知道在想什麼。  
“曼菲士?”   
“啊,我想起件事。”   
他大步走過來:“姐姐,凱羅爾難道真的懂得如何鑄造鐵劍嗎?”   
“唔,我想,應該是懂得吧?這丫頭雖然笨,但是好像倒是沒撒過謊……”   
“那我們可以向她問出來方法,那也不錯!”曼菲士得意的說,但是轉念一想又皺起了眉:“可是她是怎麼知道的?她到底是什麼來歷呢?姐姐知道嗎?”   
我想了想,微笑著說:“你就當她是被神送來的吧,雖然是個笨丫頭,但是多少還是有點用處的。”   
跟過來的侍衛稟告說:“塔坦克魯將軍說,這兩個男子還有同夥漏網,所以請法老和女王陛下還是要警惕防備刺客。”   
曼菲士隨口應了一聲:“知道了。”   
我說:“你別光嘴上說說,得確實小心才行。哪,刺客的手段多的是,你防不勝防的。你要有真本事的話,昨天就別抬蛇咬啊!”   
他從背後抱住我,我一驚,站住了不再動。  
他沉默著,隔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謝謝你,姐姐。”   
“切,你這是說什麼話。”我拍拍他的手:“走吧,要辦的事情還多著呢。”   
比泰多……比泰多……   
原來的書裏,似乎比泰多王沒什麼套牢 ,好大喜功,文治武略都不成。他有一子一女……女兒就是那個草包公主,兒子麼……被凱羅爾給禍害的挺慘的。  
他現在也在埃及嗎?  
我有點拿不准,只能叮囑塔坦克魯將軍多留神,還要再仔細的搜查城裏。  
“王!王!”   
有侍衛急匆匆的跑來,撲地跪倒,朝曼菲士稟告:“王!衛兵們抓到了意圖盜挖前任法老墓的賊人!”   
“什麼!”   
曼菲士差點沒跳起來。  
我只是有點意外,看來不管在中國還是在埃及,被人扒了祖墳都是件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55 PM     標題: 11874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7 09:18 PM 編輯

73   
這麼說起來,其實凱羅爾也是盜墓賊中的一員了。她要不是因為這個,還不會來到古埃及呢。但是,她的名字要好聽些,叫考古。這些人,就只能叫賊。  
盜墓賊一共三個人,都已經被揍的奄奄一息了。曼菲士的冷笑顯得很猙獰:“拉過來,我親手砍了他們頭!敢盜挖法老之墓……”   
我懶得看他殺人,問旁邊一名侍衛:“盜墓賊是誰發現的?”   
“啊,是這個人來稟報的,也是他將盜墓賊拿下的。”   
我轉過頭,那侍衛讓開身,臺階底下跪著一個瘦瘦的男子,他頭挨著地,穿著一件靛藍紋布短衫,頭髮是一種淺淺的褐色,仿佛人們在秋季晾曬的散麻線。  
“你抬起頭來?”   
他慢慢地仰頭,視線仍然向下,不敢與我相望。  
他的相貌顯得頗為俊秀,年紀大概不到二十歲,膚色也不深。  
“你叫什麼?”   
他輕輕以頭觸地,答道:“我叫路卡。”   
路卡?  這名字……可是似曾相識啊……   
我都快要忘了,那個短短的相聚又匆匆別離的少年……還有那個救我一命的男人,他教會了我許多東西,還留下了小金給我。  
只是此路卡非彼路卡。  
我回過神來,“你一個人打到捉住了三個賊人?你的身手應該很不錯吧。”   
“我的本領是我父親教的。”他說。  
我並沒有刨根問底:“很好,你想要什麼獎賞?”   
“我希望可以為法老和女王陛下效力盡忠,請您答應我的請求。”   
我心裏微微一動,點頭說:“好,你留下來吧。烏納斯,你過來。”我吩咐他:“這個人就留下來,做你的手下吧。”   
“是,愛西絲陛下。”   
那邊曼菲士已經把那幾個盜墓賊一刀一個全砍了,我搖搖頭,殺人這種事,完全不必他親手來做的,否則要劊子手做什麼用?但是我是絕不會在眾人面前掃曼菲士的面子,有什麼話關起門來我們可以慢慢討論,在眾人面前他是王,他需要絕對的權威和尊重。  
“烏納斯,你跟我來。”   
他垂首跟隨在我的身旁,一手按著劍柄。這個孩子已經被曼菲士練出來了,給人一種堅韌而鋒利的感覺,而且烏納斯的性子比較悶,他到曼菲士身邊這麼久,我只聽他說過幾次話,這傢伙很懂得惜言如金啊,即使是那麼幾次說話也都是寥寥數語,一個多餘的字都不說。  
“那個路卡的來歷,給我好好查一查。”我停下來:“我看他出現的時機太巧合太蹊蹺了,樣子又不像是正正經經的埃及人,說不準是和地牢裏那些刺客是一夥的。我讓他跟隨你,真正的意思是讓你好好盯著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陛下。”   
“這兩天事情很多,辛苦你了。”   
“為了法老和女王陛下,臣萬死不辭。”   
我點點頭。  
或許是身體失血多,站的時間有些長了,我轉身想走的時候,眼前忽然一花,身體軟軟的朝一邊倒,烏納斯搶上一步扶住我。  
“陛下,沒事吧?”   
“不要緊……”   
我按著額頭,扶著他的手臂站住腳。  
烏納斯的額前的頭髮一直留的比較長,大部分時候看到他又都是垂著頭的,所以這麼久以來我對烏納斯的長相並沒有什麼概念,想起來的時候,腦海中的印象就是——頭髮很濃很黑。  
現在我們離的很近,我可以看到他臉上細微的關切的表情,烏納斯的膚色比較深,是濃稠的蜂蜜色,像綢子一樣緊實光滑。  
他的眼球反射著幽微的光亮,在黑髮間隱隱迭迭的。  
我覺得有點恍惚,好像有什麼事情,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來不及想清楚就已經遺忘。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一雙眼睛。  
“你的眼睛很漂亮啊,為什麼要遮起來?”   
我隨口問,他並沒有回答。  
我也不是認真的要知道答案,烏納斯這傢伙又是個天生的悶葫蘆,曼菲士有時候提起他來都沒有辦法。反正烏納斯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曼菲士有兩次遭遇刺客的時候,他曾經奮不顧身以命相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  
比如我,我的秘密恐怕比任何人都多。  
我的來歷,我前世的記憶,我知道的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我殺死了另一個,真正的愛西絲,還有陪伴我多時的亞莉。  
侍女迎了上來,烏納斯的手慢慢放開,我走出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說:“你要多當心,必要時先下手為強殺了他,可不要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明白嗎?  
”是,陛下“   
那個路卡……和我記憶中的路卡……   
其實並沒有什麼相像之處。硬要說像,大概就是頭髮的顏色,有些相近。但是那個路卡的頭髮柔亮如絲,這一個卻是亂蓬蓬的,一看就是缺少打理的。  
我想起那段顛沛流離的時光,嘴角微微彎了起來。  
雖然過的很辛苦,可是那段時光我也很快樂。  
路卡……   我腳步一頓,我想起來了!  這個路卡絕對是奸細!他應該是比泰多的伊茲密王子的貼深心腹,派來埃及做探子。  
剛才只顧著回想從前,還有一個也叫路卡的少年,竟然沒有想起來這個!  
我回頭就想喊人,可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  
好像……有點不太對。  
原書裏,路卡是為了凱羅爾而來。  
可是……   
凱羅爾現在還沒有什麼名聲,那路卡是來做什麼的?  
難道還是為了繼續上次的行刺麼?  

74   
一個人自信過了頭,變成了自負,絕不是一件好事。  
正因為我那時候的猶豫和過分自信,所以我才變成現在這樣。  
像一件行李似的被打成包頭下腳上困在駱駝背上,這些綁架我的人奪命狂奔,我在駱駝背上吐了又吐,實在吐不出來什麼東西來了,還是想吐,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給緊緊地擰到了一起,使勁的拋啊顛啊。現在的我別說的方向感了,能找著自己的身體感覺在哪就不錯了!起先我還震驚、憤怒、擔憂……到後來我覺得我腦子裏的東西大概都給顛成了一團漿糊,什麼也想不出來,什麼也沒法去想。  
不知道曼菲士他們發覺我丟了沒有……不知道……不知道這些傢伙是不是打算要把我顛死了拉到,倒省了他們再一刀砍下的功夫。  
被人從駱駝上解下來的時候,我天旋地轉,不用想自己的兩隻眼也一定變成了蚊香圈圈狀。衣衫不整口吐白沫,一頭栽在了沙地上,從來沒覺得沙子地是這麼的可愛。  
“愛西絲陛下,真是失禮了。”   
我搖頭晃腦的用手扶著地,慢慢抬起頭來。  
看不清楚說話的人,眼前好多條人影在亂晃,不知道說話的是哪一個。  
有支手扶在我的肋下,幫我站了起來。可是剛剛站穩,眼前一陣眩暈,又坐倒在地。  
“喝點水。”   
有只水囊遞到了我嘴邊,我自己的手根本軟的像棉花一樣,就能就著那個綁匪的手喝了幾口水。這水並不清涼,可能因為在皮囊中裝的時間過長,有股不新鮮的味道,溫沌沌的。但是喝下幾口水去,卻覺得整個人精神多了。  
站在我面前的人把頭巾解下來,還有臉上的布巾也取下來了。  
我看著那個曾經有一面之緣的“路卡”,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  
“上次匆匆而別,未來得及向你表明身份。”他的笑容讓我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笑裏藏刀:“我的名字是伊茲密,我想或許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在他說出口的瞬間我已猜到了他的身份。我也真笨,早該明白的。  
“這裏雖然不是個什麼適合相見的地點,但是也只好請女王將就了。”   
他笑容可掬,樣子與我們上次相見時已經全然不同。那時候他更顯得坦率,現在……指揮者一幫手下停下來休息,喝水,照料駝馬,絕對是王子派頭,高貴又顯得威嚴。相比之下,我簡直狼狽的要死。身上被他們胡亂套了件粗布袍子,還皺巴巴的揉成一團,頭髮散亂,吐的一塌糊塗,怎麼看怎麼像瘋婆子,不會比路邊的奴隸和乞丐強多少。  
“愛西絲陛下,你是聰明人,該不會做傻事。”   
我點了下頭,形式比人強,我當然是最合作的人質。  
但是我再合作也沒有用,伊茲密絕不是省油的燈。我又抓住機會吃了幾口他給我的乾糧,喝了些水,手腳又被捆了起來。  
伊茲密的世紀把握的可真好,我傷重初愈,而且正好小金因為勞累過度沒有跟在我身邊,他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把我弄昏了帶出宮來。  
那個路卡自然是他的探子,我只是還有件事不大明白——路卡才剛剛混進宮,就能對情況瞭解的這麼清楚了嗎?  
莫非宮裏……除了路卡,還有別的比泰多的內應?  
想起來真是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我記得在書裏講,被綁架的是凱羅爾,可是現在被綁的卻變成了我自己,真是……   
但是比泰多和我們不算是仇敵,就算是有所圖謀,他們綁架我這一招也實在讓人想不明白用意為何。只稍稍休息過,我又被丟上駱駝背繼續趕路。這下可好,我剛才好不容易讓自己硬塞下去的一點食物和水又都吐了出來,酸水和膽汁都被倒控出來了。駱駝跑起來很快,但是絕對不平穩。肩膀上的傷可能又被震裂開了,一陣陣劇痛,像是有刀子在那裏剜割……有熱乎乎的液體滲出來打濕了衣服……   
好疼!  
該死的曼菲士,該死的伊莫頓……要不是他們倆我能落到這一步嗎?  
當然,最該死的是伊茲密王子!太不按牌理出牌了!暗殺不成就來綁架,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從埃及得到什麼!  
你給我記著……只要你沒弄死我,我一定要報今日之仇,用比泰多人的血洗清這份屈辱……   
肩膀越來越疼,我昏昏沉沉的,已經沒有辦法再保持自己的清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身體被搬著換了個姿勢,肩膀上灼熱疼痛的傷口一陣清涼,我吃力的睜開了眼睛,看到伊茲密的臉在晃動,模糊而遙遠的樣子,那麼不真實……   
“好了,我給你用的是比泰多的秘藥,你的傷口應該很快會好,而且新生的皮膚也不會難看。”   
我嘴角抽動了一下,要死不活的說:“你還想讓我感謝你?你居然敢冒犯我的身體……況且,要不是你綁架我,我的傷又怎麼會惡化?少貓哭耗子了。”   
他把藥瓶收了起來:“你們埃及人喜歡養貓,我們比泰多可沒有這個習慣。別嘴硬了,再歇一下我們還得上路,天亮之前要趕到海邊。”   
我閉上眼:“你怎麼不趕去死啊。”   
他輕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再上路時我的待遇多少人道了一點,他和我同乘一騎把我攬在身前,但是速度還是如火燒屁股一樣,畢竟他們現在是逃命。  
該死的,到底有沒有人來救我啊?再不來我可真被他們帶出海了!

75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被在火裏燒啊燒,口乾舌燥,呼吸困難。  
耳邊可以聽到混沌的,波濤起伏的聲音。  
醒過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發燒了,嘴唇幹熱的沒有一點水分,頭疼的像是無數把錘子敲砸過。  
這是一間很窄的船艙,窄到只能容下一張床,我是被捆在床上面的,也許那些綁匪是為我著想怕我摔下床,但是我更願意相信他們是怕我搗鬼逃跑。  
已經到了海上了吧?  
雖然這件艙房密密實實地看不到外面,可是,海浪的聲音還是可以聽得到。  
我手腳都動不了,身上密密地裹了一塊毯子,只覺得身體熱的快要燒起來了,卻一點汗也不出。身體裏的水分似乎一點不剩,我像一隻被扔上了岸,在烤熱的鏊子裏面苦苦掙扎的魚……再這麼下去,我懷疑我真的可能熱死。  
忽然船艙門輕輕地吱了一聲響,有人躡手躡腳走了下來。我楞了一下,將眼睛眯起來,連微微側過去靠在枕邊,呼吸放的沉重裝作睡著。  
眯著眼睛只能看個模糊的大概,一個打扮成船夫樣男子走到跟前來,把頭上包的布輕輕掀開一角,在床前半跪下:“陛下,陛下?”   
我一怔,立刻睜開了眼:“烏納斯?”   
“是,陛下還好嗎?”   
我說,“有水嗎?”   
他楞了下,馬上解下腰間裝水的皮囊遞過來。  
“我拿不了,你喂我。”   
他的手有點抖,我喝水的時候船身搖晃,水灑了好幾滴在他的手背上。  
“你怎麼會在船上?還有誰和你一起?”   
“只有我自己,我一路追到港口,只來得及自己混上船。不過我留了資訊,相信西奴耶將軍的人現在已經把您的消息送回孟斐斯去了!”   
他把水囊收起來,抬起手,猶豫了一下,輕輕貼在我的額頭上試了一下溫度。  
“您病的這麼重!”   
“這個倒不要緊,死不了人的……現在海上也沒有什麼可以逃脫的辦法,你是扮成水手的?”   
“是……”   
“那就繼續當水手吧,別暴露身份……不要再來看我了,比泰多人捨不得殺我的,一時半會兒我不會有事。”   
他在床邊輕輕地扣了個頭,應道:“是。”   
我目送他轉身出去,動作輕捷靈巧如一只潛行的獵豹。烏納斯的確厲害,無怪曼菲士對他越來越倚重……   
這個孩子似乎也是奴隸出身的?  
我總覺得他那雙眼睛,不像是一個奴隸出身的人會有的眼睛。那麼深,看不到底,不知道其中到底有多少沒有訴諸於口的心事。  
我閉上眼,高燒令我有些昏昏沉沉的,恍惚間聽到艙門又響了一聲。  
我慢慢睜開眼去看,穿著斜紋麻布以上的伊茲密正沿著木梯走下來,他手裏端著個託盤,大概是為了保持平衡,步子放的很慢很穩,這個人看起來有種特別從容的氣質。他抬起頭,目光與我相對,微微一笑。這時候顯得很溫和無害,但是我和他心裏都清楚這不過是假像。他是一把鋒利的劍,隨時可以傷人,現在只是裝進了鞘中。  
“正好你醒了,把藥喝了吧。”   
他把託盤放下,端起一隻敞口的小罐子:“這是藥,喝了吧。”   
我睜圓眼睛看著他:“你讓我用哪只手端著喝?”   
要是他把我的手鬆開,雖然把握不大,我也想試一試看能不能制住他。  
可是伊茲密微微一笑,竟然說:“唔,你還病著,不大方便,我喂你喝吧。”   
這人真會睜眼說瞎話,我不大方便可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因為綁住我的繩索。再者說,如果他沒有把我綁了來,害我傷勢惡化又發燒,我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狼狽?  
那藥端到了我的跟前,伊茲密的手指修長優美,但是並不是那種文弱纖細的手指,他的手可以拿劍殺人。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從前,在沙漠綠洲的帳篷裏,他拿吃的給我……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不簡單,可是卻不會想到我們的再次重逢竟然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我聞了聞就知道湯藥裏放了哪幾種藥材。他倒是真心想治好我。  
這也很自然,他費了好大力氣把我從埃及劫持了,總不能讓我就死在半途中,這對他是半點好處也沒有。  
藥湯應該是剛剛熬好,伊茲密聲音倒是溫柔:“小心燙。”   
不用你貓哭耗子。  
我小口小口地喝下藥湯,伊茲密和烏納斯一比,明顯就不擅長這種服侍人的活計,藥湯灑了一些在床邊,他也滿不在乎。  
我儘量多喝了些,喝藥,病才能早些好。最後還剩一些藥渣在罐底,他說:“你像是很渴了。倒是我的疏忽,發燒的人自然會想多喝水。”
我抿了下嘴,沒有說話。藥湯有點酸苦,可是大概是因為發燒的緣故,舌頭的感覺很遲鈍,並不覺得難喝。  
“吃些東西吧。你一天一夜什麼也沒有吃,肚子裏吐的空空的。”   
他端過來的東西令我吃驚——居然是粥!米粥!  
“不用奇怪,你的喜好,我自然打聽過。”   
他打聽我的喜好做什麼?  
我戒備地看著他,伊茲密把粥碗放在一旁,在床邊坐下來,伸過手來,將勒住我手腕的繩索松了一些:“我只是沒想到……愛西絲女王,竟然是我認識的人,是那個我一直記著的饞嘴的小姑娘。”   
我不吭聲,把頭轉到一邊。  
他頓了一下,說:“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   
我的心情一點也滅有因為他的保證而放鬆,反而更加戒懼謹慎。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57 PM     標題: 13363字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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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沉默了,過了片刻,他說:“你吃東西吧。”   
他把碗端起來,很自然地拿勺子舀了米粥喂我。我也很識相,不是嗟來之食的人,肯定是要餓死的。我想過,做女王,死法可能又很多種,餓死絕對不是輕鬆愉快的死法。  
他還算挺耐心的,把一碗粥給我喂完,說:“船上沒有侍女,所以還請你多包涵了,我可以把你鬆開,但是要把艙板門鎖上。你最好……還是好好的養病休息吧。”   
他把我手上的繩結解開,我看看自己手腕上明顯的淤痕,慢慢撐起身,自己彎腰去解腳上捆的繩子。伊茲密沒有再說什麼,收拾著碗和託盤出去了,艙門又被關上,我聽到了清晰的落鎖聲。  
就算我現在病歪歪的,他還是不會掉以輕心啊。  
書裏面應該被綁架的凱羅爾啊……   
我摸摸自己昏昏沉沉的頭,用力搓了幾下臉提神,然後轉頭看看這間小的可憐的艙房。  
我身上的什麼東西都被摘走了,能夠傷到人的發針什麼的自然是一件沒有,連所有的首飾,連同我指甲上黏的星狀碎寶石,全都被剝的一乾二淨,我身上現在穿的也不是自己的衣裳,比泰多人防我像防賊一樣。其實我的首飾裏面,只有一根發針上帶毒。好在這時代的人還沒興起在牙齒裏指甲裏藏毒藏東西,不然我懷疑這些人是不是會把我的指甲和牙齒也一起拔掉敲掉?  
我就算再有辦法,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也是一籌莫展。不過烏納斯的出現還是給了我很大希望。一則喜,一則憂。高興的是因為他的消息已經傳回去,那麼曼菲士他們起碼知道我在什麼地方,有個尋找的方向。憂慮則是因為……   
伊茲密並不是個好對付的人,而且性子極其堅韌,可以說是百折不撓的一個人。  
被他叮上簡直是入骨三分,無論如何都很難擺脫他的算計。  
可是他為什麼會盯上埃及呢?他的內應是誰?  那個路卡不過剛剛入宮,哪能這麼快就抓住這個岔子?還有,我愛吃米粥的習慣……宮中侍衛巡查的空擋——伊茲密一定還有別人做內應!這人深知內宮種種,所以前次他們才能潛入放蛇,咬傷了曼菲士。但是因為小金的關係,曼菲士並沒有死,所以他也許是將計就計,也或許是臨時改變了計畫,將我綁架出來。  
我的指尖有點顫,密不透風的艙底悶的我喘不上氣來。  
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   
必定是我們身邊親近的人。  
或許剛才喝的藥起了效,我覺得自己雖然還是熱,但是身上出了一點汗,比那種幹熱要好些了。  
剛才伊茲密還留了一個木盒子,我聞也聞出來那是治外傷的藥,自己解開衣服把藥塗上,傷口一陣一陣的抽搐,加上高熱帶來的頭暈,我覺得伊茲密是不是和我有什麼深仇大恨,打算就這麼把我悶死在船上。  
烏納斯沒有再來過,也許是沒有機會。整條船上應該都是比泰多人,他能不露出馬腳已經不錯了。  
這個孩子身手極好,如果白白丟了命,那太可惜了。  
我分不出日或夜的區別,又昏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觀念了。  
等到了比泰多,還不知道有什麼在等著我呢,  
我平時真的不信神,做祈福也只是有樣子沒精神,現在想找個祈禱的物件都不成。中國古語說的好,平時不燒香,臨來抱佛腳……那也比不抱強。  
我伏下身,嘴裏把太陽金經來回嘀咕,明知道不過是個心理安慰,可保不齊……   
真有用也說不定。  
太陽金經我會的可以說是滾瓜爛熟,倒背如流,剛念完一遍,第二遍念了一段,身後艙門一響,我沒有回頭,把剩下的緩緩念完,才站起身來。  
伊茲密已經完全換上了比泰多的打扮。他的王子派頭真不是吹的,靚藍這種我覺得特別惡俗的顏色,做成的罩帛,繡著黑色的鷹繪,有種十分尊貴傲岸的氣質,他沒有戴冠,不然一定更是威勢逼人。  
“愛西絲,跟我來。”   
他微笑著伸出手來。我忽然有種古怪的聯想。  
想當年格林家的灰姑娘去參加舞會,令她一見鍾情的王子是不是就是這樣對她說的。  
來,跟我來。  
還別說,人家灰姑娘多少還有神仙教母給的漂亮行頭兒,我可是一身粗布麻衣,腳上連鞋都沒有。  
我現在還有些站不穩,但是卻沒理會他伸出來的手。他也不生氣,只是說:“跟我來吧。”   
走上木梯,並不是甲板而是一間艙房,伊茲密指指放在一旁的木桶,還有疊的整整齊齊的衣物:“你洗浴一下,把衣裳換換吧。”   
他的表現像是很君子,說完話就出去了。我的身上的都可搓下泥來了,也不客氣,慢慢挨進去好好的洗了一遍,不過要顧及傷口不能沾水,所以很費力,洗完覺得手腳都軟了。我擦乾淨水,還是船上可那身已經又皺又髒的舊衣。  
伊茲密敲了敲悶,然後走了進來。  
他愣了一下:“怎麼沒有換衣服?”   
我用指尖跳起來那疊衣裳上面的一件和他身上同樣顏色的繡紋,但確實女款的罩帛,淡淡的說:“我不穿比泰多的衣裳。”   
廢話,這衣裳和他那件跟情侶裝一樣,我穿成那樣跟他一起上比泰多的岸?  那沒有姦情也成了姦情了。  
再說,我一個埃及女王,穿著比泰多的衣裳去亮相,讓人怎麼想?  
伊茲密的用意,我又不是猜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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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著:“你就穿著破衣爛衫的下船,難道就不失埃及女王的身份了嗎?”   
“我是埃及人,比泰多的衣服我是絕不會穿的。”   
他點頭說:“那麼隨便你吧。馬上船就靠岸了。我父王的弟弟要來迎接我們……”   
我不理會他再說什麼,扶著艙板慢慢的走出艙外。  
我們乘的是一艘看起來像是普通商船的尖頭船,乍一看起來並不顯眼,但是船身,架構,連合板縫隙這種細節都一絲不苟,這應該是軍船,就算不是也應該是做軍船的手藝匠人專門製作的船。  
海風吹在臉上,鹹澀潮濕。不遠處,果然已經可以看到陸地。  
不知道烏納斯躲在哪里?他扮水手,應該是在艙底做事才不易露破綻。  
我扶著船舷站著,不知道前路如何。  
往後看是茫茫的大海,埃及……已經離我很遠。  
我的手緊緊的摳住船舷。  
我一定要回去。  
伊茲密站在船頭,看著遠遠的岸邊。離岸已經不遠了,可以看到岸上已經聚了一些人,不知道是不是他說的前來迎接他的人。伊茲密伸手過來:“要我扶你嗎?”   
“不必了。”我冷冰冰的說,挺直了背脊。  
船進了港,三千年前的比泰多 ……   
我做了深呼吸,這裏是幾千年前對我現在的處境並沒有什麼幫助,寬而平實的跳板搭了起來,伊茲密先下了船,我走在他的身後,跳板雖然鋪的寬,但是踏上去總讓人有點不穩的感覺。我走的小心翼翼,終於踩上實地的時候才能真正放心的抬起頭。  
原來港口上擠了好些人,雖然不是人聲嘈雜,但是也絕不至於象這樣安靜。、  
我緩緩掃視了一圈,比泰多人一時寂然無聲。  
得,我有自知之明,雖然姿色不俗,但又不是木馬屠城記裏的海倫那檔次,否則我這麼多年早該把我身旁的人迷的差不多了。別的不說就是伊茲密,他也該偶爾驚豔一下給我改善待遇吧?  
多半是我身上這身破衣服讓他們的期待落空了吧?他們是不是正憧憬著一個濃妝豔抹風情萬種珠光寶氣耀眼無比的豔女走下船來?不好意思大家要失望了啊。  
站在我面前的中年男子留著短髭,也穿著比泰多的貴族服飾,大約就是伊茲密的王叔。  
他迎上來還沒有說什麼,另一個人忽然從他背後閃出來,穿著一身紅色的紗衣,額上的寶石佩飾在陽光下折射著熠熠光芒,亮的令人差不多都看不見她的容貌了。  
她正朝我不懷好意的一笑:“愛西絲陛下,歡迎你來比泰多做客啊。”   
我微微頷首:“米達文公主,真是好久不見。”   
她愣了一下,似乎我的反應和她預料的大不相同。  
“上次我出使埃及,多蒙女王的照顧,招待,”她說到照顧和招待的時候加了重音,然後又說:“這次女王遠道而來,我怎麼也得一盡地主之誼啊!”   
伊茲密淡淡的說:“米達文,你怎麼也來了?父王和母后知道嗎?”   
“知道!我和母后講過才來的。父王可正在等著哥哥你呢。”她說:“哥哥這一趟去順利嗎?曼……曼菲士王他怎麼樣了?”   
伊茲密說:“這些回去再說。港口風大,愛西絲她一直生病未愈,先回宮去。”   
他轉頭問一個女官模樣的女子:“姆拉,請你照顧她。”   
那個女子眉目清秀,雖然已經是半老徐娘,但是風韻猶存。她躬身應道:“是,王子。”   
她伸手過來相扶,我想了想,輕輕搭著她的手,比泰多人準備的是四人抬步攆,那位米達文公主也乘了一頂,走在前面,我的跟在後頭,伊茲官騎馬比較快,已經先走了一步。  
不知道侮哪斯是不是能想辦法也混著跟上來。  
我想以他的身手和機敏應該不成問題。  
只是我現在放眼看去只是一片人頭湧湧,實在分辨不出他可能在何方。  
比泰多王……在我以往得到的情報裏面,這人好大喜功,性情暴躁,實在談不上有什麼作為。不過他有個英明勇武雄才大略的爹,給他留的基業尚算穩定。現在看來他還有個堅毅果決野心勃勃的兒子。  
我想弄一把武器……但是實在找不到機會。無法自保站在比泰多人中間,感覺像是自己毫無防備的站在群狼之間。  
在書中……米達文死於我手,所以比泰多傾力報復,才有了伊茲密綁架凱羅爾的事……但是在這裏全然沒有發生這些。看來比泰多對埃及抱有企圖也不是一天兩天,以前父王尚在他們有所收斂,現在父王趨勢,曼菲士年輕立足未穩,而我身邊又是暗潮湧湧,他們會趁需而入也並不奇怪。  
比泰多的王宮外觀上並不漂亮,更像是一座要塞,壘牆的磚石巨大而堅實,城很高,我抬頭仰望,日光刺得眼前一陣茫茫然的發暈。  
我在步攆上也沒找到一根釘子之類,而已經到了該下車攆的地方了。  
有個男人洪亮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哈哈哈,伊茲密你果然不愧是我的兒子啊!好好,好樣的!”   
伊茲密的聲音輕一些,隔的又遠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那個姆拉女官過來扶著我走了不攆,一個高個子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臺階上,他穿著王服,戴著寶冠。  
比泰多王。  
只一個照面,我就知道自己以前得到的情報至少也是八分准。  
只是情報裏沒有提過伊茲密……   
也是,他如果一直在外面跟隨師傅學藝,我的情報中沒有出現他也不奇怪。  比泰多王看向我的目光,雖然糅雜了許多不同的情緒,但我一眼讀出來的,卻是驚豔和貪婪。  
“愛西絲女王……果然名不虛傳,是個絕世美人啊!”   
以前不是沒有人對我表露過愛慕之意,但是沒有一個這樣露骨,色咪咪的似乎在看一道盤中美餐,只等他下箸一般。周圍的比泰多的權貴與臣子們在竊竊私語,一道道目光肆無忌憚的打量著我。站在比泰多王身邊的,伊茲密向她行禮稱母后的比泰多王后,投向我的目光跟是充滿著複雜的,敵視的意味。  
“歡迎,歡迎……”他哈哈大笑起來:“歡迎上埃及女王來到我比泰多做客啊!”   
我垂下眼瞼,微微頷首示意,一語不發。  
他似乎愣了一下,接著說:“女王一路風塵勞頓,快快,請愛西絲陛下去沐浴更衣。”   
那位姆拉夫人走上前來,微微躬身,要引領向偏殿走去。我並不想留在這裏,棉隊這些惡意的注視與評價。  
這時候聽到不知道哪一個比泰多人說:“恭喜陛下,等您納愛西絲女王為側妃之後,就等於握住了半個埃及了!”   
想的倒美,做你的夢呢!  
不過比泰多王卻是深以為然,又是一陣得意的大笑。  
我腳步頓了一下,微微側首回望。  
伊茲密正轉過頭來看我,他的臉上看不到什麼表情。  
我們剛剛轉過一道長廊,我目光一閃,腳下一歪,側身倒在了牆上。  
姆拉連忙過來扶我:“你怎麼了?”   
“沒事……就是腳上沒力氣……”   
她點個頭:“等下我讓醫官來替你看一看,好好診治一番。”   
我有氣無力的點點頭。  
她繼續向前哦組,而我則把剛才借著身體遮掩,從牆邊的油燈架上抽下來的銅籤子納入袖中。  
姆拉並未察覺,但我們還沒有走出這條走廊,身後有人喝道:  
“給我站住!”   
我轉過頭,米達文公主帶著幾個粗壯的宮女,正氣勢凶凶的趕上了來。  
“愛西絲,你也有落在我手裏的一天!今天我就要報還你當日給我的折磨和恥辱!”她一揮手,“給我掌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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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的看著她們:“誰敢?”   
那幾個宮女愣了下,都停下了腳,有一個就回頭去看米達文。  
“愣什麼!”她吼:“怕什麼?膽小鬼!有我呢,上去打!”   
“想好了,打完了是個什麼結果。”我看著她們:“你們公主我或許沒辦法,可是要殺掉你們,誰會替你們向我出頭問罪?”   
那幾個宮女往前走了一步又站住了教,這次腳步像是釘在地下了,怎麼也不敢再向前挪。  
“你們!”米達文氣的變了臉色:“我養你們有什麼用!”   
“你養她們?真是開玩笑,你做過工?織過線織過布下過田做過飯?你什麼也沒有做過,給她們飯吃的是你父王母后,你不過就是只沒用的寄生蟲。”  
 米達文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自己拎著裙子朝我沖了過來,那神氣眼神真是要吃人了。我估計她要撲上了,肯定會給我的要害部位狠狠的來上一口。  
可我怎麼能讓她撲到?  
一旁姆拉正說:“公主--”   
下句突然變了調:“小心!”   
我氣定神閑的站在一邊,其實我真的沒做什麼大動作,就是裙下的腳尖朝前微微一勾,米達文自己就五體投地的跌了下去了。我琢磨著這時代是沒有監控設備的,就是有,從觀察角度,動作幅度,出腳速度這三度上來衡量,也沒有一個人能抓住我的小辮子。  
拉姆和宮女們趕緊的去把米達文扶起來。  
哎呀呀真是想不到,她怎麼跌這麼重啊,這是哪里出的血啊?是鼻子破了還是牙掉了?  
最好是牙掉,這年頭可沒有補牙技術,我老爹前面有任法老就是因為牙齦生病最後併發其他病症,才一命嗚呼的呢。  
不能不說,我覺得雖然我不親近神明,可是神明很親近我。  
米達文嗚嗚的哭著,口齒不清的說:“疼……好疼……”   
拉姆讓她放下手,要扳著她的臉看清楚,她亂掙亂打的哭。  
然後我聽到拉姆說:“哎呀,公主,你的牙……”   
我仔細看,米達文放下來的捂著嘴的手裏面,的確有半顆白生生的……  
她一抬頭也看到了我,那目光裏簡直是要噴火了,公主的體統蕩然無存:“我要殺了你這個賤人!來人!來人!”   
有衛兵聽到喊聲趕了過來:“把這個女人殺了!快殺了她!”   
她的喊聲招來的當然不止衛兵,王后也來了,一看米達文那慘樣立刻尖叫一聲,差點沒暈過去。撲過來又是兒啊又是肉啊的喊,我站在一旁,王后的下一個反應我都料到了,果然她指著我喝道:“把這個女人殺了!”   
“住手。”伊茲密大步走了過來,難得的是別人都氣急敗壞的時候他看起來還氣定神閑:“誰也不許動,拉姆,快去請醫官來替公主治傷。母后,愛西絲女王絕不可以受到傷害,請母后冷靜。”   
“你叫我冷靜!”王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母獅,跳起身指著我說:“她比蛇蠍還惡毒!米達文去埃及的時候她就囚禁在前,又羞辱折磨在後。現在成了階下囚還不肯安份!這女人絕不可留!”   
我涼涼閑閑的說:“我都說了從簡直是誤會。米達文公主到底還是好好的完整的回了比泰多不是嗎?我要有心加害,她還能夠回得來?就說剛才吧,公主挑釁我,自己撲過來倒地的,與我什麼相干呢?”不等其他人開口,我轉頭說:“拉姆夫人,你說是不是這樣?”   
拉姆猶豫了一下,雖然沒有開口附和我,但是她的態度明顯就是默認了。  
王后還要再說什麼,醫官已經過來了,米達文雖然還是很想找我麻煩,不過估計她更關心自己會不會破相,還有我估計她是挺疼的,眼淚嘩嘩的滴。  
說起來……  
我倒不太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哭過,一點印象也沒有。  
作為王族中人,喜怒哀樂這麼明顯的放在臉上……這位公主生長的環境,倒是不錯啊。身為公主,母親是王后,自小恐怕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我正站在一邊看熱鬧,伊茲密拉了我一把,低聲道:“跟我來。”   
看著其他人一時也顧不上我,我轉身跟在他後面,一路上仔細的記住經過了什麼地方,拐角,回廊,庭院,比泰多的宮殿也並不顯得精緻,但是非常大氣,記路並不難。  
我們進了一間宮院,伊茲密步伐如行雲流水,走的很快。  
“你現在這裏休息吧。”   
我環顧四周,看到桌上放的東西,抬起頭來問:“這是你的寢宮?”   
他說:“是的,還不算簡慢,請你好好休息吧。”   
我看看桌上的一條繡帶,這應該是他的貼身衣飾,會放在這裏,當然沒有第二種可能了。  
不過我現在並不想扮清高,不住在這兒,恐怕就得住到比泰多的寢宮去了。兩相比較,還是這裏吧。起碼伊茲密看起來總比他爹順眼順心的多了。  
“我會讓守衛好好的保護你,我母后與米達文不會善罷甘休,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打個呵欠:“行了,你年紀不大話卻很多,快走吧。我要睡了。”   
他站在那兒看著我,目光顯得很專注,似乎想把我當成研究課題一樣琢磨個清楚明白。  
“你還有事?”   
他搖搖頭:“不,沒什麼。”   
“沒事的話,你也可以坐下來,我們聊聊天。”我說:“順便讓別人吧你和我的曖昧行跡傳給你老爹知道,這件事我是樂見其成的。”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58 PM     標題: 13725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7 09:20 PM 編輯

79   
伊茲密看起來似乎也猶豫了片刻,但只是片刻,他就坐了下來。  
看起來他是真的想和我製造曖昧?  
我只是說說啊,這位王子殿下,你真要和你老爹對著幹麼?  
不過我和他坐下來之後,也並不是找不到話題。  
“伊茲密,我很好奇,你以王子之尊,為什麼要跟隨師傅四處遊歷?要知道遊歷雖然可以拓展心胸增長見識,可是卻比較危險呐……以你的身份,可以請你的師傅來比泰多教授你的,這完全沒有問題。”   
我覺得這個問題並不複雜,但是伊茲密卻沉吟了片刻才給我回答:“我認識師傅是在落魄的時候,跟隨他的過程中慢慢變強,學到了許多東西。我能夠有今天,與師傅的教導與培養絕對是分不開的。”   
他說的隱晦,我卻點了點頭。  
誰都有落魄的時候。  
“你說,你師傅知道你綁架我,會說什麼話呢?”我微笑著拿起案上的水瓶給自己倒了杯水:“我猜他會說,這事情真有趣啊,你說是不是?”   
伊茲密苦笑:“沒錯,你說的對。”   
那個老男人,就是那種任何情況下都是吊兒郎當的,好像從來也沒有正經過。但是絕不可以小看他。既然伊茲密說他的一切都是老男人教的,那這個傢伙的本事簡直深不可測。但是這個傢伙是什麼來歷呢?他叫什麼我都不清楚,下次見了伊莫頓好好問問他……  
對了,伊莫頓……  
他現在在幹嗎?應該知道我丟了吧?他要是不想法子出力救我,以後我可和他沒完!  
伊茲密肯定是大忙人,也可能是覺得我的問題都並不是普通閒談的話題,我一杯水沒喝完他就已經走了。我從窗戶往外看,好傢伙,這麼多比泰多士兵,真把我當成國寶來看守啊?  
呵呵,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伊茲密和他老爹打的是一個主意。  
娶我?  
得看你們有沒有那個命啊,我並不介意嫁人,而且也絕不介意嫁人的第二天就當寡婦,就是不知道比泰多這二人介意不介意了。  
那位拉姆夫人領人替我送了午飯,我挑挑揀揀,把差不多的菜都貶了一番,只吃了一點素菜和水果,比泰多的麵包做的俄米有我們埃及王宮的廚子那麼好,再說,我更愛的是米飯,麵包可不是我習慣的食物。拉姆非常守本份,看起來,既有原來亞莉的精明又有塔莎的沉穩,實在是個挺好的女官首領。  
嗯,以後我也得在後宮多選拔一下,要知道後宮其實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仔細篩一篩,一定會有收穫。  
“愛西絲陛下,醫官拿來了湯藥。”   
我點點頭,她恭敬的讓宮女把湯藥呈了過來。  
我聞了聞氣味,點點頭說:“不知道是哪位醫官開的藥?”   
“啊。”拉姆有些意外:“是宮廷第一醫官。”   
“唔,藥很地道,請他來一下,我想當面謝謝他,並且問一問藥性,順便讓他看看我的身體情況。”   
拉姆猶豫了一下,躬身退了下去,沒過多時,她又重回來,身後跟著一個穿著葛色衣裳的中年人。  
“這位是……”   
醫官是吧?”我打斷拉姆的話:“請你靠前來,我還想多問問有關調養身體的事情。”   
他走到我跟前,半跪下來。  
“請你抬頭。”   
他慢慢的,把頭抬起來一點。  
我一手拿起桌上熱騰騰的湯藥,劈面全潑在了他臉上。  
“給我用綠芽樹的樹液?你以為我是你們公主那傻子?”我站起身來:“如果在埃及,你謀害王族,我可直接將你的整個家族處死,不過這是在比泰多,所以,你用自己的毒藥,就自己消受吧!”   
那個人在地上打滾哀嚎,那帶著毒的湯藥如果只沾到她的皮膚上是沒有傷害的,但是剛才我潑到了他的臉上,眼睛卻是脆弱的晶體,甚至可以說是人全身上下最脆弱易受傷的部位。別的部位受了傷害,首先還有皮膚擋一擋,接著就算是肌肉也受傷,只要神經骨頭血管什麼的要緊組織受傷不重,那就沒什麼問題。  
這個醫官,眼睛以後是不能用了。至於他能不能活下來,我可不管了。不過就算他活下來了,估計這個醫官也做不成了吧?  
拉姆就算是很沉穩,這局面也夠她亂一陣子的。  
“愛西絲陛下,這……”   
“這沒什麼,”我笑笑:“我相信這不是比泰多王和伊茲密王子的授意,你請不要擔憂,我不會計較的。”   
看她的樣子倒是很想和我計較,但是最後她也只是垂下眼簾,讓人把醫官帶走。  真是……豐富的一天啊。  
這才剛過了一半,就已經打了兩場遭遇戰了。  
比泰多這地方,還真是精彩熱鬧啊。  
我看著外面明顯人數更多的衛兵。  
烏納斯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有沒有被人發現身份?  
曼菲士他又在做什麼?伊莫頓呢?  
比泰多王和伊茲密在籌畫些什麼?王后和米達文公主又想做什麼呢?  
我抬起頭來看向露臺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陽光已經隱沒了,天空是陰沉沉的顏色。  
要下雨了麼?  
下面那些守衛的緊張戒備,讓我想起一句話。  
--山雨欲來。  
--但我無所畏懼。  

80   
天黑了下來,我睡了大半個下午,所以現在反而精神奕奕。  
在平常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在貴族王室宮廷這種地方,夜晚,其實恰恰才是一個開始。像現在文明還很落後的古羅馬那一帶,他們的貴族到了後期那簡直成了典型的蟲式生活,每天天黑時分起床,狂歡,盛宴,歌舞,淫亂,一直折騰到早上睡去。  而我的經歷,則是每到天黑,侍衛們得把所有的神經全繃起來,高度警惕,要知道黑暗中的危險可比白天高一百倍也不止啊。舉個例子來說,就像曼菲士那次被比泰多刺客放的蛇咬傷,那要是白天,幾條蛇就算很隱蔽,也不至於所有人都無法發現。  
晚上……  
我想起我們的一句古話,真是月黑風高殺人夜啊。  
今天下午變了天,現在濃雲密佈,無星無月,要不是靠著燈火照亮,那是睜眼一抹黑。  
要想搞什麼名堂,這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坐在桌案前,翻看一本拉姆替我找來的比泰多詩人的整理的歌集,只然只有詞兒沒有曲,也讓我能從字裏行間感受到一點曲風的真意。  
忽然又一點風吹進來,我抬手護住燈火,抬起頭看。  
一道人影從帳幕之後走了出來,動作真的輕盈如一抹影子,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來。  
“烏納斯。”我聲音很低:“你沒有被人發現吧?”   
“沒有,陛下。”他說:“不過一直到現在我才有機會混進來。”   
“我海那邊的消息嗎?”   
“有的,陛下。”   
他在我前面跪下,深深的劉海仍舊遮擋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下半張臉,應該是塗了一些易容的草藥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很暗淡無光,普通的扔進人堆裏就很難找到,他從腰間解下一直小小的草編簍子遞給我。  
我伸手接過,還沒有打開,我已經可以感覺到裏面是什麼,心頭狂喜,急忙把簍子打開。  
一直小小的金頭露了出來,小金紅色的眼睛跟小寶是一樣閃爍著,紅信吞吐,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緊緊纏在我的手腕上,足足勒了三圈兒,緊的都有些發疼。  
“小金!”   
我驚喜的出聲。  
因為替曼菲士吸毒液,小金虛弱的很,我被綁架的時候它當然不在我身邊,它正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我在想,要是小金在,我也不會對危險的臨近都那麼遲鈍。  
“你身體好了麼?”   
它向我微微點了兩下頭。  
“我一直掛念你哪,你身體恢復了真是太好了。”我將唇湊過去,在它的小腦袋上輕輕親了一下。  
小金的頭劇烈的晃動了幾下,似乎是受了好大刺激,然後啪的一聲輕響,又貼伏到我手腕上。  
小傢伙兒,難道還害臊?  
我轉頭看看烏納斯:“辛苦你了,這裏很危險,比泰多的侍女隔一刻鐘就會來一次,你快走吧,保護好你自己是現在最重要的。”我頓了一下:“對了,是誰送小金來的?這傢伙可是很認生的啊。”   
要不是當初我催的緊,它連曼菲士的帳也不買的,現在能讓人吧它帶到我這裏來,實在令我驚訝。  
“明天,也或許再過兩天您就能見到他了,他是以密諾亞神官的身份來的……”   
我怔了一下:“伊莫頓?”   
是了,就是他。  
除了我和他,小金不會聽別人的話,只有他才能把小金帶到這裏來交給我……  
“那……”
我鎮定了一下,聲音回復了淡然:“他人呢?”   
“他現在就在比泰多貴族的宴會上面呢,既然是以神官身份來出使,比泰多的神官和達官顯貴們自然要招待一下。”   
我聽聽外面的動靜:“你先走吧--一定當心。”   
我低聲說:“是。”他湊過頭來,輕輕扯起我的裙角吻了一下:“您也一定要保重,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您的處境非常危險。”   
我微微一笑:“我不害怕,神與我同在,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回返埃及。”   
烏納斯無聲的退了下去。  
這個孩子的出身來歷肯定不止是個奴隸那麼簡單。  
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他忠誠,能幹,他的來歷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  
我再也看不下去書,比泰多的詩啊歌啊,哪里有埃及來的豐富精彩?  
我站了起來走到窗前,窗子上橫著比拇指還粗的青銅欄柵。伊茲密也夠辛苦的,自己的住處也弄得跟監牢一樣,這些柵條看樣子裝上去起碼超過十年,絕不是臨時為了關我才裝上的。也或許……這裏並不是伊茲密以前的住處,是後來才暫時選擇在這裏居住的……也有可能。  
伊莫頓來了?我現在才有心情仔細消化這個消息。  
我緩緩抬起手按在胸口,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的比平時快得多。  
伊莫頓現在也在這座城中?甚至,就在這王宮中嗎?他……  
他是來救我的?  
唔,算他識相。他要是敢不來,我回去以後,一定要再給他一劍。  
對了,不知道曼菲士怎麼樣了。  
夜還是很黑,風仍然很緊。  
不過我卻覺得很自在舒服。  
我微微笑了,指尖輕輕摩挲手腕上的小金。它剛才那陣抽風似的哆嗦已經過去了,現在顯得很舒適愜意。我在它小腦袋之側輕聲說:“親愛的,等著瞧吧,比泰多王宮裏馬上就要熱鬧起來了。”   
門外忽然傳來宮人的通稟聲:“愛西絲女王,比泰多王來了。”   
我回過頭來,門已經被朝兩邊推開,那個鬍子一把的比泰多王大步走了進來,一臉一身的酒氣。  

81   
我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只能說……這個比泰多王,還真性急啊。  
既然他急著想著往鬼門關趕,那我也不妨送他一程。  
“啊,美麗的愛西絲……嗝!”
他居然還打了響亮的酒嗝兒:“這麼晚了你還沒有睡啊?是不是……一個人孤單寂寞啊?”   
我微微笑:“是啊,一個人是很孤單。長夜漫漫,比泰多王你又是因為什麼睡不著呢?”   
“呵呵哈哈哈,我是特地來陪你的呀……
啊,愛西絲,你真是我生平見過的女人當中,最漂亮最有味兒的一個……”   
他的手伸了過來,我不著痕跡的一轉身:“您請坐吧。”   
殺他是非常容易的,就算沒有小金,我用我藏起的那根銅籤子,甚至不用那個,我空手也能把他弄死,而且花樣多多絕不俗套。不過現在的問題是,殺他容易,殺光所有的比泰多人可就辦不到了。如果不能雷霆一擊一舉奏效,那就不能輕舉妄動。再怎麼招人討厭再如和無能,他也是比泰多王。  
這是不爭的事實啊。  
我轉過身說:“一看你就是酒喝多了,讓人給你送點醒酒湯過來吧,正好我也想吃夜宵了--比泰多宮中有沒有米?我在埃及都習慣用米粥配小菜的……”   
“啊,當然當然,我特地讓人從埃及高價買來的,飄洋過海運到比泰多,米有,我馬上吩咐他們做……”   
我一眼看到靠窗邊的簾幕那裏,烏納斯竟然探出一點臉龐來向我以目相詢,目光再投向比泰多的時候,滿是殺意。  
我一驚,急忙用口形示意他:王后,想辦法引王后來。  
他猶豫了一下,簾幕一動,他身形就消失了。  
好身手!  
比泰多王的鹹豬手從後面想搭我的肩膀:“愛西絲,來來來,我們來……”   
“王,我聽說比泰多王宮,庭院的花草很美,能陪我去看看嗎?”我扮出迎合他的樣子來:“我在屋子裏悶了一天,這也不利於養病啊。”   
“是是是,來來,我們就在庭院裏看看,這裏的花草其實並不怎麼好,我的寢宮那裏,花草才叫美啊,正好襯你這美人……”   
這人真是三句就露本相,那股無恥勁頭實在是少見啊少見。  
“你的寢宮有花草?是王后她喜歡麼?”   
“嘿,她啊,她和米達文住王宮東側,我的寢宮可並不是王后的寢宮啊……”   
我點點頭:“那就去你的寢宮看一看吧。”   
比泰多王喜出望外,可是了完了又有點疑慮:“愛西絲你……”   
“嗯,”我點頭說:“我很想參觀一下王的寢宮呢。”   
我向他微微一笑,這老色鬼簡直就是一臉發迷怔的表情,目光茫然而且色欲至極。  
真受不了,中國有句話說得好,歹竹出好筍,就他這德行,生出椅子米那樣雄才大略的兒子,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印證了那句話。  
我走的很慢,等著那王后什麼時候能得到消息趕來攪局。一邊漫不經心的問:“對了,公主白天好像跌了一跤,不知道跌的嚴重麼?”   
“啊,她哭鬧了半天,不過我沒看著她傷的怎麼樣,沒關係沒關係,小傷而已……”   
瞧他這父親當的,真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對了,愛西絲,你和我兒伊茲密一起乘船而來……
相處融洽麼?”   
我看他一眼,他想問的是融洽這個詞麼?我覺得看他這表情,他想問的應該是比軟私人的,限制性的話題,比如,我是不是和伊茲密已經搞上了,是有一手還是有一腿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我覺得我算是耐心很好的人了,可是對著這個比泰多王,我覺得我就是耐心再多一倍也可以很快消耗光。  
“王子對我很客氣,不過我一直在生病。”   
“啊,那你可要好好保重……”他的鹹豬手又伸了過來,我本來想再側開身,一轉眼卻看到右前方有人影憧憧,腳步聲響。甚至可以聞到一點女人的怒火與妒氣交織逼來的氣息。  
嘿嘿。  我腳下一絆,身體朝一邊倒去,比泰多王趕緊伸手把我扶助,順勢另一隻手也搭上我的腰。這傢伙個子可不高,我都能看到他地中海式的禿頂,比我還短一寸半寸的吧……  
這種時候我還能分神想這個,不想沒辦法,那只油膩膩的手,還有這張油膩膩的臉,實在讓人倒胃!  
“王!”一聲女人的厲喝:“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一抬頭,比泰多王后正怒氣衝衝的迎面趕來。  
速度好快,我猜八成不是烏納斯引她來的,而是她自己本身就有耳目一直在探聽我這邊的動靜,知道這老不死的過來了,就趕緊撲過來攪局。  
比泰多王見了正牌原配居然還捨不得鬆開手:“啊,你怎麼來了?”態度特別的冷淡生硬,不耐煩道:“我這裏沒什麼事兒,你快回去吧!”   
“你……”王后臉色鐵青,我估計這會兒她生吃了我的心都有,怎麼說呢?我現在在她眼中應該是腳踏兩條船,一條是她老公,現在的依靠。一個是他兒子,將來的依靠。還害她女兒掉了大半顆門牙,以後說話未免漏氣,而且還大大的影響美觀……  
我火上澆油,很有自我犧牲精神往比泰多王懷裏一靠:“哎呀,我有點頭暈……”   
比泰多王忙說:“暈的厲害麼?我找醫官來給你看看。快快,前面就是我的寢宮,進去躺會兒休息……”   
“你這個蕩婦!”比泰多王后像是發怒的母獅:“你給我滾開!”   
我眯眼瞅瞅她:“蕩婦?誰是蕩婦?我是堂堂的埃及女王,不是什麼鄉下山裏小貴族破落戶出身的女人可以肆意侮辱的!好啊,你不是蕩婦,你很正經,可是你丈夫偏偏不搭理你,你是不是高興的很?”   
哎,王后的涵養有待加強,我算明白她那白癡女兒的脾性哪里來的了,有這種媽,女兒的教養能好的了才怪呢。  
王后氣得直哆嗦,比泰多王好像完全不把她當老婆一樣,我奚落她他只當沒聽見,還趕蒼蠅似的揮手:“你快點回去吧,別再這裏丟人,真多事!”   
科學早有論斷,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這絕對是真理。  
比泰多王的話一說完,王后立刻被刺激的完全暴走了!  
“你說我丟人!啊!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要不是我父親我哥哥相助,你怎麼能當上王?你怎麼能坐上王位?現在嫌我老了,出身不好了!你,你……”她到底還是不能跟這老色鬼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掉轉矛頭對準了我:“你這賤人!我殺了你!”   
她招呼身邊的侍從宮人:“給我把她殺了!”   
比泰多王吼一聲:“誰敢!”   
王后瞪一眼:“你看我敢不敢!”   
哈,看王后走路的架勢,還有幾分河東獅吼的風采。我往比泰多王身後藏,王后就從身旁侍衛手裏拔了劍過來追砍我。旁邊的人管不了又不知道怎麼管,王后提劍,這可是以前沒遇到過的西洋鏡新鮮事兒。  
但是比泰多王怒吼連連讓侍衛過來,他們又不能不過來。勸慰攔阻……  
場面一亂,我就喜歡了。  
王后不依不饒,比泰多王夾在我和王后兩個女人之間被拉拉扯扯的站也站不穩。我瞅准了身旁人多,一腳勾出去。  
同樣的方式,上午截了米達文晚上又絆倒老色鬼。  
他一倒局面更亂,還有兩個侍衛急忙想墊在他身下,又有人被帶的站不穩,歪歪斜斜。比泰多王后提著劍,我與她之間的距離不過尺許,她的劍抬了,抬起來了……  
我微微笑著,輕鬆的一個倒身繞到她身後,隱在袖中的手在她劍柄上微微一磕。原本我是想撞她的肘的,但是那樣一來,長劍就會直刺到比泰多王的小腹要害。現在劍向下偏斜了,角度也從刺變成了揮……  
殺豬般的慘叫聲響徹夜色下的比泰多王宮。  
我一不做二不休,擺出一個站不穩的架勢向前一倒,在嚇傻的王後腰間輕輕一撞,她身子朝前倒,再燃邁步朝前踏似的保持平衡。  
第二聲慘叫又響了起來。  
我側過頭去,看了看那老色鬼兩腿間要害部位的出血情況,又看了看王后那一腳落下的力度和方位。  
很好,很准,很完美。  
比泰多王宮裏,從今晚起又多了個宦官了,而且這個宦官身份極高,哈哈哈,總算是小出了一口氣。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8:59 PM     標題: 12937字節

82   
“父王!母后!”   
啊,英明神武的王子大人終於趕來了!  
我負著手站住一邊看著,幾乎沒有人來理會我了,王后還提著那把血淋淋的劍,比泰多王被一割又一踩之後,已經疼暈過去了。醫官,宮人,侍衛,喊叫奔走亂成一團。  
伊茲密果然不愧是我也佩服的人物,他一來到立刻控制了場面。  
“特爾洛,讓你的人送王回寢宮,醫官,全力救治王。蘇哈,你馬上全城戒嚴搜捕刺客。母后受驚了,請姆拉夫人好好照顧她,這兩天不要讓她再受什麼刺激干擾!所有人,慌什麼?一個刺客也把你們嚇成這樣?父王有我比泰多的神明護佑,絕不會有性命危險!”   
那個混亂的人鎮定下來,按他的吩咐各司其職。  
伊茲密朝我轉過頭來,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愛西絲陛下!我護送你回去。”   
我微微一笑:“是啊,鬧起刺客來我也好害怕啊,那就勞煩王子殿下了。”  
雖然小金沒咬過人,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咬人。但是伊茲密王子,我相信你們比泰多王宮裏,毒蛇這東西就算不如埃及多,也肯定是能找出一條兩條來的。你和我的距離這麼近,敵意這麼重,小金要是想對你不客氣,我也不方便攔阻它呀。  
我們重新回到了那間窗子上都是青銅柵欄的寢宮,兩扇厚厚的門在背後合上,伊茲密的聲音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氣急敗壞,這個人,真是非常的能夠沉住氣啊。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轉身坐在床邊,不緊不慢的說:“就是你看到的那麼一回事啊。王后因為令急敗壞,把王給閹割了,而且不解氣,還重重的又踩了一腳在上面……恭喜你伊茲密王子,你好像是獨子吧?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麼兄弟姐妹來和你搶王位了,令堂對你真是厚愛,一勞永逸替你剷除了一個莫大隱患啊!”   
他的臉色像是罩了一層冰一樣,有些茶色的眼睛現在充滿了深黑的令我看不懂的情緒。他緩緩朝我走過來:“如此說來,我還得感謝你了?”   
“不是嗎?我想你原本的盤算應該是借由我取得埃及的一半統治權,不過,你難道不知道,在父王去世之後,曼菲士的繼位大典上,他是手持上下埃及的權杖而登基的。就算我嫁了誰,也沒有人可以分走他的權利!你和你父王,不管誰想得到我,誰最終得到我,這件事都不會有任何改變。”我說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語氣卻是斬釘截鐵:“伊茲密王子,雖然我很珍愛自己的性命,被你綁架之後一直沒有什麼哭鬧打罵尋死覓活的愚蠢之舉,但是我要告訴你,不管你在我身上盤算什麼,你都絕不可能得到!”   
“是嗎?”   
他的聲音很低:“那我真的很想試一試……總有些什麼,是我可以得到的!”   
他的語氣,目光,我心中忽生警兆,身體翻過床榻躍到一邊,與他隔著一張床遙遙對望:“你想怎樣?”   
“我要得到我應該得到的,能夠得到的。”他不僅沒有狂怒沮喪暴躁,唇邊甚至露出一絲微笑,讓人心驚:“咱們不妨試試看,我最終可以得到多少?”   
我全神戒備的看著他,伊茲密卻只是轉過身去,從袖中拿了一樣什麼東西,放在了燃香的銅爐裏。  
“你做什麼?”   
“不要著急,”他的態度很從容:“馬上就好了。”   
一種甜甜的煙氣從銅爐中彌漫出來,讓人覺得全身都為之一松,十分舒暢甜美,飄飄然的似乎是吃了一頓美餐完畢,又好像是睡了足足的一覺醒來那麼舒服放鬆。  
可是緊接著我就感覺到不對頭了,這股香味兒太濃,精神和身體的放鬆似乎有點不太聽使喚了,手上無力,腿也越來越軟,我身子一歪,伸手抓住了帳幕,可抓是抓住了,卻沒有足夠的力氣抓緊,身體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向前軟軟的倒下去,靠在了床邊。  然後啪的一聲輕響,小金居然也失去了力量,無法再纏繞在我的手上,身體墜了下去,在了床前的地上。  
“它居然也來了。”伊茲密好像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伸手把小金撈了起來:“還好這香對它也一樣有效,不然恐怕要被它攪和了。”   
我看他把小金放進一隻罐子,旋蓋上罐口放在一邊,心裏往下一沉。  
小金都受不了這種迷香的氣息……   
腰部忽然一緊,伊茲密把我整個抱了起來,穩穩的放在床上,手一揮,簾幕落了下來。  
我眨了眨眼,說話的時候舌頭甚至都有點不聽使喚:“你……你不是想霸王硬上弓吧?”   
“愛西絲,我本來不想這麼做。”他伏身傾壓過來:“是你逼我的。”   
這臺詞好熟悉啊……   真的,太耳熟了,三流氾濫的言情劇鄉土劇恩仇劇……不管什麼劇裏,總有人,多半是壞人,拿這一句話當做幌子,不管自己做什麼惡,都會說一句“是你們逼我的”,或者“是你逼我的,我才這麼做的”,想不到英明神武的伊茲密王子也用這句話當作藉口。  
我一點反抗的力氣也沒有,他已經將外袍脫了下來,單薄內衫底下是光澤而彈性的皮膚。穿著袍子的時候,他顯得有種文質彬彬的感覺。可是脫下衣服,他那種健頎的本質就展露無遺了。  
我現在的力氣只夠眨眼和小聲說話了,不管他要做什麼,我都抵擋不了。  
小金竟然也被迷倒……伊茲密跟隨老男人那麼久,果然不是白跟的啊。  
烏納斯呢?伊莫頓呢……他們來不了麼……   
伊茲密的手法真快,已經把我的衣裙也解開了。  
當然了……他們這種地位的男人,對女人都很有經驗……   
連小曼這小傢伙,十三四的時候也找過女奴……   
“喂……”我用僅剩的力氣說:“我警告你……”   
“我是不可能放手的。”他說,手根本沒有停。  
我覺得身上微微一涼,本來也不怎麼嚴實的衣裙已經離我而去。伊茲密鬆開手,那件裙子輕飄飄的落下,象一片雲彩,輕盈悄然的落地。  
“我沒說那個……”都到了這地步,看他眼中露出的讚歎與驚豔,掠奪與情欲的光彩,我也知道他肯定不會停下來。  
“我是說,你要敢弄疼我的話……我發誓,一定讓你死的痛苦萬分!”   
“哦?”他的唇落下來,在我的面頰上輕輕摩挲:“如果我讓你也很快樂的呢?你會怎麼對我?”   
我覺得呼吸都成了一件費力的事:“那我就讓你死的痛快一點……”   
“呵呵,真不愧是埃及的女王啊……”   
他的唇靠在我的唇邊,他的氣息就縈繞在我的呼吸間:“但是,就算有一天死在你的手上,我也不後悔。愛西絲,就算得不到埃及,至少我可以先得到你。”   
我閉上了眼。  
現在除非有奇跡出現,否則……   
但是奇跡終究沒有出現。  

83   
呼吸間彌漫著那種甜膩的香氣,然後,後來漸漸的感覺不到那味道的存在了。或許,是它淡去了?也或許是我的感官大部分已經被麻痺了,所以……   疼,真的很疼。  
開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不算吃虧,真的。  
伊茲密很帥,英俊秀逸,風度翩翩,身份也高貴,重要的是,他身材好,技巧也好。  
但是無論他技巧多好,女人的第一次,總是痛的像是被……被……   
我形容不上來,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定開裂開了。  
XX的,伊茲密,我說到做到!  
為什麼這該死的迷香,不讓我徹底暈過去失去一切知覺呢?那樣我固然不會感覺著前面他手法的精妙和如潮的快感,但是也就可以省免了現在這種痛苦。  想罵人都沒有力氣,喉嚨裏只逸出模糊的呻吟。  
疼死了,他娘的伊茲密!我只要這會兒不疼死,不但將來我要殺你,你媽,你妹妹,你們比泰多這些人……我一個一個都不會讓他們好過!  
更讓我痛苦的是,這還只是個開始。  
伊茲密只是稍停了一下,象徵性的問了一聲:“疼麼?”   
然後他繼續向深處,開山劈石一樣的進入。  
我疼的頭皮都麻了,本來也沒有什麼力氣,現在覺得身體簡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可是為什麼疼痛還是自己的?而且還如此鮮明?  
“等下就不疼了……”他在我耳畔低聲說,安撫性的吻我,撫摸我,他的眼睛像是兩潭湖水,很深,很遠……但是湖水是涼的,他的眼睛裏卻是滿滿的火熱。  
騙人的……   等下,這一下得等多久啊?  
我不是沒有想過……總會有這麼一天,總會有這麼一個人……這件事,總是會發生的。  
但是,我沒想過會是在今天,會是這個人,會在此時發生。  
一切都失控了,伊茲密把我綁來,他老爹老媽小妹被我算計,然後他現在……   
是在報復我?還是象他說的那樣,他想征服我?  那是不可能的啊,伊茲密。  
不要說是你,就算是當初的伊莫頓,我第一次喜歡上的人,我一樣可以重重的給他一劍,然後把他驅逐流放。  
你以為,你能例外嗎?  
汗,很多汗滲出,流下,因為熱,因為疼。  
伊茲密也出汗了,汗珠順著他的臉龐流下,有一滴就凝結在他的眉尖,懸懸欲墜的掛在那裏,但卻始終沒有落下來,這種顫巍巍的平衡,實在是脆弱。  
然後等他開始挪動,這種平衡就被打破了,那滴水珠落了下來,砸在我的胸口。  
他在我的身體深處,那麼疼痛和脆弱的感覺,我從來沒有經歷過。  
我想我的臉不會好看,太疼了,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把自己全身都縮起來,抵禦外來的侵襲。但是辦不到,我沒有力氣,我想我能皺起來的只有眉毛,因為太疼,說不定表情會很猙獰難看。  
如果足夠難看,能把他嚇得沒了激情,就好了。  
可是顯然,我想我的表情沒有那麼具有威懾力。他的動作,並不僅僅限於滿足他自己。  
他的手,他的動作……   
還有他的唇舌。  
伊茲密很會接吻,不知道他是從哪里練出來的。  
說起來可能有點戲劇化,或者是我這方面的經驗真的很少,但是他深深的吻我時,我甚至覺得疼痛好像都不存在了。  
並不是不存在,但是,被其他的感覺蓋過了。就像是海面上起了風,波濤洶湧,浪花翻騰。我覺得自己就是浮在海面上的,身體不停的起伏,搖晃,被擺佈的身不由己。接下去,再後來,我甚至一點完整的思想也沒有了,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眼前什麼也看不到。我覺得喘不上氣來,我想,也許伊茲密想就這樣把我折騰死。  
也許,也許他是想把自己折騰死……   
誰知道呢……   
我在這個時候,就失去了意識。  
最後能想到的是,這裏不是二十一世紀,這裏沒有安全套……   
伊茲密他應該沒有a字病吧?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只是短短的一段時間。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是伏在床上的,身後那個人,還埋在我的身體裏,他不停的突刺,深入,扶著我腰間的手箝的那麼緊,似乎想把我勒成兩段一樣的兇暴。  
不管笑起來多麼溫存柔和,眼神多麼沉靜安詳的男人,骨子裏都有這麼禽獸的一面。  
也許,是他們平時偽裝的太好,所以這一面潛藏的更深,爆發出來的時候,就更具有穿透力和傷害力。  
我急促的喘息,模糊而軟弱的呻吟著,身體還是疼。  
但是,還有奇怪的感覺。  
不受控制的感覺,好像正在朝一個深淵裏滑下去,無能為力,這一切的盡頭,應該是讓人無法抗拒的,帶著誘惑的毀滅。  
這一切,持續應該有大半夜……   
我想,遺傳這東西是奇妙的。伊茲密看起來再怎麼不象他老爹,這一點倒是很肖似。  
都結束了之後,他赤裸著站起身,把銅香爐用水澆熄,然後回來,躺在我的身旁。  
我的感覺……   
就像是被大象踩過一樣,完全碎了,散了。  
“疼嗎?”他又問了一次,語氣溫存的像是十佳情人五好男友。  
我張了一下嘴,可是喉嚨沒發出聲音來。  
乾澀的要命。  
他湊過來,在我額上吻了一下。  
我嘴唇又動了一下,這次發出了聲音,但他沒聽清我說什麼,於是再問了一次。  
我說:“給我水,還有,我餓了。”   

84   
伊茲密披衣下床向外走去,我聽到他呼喚宮人的聲音,但是隨即就是一聲悶哼,然後就是砰砰的兩聲響。  
簾幕一翻,一道人影闖了進來。  
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苦笑。  
以前看電影的時候總抱怨員警無能,哪回都得等到一切事情發生過了,該死的死該跑的跑了之後,警車才姍姍來遲,那時候只覺得,劇情需要。  
那這裏呢,也是劇情需要。  
烏納斯手裏的短刃上正向下滴血,我欠起身:“他死了嗎?”   
“我一刀正刺中他左邊胸口,已經斷氣了。”   
我點點頭:“把衣服遞給我,我們快走。”我頓了一下又問:“伊莫頓呢?他知道了麼?”   
“大人他……還不知道。”   
烏納斯把手裏的短刃收起,撿起地下的衣服,跪著呈托給我。  
這雙手是殺人的手,我觸到他的指尖,是很涼的。  
他劉海下的眼睛,現在是什麼樣的?  
我忽然覺得好奇,視線向下微微一沉,他的頭垂著,可是托著衣服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那遮著額頭和眼睛的頭髮底下,我隱隱看到他的眼睛……似乎是紅的。  
也許是眼簾上濺了血。  
“愛西絲陛下,我……”   
“別說了,你來救我我很高興,我們現在得快點脫身!”   
我把衣服用最快的速度穿上,把不方便活動的裙擺撕了一塊,伸手問他:“你還有什麼武器?”   
他俯身從小腿綁的布帶那裏又抽了一把更短的匕首給我。  
我試了試,還行。  
我們沒再從門出去,烏納斯說後面廊上沒有侍衛來回巡視,而且那裏的青銅柵欄已經被他弄斷了,很容易鑽出去。而且從這裏出去,後面是花園,比從前面出去更好藏匿行跡和逃跑。  
我點了點頭。  
剛才我還想著要殺掉伊茲密,可是一轉眼他已經被烏納斯殺了……   
真的很意外,伊茲密的劍術絕對超強,平心而論,我不是對手。伊莫頓和他對上的話,勝負大概是五五……也許是六四,小曼可能正好和他打平手。  
烏納斯以前怎麼樣我不清楚,他能得手,多半是因為他以有心算無心,而且伊茲密剛才消耗了大量體力,手軟體乏又沒防備。  
這麼死了……   
似乎有點太便宜了他。  
我甩甩頭,把關於這個人的事情甩出腦袋。  
來到這個古代世界這麼久,我早學會了一件事。  
不要關注那些已經沒有意義的人和事。  
伊茲密在一刻鐘前還……生龍活虎吧,這個詞應該沒用錯。但是他現在已經成了屍體。  
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我跟著烏納斯穿過幽暗的花園,越牆的時候遇到點難題,按我平時的身體狀態是可以翻上去的,但是現在不行,快跑已經有點勉強,要翻牆是怎麼都辦不到。烏納斯伏在牆頭伸下手來,我兩手抓著他的手,可是腿卻使不上力氣。  
伊茲密的屍體可能很快會被人發現,我們在這裏多耽誤一刻就多一刻的風險。  
烏納斯的另一隻手鬆開我的,向下探握住我的肩膀,微微向上提,另一隻也放下來抱住我的腰,似乎不費什麼力氣就把我提上了牆。  
他看起來瘦,可是力氣真不小。  
我喘了兩口氣,低聲說:“你背我吧,不然更慢。”   
他沒有異議,解下腰間的長帶,把我一提,整個人搭在他背上,長帶交錯的把我捆在他背上,輕如狸貓般溜下了牆頭。  
四周是一片幽暗,烏納斯一定已經探查過這裏,黑暗並不妨礙他辨認道路,我們走走停停,躲過侍衛們的巡查。我體力消耗太大,趴在他背上的感覺又太好,感覺自己已經快要睡著。  
“陛下。”   
他輕聲喚,我睜開眼:
“怎麼?”   
“您等一等,我去找伊莫頓大人過來,前面這巡哨我們過不去。”   
我點點頭,他把我解了下來,鄭重的小心的放在牆角,拉過一旁的不知道是裝什麼的藤筐擋住我,自己悄沒聲息的向前潛身。  
其實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能過去,我可不行。  
我在黑暗裏把腿縮起來,冷風吹在臉上。剛才兩個人的體溫疊在一起並不覺得冷,可是現在只剩下了自己,覺得那風似乎單揀著衣裳裹不住的地方吹。  
一停下來,不適的感覺特別鮮明。  
我仰起頭,天上的星光寒冷而遙遠,一點一點的,顯得破碎而茫然。  
又聽到那輕盈的聲音了,烏納斯簡直象只貓一樣,若不是這裏太靜,我根本什麼也不會聽到。  
他蹲下身來,扶著藤筐慢慢拿起移開。  
我隔著藤筐的縫隙,又看到了他的眼。  
就象天上的星星落了下來,落在那雙眼裏一樣。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雙眼,但是卻在此刻忽然想了起來,隔著藤筐的間隙,那雙明亮的眼睛……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陛下,大人已經把哨卡都支開了,我們這就過去。”   
我點點頭,他又把我背起來,這次沒有用繩子再纏。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沒有想到,會再見到那個被人追趕的小孩。  
烏納斯,我想起他來了。  
不過,他是不是還記得我呢?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和他偶遇的一個人。  
那時候亞莉還在我身旁……   
想起來似乎已經隔了許久,有些恍惚,有些唏噓。  
時光就象水一樣流淌過去,有些人走了,有些人還在。  
烏納斯依舊小心翼翼,他好像天生就適合於在黑夜中出沒。  
然後他停下來,有個熟悉的讓我想落淚的聲音說:“愛西絲?”   
我歎了口氣:“是我。”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0 PM     標題: 13326字節

85   
一雙手伸過來,將我輕輕抱起。  
我蜷了一下腿,縮起腳,整個人靠在他懷裏面。  
伊莫頓……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原本惶惑的心裏,就踏實了一大半。  
就像是,回到了家,看到了親人……   
“這是……比泰多招待使者的客館嗎?”   
“是的。”他簡短的說:“你受傷了嗎?”   
我想了想,我覺得這種事跟被打了一頓受了傷,其實區別不大。  
但是,照烏納斯那種看似冷靜實則瘋狂的表現來推斷,伊莫頓的反應肯定也……   
“想辦法,我們現在處境不妙。”我說:“剛才烏納斯救我時,把比泰多王子伊茲密殺了。”   
伊莫頓腳步一頓:“殺了伊茲密?”   
“唔,”我說:“當時情勢……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們得想辦法脫身!王宮的人這會兒可能已經發現他們王子被刺,而且宮裏現在亂成一團的,比泰多王還不知道死不死……我們想脫身,或許也有機會。”   
他將我放下,兩手輕輕捧住我的面頰,輕聲說:“你瘦多了,吃了很多苦吧?”   
我撇撇嘴:“曼菲士呢?他現在在做些什麼?”   
“備戰,整軍,正等著和比泰多好好的打一仗。”伊莫頓說:“但是因為怕比泰多人傷害你,所以不敢冒進,我先過來,無論如何,你的安危才最要緊。他本來想和我同來,我沒答應。”   
“幸好他沒來,不然這會兒不定是怎麼個局面。”   
“我和這裏的神官也打過一次交道,然後遇到了烏納斯,知道你還平安無事……”   
嗯,他遇到烏納斯的時候,我的確是沒事。  
他輕輕吻我的指尖,然後吻我的鬢髮。  
忽然他溫存的動作停下來了,停得那麼突然,就像是機器人突然沒了電源,整個人的動作全部僵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肩膀,衣裳不知道什麼散開了一點,露出那裏殷紅的,吮吻咬噬的痕跡。  
我坦然的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多麼嚴重,而且這件事,我想不是我們任何人的錯,有錯的那一個,已經為他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如果伊莫頓計較我被人怎麼著了,那我還真是錯看他了。  
伊莫頓忽然緊緊的抱住了我。  
那種痛楚而狂怒,想要擇人而噬的暴怒,仿佛被傷了最軟弱致命處的野獸,一時卻又沒有死,那種垂死的兇殘和恨意卻更是驚人。  
“我沒事,他已經死了。”   
我低聲說,他卻不說話,只是摟著我的手臂越收越緊,仿佛要把我勒成兩斷,牢牢的嵌進他的身體裏去,變成一個整體,再也無分彼此,再也不會分開一樣。  
“我很渴,也餓了。”   
我聽到他喉嚨裏格格作響,不知道是因為硬壓抑著狂暴的情緒,還是因為……有些哽咽的原因。  
“給我拿些水喝。”   
他緩緩的要鬆開手,卻沒有起身去端水。  
他俯下頭,緩緩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那麼溫存,那麼纏綿的一個吻。  
與他全身像是要炸裂的氣焰完全相反的一個輕吻。他的心跳很快很亂,仿佛在鼓噪著,嘶喊著,抗爭著……  
那個吻異常輕淺簡單,卻又複雜多變。憐惜,愛慕,溫柔……還有,我想,也許是歉疚,又或是敬重的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  
“我沒有事。”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話,聲音雖然輕,卻充滿著斬釘截鐵一往無前的意味。  
“愛西絲,我要用我的生命,我的靈魂來保護你,再不受一點傷害。”   
我同樣輕聲說:“我相信。”   
忽然客館的大門被重重拍響:“開門!開門!奉王子之命搜捕刺客!”   
我一驚,和伊莫頓面面相覷。  
王子之命?鬼王子啊?  
我的目光立刻投向烏納斯,他的震驚絕不亞於我倆人。  
“我的確刺的是心房要害,當時試過沒有呼吸!”   
我歎口氣:“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也許這傢伙是貓怪變的,有九條命說不定。”   
伊莫頓反應極快,立刻指了一下後面:“我在後面的神像台處已經整出了一塊可以容一個人的空處。”   
烏納斯二話不說將我扶起來半挾半抱著往後面走。  
他的氣息冰冷,但是……這種冰冷平靜下面,卻有讓人捉摸不透的,許多東西。  
神像後面果然已經被挖空,伊莫頓到了也不過半天吧?竟然已經弄出來這個藏身的所在,想必他也是想著要儘快救我脫身的。  
我心裏一陣酸甜,又一陣苦楚,複雜如百味雜集。  
烏納斯將沉重的神像移開,將我安好的放進去,又將神像推合關閉。我低聲問:“你怎麼辦?比泰多兵……”   
“您不用掛念,我自有辦法!”   
我已經聽到,前面豁然一聲門開了,雜亂沉重的腳步聲沖了進來。  
伊莫頓只要不露破綻就危險不大,我藏在這裏也算得上保險。  
但是烏納斯呢,這急切間他能藏到哪里去?  
我縮在那裏一動不動,事實上這黑暗狹小的空間裏也沒有可以轉圜的空餘地方。那些士兵查問,搜索,聽起來十分仔細嚴厲,伊莫頓並沒有說什麼話,也沒有聽到烏納斯再有什麼動靜。  我忍不住緊張,但是,更多的是疑惑。  
伊茲密要害中了一劍竟然沒有死?他倒是好命大啊。  好吧,你沒有死在別人手中,那也沒什麼。  
因為,我終有一日,也會親手向你報復,洗雪我今日所受的屈辱。  
就算我心胸再寬宏曠達,我也不可能忘記這件事。  
今日之辱,我必十倍奉還。  

86   
烏納斯和伊莫頓一起搬開佛像,我動了一下腿,沒出來。  
伊莫頓伸手把我抱出來,我的腿麻了。  
“你剛才躲哪里了?”我問烏納斯。  
他指指頭頂。  
我仰頭看,上面有石樑。  
伊莫頓說:“你得好好休息。”   
他親手把熱水一桶桶的拎來灌進石浴盆裏,沉默的,一桶桶熱水裝進去,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我和他之間有的時候,很微妙,什麼也不用說,他就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  
或許這是因為長久的相處培養出來的默契。  
我在水裏洗了個澡,然後出來換一身白色的棉布的衣裳,這衣服是伊莫頓的,穿我身上大一圈兒,但是有種特別柔軟,特別安全的感覺。  
衣服上帶著神殿裏熏的香的氣味,應該是在陽光下曬乾的,這味道讓人很踏實。  
“現在要脫身恐怕不大容易。”伊莫頓說:“剛才我打聽過了,那人的確沒死。”   
他說這話的時候完全平靜,但是眼睛裏有種讓人心悸的東西,說到那個人的時候沒有提名字,就是眼裏閃了一下。  
“不要緊。”我喝著熱湯,肉熬的,喝了兩口,忽然覺得胸口壓抑的難受,哇拉哇拉的都吐了出來,伊莫頓替我拍背,倒水給我。我喝了水,他說:“我去找些面餅來,給你煮餅湯吧。”   
我搖搖頭:“不用了。”   
低下頭繼續喝肉湯,也不再覺得有什麼難過。都喝下去之後,覺得身體暖了很多。在埃及,四季的變化沒有那麼明顯,甚至好多人睡的屋子都沒有頂蓋,因為不會下雨,白天還可以照到太陽,晚上可以照月亮,省了點燈的油錢,再說,不搭屋頂,窮人又可以省下錢來。比泰多不同,雖然只隔著一片海,但是這裏的深秋已經讓人覺得很冷。  
我拉了一旁的氈毯披上,烏納斯說是要再潛回宮去,因為我們走的匆忙,把小金忘在了那個人的地方。我說小金不會有危險,現在宮裏一定戒備森嚴,再潛回去恐怕也沒辦法把小金偷回來。  
但是烏納斯還是不肯坐,他就站在一邊。  
“你也沒吃東西吧。”
我指指桌上的烤肉:“這個我實在是吃不下,你吃吧。”   
烏納斯站著沒動。  
“你不吃東西就沒體力,那咱們怎麼逃命?”   
伊莫頓向他點點頭:“這次多虧了你。”   
烏納斯還是不動。伊莫頓說:“外面還有一份食物,你去填飽肚子,休息一下。往後的情形只會更險惡,吃飽喝足了才能抵擋。”   
他點了個頭才出去。  
我把身上的氈毯裹的緊了一點,身上不覺得那麼冷了,但是卻很疲倦。伊莫頓說:“你休息吧,他們搜過了這裏,今晚應該不會再回來。”   
我低聲笑:“哪來的今晚,天都亮了……你今天是不是還得去應酬那些人?這裏也不見得安全——可是現在想離開的話,估計陸路海路都封鎖了。”   
“你先睡吧,這些事我來操心。”   
我也真的很困了,歪在床上,感覺自己一瞬間就進入了夢鄉。  
夢裏又看到那片灰濛濛的天空,那個冷漠的到處是塵土的城市。  
一排一排的書架,感覺可以消磨人的一生。沒有事的時候就窩在那裏看書,一本一本,一排架子都看過去,並不用挑揀,摸著哪本就是哪本。  
尼羅河女兒,就是這時候摸起來看的一套書,破舊,零散,我看的也不用心,只不過還有個模糊的印象。  
我以為這種平靜的生活可以一直過下去,很差的文憑,能有一個這麼安穩的快樂的工作,比什麼都強。  
但是後來……變故還是一件接著一件。  
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橫死,但是事實就是如此,我不再是何於意,變成了愛西絲。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應該把那套尼羅河女兒全本找來,仔仔細細的從頭啃到尾再從尾啃到頭,最好背起來記緊了,爛在肚子裏。  
可是人怎麼會預知明天的事呢?  
就象現在,我們都不知道,那個伊茲密為什麼被刺中要害還不死。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成功的逃出比泰多。  
這輩子死的那麼窩囊,這一世絕對不會再重演一次。  
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午後,我睜開眼睛看到烏納斯,他抱著劍坐在床前頭,頭靠在床沿上睡得正熟。  
平時總覺得這個人很悶,但是常言說得好,咬人的狗不叫。悶是悶,拔劍殺人還是很鋒利好使的。  
他為什麼總把眼睛遮起來?  
我抬起手去,輕輕把他額上的頭髮撥開。  
可是我還什麼也沒有看到,烏納斯翻身而起,銅劍出鞘三寸,劍刃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低頭看看咬在脖子上的劍,又看看他。  
“你這條件反射還真快啊。”   
烏納斯馬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揮揮手,坐起身來:“不怪你,你是戰士,這些事情都成了本能了。不這樣機敏,你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我把散亂的頭髮理一理,用手指耙梳了幾下,挽了起來:“伊莫頓呢?還有現在外面的情形怎麼樣了?”   
“早上衛兵們又來詢問了一遍,不過看樣子因為昨晚搜過,所以也只是走走過場,例行公事的問了一下就走了。伊莫頓今天去宮中了,因為這裏的神官希望他會的醫術可以……派上用場。”   
我點點頭:“有埃及那邊的消息嗎?”   
“因為城中戒嚴,所以我想就算他們到了海邊也沒有辦法把消息送進來,天黑後我會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出城去找到他們。”   

87   
“埃及那邊,和你還能通上消息嗎?”   
“可以的。”烏納斯答。  
“那麼……告訴他們,不要輕易動武興兵,我現在已經脫離了險境,不日就可以返回。”我的手指在杯子上緩緩劃圈:“其他的事,一個字也不用說。”   
烏納斯沉默著,點了一下頭。  
前面傳來開門的聲音,烏納斯露出戒備的神情,我說:“不用擔心,是伊莫頓回來了。”   
他轉頭看我,我說:“他的腳步聲我聽得出來。”   
伊莫頓的確回來了,他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是在他喝到之前,那個銅杯已經被捏變型了。  
他臉色鐵青,站住那裏,我清楚的聽到他身上手上的骨頭因為太用力而輕微的格格響。  
“你見到他了?”   
“是的,遠遠的看了一眼。”伊莫頓說:“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在我的想像裏,我已經把他殺死了無數次,每一次的方法都不同,每一次用的時間都比上一次更長。”   
我拉過他的手,他的掌心滾燙而指尖冰涼。  
“現在沒有機會,但是以後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他點點頭,我有些惴惴不安的問:“小金……”   
“幸不辱命。”   
我看到從他袖中滑出來的金色,歡呼了一聲。  
可是小金沉沉的一動不動,眼睛也閉著。  
“餓的。”伊莫頓說:“它好久沒吃東西了,太虛弱。”   
那怎麼辦?餓到這種程度,讓它自己醒過來吃東西有點困難。可這個時代也沒有營養輸液啊。  
“我去拌些菜糊給它塞下去,它會好的。”伊莫頓說:“你知道,有的地方蛇會冬眠的,睡很久不吃東西也不會有事。這傢伙不會有事,你放心。”   
我們三個一起給小金做吃的,因為現在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不過一邊做一邊還在商量關於離開的事。  
“他們有沒有懷疑你的身份?”   
“不會的。”伊莫頓說:“這年頭誰會懷疑一位高貴的神官呢?”   
我笑笑,看著烏納斯把菜切成條,丁,末兒。他的刀真快,手也快。不過他切菜的時候,為什麼帶著一股殺氣?我想這把青菜生前應該沒有得罪過他……   
也許他把這把青菜當成了某個假想敵,正在切割著敵人的肉?  
“那你看城防什麼時候會松下來?我們好能離開?”   
“我會讓人佈置一下,在城外和海邊做一個有人逃走的假像,我想,這城防總會松下來的。雖然現在去埃及的海路是被封的嚴嚴實實的,但我們可以繞個路,取道亞述那邊回埃及去。”伊莫頓捏開小金的嘴,把拌好的菜糊給它喂下去。  
吃素的蛇……呃,全天下可能只有這一隻吧。  
因為匆忙,昨晚離開時把它忘記了。我覺得很對不起它。  
但是,很快醒來的小金,卻先是暴躁之極,像是被誰扒去了一片鱗咬斷了尾巴尖一樣遊竄不休,接著又像是被紮破的破氣球一樣扁扁的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十分不正常。  
我把它抱起來,輕聲跟它說抱歉,把它忘在了比泰多王宮裏。  
小金把頭偏過去,不肯理我。  
它很生氣吧?  
我摸摸它,把它放下,但是只是眨眼的功夫,它就纏到了我手上,纏的特別緊特別緊。  
我想它是不是想報復我把它丟下,因此想把自己勒進我的皮肉裏去。  
我讓伊莫頓替我找了兩身男裝,我的個子不算短,所以稍瘦些的男式袍子我可以穿得上,然後我想把頭髮削短,可是我身邊的兩個男人死活不同意。伊莫頓說事情並沒有危險到那一步,烏納斯說比泰多人有留發的習慣,他們還會在頭髮裏藏小刀,所以我的頭髮也可以只綁起來而不用剪掉。  
然後剩下的時間我們挖了個地窖,這個很有必要。因為剛挖好坑,做了隱蔽,又一次巡查又光臨了。  
我和烏納斯一起坐在地窖裏,地窖的底和四壁都用石板撐住,並不覺得潮濕,也不覺得有特別大的泥腥味。我們聽著那些人進來,搜查,然後又離開。  
還有食物的問題,因為伊莫頓自己住這個在神殿后面的院子,原來自己不開夥,但是別人只送一份食物,我們卻有三個人,顯然是不夠的。於是烏納斯每天出去,買或是偷點食物,我向他討教關於劍術的實戰經驗,我的實戰是遠遠不夠的,和他這種滿身是刀殺人不眨眼的專業人士比我就是業餘中的業餘,這種經驗不是在深宮中過的好日子就可以學到的,我要學的東西,真的有很多。  
比如,伊莫頓和烏納斯都能做食物,味道還不錯,而我,雖然這幾年頓頓都吃好的,可是十指真的是從未沾過一滴陽春水。真讓我下一次廚,我能做出什麼來真的很難說。那個老男人當時是教了我一些如何在野外生存的知識,可是知道和實踐是兩碼事。  
想到老男人,難免就會想到那時候的另一個人。  
化名叫路卡的伊茲密。  
那時候他看起來……還是個玉樹似的少年。  
現在,外表還是玉樹,不過是一顆芯子已經黑掉爛掉的玉樹。  
那個和我一起吃烤肉的少年,已經不見了。  
烏納斯告訴我,他的反應已經成了本能,刀刃接近的時候,連汗毛都會豎起來。對殺機的判斷,對攻擊的敏感……   
我想這些我真的需要磨煉,以前我太依賴小金了。  
烏納斯有幾次夜間悄悄潛出去,但是我想如果他的目標是再殺一次伊茲密,那麼這個任務現階段是不可能完成的,伊莫頓也是這樣勸他,告訴他現在我們還是身置險地,就算能殺了他,三個人恐怕也就一起暴露了。  
烏納斯比原來更沉默了,整天擦拭他的刃首和劍。  
比泰多王城仍然是徹底的被封鎖著,比泰多王和王子都重傷不起,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炎症是可以要命的。沒有人能進來,也沒有人能出去。那些兵丁還是挨家在搜索刺客,但是一回比一回更象例行公事。  
夜間我醒了過來,伊莫頓把床讓了給我,他和烏納斯都在外間打地鋪。  
我覺得身上有點冷,汗涔涔的。  
伊莫頓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怎麼了?”   
我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沒什麼……我做了個惡夢。”   
他沉默了一下:“要喝水嗎?”   
“不用了。”我想了想:“你能不能……”   
我的要求還沒有說出來,已經聽到人起身的動靜,拿著氊子和枕頭進來,鋪在我的床前。  
我抱著毯子看著他,他低聲說:“我在這裏陪你,睡吧,不用怕。”   
我點點頭,重又躺下。  
伊莫頓在黑暗中輕聲念誦詩歌……   
尼羅河,生命之河……   
從起點,流淌至永恆……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扣人心弦的磁性,像是迴旋的夜風,也像是……   
像是尼羅河水緩緩流淌的聲音,讓人心中莫名的寧定沉醉。  
我不知道他一直念了多久,我只記得,似乎那溫暖和緩的聲音,一直沒有消失。  
一直都在,讓我踏實而安心。  
第二天得到了一個好消息,伊莫頓的故布疑陣終於起了作用。不是我說,這個故布疑陣也需要點本事,不能太明顯,會讓人質疑。當然,太淺顯了,又不大容易讓人發現。伊莫頓花了這麼幾天的功夫,還有埃及那邊潛來的探子一起齊心合力,終於比泰多人撤了出城的戒嚴令。但是海禁仍在。  
我終於可以離開。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0 PM     標題: 14843字節

88   
事情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是這樣的,沒那麼簡單。  
關卡開了,但是,烏納斯打探回來的結果是,一切想要出城的人,檢查都嚴格得要命,就算一隻小老鼠偷偷越關也不大可能,甚至有個人運的豆子,被整個兒倒了出來,然後看看空袋子,再讓人把豆子裝回去。  
後來,很久以後,有人問我,當時怎麼從比泰多城中逃脫的,因為那差不多是我作為女王的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機,我笑笑,沒說話。  
不是因為別的原因,是因為那個回憶……實在不美好。  
伊莫頓在比泰多神殿裏找了一張圖。  
下水道通路圖。  
埃及的大城也有地下水道,只是,並不發達,畢竟埃及是個沙漠城市,王宮雖然需要排水,可是量不多,比泰多的王城也有,而且有條道通向城外。  
下水道裏會有什麼?  
有……你所能想到的一切。  
我這輩子也不想再回憶我怎麼象只老鼠一樣鑽進下水道,烏納斯陪著我,伊莫頓不能和我們一起,他可以堂堂正正地離開。  
我和烏納斯象兩隻老鼠,不過比我們身邊其他的老鼠,那體型還是要大多了。那些老鼠可能終生生活在黑暗中,不見光。但是我們用來照亮的那一點光,映亮它們的牙和眼,為什麼這麼灰黑黯淡的老鼠,會有那麼亮的牙和眼呢?  
我不懷疑這些老鼠什麼都吃,說不定它們也想嘗嘗我們身上的肉是什麼味道的。但是小金抬起頭來,噝噝地吐著信子朝著四周看了一眼,那些老鼠頃刻間跑了個無影無蹤。  老鼠怕蛇,我都忘了。  
烏納斯拿他的刀子砍斷下水道的柵欄,我的臉上蒙著布,緊緊蓋著鼻子,但那也沒有用,這些臭味似乎從你身體的每個毛孔滲進來,臭得可以把熏透。  
出了下水道,我們趁著天黑遠遠地離開那座城。  
與伊莫頓匯合後做的第一件事,找了條河,跳進河裏把自己從頭到腳刷了一遍。  
可是,無論我怎麼洗,我都覺得我的身上還留著那股腐臭味。我的皮膚上,頭髮裏,甚至呼吸裏,我喝水,水聞起來也是臭的,喝起來是一股酸苦味。我吃肉,肉根本就是一股腐爛的味道,我整整三天也沒有吃下什麼東西,水也是硬灌下肚的。直到伊莫頓從過路商人那裏買了一大瓶香料,我把自己從頭到腳擦了個遍,剩下的部分如果不是伊莫頓攔著我都恨不得喝下肚去。  
於是那股腐臭味道,暫時是聞不到了。  
可是,我永遠也不能忘記,黑暗的水道,穿行在腳面上的嘰嘰叫的老鼠,腐爛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全都堆在身上,一直到胸口,下巴……一直沒頂。  
這個情景,常會出現在我的夢中。  
我想它會跟著我一輩子了。  
然後這一路並不太平,比泰多的軍隊困處盤查兜截,看來伊茲密還沒有傷重不治,並且也不完全相信我已經逃回了埃及,雖然埃及那邊,曼菲士得到消息,已做出了女王歸來的一系列假像佈置,但是既然伊茲密有內奸潛伏在埃及,那麼這些瞞不瞞得過他,我實在信心不大。  
好台,我們三個的組合,伊莫頓,我,烏納斯,還算挺合適,三個人中我最累贅,那兩個人趕一夜路完全看不出疲憊,而我一向覺得自己強韌,動起真格來才發現自己實在不堪一擊。路上我病了一次,上吐下洩,我想也許是食物的問題。這樣情況就更不加容易。但我覺得,人一生如果一定要吃些苦頭的話,我會選擇先苦後甘。希望這些經歷之後,我會更加堅強的面對一切。  
老實說,我的地理學得並不好,況且現代的地理和這個時代並不是一回事,這個時代的地圖還畫得很粗糙,並不詳盡。
我曾經拿到過商人們送來的地圖,但是那些現在並不在我手中。要回埃及的海路是走不通了,我們得在陸地上兜一個大圈子,最後經過現代的蘇伊士運河那裏返回埃及,途中要穿地迦南亞述等地,經過西奈半島的北端。這是一段漫長的行程,但是擺脫了比泰多的追兵之後,我們不再像逃命一樣趕路,行程終於可以緩下來。途中我們還搭上一支商隊,這樣互相有個照應。我每天都在手上臉上塗著也是防曬的,又遮掩臉色的草藥膏泥,用布包著身體和頭臉,防止日曬也可以避免讓別人看到我的相貌。
搭商隊一起走,主要是他們熟知地形和路線,也知道哪里有沙漠強盜出沒,哪里有可以得到補給的部落和村莊,繞開山脈和沙漠,儘量走最安全省力的路線。然後他們要進入亞述的國都,在那裏賣掉一大部分貨物,然後再補充新的特產。我們講好了在城外等他們,進城對我們來說,可能會有預料不到的變數,等商隊再次開拔的時候,我們再一次會合上路。  
對商隊來說,有兩個劍術高超的保鏢隨行也是好事,迦南那一帶的沙漠強盜可不是說著好玩的,許多商隊都在那裏遭到了滅頂之災,對我們來說,有了免費的嚮導也很方便,這對雙方都是互得互惠的事情。  
我們停留的小村經常接待商人,有專門空出的屋子,我住一間,伊莫頓和烏納斯住一間。晚上村裏人給我們端來了食物。因為靠近河邊,還有兩條烤魚。  
伊莫頓是不吃魚的,他還保持著原來的生活習慣,我和烏納斯一人一條分掉了,調料只灑在表面上,不過魚肉很鮮美肥嫩。天黑下來,我們這些天都在趕路,白天沉默的待在駱駝背上,晚上頭一沾枕就沉沉睡去,像今天這麼清靜而悠閒,還是頭一次。  
烏納斯小聲說:“再向南走一天,我們就能和派來接應的人會合了,那時候就徹底安全了。”   
我點點頭,喝了一口酒。  
大麥釀的酒有一股甘苦的醇香,這種微苦的味道,巧妙的把魚肉的那一點腥味都除去了,我喝了兩大口,伊莫頓低聲道:“小心會醉。”   我搖搖頭:“不會的。”   
他的聲音如同這拂面的夜風,四周很安靜,我好象……聽到了河水的聲音。  
我說出來之後,伊莫頓點頭說:“沒錯,這裏離底格裏斯河不遠。”   
把城築在河邊,我們埃及也是如此,幾個大城都鄰近尼羅河。  
古代文明都發源于邊畔,尼羅河流域,兩河流域,恆河與黃河……四大古代文明都在河邊萌生,所以說,水是生命之源,這說法一點不錯。  
“鷹可有新的消息來帶來嗎?”   
烏納斯搖搖頭:“上次確定過會合地點之後就沒有再聯繫了。畢竟我放的鷹可將消息帶回去,可是他們放的鷹卻的找不到我們了,因為我們一直在趕路。鷹兒們對這裏也並不熟悉。”   
是的,飛鷹聯繫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辦法使用了。  
滿天都星子,伊莫頓沉默地站在院子裏,仰頭看著星空,半晌也沒動也沒說話。  
“怎麼了?”我輕輕走近他:“你看到了什麼?”   
他轉過頭看我,那雙眼睛黑而溫柔:“沒有什麼,只是……代表著水的星子非常明亮,也許這裏的河水要氾濫起來了吧。”   
我輕輕握著他的手。  
他的手掌大而有力,我的掌心這些天磨起了一層繭子。  
我眯起眼,向遠處看。  
整個天空,象一張織錦的幕布,溫柔地覆下來,讓人覺得有些恍惚,自我的存在,渺茫到幾乎可以完全忽略。  

89   
我蹲下身,在河邊掬了水洗一把臉,把頭髮順著梳了兩下,再重新瓣成兩條瓣子。伊莫頓坐在一邊的石頭上看著我。星月的微芒顯得清冷之極,他的一半臉龐沐浴在這種清光晨,另一半臉卻隱在黑暗中,臉龐輪廓仿若筆劃刀載,那樣鮮明深刻,他看到我注視他,朝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怎麼形容呢?  
仿佛醇酒,也……像是這月光,既親近,又顯得尊貴。  
河水嘩嘩地流淌,月光在浪花在閃著光,像是一匹破碎的銀練。我起起身朝他走過去,兩手還濕淋淋的。伊莫頓拿出手巾來替我把手擦幹,他還隨身帶了一點裝在貝殼盒子裏的油脂,替我輕輕擦在手上。沙漠裏的風乾熱之極,烈日又特別厲害。雖然我用布包臉裹身,手心裏被韁繩磨礪出硬皮細繭,臉上的肌膚也有些皺傷。他替我塗遍了手掌,抬起頭來,揚手想替我再塗沫臉頰時,我看著他在月光下的眼睛,那黑黑的眼睛上面有一層銀光的光,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臉微微一熱,把那個盒子接過來說:“我自己塗。”   
他微微一笑,輕聲道:“你這些天瘦多了。”   
我說:“苗條對女人來說總是件好事。”   
他沒再說什麼,河水嘩嘩地流淌著,除此之外聽不到別的聲音。  
他站在河灘上,撿了兩塊卵石在手中擺弄。我因為周圍極靜,所有聽到一串馬蹄聲響,由遠及近漸漸清晰的時候,多有些驚訝的看看伊莫頓,他站起身來,扔上露出認真傾聽的表情。  
半夜裏這麼急的奔馬……   
而且,這年代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擁有馬匹的,起碼我們現在住的小村裏,就只有兩頭驢子。商人們主要用駱駝長途販運。馬隊……而且跑得這樣快。  
一可能是強盜,二就是軍隊。在亞述王城這裏,估計也沒什麼強盜這明火執仗的,那麼,多半是軍隊了。  
“是亞述人?”   
“不知道,先回去。”   
我們快步向回走,穿著男裝到底是方便,就是鞋子不合腳,我們跑了幾步,我的鞋子就掉了。伊莫頓回頭拉住我的手,一低身將我橫抱了起來,大步向回跑。這種時候我總覺得他不象個神官司,就是一般的戰士也沒有他這麼強悍。但這個人的力量平時總被那溫和的外表掩飾住。  我想起剛才月光下他的眼睛……   
就象那流淌的河水,表面上,是很清亮溫和的,但是在那平靜的表面之下,是洶湧的令人戰慄的力量。  
烏納斯也已經從屋子中出來了,我們三個互看了一眼,來不及仔細商量,烏納斯指著屋後的斷牆:“你們先躲起來。”   
我們三個裏他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個,我和伊莫頓看起來也冒充不了這村裏的村民,太招眼了絕對惹禍。我們貓在牆後面的灌木叢裏。  
那突如其來的馬蹄聲到了村口停了下來,然後能聽到隱隱的人聲,朝著我們這邊接近。  
我有些緊張,心中惴惴不安,伊莫頓握著我的手微微用力,低聲道:“別怕。”   
我說不上來心裏什麼感覺,腕上的小金微微的滑動了一下身體,它也是不安嗎?  
不……不像是。  
小金預感到危險的時候,並不是這個反應。  
那麼,他能判斷這些來人的來意嗎?  
也許這些人並不是針對我們而來,又或是沒有惡意?  
我聽到有人敲門,烏納斯沒有應聲,他或許會躲在門後或閘側,這是他的一貫習慣,他總是時刻在戒備著的。  
有時候……我經常會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麼,雖然他曾經救過我,又一路同行,可是我對他的瞭解還是少得可憐,他可以整整一天一句也不說。當然,在逃跑途中大家都很沉默,張開嘴巴除了消耗水分消耗體力,只會吃進風沙泥塵。  
拍門的人低聲說了句什麼,離得有點遠我聽不清楚,但是烏納斯卻一下子把人打開了。  
來人是誰?  
烏納斯似乎有些激動,也壓低了聲音說了兩句話,然後我聽到他往我們這邊走來,停在牆邊,低聲說:“愛西斯陛下,伊莫頓大人,請出來吧不用擔心,是自己人。”   
自己人?  
我當然信得過烏納斯,只是,接應我們的人,應該不會在這裏出現的吧?埃及軍隊怎麼也不能大搖大擺地進來亞述國境內的,所以我們得遠離了亞述王城才能和他們……   
我們從牆後面出來,灌木叢伸出的枝條還勾了一下我的頭髮,我的思緒從在看到來人後,一下子成了一片空白。  
站在院子裏的幾個男人,打頭的一個……   
我嘴唇微微顫抖,他已經朝我撲了過來,緊緊地一把抱住了我!  
“姐姐,我好想你!”   
我驚愕之極,簡直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可是被抱住的真實的感覺告訴我這不是夢。他抱得太緊,我都痛起來了。  
“曼,曼菲士,你怎麼會來?”   
“我實在等不了,我好擔心姐姐,從你失蹤之後我一個好覺都沒有睡過,每天都在想著你的情形。我擔心比泰多人傷害你,可是伊姆霍德布他們一致認為發兵攻打比泰多不是好主意……”   
“等等,”我抬起頭,截住他的話:“我問你,你怎麼會到這裏來,嗯?”   
“我擔心你,西奴耶他們的大隊人馬駐紮在銅卡,我還人先過來了。烏納斯的鷹說了你們的路線……”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他堂堂的埃及法老王,竟然就帶著這麼少的侍從衛兵跑到別國境內去了!就算亞述巴爾安以前對他沒什麼想法,可要是知道這消息,還不樂得跳起來,然後馬上點齊所有能聚集的兵馬過來把我們姐弟倆砍成肉醬?這倒挺好,法老和女王,埃及有王位繼承權的兩個人一起被包了餃子,那埃及國內還不亂成一鍋粥?  
“姐姐放心,我們都穿著平民的衣服,不會有事的。”他討好的放軟了口氣對我說:“我實在很擔心啊,我想早點見到你,確定你平安無事。姐姐你瘦多了……”   
我歎了口氣:“你實在太冒險了,西奴耶怎麼會放你單身前來?嗯?回去以後我得好好的讓他跟他算這個賬。”   
曼菲士的聲音放得更低了些,要不注意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什麼:“其實……其實不怪他,我出來沒有和他說……”   
“什麼!”我驚呼,然後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大了,壓低嗓門驚怒交集的質問:“你居然瞞著他偷跑出來?那西奴耶發現你不見了還不得急瘋啊!不行,你給我馬上回去!”   
“我給他留了信的……”曼菲士說:“姐姐你受了那麼苦,這筆帳我一定要向比泰多討回來的!伊茲密王子!哼,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我看著他雖然疲倦,卻仍然神采熠熠的眼睛,在心裏歎了口氣。  
如果你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大概會氣得……馬上就要去找那傢伙決鬥吧?  
曼菲士你如果不這麼衝動,就會是個很完美很成功的法老王了。  
但是……世事難兩全,如果你真的冷靜無情,事事都可以算計在先策劃周全,那你也就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小豹子似的可愛弟弟了。  
“好了,你讓人先都進來吧,這村子很小,你們這樣一來,難免其他人會疑心。我們不要等商隊了,明天就先啟程上路,先與那邊的人會合再說。”我說:“烏納斯你出去打探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動。”   
“是。”   
曼菲士說:“這次多虧了烏納斯呢,是吧,姐姐?”   
我心裏苦笑。  
是啊,多虧了有他。  
曼菲士從進來就一直對伊莫頓視而不見,故意忽略他的存在,他這麼大一個活人站在跟前,這小子愣裝看不見,連個招呼也不跟他打。還是伊莫頓先向他頷首行禮,他才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你這麼久也沒能把姐姐帶回去,你根本沒本事保護她。”   
伊莫頓好脾氣地笑笑,沒有和他計較。  
最初的震驚過去,我心裏並不是不快活的,曼菲士,我心裏已經把他當做我的親弟弟,我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久別之後,在這裏重逢,我還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90   
“有吃的沒有,我餓壞了。”   
烏納斯說:“有,有。”拿出來的只有乾糧。晚上村民送來的吃的被我們吃的乾乾淨淨,曼菲士看來對這個不是很有胃口:“我都吃了兩天乾糧了。”   
我忍不住笑:“誰讓你一個人跑來的,活該你吃點苦頭。”不過他從小到大哪里經過只吃乾糧過日子的時候?我說:“你等一等,我給你弄點吃的吧。”   
“姐姐你......”他眨眼:“你會做吃的?”   
“不信啊?”我笑笑,這一路雖然烏納斯和伊莫頓照顧我,跟著商隊耶沒有特別的艱苦,不過我也自己試過做食物的。  
找到一些粗面,還有一把菜葉,一點臘肉。我把面用熱水燙了,和好,擀成圓片,再切成細麵條兒,用這些簡單的材料做成了炒麵。不過,我做的時候,旁邊幾個人大眼瞪小眼的在那裏看,表情最訝異的就是曼菲士,似乎在看什麼西洋景一樣,臉上全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好啦,嘗嘗看吧。”我把麵條端給他:“可不一定好吃啊。”   
“姐姐做得,一定很好吃。”   曼菲士坐了下來,拿起勺子,舀......   
麵條滑溜的從他的勺子上滑回盤子裏面。  再舀......再滑......   
我忍不住笑了,他的臉色有點古怪:“這樣怎麼吃啊。”   
我想他肯定不會用筷子的,這會兒又沒有叉子,笑完了拿布巾給他擦手:“你抓著吃吧。”   
他痛快的答應:“好!”把手擦乾淨了一把抓起好些麵條兒。  
“小心燙。”   
“不會不會。”他吸溜著吃麵條,我問:“味道怎麼樣?”   
“好吃!好吃!”   
看他那表情,似乎我的手藝還超過了宮中的廚子一樣,連聲讚美。  
我不信,自己捏了一根兒嘗嘗,好像鹽味兒小了點。這村民家裏的這種鹽不太好,我也沒敢多放。  
“這就很好吃了!”他說:“這兩天我們光在趕路,停下來也沒有功夫做飯,我這兩天都沒吃到熱的東西。”   
我有點心疼,更多的是感動:“你慢慢吃,不著急。”   
我手腕年小金忽然探出頭去,機靈的咬住了一根麵條。  
你見過蛇吃麵條嗎?  
我是沒有見過。  
這小傢伙兒還真有天份啊!我們好多時候管吃麵條不叫吃,而叫喝,其實指的就是進食的時候的動作,是往裏戲吸喝喝的,沒想到小金居然這麼有天分!真是......蛇不可貌相啊......   
曼菲士瞅瞅小金,倒是沒說什麼。  
伊莫頓和我點了一下頭,適意他會旁邊屋裏去了。我微微一笑,回過頭來看到曼菲士正沖伊莫頓瞪眼,後者好像沒感覺到他的眼刀似的,施施然走了。  我岔開話:“你們從哪條路過來的?”   
“我們從靠南的山路走了一段,繞過亞述王城過來的。”他說:“想不到亞述城也如此......以前我倒小看了他。”   
“這個,你倒也不用太在意。”我說:“它冒起快,沒有根基,和我們埃及可不能比。你看它的城了吧?我來的一路上聽商人們說了好些了,無非是說這城建的多麼宏大不凡,可是建城用的是什麼?泥磚!還就建在河邊。我要是想和它過不起,也不用派兵和他打,直接讓人在旁邊把河道一堵,讓水都灌向城裏去,一天就把它泡成泥湯......還偉大的王城呢,那會兒只能在水底下去看它的風光了。”   
曼菲士的動作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看看我:“姐姐......我發現啊......”   
“什麼?”   
他搖搖頭,笑的格外燦爛:“沒什麼!”兩大口把盤子裏的麵條給吃光,一邊抹嘴一邊問我:“姐姐,這叫什麼?”   
“唔?”我說:“炒麵。”   
“味道真好......姐姐以後還會不會給我做?”   
我笑著說:“回到宮裏自有廚子侍候你,幹嘛要我做,我做的可沒有廚子好吃呢。”   
他的嘴巴有點要嘟起來:“可是我覺得姐姐做的東西好吃......行嗎姐姐,以後再給我做吧!”   
“知道了知道了。”他賴到我身旁:“姐姐,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我心裏微微一酸,搖頭說:“我不是好好的嗎?你一個人,又要顧我的事情還要頂著國內那些壓力,也夠難為你的。”   
“比泰多!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我點頭,同意。  
我也決不會忘記,曾經的侮辱與傷害。  
他咂了兩下嘴,臉上儘是疲憊:“我,我睡一會兒......”   
我還沒有接話,他頭一垂,已經靠在那兒睡著了。我抬起頭來,曼菲士的護衛站在門邊不知所措。我比個手勢。那人會意的進來,把毯子鋪好,然後幫我扶著曼菲士躺下,我睡床上,其他人在院子裏,或是靠著牆,或是支起小那種雙人睡的小帳子隨便對付一夜。  
我心裏有事,在床上翻轉著一會兒沒有睡著,聽著地下曼菲士輕輕打鼾。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喊了兩聲姐姐,我轉過頭來,他卻繼續睡的平穩,原來是在說夢話。我搖搖頭笑笑,繼續躺下。正有些迷迷糊糊,卻聽見他又喊了聲:“凱羅爾!站住不許跑!”   
我愣了,爬起來看他的時候,他依舊睡得很沉。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1 PM     標題: 12842字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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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第二天天沒有亮的時候就上路了,要繞過亞述城,直向西行。離西奴耶率領的埃及軍駐紮地,有兩天的路程。繞過亞述王城的時候,曼菲士停下馬來,抬頭仰望那高高的城牆,大概有一刻鐘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有說。  
但是那種目光......   
那種在他眼中閃爍著的侵略的光芒......   
我沒說什麼,足尖輕扣馬腹,催馬繼續向前。頭巾纏的緊緊的,一絲風也透不進來,太陽升了起來,曬得肩背上都在向外冒汗。眼前是讓人眩暈的光影,茫然一片看不清楚道路。  
我們常常為辛苦的路途而難過,很想快些達到終點。但是又在到達之後,悵然回首,想念感懷這一路上的不易。  
“姐姐,你在想什麼?”   
我把布巾拉下來一點點,低聲說:“我想起上次見到的亞述王弟弟夏路。”   
“為什麼會想起他?”曼菲士好奇了。  
“那個人如果不是非常的普通,那就是特別的不平凡。”   
“嗯?”他撥馬靠近我:“姐姐解釋給我聽聽,為什麼這樣說?”   
“嗯,亞述王雖然我沒有見過,但是卻聽說過,而且從他近年來排除異己,擴張固權的手段也可以看得出。此人殘暴狂妄,對旁人絕沒有一絲一毫的信任,要把所有的權利都抓在自己手中。而那位路夏王子能在他手下保住性命,要麼就是他一點本事也沒有,性子弱的讓亞爾安連殺他都懶的下手。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能裝的非常完美,將自己全部的光芒掩飾起來,以圖後事......”   
“王姐見過他吧?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呢?”   
我想了想:“別的雖然不很肯定,但是我總覺得這個人沒有這麼簡單。一般人見我的時候,多半會露出點......”有點色與魂授似的表情,但是我略過沒說:“但是他很平靜,很恭敬......平靜的有點過頭了。而且,看得出他的膽子也並不顯得小......”   
“這麼說,他是裝出來的了?”   
我笑笑:“是不是的,與我們關係不大。倒是那個亞爾安王,他把所有的權利都抓在自己手裏,一個倚重的人也沒有,一個信任的人也......這樣他威時是沒問題,但是一旦他有些什麼疏漏,或是身體出岔子,又或是別的,那會兒如果有人想要取代他或是有什麼別的舉動,那時候恐怕亞爾安就很難震得住局面。”   
他點點頭,表情若有所思,也沒有再說什麼。  
不過我想,我剛才的話,或許在他心中埋了一顆種子吧?  
曼菲士就像一隻年輕的種子,急不可待要鞏固擴展自己的領地......   
就算對他亞述沒有什麼雄心,但是亞爾安卻不是個安分守己的角色。臥榻之倒,豈容他人酣睡,宋太祖這句話說的真是形象又貼切啊。  
“姐姐,你累不累,要不要我們下馬來歇一歇?”   
“不用了。儘快趕路吧。”   
“那速度稍微慢一點吧,你臉色很難看啊。”   
我笑了:“別婆婆媽媽了,我們現在得快些趕路才行。我猜呀,西奴耶一定都要急瘋了,哪里還能等得到我們慢慢的走。再晚一些說不定他就要採取什麼過激的辦法了、若是他領兵踏入亞述境內,那......這事情的性質就說不好了。  
曼菲士看了一眼和我並轡前行的伊莫頓,有些不甘的說:“那,姐姐你來和我乘一騎,你也省些力氣可以歇一歇。”   
我搖頭:“好啦,你別多說了,我真的沒關係。”   
曼菲士哼了一聲,悻悻然的用眼力狠狠剜了伊莫頓幾眼:“好吧,你要是不舒服的話,要立刻和我說。”   
我想起件事來:“烏納斯呢?”   
“他在後面呢,姐姐有事叫他?”   
“那倒沒有。不過啊,這次多虧了他,烏納斯他真是身手不凡,膽識過人。我想,回去之後,把他調給我用吧。”   
“這個沒問題!”曼菲士一口答應:“我上次就說給姐姐多派些人手,你自己又不肯要。烏納斯絕對是我手底下第一等一的侍衛,而且這次也多虧了他姐姐才能順利脫險,回去我給他升一級,姐姐把他調去使用吧,我想他也一定可以勝任的。”   
我點個頭,在馬背上半轉過身去看,遠遠的可以望見烏納斯騎馬跟在後面的隊伍裏,仍然是一副沉默的,不起眼的模樣。  
怎麼形容呢?他這個人平常就像一塊平凡的石頭,可是一遇到需要的時候,立刻會變成一把出鞘的劍,鋒芒畢露,又果斷決絕。  
真是個很矛盾的人啊,他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呢?  
我記起我曾經在宮外見過他,只是不知道他後來怎麼到的曼菲士身邊。這些日子以來也都沒有機會問過他。  
忽然前面哨探的侍衛打馬趕回,大聲稟報:“陛下!前面有煙塵揚起,應該是有大隊人馬正在接近。”   
我心頭一緊,勒住了馬韁,轉頭去看曼菲士,然後又轉頭去看伊莫頓。  
曼菲士應變極快,馬鞭一指東邊:“我們先隱匿到那邊的丘陵後面去!所有人,把馬嘴套起來,不許發出聲息!”   
我們撥轉馬頭馳向那邊的丘陵後頭,在這裏遇到大隊人馬......恐怕是亞述軍隊吧?  
烏納斯照料好了自己的馬,過來替我拉馬,用手搭成腳踏,我踩著他的手翻下馬,沒有馬蹬。這也真不方便。回去以後得讓匠人把馬蹬做出來才行。  

92   
那是,亞述的王旗。  
我低聲說:“是亞述王。”   
除了那個跋扈的亞爾安,別人誰敢用這面旗?那個王子夏路來埃及時,只有腰帶上有一點點繡紋可以表示出他的身份。  
曼菲士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肩膀也動了一下。  
“他帶來的人比我們多。”   
“這是個好機會,錯過了就再沒有了!”   
“殺了他並不難,但是我們能不能脫身還是另一回事!這裏離亞述城太近!”   
那隊人馬越來越緊,我牢牢抓住曼菲士的手,他松了一口氣:“好吧,姐姐,這次我們放過他。”   
亞爾安非常好辨認,他的馬鞍是金的,馬也是看起來最威武神駿的一匹。隊伍越來越近,卷起的旗幟擋住了他的面容,他的馬背上馱著一個人,看起來還是不斷地掙扎。  
本來曼菲士既然不打算攻擊,這隊人肯定是不關我們的事。  
但……   
那個被橫放在馬背上掙扎的人,身量很小,似乎……應該是個女子。因為大風和顛簸起伏,她的頭巾掉了下來,我訝異地睜大了眼。  
金頭髮?凱羅爾?  
我迅速與曼菲士對望了一眼,我是迷惑,他是驚詫。  
“怎麼回事?”我問,“剛才你看到了嗎?那是不是凱羅爾?”   
曼菲士也奇怪了:“應該是……除了她,還有誰有金頭髮?可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臨行前我還托塔莎好好看著她的……”   
我也納悶著,就這麼一閃神的功夫,那隊人馬已經越過我們藏身的小丘,迅速馳遠了。  
“你臨來之前為什麼要讓塔莎看著她?”   
“因為……”曼菲士說,“她非要一起來。”   
“嗯?”   
“她說想看看亞述城什麼樣,還想看什麼這呀那呀的亂七八糟的淨說人聽不懂的話。”   
我明白了,這丫頭恐怕是想來看看她所憧憬的所謂古跡,所以纏著想和曼菲士一起來。曼菲士不肯帶她,不過以她那種不安分的性格,選擇偷偷跑來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然後……她又是怎麼遇到的亞爾安呢?  
那隊人馬已經去遠了,我們慢慢直起身來,曼菲士看起來有些猶豫。  
“要不要救她?”   
曼菲士搖搖頭:“現在不行,我們只有這麼些人,現在時機也不對。”   
“不過,她落到亞爾安手裏……”   
曼菲士伸手過來,我不明所以,把手伸給他。他輕輕一托把我送上了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我們先和西奴耶會合,剩下的事再仔細商議了決定。”   
我有些猶豫,轉頭看看亞述王城的方向……   
為什麼會碰到這樣的事情呢?真讓人無語啊……   
那丫頭,落到誰手裏不好,偏落到了那個以好色聞名的亞爾安的手中。那還能有什麼結果?她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氣,把她自己送上了這麼一條路。  
如果曼菲士不去救她,她肯定要毀了,遲早的事。  我們縱馬急馳,離銅卡還有半天路程的時候,就已經遇到了埃及兵派出來的哨探。西奴耶已經急得快要發狂了,可是見了曼菲士之後卻又什麼也不能說。他能說什麼?曼菲士是王,他是臣子,曼菲士偷跑不對,可是他作為臣子,除了良言規勸,什麼也做不了。我緩緩解下頭巾,溫言說:“西奴耶,看在我的份上,就不要再想這件事情了。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得做。”   
西奴耶向我俯下身來,屈一膝跪倒,捧起我的裙角吻了一下:“愛西絲陛下,看到您安好無恙,我心甚慰。”   
“勞你擔憂了,”我含笑點頭,“好啦,客氣話不用說,我要好好洗把臉喝點水休息。曼菲士,你把你盤算的事情和他說一說,我們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雖然凱羅爾那丫頭膽大妄為,落到今天這地步也算她咎由自取。可是她好歹也算是我們埃及的人,被亞爾安王這麼擄去,也未免太傷我們的面子。”   
“凱羅爾?”西奴耶很納悶,“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牽扯上了她?”   
她會惹事我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她要是安分守己,那才奇怪了呢。  
不過我並不多麼擔心。這丫頭是個超級小強,每次她闖禍,遭殃的和收視局面的都不是她,她只管勇往直前就好了,基本上每次都是可以有驚無險的平安過關。  
也許是現代美國人的生命力特別頑強的緣故?被獅子咬被刀紮生重病受重傷……每次走到了鬼門關她還都會自動的拐回來,運氣好得真實讓人眼紅。  
我稍事整理,換過一件衣服。真沒想到曼菲士心這麼細,居然把我的侍女也帶來了兩名,衣裙首飾也一起帶來了,看那包袱收拾的異常整齊周到,我想這包袱也許是塔莎親手收好紮起來的。  
侍女低聲說:“陛下清減了。”   
我唔了一聲,侍女跪在身後替我把頭髮輕輕的梳順,別上金飾。  
“我們這次一共來了多少人?”   
“大概有兩千左右……”侍女答,“詳細的我們也不是太清楚,我們倆一直待在帳子裏,也不敢隨處走動。外面的消息我們也不太清楚。”
外面有侍衛的聲音說了聲:“愛西絲陛下,曼菲士陛下請您過去議事。”   
我身後的侍女答了一聲:“是,知道了。”   
我站了起來,伸手撫平裙角。  
亞爾安王是肯定要倒楣的了,本來還以為這次他可以逃脫噩運的。誰想到我們不惹他,他自己卻把個災星綁了回去。  
所以說,人要倒楣的話,喝口涼水也塞牙的。  
禍福無門,惟人自招。  

93   
侍衛恭身掀起簾,我邁步走了進去。  
一個面生的男子正向外走,向我屈膝行過禮,我點下頭朝曼菲士走過去。  
“商議好了嗎?”   
“唔,就是關於截河的那一條,沒想好地段。”   
我走過去,看著攤在桌上的一張地圖。唔,這圖畫的還算詳盡,應該也是哈山和他那批商人的手筆。說起來我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他了,上次他還承諾我,還要再去東方的摩揭陀,會給我帶那裏兩個東方古國的東西回來。比如,我最想要的茶葉。只是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制茶工藝到了什麼地步,可能……可能不太理想吧。畢竟離陸羽的茶經問世還有一千多年呢。  
我微微沉吟,手指在代表著底格裏斯河的曲線上,輕輕指著一點:“這裏吧。”   
曼菲士露出欣賞的目光:“我也是這樣想的,離得太近恐怕會被亞述人察覺,離得遠了又恐怕河水會沖向別的方向,所以我也認為這一點最好。而且這一處的地形稍高一點,可以保證在這裏下手的話,河水一定會灌進亞述城去的。”他一邊說一邊摸摸下巴:“話說,我們的孟斐斯城也離河不遠……”   
“可是尼羅河勢平緩,我們那裏都是沙漠和一片沖積平原,河水年年氾濫只給我們帶來了肥沃的田地,這和亞述王可不一樣。”   
“是,姐姐說的有道理。”他說,“那麼現在就吩咐下去吧。”   
我點點頭,是的,夜長夢多。  
誰知道凱羅爾現在怎麼樣了?不過,如果能把她救回來,她的性子能不能改一改學怪一點?  
估計……不大可能。有句話說,不撞南牆不回頭。可是她那種人,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的,說難聽點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個人出生長大的環境,對這個人的性格形成,影響是關鍵性的。這位金髮小姐從小過的就是要風的風要雨得雨的生活,沒受過挫折沒捱過窮苦,有一次我聽到她居然在對女奴宣講人權,實在是哭笑不得。  
她對奴隸宣講人權,那奴隸要是真聽了她那套還不得起來暴動啊?這不是明擺著勸人造反麼?要不是知道她就是那樣沒腦子的,我把她當謀反罪辦了都是很正常的。  
曼菲士心中對她,是怎麼樣的呢?  
如果說完全不在乎,那我們現在也沒有必要張羅著算計亞述王和亞述城,要把她救出來了。  
如果說是在乎,那曼菲士為什麼並沒有表現得急躁,擔憂……   
他還可以很平靜的和我討論戰術戰略,完全沒有沉不住氣的表現。  
“姐姐你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來,說:“曼菲士你比以前沉穩多了。”   
他把手裏的地圖放下,說:“要是我連這點耐性都沒有,那姐姐你身陷比秦多的時候,我要麼已經急瘋了,要麼就已經率領埃及大軍渡海作戰了……既然這兩樣我都沒有做。姐姐,我記得你以前說,世上的事,最難得就是戰勝自己。以前我總不懂,可是現在我懂了。”   
我心裏一酸,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曼菲士的手,變得比以前更加堅硬有力了。  
他緩緩抱住我,低聲喊:“王姐。”   
“嗯,我在。”我用輕鬆的語調說,“好了,別撒嬌了,你光給別人派事做了,你自己呢?”   
他鬆開手,緊了緊腰間的佩劍:“我帶人進亞述城去。”   
“進城?”   
“是。”   
“不行。”我不同意,“太危險了。”   
“只放水是不行的,水或能衝垮城,但是恐怕亞述兵不會全給淹死吧?姐姐放心,我絕不會冒險——”他忽然傾身過來重重抱了我一下:“我才好不容易和姐姐重聚,我才捨不得去冒險呢,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我微笑點頭,他轉過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意不變:“烏納斯。”   
似乎總在身旁的他,很沉默,也很可靠。  
“愛西絲陛下,有什麼吩咐。”   
我轉過頭來看著他:“你也去……和曼菲士一起。那個凱羅爾……能救就救,如果不能救,也不能讓曼菲士冒生命危險。必要的時候,你可以把她殺掉。”   
烏納斯一點驚異的反應也沒有,只是恭敬地答:“是。”   
我停了一下,說:“你自己也要當心,我不希望看到回來的時候,你也受傷。”   
“是,我會當心的,陛下。”   
曼菲士帶的一隊人換了一般亞述平民的裝束,看來是想冒充商隊進城去。其實亞述城防並不嚴,不過外城和內城肯定不同。希望他一切順利吧。我站在帳篷門口看著烏納斯也在那隊人中,一起出發。  
說老實話,我一直覺得去追問另一個人,到底是我對你來說比較重要還是某人對來說更重要,這種話很無聊。  
不過現在我卻在想,對於曼菲士來說,那個凱羅爾現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是已經超過了我這個姐姐呢?  
還有,對於烏納斯來說,我和曼菲士的命令如果有衝突的話,他會聽從誰呢?  
天快要黑了……對於我們來說,一切卻都才剛剛開始。  伊莫頓不知何時走到我的身旁:“在想什麼?”   
“想著……明天會不會有人死,會死多少人。其中有多少亞述人……會不會有埃及的士兵也死去……”   
“向這些做什麼?”   
我笑笑:“有個人,她說每個人的生命都很珍貴,每個人和其他人都是平等的。但是一面這樣說著,一面卻享受著別人享受不到的富貴,享受著別人的付出一邊給別人製造一連串的麻煩,讓人為了她奔忙,為了她焦慮,甚至有的時候會為了她犧牲生命……那種時候,她為什麼不說人與人總是平等呢?別人為什麼要為了她而死?她為什麼不在這種時候再來發表那一套人人平等的言論了?想想真的很可笑,這樣的人……真的不適合我們的世界。”   
伊莫頓微笑的時候,總讓人有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他頰邊甚至有酒窩,很深,很迷人。  
“你說的是那個金髮女孩凱羅爾吧?”   
“是啊。我記得你跟我講,你在船上看到有變數接近埃及……這個變數,還真是讓我吃驚啊。”   
“是的,我想,應該指的就是她。”伊莫頓這個附和怎麼聽著有點言不由衷的意味。我看看他笑了:“其實你自己也是個大變數了,還把責任推給別人。”   
“想要殺了她嗎?”伊莫頓雲淡風輕的問,“我有更好的辦法。”   
我想了想,搖搖頭:“如果曼菲士把活著的她帶回來……我想,讓她沉到尼羅河裏去,應該是最合適的。畢竟……我一點都不喜歡手上染血的感覺。”   
天完全黑了下來,星月一起出現在天幕上。月淡星稀,今晚是個適合去做某些事的晚上。  
“你很不放心法老嗎?”   
我點點頭,笑著說:“伊莫頓,你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哪里?”   
我輕聲說:“亞述城。”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2 PM     標題: 11684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7 09:03 PM 編輯

94   
“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   
“什麼?”伊莫頓有點意外。  
“唔,在很遙遠的東方,有位國主,他喜歡細腰的美女,宮中上下甚至全國上下,女子們為了能夠有一把細腰,不吃食物,還把腰用布緊緊纏起來……”   
“為了要討好王?那麼她們都變成美女了嗎?”   
“不,餓死的占大多數。”我用馬鞭遙遙指了指那些濃妝華服,搔首弄姿招搖過市的女人:“看到她們,就不難知道亞爾安王的喜好了。”   “一群庸脂俗粉。”伊莫頓下了中肯的評論。  
“雖然是這樣,但她們也的確是有姿色的。”   
我把頭巾拉了一下,和他一起下馬混進人群中。  
“城防比我想像中要松的多了。”   
“要不是正好有那群舞娘進來,我們沒這麼輕鬆。”   
我轉頭看看身後的人群:“不知道她們進來的時候怎麼樣,現在又在什麼地方。”   
“我想,八成已經混進王宮了。”   
“為什麼這麼說?”   
“連這點手段和行動力都沒有,那他就不法老了。”   
我笑笑:“嗯,我想也是。”   
伊莫頓看我一眼:“我誇他,你就這麼開心啊。”   
我點頭:“當然了,我從小又當爹又當媽,把唯一的弟弟養這麼大,養這麼好,我怎麼能不驕傲。”   
他露出一個你臉皮好厚的表情,我眉不動眼不抬,照單收下。  
本來啊,我就一直是這麼覺得。  
從他還肉手肉腳圓腦袋的時候……我就看著他,這麼一點點的長大,變成一個風神俊秀,勇武無雙的少年。我怎麼能不驕傲啊?就算不全是我的功勞,至少有我一大半的功勞吧?  
我們隨著那些舞娘一起,越來越接近皇宮。  
亞述王城看起來高大而堅固,氣勢恢宏。我環顧著四周的建築和行人……   
這些人,經過明天之後,不知道還有幾個能活下來?  
我們已經走到了王宮跟前,那些舞娘們和衛兵打過了招呼,扭腰擺臀地走了進去。我們相互看了一眼,仍然跟在她們後面。伊莫頓腳步沒停,我也沒停。  
“喂……”衛兵晃著手裏兵器想要攔阻。我拉下頭巾,向他璨然一笑。  
那個人的兩隻眼睛一瞬間變得呆滯了,嘴巴半張著,我施施然地走了進去。  
伊莫頓也跟著我一起向裏走,那個衛兵茫然的:“哎哎……”   
那人立刻消音了,好像沒發生什麼事一樣,繼續轉過頭去守他的門,好像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他也什麼都沒有看到。  
唔,這就叫各顯神通吧?  
那些舞娘顯然是經常進宮獻藝的,領頭的一個美女,我聽到旁人喊她瓊安娜,打扮的確與旁人不同,身上那些首飾看起來是真金實料的,紗衣也比旁人輕薄鮮豔。  
我們走在隊末,那些女人一點也沒留意,宮中的巡衛竟然也沒有多來盤查。經過一個黑暗的殿側時,我比個手勢,伊莫頓上前一步,舉手敲暈了那個走在隊末的女人,她身體軟了下來,我們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把她拖到牆後面的陰影裏。  我快手快腳地把她身上的紗衣剝下來,還好心的把我那件罩在外頭的粗布斗篷蓋在她身上。  
“她什麼時候會醒?”   
“得明天早上吧?”   
“嗯,足夠了。”   
伊莫頓問:“你到底是要做什麼啊?我看你的魯莽和曼菲士也不相上下了。”   
“怎麼會。”我轉頭沖他笑笑,把那個女人的面紗罩在我臉上:“有你在我身邊,難道你不能保護我?”   
他傲然一笑:“是,有我在,不管誰想傷害你,也得先過我這一關。”  
 “那我還怕什麼?反正啊,就算是被發現了,也還有你陪著我呢。活啊,死啊,我一點都不怕。”   
他一笑,臉上那個酒窩更深了:“你倒是會算計,什麼都不忘了要拖別人下水。”   
“是啊,你到現在也改瞭解我的個性了吧,好了,再不走那些女人要走遠了……哎!”我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軟軟的。低下頭去摸了一下,我倒是膽大,也嚇了一跳,那個被我踩到,是一隻人手。再仔細看看,還不是一個。看起來一個小小的巡查隊都被放倒在這裏了。  
伊莫頓也湊近了一點來看:“嗯,很到位,一下子擊在頭後面骨頭最薄的地方,快狠准,一下子斃命沒聲息不流血。就是屍體應該再藏的嚴實一點。”   
還有相同的一點是,他們的衣飾也被剝了。  
“是曼菲士他們做的吧?”   
“恐怕是的。”   
他們也進來了……不知道現在他在這宮裏的什麼地方呢?  
曼菲士或許想,如果可能的話,要在今晚就救出凱羅爾吧?我們的目的也差不多,不過略有偏差。我是想最好能解決了她這個麻煩。如果不能的話,那麼能解決了亞爾安也不錯。  
那些舞娘們走得並不快,我們很容易又跟了上去。  
她們在一間不大的屋子裏熱鬧的補妝,有的換了些衣服,準備樂器,看起來就是要去參加大宴會。我記得前任法老還活著時,埃及宮中也常常這樣熱鬧……   
一轉眼,曼菲士已經做了法老了。  
扮成樂師模樣的伊莫頓站在門口守著,我坐在角落裏,那群女人看起來彼此並不太親熱和睦,其中兩人還尖聲吵了起來。一個責怪另一個偷用了她的香油,另一個反駁說她還偷戴了她的金腰鈴。三個女人一台戲,三十個女人呢?  
那個瓊安娜站起來拍拍手,頗有威勢的說:“行了!你們都安分點!這裏可不是什麼普通地方!惹惱了亞爾安王,我們誰也沒好果子吃!都給我靜下來。今天第一段我要跳駝鈴舞,需要三個人奏樂,還有兩個人和我一起跳。”   
有一個穿淺黃色衣裳的女子站起來:“駝鈴舞我也比較拿手的啊,讓我和你一起跳吧。”   
瓊安娜看了她一眼,說:“我偏不要你來跳。”她在屋裏看了看,指了一個穿綠裙的女子:“你,還有……”又轉頭看看,忽然指著我:“還有你,會跳嗎?”   
我垂著頭,壓低聲音說:“不太會跳。”   
“沒關係。”她點頭說,“你跟在我後面扭腰就行了,不需要你跳得多麼出色。”   
另一個女子也有些不安,看來這個瓊安娜是存心不想讓人的風頭蓋過她的。女人之間啊,永遠存在這些明爭暗鬥……   
我們跟著瓊安娜一起向外走,伊莫頓摸了一把弦子琴冒充樂師,不過我知道他能彈,而且彈得還相當不錯。  
至於舞,我也能跳,而且跳得也還湊合。  
重要的是,我們現在要去見那個以好色殘暴聞名的亞爾安王——   
會一切順利嗎?  
曼菲士和烏納斯他們在哪里?凱羅爾那丫頭,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生命中永遠充滿了艱辛和挑戰。但正因為如此,生命才精彩豐富,令人投入。  
亞爾安的王宮大殿修築的絕不比我們埃及的差,可是……   
我們是石料和木材的,他這全是泥磚夯成的,看起來雖然沒什麼大差別,可是一遇水……這差別可大了。  
大殿裏的情形……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就是醉生夢死,胡天胡地。那些衣服少的……像沒穿似的女人,荒唐的臣子,放肆的談笑聲,樂聲,鈴鼓聲……   
我們從側門進去,我不著痕跡地透過面紗打量環境,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張熟面孔。  
那位曾經作為使者出訪埃及的路夏王子……也坐在人群中。他的穿著比旁邊的人嚴謹而樸素,當然,這只是相對而言。一邊有宮女為他倒酒,他也只和身旁的人說話,好像與宴會……有些格格不入的樣子。  
瓊安娜走到中央的空處,朝著王位的方向行禮,我也跟著深深的彎下腰去。  
“好好!快跳支舞來助興!”上面有個男人吆喝:“來!把我今天獵到的漂亮獵物帶上來!”   
我心裏一動。漂亮獵物,是指凱羅爾吧?除非亞爾安他帶回來了不止一個女人。  
聽聲音……這個人就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派頭和口吻,標準的獨裁者,暴君。  

95   
我抽空轉頭看了眼伊莫頓,看來這個歌舞團可能是臨時組起來的,所以彼此並不太熟悉,那兩個樂師都沒有注意伊莫頓著生面孔來的蹊蹺,三個人,一個拿鈴鼓,一個拿笛子,伊莫頓拿的是七弦琴。三個人在場邊坐下。拿鈴鼓的輕輕拍了拍手,然後拿起鈴鼓輕振了一下。  
場中頓時安靜下來,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我前面的瓊安娜。  她的腰肢柔緩的扭動了一下。  
嗯,不錯,很有功底。  
鈴鼓再響一聲,我左邊的那舞娘也輕輕的扭動了一下。  
再響第三下時,就是我。  
七弦琴的聲音響起來,十分清亮優美的音色。  
我對這舞真的不熟……   
只是宮廷的舞女在跳得時候我看過,我只跳過祭舞,可沒跳過這種舞……這種舞嘛,有點太好看,不適合我的身份。舞女們能跳,我不能。我只是看她們跳過幾次。  
但是,照著旁邊兩個人的樣子跳並不難。  
手腕的動作,腰肢的動作,瓊安娜跳得極好,舞姿十分妖嬈動人。可以感覺到有許多道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看來她是這宮廷盛宴上的常客,一個個媚眼飛出去,大部分是拋給了坐在王座上的亞爾安王。  
有時候覺得人的肢體語言真的很微妙,笑容,眼神,手指的小動作,身體的擺動,可表達出那麼多豐富的意思,完全用不著語言來溝通。  音樂聲越來越疾,瓊安娜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她身上的首飾叮噹作響,輕紗旋飛飄舞,赤足踏在地毯上起落迭步,腰扭得像……唔,蛇。  不知道我這麼說,小金會不會反對。  
我也沒有多賣力的跳,能跟得上節奏就行了。不過伊莫頓的琴彈得是很有水準,回來記得誇他一聲。  
鈴鼓聲越來越疾,聲響幾乎連成了一片,再分不出一下與一下的間隔。  
瓊安娜最後擺出了一個有些怪異的姿勢,我沒擺,和我一起在她後面跳得那舞娘也沒有擺,象一般舞娘跳完了之後的習慣一樣,俯下身不動。亞爾安王在頂上拍手,不知道是踢翻了什麼東西還嘩啦一聲響。  
“好好!跳得好!瓊安娜你真是個美人兒!有賞有賞!”   
瓊安娜的運動量有點大,答謝的聲音也是氣喘吁吁的,不過聽得出來還在刻意的柔媚:“謝王的賞賜。”   
“唔,我今天得到個稀罕的小人兒,來來,你也來跳一個!”   
緊跟著我聽到一聲熟悉的尖叫:“別碰我!放開我!你憑什麼把我捉來!”   
凱羅爾啊?  
聽起來她的聲音還蠻精神的。唔,而且她說的是埃及話……   
我心裏一動。  
亞爾安王當然也會說埃及話的,在這個時代的埃及語,在這一片地區,幾乎可以稱之為官方語言。你強大,所以你的一切都是好的。就像未來我們那個時代的英語差不多地位。記得歷史上唐朝的強盛時期,周圍那些小國也統統以說唐朝官話為榮。  
我不動聲色,跟著瓊安娜她們兩個人退到一旁的幕簾後面。半透明的簾子還是可以讓我看到王座那裏的情形。幾個很粗壯的宮人正牢牢地抓著那個金髮的人影不容她逃脫。  
“嘿嘿,我憑什麼捉你?我是亞述王!我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氣!”   
得,這話說得真沒品,好像三流戲劇裏登徒子調戲良家小美女的必用詞句。  
“來來!大家都瞧瞧,金頭髮的美人兒,很稀罕吧?哈哈哈!”   
下面當然有無聊的人湊去討好,說什麼,果然漂亮啊,果然是王,這打獵的獵物都和別人不一樣。又說這美女和王最般配等等諸如此類的肉麻話,聽得我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其他的舞娘們也已經過來了,有幾個排成一排,看她們的裝束應該是獻唱的而不是跳舞的。又有幾個樂師過去,不過伊莫頓卻趁機走了過來受在我身邊。大殿裏人不少,我們這一塊兒既暗人又雜亂,除了幾個侍衛在後面守衛,並沒有人來管束過問。  
伊莫頓低聲問:“要出手嗎?”   
我搖搖頭。  
上面亞爾安開始當中調戲凱羅爾,先是讓她跳舞,凱羅爾義正辭嚴的拒絕了。亞爾安再進一步逼迫,凱羅爾說自己不會。亞爾安似乎心情很好,說不會跳舞可以,過來此後我喝酒。然後就是拉拉扯扯,扯扯拉拉,亞爾安的豬手不規矩,凱羅爾又尖叫。我站在簾子後面,這個角度能看到的不全,真是讓人心急又鬱悶啊。  
“不管她?”   
“她早該受教訓了,亞爾安多少也得要點面子,不能就在這兒真的把她怎麼樣。”我低聲說:“不知道我弟弟她們的人在哪里了?恐怕……就算不在這大殿裏,也一定離得不遠。”   
“要我去找他們嗎?”   
“不用。我想曼菲士一定在等機會……如果他真的要在今晚就採取什麼行動,那麼我們就想辦法接應他一下。不過,最好不要是那樣,現在的時間地點都不對……”   
最重要的是,人不對。  
這個凱羅爾啊,我越是擔心什麼她越是給我來什麼。  
她以為這是什麼時代?還特地跑來看亞述城是什麼樣?好,她現在滿足了吧?不但看到了亞述城,連亞述王宮她都看到了。  
“喂,喂!”   
我愕然回頭,一個宮人正朝我不耐煩的說:“喊你呢,快過來。”   
我納悶,我又不認識她。  
“有貴人叫你去陪酒,快跟我來!”   
要我去陪,酒?  
沒搞錯吧?  
伊莫頓動了一下,我拉住他,低聲說:“不要衝動,見機行事。”   
他反手從杯中拿出什麼遞了給我:“左邊是迷藥,右邊是劇毒。你當心。”   
我捏在手裏硬硬的,似乎是兩個相連的圓球狀物。跟著那宮人向前走的時候,我低頭偷偷看了一眼,是個聯珠狀的,有些像葫蘆似的銅飾物,一端是用絨繩系著的。另一端則是線做的花結。我動作輕巧,順手將它掖在腰間的紗縷底下。  
宮人引著我朝前走,我看見還有其他舞娘也被領出來去陪酒,不單止我一個,心裏的戒備倒是稍微松了一些。  
我們穿過人群,那個宮人停下來,像一個人躬身說了句什麼,然後招手叫我過去。  
我有點彆扭,不過還算是挺合作的在那個人的桌案旁跪坐下來。  
那個人回過頭來,輕聲說:“倒酒。”   
我愣了一下。  
這……路夏?怎麼是他?這是巧合還是……   
我捧起酒樽替他倒上一杯酒,他聲音有點沙啞,問:“你叫什麼名字?”   
“萊娜。”我把聲音放得細細的低低的,說了個亞述女子中常見的名字,諸如中國女性取名常用的淑蘭慧芬之類。  
“嗯。”他點點頭沒說什麼,喝了一口把杯子又放回桌上,我這次不用他再囑咐,又給他斟滿一杯。  
這傢伙……發現我了嗎?會認出我嗎?我和他並不算熟,只是見過兩次面,說過的話也不多,不過他下一句卻說:“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我看看他的表情,他應該也喝了些酒,眼裏有些紅絲,眼神也不是那麼清明。  
“是嗎?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路夏想了想,搖搖頭說:“不,不會像的……就算身形有點相似,但是,那個人……那個人……”   
他說的不會就是我本人吧?  
看他這副又惆悵,又嚮往的表情。  
難道……難不成這傢伙還在心裏暗戀我?  
“啊!”   
一聲女子的尖叫,路夏也顧不上和我說話,抬起頭來看,我也看了過去。這一席離亞爾安坐的地方不遠不近,正好可以看得清楚,凱羅爾正半跪在地上,身邊是打翻的酒樽。  
“下流!”凱羅爾尖聲喊:“我是從埃及來的!我是埃及王的侍女!你這樣對我無禮,不怕得罪埃及嗎?”   
小姐啊,你怎麼把自己看得這麼重要啊,聽聽,這句話就是在赤裸裸的挑撥兩國邦交關係了。  
這種人物……還是早早送走的好。  
“埃及來的女子?”路夏似乎是自言自語:“埃及女子怎麼會長成這樣?真稀奇……法老的侍女嗎?那怎麼會來到亞述呢?”   
路夏起了疑心嗎?  
我的掌心裏慢慢滲出汗來,手輕輕握住了那個銅飾。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3 PM     標題: 10707字節

96   
看來我們來之前,讓西奴耶帶隊轉移的決定真是沒有錯。  
“你……”   
我回過神來,路夏的酒杯又空了。  
這人把酒當水喝的嗎?  
我琢磨著是不是把那個銅球裏的藥粉倒一些在他酒裏,乾脆讓他喝死過去算了。  
“先把她帶下去,得好好問一問她的來歷才行!”   
果然,我擔心的事情還是……   
不過,凱羅爾的嘴巴應該是比較硬,我想,她不會輕易洩露我們的行蹤。但是我對她的硬骨頭有信心,對她的心眼卻沒什麼信心。只要亞爾安王懂得誘導的技巧,或是問話的人有意的設下幾個陷阱,我想凱羅爾吐露實情說不定只是時間問題。  
“今晚恐怕又不安寧了。”路夏和旁邊一個留著濃密鬍子的男人說:“你還喝嗎?我想先回去了。”   
“啊,好……”那個人站了起來,腳步也有點打晃:“我明天還有事情,也正好回去。和王說一聲吧……”   
路夏看了一眼那個方向,轉過頭來:“我看不必了,王兄的心思根本早不在宴會上了。”   
那個人呵呵笑了兩聲:“說得也是。那咱們一起回去吧。”   
他指著我說:“你……也早些回去吧,今天宮裏可不太平啊。”   
那個男人拉了他一把:“您喝醉啦,說什麼醉話呢。”然後吩咐我:“你退下吧。”   
路夏和那個男人互相扶著去了。看得出他們交情不一樣。  
他剛才那幾句話,是無意的,還是意有所指?  
如果他話中有話,那又是說給誰聽得?  
這周圍除了那個扶他走的大鬍子沒有別人了,難道,是說給……我?  
他能認出我來嗎?  
亞爾安又重新坐下自顧自的取樂,那些宮人已經把凱羅爾帶走了。如果曼菲要救她,那麼現在是最好時機。再晚的話,宴會結束,亞爾安回去……凱羅爾立刻就要遭遇危機。  
我有些迷惘,怔怔的蜷坐在那裏有點出神,直到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抬頭看到的是戴著面紗的瓊安娜。她有雙漂亮的眼睛,眼珠是褐色的:“喂,你發什麼呆。”   
我問她:“什麼事?”   
“跟我來。”她壓低聲音:“你別給我找麻煩知道嗎?好好幹,賞錢少不了你的。”   
我有些茫然的站起身跟她走,沒走幾步我就反應過來了。  
咦?我今晚的面子這麼大?剛給王子陪過酒,又要去給亞爾安王陪酒?  
越走越近……不會錯了。  
我真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倒沒有覺得這件事情有多危險,只是覺得很荒唐好笑。  
近看亞爾安王穿著一件顏色有點過於豔麗的衣裳,體格也稱得上精壯,臉型偏瘦,他和路夏兩個人長得一點也不像。五官也算端正,膚色不深,就是一雙眼怎麼看怎麼透著一股奸佞邪氣,手上戴著閃閃發亮的寶石指環和重質的金圈,儘管如此,他整個人並沒有多重的望著威嚴和氣度。  
“瓊安娜,美人兒,快過來……”   
這聲音聽得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家華一手抱住瓊安娜,還不忘問我:“這個是誰啊?”   
我低聲說:“我叫萊娜,是第一次進宮來獻舞。”   
“啊,一定也是個美人兒了,”他招手:“過來讓我看看。”   
我走近他身旁,委屈自己再跪坐下。話說以前看那些女奴舞娘跪的那麼順溜,可是自己的腿一彎,心裏的滋味可真不怎麼樣。  
亞爾安伸手來掀我的面紗,我很技巧的側身去取酒樽躲了過去,輕聲說:“光跳舞喝酒也沒有什麼新意趣,我聽來一個謎語,王要不要猜一猜?”   
他眯起眼:“哦,什麼謎語?說來聽聽?”   
我輕聲說:“有個動物,它早上是用四條腿走路,中午是用兩條腿走路,晚上用三條腿走路。請問王,這是什麼動物?”   
這個謎語,這個時代還沒有人知道。  
這是有名的斯芬克斯謎語啊,據說難倒了許多人。才不出謎的人,都要成為斯芬克斯的食物。  
亞爾安明顯是轉不過這根弦來的,想了一會兒就說:“不想了,這什麼鬼謎語,誰見過這種奇怪的動物啊。”   
我輕聲笑:“這種動物麼?王是見過的,而且,經常見到。”   
“哦?”他逼近我的臉:  
“到底是什麼?”   
我說:“您猜不出來,罰您多喝一杯酒,我再告訴您謎底。”   
他把酒接過去一仰而盡,還不忘色眯眯的來了句:“美人斟得酒,果然特別好喝。”   
瓊安娜有點不安,有點不悅,雖然聲音還很柔媚,但是看我的眼神卻有點陰戾:“萊娜,你別惹王不高興。”   
“哪里哪里,我很高興啊!”他說:“又會跳舞,又會說謎語,這麼可意的美人兒可不是天天都有啊。”   
我低聲笑:“是啊。這個謎語,叫個叫做斯芬克斯的謎語。答不上來的人,要被斯芬克斯吃掉啊。”   
亞爾安湊近我的臉,酒氣熏的人難過。他說:“哈哈,那我答不上來你的謎語,是不是要被你吃掉啊?”   
我搖搖頭:“這個麼,王這麼厲害的人物,我可不是很有胃口。”   
瓊安娜瞪我一眼,又說又笑得吸引亞爾安王的注意力。  
“萊娜,你去讓人拿些橄欖來!”她毫不客氣地支使我。  
我笑笑,恭順的躬著身退開。  
亞爾安還惦記著謎底:“喂,回來告訴我那是個什麼動物。”   
等我走回伊莫頓身邊,他整臉色鐵青的瞪著亞爾安的方向,看樣子很想操起拳頭揍他一頓。  
“他沒怎麼你吧?”   
我說:“快走快走。”他沒多問就拉著我沿著靠牆的簾幕的陰影腿走,我握著他的手低聲笑:“你應該問我有沒有怎麼他。”   
“嗯?”   我說:“你給我那藥,下在酒裏喝下去,得多久才發作?”   
“你給他下藥了?哪一種?”   
“迷藥啊。”我說:“就算等下他回寢宮去,也不能對凱羅爾怎麼樣了……”我把那個倒空了半邊的銅球拿出來。  
伊莫頓接過去只看了一眼:“你下的是毒藥,不是迷藥!”   
“什麼?”   
我鬱悶了:“你不是說左邊是迷藥?”   
我們腳下加快朝外跑,這條長廊上沒有衛兵,我們一閃一繞,前面是一片花園,夜風吹來一絲絲花葉草叢的氣息。  
“你……”伊莫頓歎了一聲:“是我的過錯,沒和你說清楚。有花紋的這面不是正面,所以……你以為的左邊其實是右邊……你應該想拿是迷藥,但是,取成了毒藥了。”   
身後不遠的宮殿裏傳來驚呼聲。  
好了,現在已經不需要答案了,必定是發作了。  
可憐的亞爾安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也挺想告訴你那謎底的,但是現在你……是永遠也聽不到了。

97   
這算不算弄巧成拙?  
亞爾安王被刺,宮裏頓時大戒嚴開始搜捕刺客。我們躲在花園的角落裏,一是倒是沒有被搜到。  
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曼菲士他們如果也還潛在宮中,那這一下恐怕也遇到麻煩了。  
又一撥巡查的人過去,我低聲問伊莫頓:“你怕不怕?”   
“不。”他問:“你呢。”   
“有你在,我怕什麼。”   
他輕聲笑。  
我靠著他的肩膀,兩個人坐在濃密的灌木叢裏,頭頂上的夜幕中有無數星子,星光明亮晴朗。  
“喂,外面的人在拼命搜尋我這個女刺客呢,說起來我真冤枉啊……”   
“他的確命喪你手,也不算冤枉了。”   
我低聲問:“你會看星象?”   
“懂得一點點?”   
我笑:“太謙虛啦,你能看出凱羅爾這個大變數,很了不起。哎,教教我怎麼看?”   
“這個麼……一天可學不會啊。我從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抱著我辨認星子的方位和名稱,告訴我什麼樣的月色,雲朵,可以看出明天甚至往後好些日子的天氣,他告訴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星……”   
我聽得悠然出神,幾乎忘了身處何地。他講了一會兒,忽然噤聲。  
我也聽到了有人走過來了。  
但是,聽起來不像是那些衛兵們。他們已經從我們跟前過了好幾撥,走路都非常急促沉重。這又來的人步子也很急,但是動靜卻很輕。  
“陛下,再向東去,應該有一處側門,我們試試可不可以從那裏脫身……”   
我真不知道是驚是喜,居然是烏納斯的聲音。  
他們也躲到這邊來了?  
我身體一動,身邊的灌木跟著簌簌的響了一聲。頓時來人戒備的停下了步子。  
我低聲說:“不用怕,是我。”   
我聽見曼菲士吃驚的聲音:“是……是姐姐?”   
我無奈的從灌木叢裏鑽出來:“可不就是我嘛。”   
他們一行是五個人,除了曼菲士和烏納斯還有三個侍衛。我問:“你就帶這麼幾個人進來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在外面接應。”他忽然恍悟過來:“那些亞述衛兵在搜索殺亞述王的刺客……姐姐,難道是你……”   
“啊,這個,回頭再說吧。”我可真難以解釋,太丟人了。這其實不是有計劃地謀刺,而是……誤殺……實在是太烏龍了,讓我怎麼跟他解釋呢:“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吧。”我看看他們幾個人:“凱羅爾呢?你沒有救她嗎?”   
“再說吧。”曼菲士一把拉住我:“這裏危險,我們快走。”   
“等等,伊莫頓和我一起的……”   
曼菲士不悅的抿了一下嘴:“好了,快走吧。”   
可惜好運氣這次沒有降臨,我們剛剛穿過花園,就聽到不遠處一聲驚呼:“站住!你們是哪個小隊的?”   
糟了!  
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我和曼菲士兩個人可不能都被亞述人逮著,不然我們被人一鍋燴了,那埃及可怎麼辦?群龍無首?那還不天下大亂呀!  而曼菲士他們身上明明還穿著亞述兵的衣服,我馬上說:“抓住我!”   
“什麼?”   
烏納斯的反應比曼菲士快多了,一把扭住我的胳膊,用十分地道的亞述話朝那邊說了一聲:“我們抓住女刺客了。”   
那人道:“是麼?”領著身後幾人快步跑了過來。  
曼菲士這會兒也已經反應過來了。我瞅到他暗中拔劍的動作。這傢伙應變也不慢啊。  
那個舉著火把的小隊長之流的人物,剛說了句:“這……”   
曼菲士和伊莫頓他們幾個已經趁這機會紛紛出手,那些亞述兵連個聲都沒吭出來就都被放倒了。唉,誰說遊戲對生活沒幫助?以前曼菲士搞練兵遊戲,我跟他講過“斬首”“割喉”“閃電戰”的簡單概念,這孩子領會貫徹的很好嘛。  
唔,小曼手下這些侍衛鍛煉的不賴,有點特種部隊那架勢了。  
“西奴耶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城內消息……凱羅爾沒有救出來,那麼引水的計畫恐怕……”如果只有我們逃了,那凱羅爾豈不是要被一起灌成湯老鼠了?  
“管不了這個多,姐姐你先離開這裏!”   
我啞然,我們本來就是來救她的呀。  
可是現在人沒救成,卻……   
側門已經關了,但是側門這裏的宮牆是比別處要矮的。幾個人一個疊一個的,在暗處翻牆逃出了王宮。烏納斯和伊莫頓兩個人比旁人要熟的多,最後翻出來的是他們兩個。  
內城也已經戒嚴了,情形並不比宮內好到哪里去。想必從這裏到外城一定是阻礙重重。我們互相看了一眼,我說:“先這個地方藏身……到天明如果我們還出不去的話,我想西奴耶也不會冒然的引水灌城的。”   
不過現在藏到哪里去呢?  
我略一猶豫,內城住的都是亞述的達官顯貴……他們的府中如果藏我們幾個人,應該不顯眼,只是這地方我們並不熟悉……   
我們隱在黑暗中,曼菲士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他指著街那邊的一棟宅第說:“我們去那裏暫避一下。”   
我把身上那累贅的紗帶什麼的系成結,首飾解了下來省得發出響動,又方便行動。一行人遮遮掩掩的來到那宅子的牆下,照剛才那辦法又翻進牆裏。  
不知道曼菲士他們是因為什麼原因沒把凱羅爾帶出來的。不過,就算帶出來了,這樣翻牆上房的,凱羅爾沒練過肯定也辦不到,帶著她也只會是拖累而已。我倒還好,雖然沒專門練過這一套,但是畢竟身手靈敏,曼菲士這幾個侍衛的劍術恐怕還不及我精妙。  
我跳下牆頭的時候伊莫頓在底下接住我,他雙臂堅實有力,抱住了我輕輕放在底下。曼菲士在一旁冷冷的瞪他,但是這種時候他也沒心思再和伊莫頓吃醋吵架,一招手說:“這邊來。”   
這宅子不小,恐怕住的一定是一位亞述城裏顯貴的人物,但是奇怪的是奴隸好像卻不太多,主人住的屋子後面離的遠遠的才有奴僕的住處,而且住處並不大。我們藏進一間倉庫。輪流安排兩個人在外把風,其他人抓緊時間休整歇息。  
“這是什麼人的地方?”   
“不清楚,先藏著再說。”曼菲士說:“現在離天亮也沒有多久了——”   
他頓了一下,又說:“姐姐,我走時吩咐過西奴耶,無論天亮時我有沒有回去,都要他按計劃行事……”   
我啊了一聲:“什麼?你……你怎麼這樣決斷?”   
“反正城又不會一時就垮。就算跨,以我的身手也絕不會不能脫身。可是我沒想到姐姐你也……”   
“不是我的問題,你,你也太胡來了。”我又想起來:“凱羅爾呢?你沒有見到她麼?是不是看守太緊所以不能救她出來?”   
曼菲士說:“不要提她了。”   
我意外:“他怎麼了?”   
“她實在太不懂事……讓她受點教訓也好。”   
我無奈了:“教訓她什麼時候都可以的,但是現在情形不同。她在宮中不知道會被如何對待,亞述人一定會懷疑她與刺客是一夥……”實際上,也算是一夥吧:“她可能有生命危險。說起來,事情也真是不巧,你知道麼,我原來是想把亞爾安迷倒讓他今晚不能夠對凱羅爾有什麼非禮之舉,可是沒想到……”我把那個銅球的事說了:“真是意外……本來如果迷藥下成了,那麼救人應該是很有把握的事情。”   
曼菲士說:“可是姐姐也沒有做錯啊,你還說我冒險,你這樣進亞述王宮來難道不冒險嗎?能殺了亞爾安王也不是壞事。此人野心勃勃,今日不除掉他,將來定會有一日和他在戰場上相見。”   
我歎了口氣:“都亂了套了。”   
外面放風的人機警的說:“似乎有人出來了。”   
曼菲士說:“烏納斯,你去探一探這裏主人的情形,記得千萬小心別暴露行跡。”   
烏納斯答應一聲,身影無聲的迅捷的沒入了黑暗之中。  
沒過多時他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讓我又小小的意外了下。  
這家主人,竟然是我們認識的。  
路夏。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4 PM     標題: 13550字節

98   
我有種怪異的感覺。我們居然躲到了他家中來了。  
這算什麼?有緣?  
就算有,那肯定也是孽緣。  
“我聽到他和人說了幾句話,那人是他急著請來的,好像是一位將軍……我看不清來人的臉,不過他身上殺伐之氣很重,應該是個厲害的武將。”烏納斯盡力回想:“我沒敢靠太近,所以聽的不太清楚。”烏納斯有些歉然的說:“要不還能知道更多情況。”   
“不要緊,安全第一。”我說:“他這個時候要做什麼,其實我想得出來。”   
我頓了一下,目光和伊莫頓的遇在一起:“舊的去了,新的來了。他要急著去搶亞爾安留下的位子。所以我說,現在城中第一要緊的事情反而不是搜捕刺客,而是有資格問鼎王位的人互相之間的搏殺。對於他們來說,這才是當先的第一要務,至於刺客……呵呵,說不定許多人反而要感謝我們替他們掃除了障礙呢。”   
那個路夏,在宮中的時候,大概已經認出來我了。就算沒有認出,也一定覺得我有不妥,再加上凱羅爾的愚蠢表現,一定也給了他很多可供猜測的線索。那些聽起來模稜兩可的話,還有,他之所以提前離席匆匆而去,只怕是預料到會有什麼變數,脫身走了一是為了避嫌,二是,如果真的有變,那麼身在局外,無論是調派人手還是佈置安排都可以從從容容的辦好。  
這個路夏,真是不簡單啊……   
“姐姐說的對。”曼菲士點頭說:“我們商量一下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安全的快些脫身。”   
我點了點頭,低聲說:“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有些冒險。”   
“什麼辦法?”   
我說:“我去見見這位路夏王子,和他談談,請他送我們出城。”   
“什麼?”   
“姐姐你說什麼呢!”   
伊莫頓和曼菲士的反應不同,我只是理了一下頭巾:“沒關係的,就算他不答應,大不了把他也做掉好了。”   
“姐姐,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說不上來,但是路夏不會殺我,我的直覺這麼告訴我的。  
就算他想殺我,也得問問我手上的小金答應不答應啊。  “不行,姐姐!不要去!”   
“乖,沒事的。”我說:“相信我,我什麼幹過冒險的事了?”   
他嘟囔了一聲:“那我和你一起去!”   
“可別。”我趕忙打消他的念頭。雞蛋不能都放在一隻籃子裏,這可是個常識性問題。伊莫頓站起來:“我陪你去吧。”   
我說:“也好。”   
烏納斯也站了起來:“我來帶路吧。”   
“不用,你歇一會兒養養體力。”我說:“這裏就這麼一點屋子,好找的很。”   
我和伊莫頓走在黑暗中,天快要亮了。  
雖然兩個人步子都輕,幾乎聽不到任何走路的聲響,可是心裏知道對方就在身邊,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踏實。今冬這樣一直向前走,走到哪里都不害怕。  
那間屋子很好辨認,有一個小小的低矮的露臺,可以一眼看出與別的屋子不同。  
我們站的很近,但是屋裏的人說話聲音仍然很小,大概過了有十來分鐘的樣子,有人從屋裏出來,路夏送了出來,這次說話的聲音聽的清晰了些,他說的是:“一切就託付給你了。”   
其實,如果路夏想繼任王位,那是比較順理成章的事。因為亞爾安已經把其他的親戚兄弟族人殺的差不多了,血緣關係最近的就是路夏。而且因為亞爾安不是很放心讓手下掌握太多權利,因此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權臣可以與路夏起來爭奪這權利。  
說起來,真是我幫了他的大忙。  
“你等我一下,”我拉了一下裙擺,大大方方的走到燈光下面去:“路夏王子,我們又見面了。”   
他似乎一點也沒有被嚇到,轉過身來,臉上甚至沒有吃驚的表情,只是眼睛一瞬間微微睜大了一些,然後又恢復如常:“是的,又見面了,愛西絲陛下。”   
我問他:“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一開始就跳舞你就認出我了嗎?”   
他沒有回答我,只說:“請您進來坐吧。地方簡陋,請不要見怪。”   
“你不用這麼客氣,我就兩句句。”我說:“恭喜你就要繼位成為亞述王,就請你派人送我們離城吧。”   
他很斯文有禮的說:“但是,我作為亞述人,應該將刺客捉住,殺死,才是我應該做的事情吧?”   
“你可以試試看啊,看看埃及會不會傾舉全國之力踏平亞述城。還有,只要在這間屋子裏你不能殺死我,那麼天亮的時候全城的人都會知道,是你與埃及聯絡,並指使人殺了亞爾安。這樣一來……你的麻煩也不會少吧?”   
他微微五笑:“愛西絲陛下真是名不虛傳,美貌與聰慧並重……只不過我不知道埃及人這麼善使計,為了殺我王兄,病人計和下毒的招數都用上了。”   
我也笑:“我說這件事整個是意外,你信不信?”   
他說:“我自然相信。”   
說的這麼坦蕩蕩,似乎是真的相信。  
但是我和他心知肚明,他是一個字也不會信的。  
“路夏王子在宮中就已經識破了我的身份卻不動聲色,這一招順水推舟,借刀殺人也用的不著痕跡啊。”   
他淡淡的說:“過獎了,不敢當。”   
“天快亮了,再不走恐怕就很難脫身了。還請未來的亞述王不要耽誤我們彼此的時間,我們早點離開,你也可以早些忙你的事情,對我們都有好處。”   
“好吧……”他說:“你們有幾個人?”   
“我們可以扮成你的隨從,送出城門就可以了,自然有人接應。”我點頭一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也沒有再問,站起來朝著門口喊了一聲,隨即有一個身材並不高的男子走了過來,躬著身等候吩咐。  
“我要去城門,準備一下。”   
那人什麼也沒有問,甚至沒有對屋裏多出一個陌生女人表示一點庶民,就恭順的應諾著退了下去。  
這個路夏果然是不簡單哪。  
他在宮中的時候就發現了我的不妥,但卻沒有在那時揭穿我。  
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我倒也不怕他玩什麼花樣,只是……這個人顯然比死掉的亞爾安難對付多了。如果不是要靠他才能離開,我真想在這裏把給給解決掉。這個人……將來或許會成為一個很難對付的敵手。  
“還有,宮裏面有一個我的侍女,就是金頭髮的那個,麻煩把她也一起送出來吧。”   
我本來以為他會推託一或是借機提什麼條件,不過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答應說:“好,我現在就派人去把她接來。”   
說的好像這件事十分輕鬆容易。  
他越是好說話,我越是暗中戒備提防。  

99   
有些蒙昧的光線照在這個人臉上,有種難以捉摸的意味。  
正如這個人的實質,也的確是令人難以捉摸。  
不過,曼菲士一直都遮著臉和衛兵們在一起,我想路夏不會在認出我之後再反映曼菲十認出來吧?否則就算是再棘手再困難,我估計他也不能讓兩個埃及王活著離開他的亞述城。  
我們一行人蓋上頭巾,扮作他的衛兵。路夏還讓人牽了馬來,只是數量不多,我和伊莫頓兩人一騎,大家散開來把路夏包圍在了中心。他另外還帶了一隊衛兵,人數並不多,看起來也並不起眼,路上我們遇到了兩撥人的盤查,但是沒有人過來盤查路夏。  
是的,他的身份在這個時候,實在是太敏感了,那些人估計是問不得碰不得。搞不好明天一早這人就會宣佈登基,他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會給自己惹麻煩?  
天已經快亮了,天色隱隱的發白,星月漸漸變淡隱去,城門遙遙在望。  
半路上有人把昏迷不醒的凱羅爾送了來,烏納斯把她撈上馬背,精略的檢查了一下,說:“只是昏睡,沒有大礙。”   
我點個頭。  
路夏說:“這就可以了吧,愛西絲陛下?”   
我壓低聲音說:“有句話叫好人做到底,既然已經到了地方,為什麼不再多送一程呢?羝我們出城門吧。”   
他好像並不介意,落落大方的說:“好,那麼我們再一起走一段路吧。”   
高大厚重的城門還是關著的。這門是很硬的木質,包著銅皮銅角,路夏走到門前,和看守城門的人低聲說了兩句什麼,那人躬身答應著,命人開啟城門。  
一絲晨曦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小金忽然弓起身子,我心生警兆,大喝一聲:“快出城!”反手拔出自己的短劍就刺向身側的路夏。他一個翻身從馬上滾了下去,躲開了我的一擊,這一劍只在他手臂上劃出了一道口子。  
時機一閃即逝,沒能拿得下他,這局面可就不受控制了!  
許多支短矛從城牆上投擲了下來,帶著尖厲的呼嘯的風聲。城門邊那些原本列隊在一旁的衛兵們也紛紛拔出了武器。伊莫頓緊緊摟住我,兩腳一夾馬腹,反手接住了一支已經刺到面門的銅戟,左右格檔,當當的兩聲響,把射到身旁的短矛格開。那馬長嘶一聲,沖著半開的城門就沖了過去。  我把嗓子逼粗了喊:“好啊!你要殺人滅口!說好了只要殺了亞爾安王就給我們黃金,現在居然要把我們都殺死!”   
曼菲士他們呼喝連聲,也已經和人動上了手。  
“別戀戰!快走快走!”   
一片混亂的聲響中我聽到路夏喝道:“關門!放箭!”   
一放箭我們肯定要糟糕!這個路夏好陰毒!我想著他或許會翻臉,可是沒料到……   
看來我的直覺是錯的……我一開始從他身上一點殺意也沒有體會得到,可是……   
被所謂的女人直覺騙了。這個人根本不能用常理去猜估他。他可以和氣的跟你說話,無害的微笑,甚至有著安靜寧定的,一副與世無爭似的眼神。但是實際上……   
這人絕對是頭狼,冷不防就會在要害上給你來一口。  
不過路夏也有估計錯誤的時候,那些衛兵想去關上大門,卻被伊莫頓挺起長戟,一挑一個的都挑翻在地,長戟橫過來在門縫處一槓,沉重的城門重又開啟。  “快走!”   
侍衛們護著曼菲士往外沖,烏納斯落在了後頭。我喊了一聲:“快!”   
他用長劍撥檔射來的箭枝,可是他的馬已經被射中了好幾箭,腿一彎就翻倒在地。烏納斯和凱羅爾一起落到地上,他還要伸手去拉她,我跟伊莫頓已經縱馬躍出了城門,我轉頭喊:“別管她!你快出來!”   
曼菲士也跟著出了城,他的侍衛卻已經有一個被困住了,背上中了兩箭,凶多吉少。又一個人跟著沖了出來,烏納斯的劍舞蕩開來,砍翻了好幾個亞述兵,但是更多的士兵兇狠的圍逼了過來,我又喊了一聲:“快出來!”   
他挺劍向外沖,那些亞述兵的攔阻紛紛被沖到了一旁,烏納斯身上也多了幾處創傷,血滴濺在臉上,但是人已經沖出了城門。一名侍衛撥馬伸手,烏納斯弓身一躍,拉著他的手躍上了馬背。  
我們催馬向前賓士,後面亞述兵叫喊吆喝,紛紛上馬追了上來。我查看四下的地形,曼菲士伸手一指:“朝那邊去!”   
後面的追兵又開始放箭,伊莫頓緊緊抱住我不斷催馬,我卻聽到了一聲沉悶的聲響,夾雜在喧囂的各種聲音裏。  
“你沒事吧!”   
他不做聲,只是拼命催馬。我硬是扭過頭去看,一隻羽箭插在他的手臂上。我一驚,又是兩箭擦著他的身體掠過去,血滴迸濺出來。  
再看在我們左邊的曼菲士,他身上也掛了彩,但是仍然氣勢虎虎的看起來傷並不重。  
我但出手去,握住箭桿用力折斷,一把撕開裙子,替他紮緊了手臂上端。伊莫頓全神貫注的只顧趕路。  
前面傳來呼哨聲,一隊扮成平民模樣的埃及兵忽然出現在路旁,就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一樣突然,紛紛張弓都必須跟在我們後面的追兵放箭。  馬的速度放緩下來,我急著看伊莫頓的傷,他只是微微一笑,手輕輕替我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沒關係,一點也不疼的,只是皮肉傷而已。”   
我在身上找找,沒有傷藥。還是他自己摸出藥來,我再看曼菲士,迎上來的埃及兵已經把他團團護住,我長出了口氣,才覺得自己深身的骨頭都快顛散架了。  
“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曼菲士恨恨的說:“卑鄙的亞述人!”   
呃,這個,很難說誰卑鄙吧?路夏固然不是什麼好鳥,可我們摸進亞述城裏把去把人家的大BOSS都幹掉了,也算不上是什麼善男信女啊。  
我下了馬,曼菲士著急的問我有沒有受傷,我搖搖頭,只是覺得很累,傷我倒是沒有一點。“法老,愛西絲陛下,屬下接應來遲,退請恕罪!”   
我揮揮手:“這個時候說這個沒……”我頓了一下,有些疑惑的說:“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混在馬蹄聲,追殺聲,隱約的不易分辨聲音,似乎,有什麼正在接近。  
是大隊人馬,還是別的什麼……   
那聲音來自西南方向。  
我忽然楊起來了,是水聲!曼菲士給西奴耶的命令是天明就開始行動!  
底格裏斯河的河水倒灌過來了!  
我和曼菲士互看了一眼,伊莫頓也已經反應過來:“走!快走!!河水要衝過來了!”

100   
我們急急上馬向前狂奔,幾乎要跑斷氣。等到了高處再回頭看時,我們身後,剛才停留和經過的地方都成了一片汪洋了。渾濁的河水奔湧著咆哮著,我一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出來。這種自然的力量不是人力可以抵禦的,再多的陰謀算計,勇猛無雙,在這種力量面前,根本渺小的只如一粒芥子。  
也怪不得人們形容一件事情兇猛會用洪水猛獸這個詞。  
我們看著大水浩浩蕩蕩的奔著亞述城沖去了。  
曼菲士回過神來,清清嗓子:“這下路夏那小人可該扎手了,城都被泡了,最好把他淹死在城裏。”   
“他是不會淹死的。”我歎息著說:“被淹的只會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們……就了,反正衝垮了他的城,我們也出了口惡氣。你如果還要截殺他,現在就分派人手去他可能逃生的方向堵截吧。我可累的不行了……”   
“啊,的是,姐姐一直勞累著沒有歇息。我讓人護送你去和西奴耶將軍會合,我親自帶人去,把那個路夏的頭砍回來給姐姐出氣。”   
“你不要親自去,你是堂堂法老,不是什麼時候都適合你身先士卒沖在前頭的。你要是有什麼萬一,那死一萬個路夏也補不回來,讓旁人去,你也輕了這麼久沒有休息過了。”我說著,又想起來……凱羅爾她當時在城門處與烏納斯失散,大概是又被亞述兵帶回去了。不知道她會不會被殺,還是會歿於洪水?  
也許都不會,她的生命力就像蟑螂小強一樣強。原來顧忌著曼菲士大概會愛她,很喜歡她,所以沒有一開始就讓烏納斯去殺了她。現在看,曼菲士對她並沒有我以為的那樣深厚的感情。其實只要她對曼菲士,對埃及起不到負面影響,我也不想把這個同樣來自未來的女孩子殺掉。  
隨她去吧。  
伊莫頓悄然走到我身後,不著痕跡的扶住我,輕聲問:“在想什麼?”   
我低聲說:“你能猜到的。”   
“在想那金髮女子的事?”   
“已經不去想了,隨她去吧。”   
雖然她懂得的歷史知識不少,落在亞述人手裏對我來說是個大麻煩,但是眼下這種局面已經分不出人手去殺她了。洪水已至的亞述城如此危險,也許她不會活下來。  
不去想她了,該來的就來吧,就算她會對亞述人洩露什麼,我也管不了了。  
我不再去管曼菲士和西奴耶的安排,吃飽了東西,埋頭就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一片大水的原因,夢裏我也看到了一片水,很清,很藍的水光。  就像……那年夏天乘船離開時候,那個城市的天空。  
惆悵的,讓人傷感。  
當時我的,不知道自己已經永遠不可能回去。  只是,仿佛可以預見到什麼,感覺很難過。  
心裏空落落的,像挖走了一大塊。  
未到離別時,不知道自己原來對這個地方是有感情的。  
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地方,就算不是多麼美好幸福的回憶,但是,那些回憶都是在那裏發生的。那裏的一條街,一道河,都讓我覺得熟悉和安心。  
醒過來的時候帳篷裏點著油臘燈,有種讓我熟悉而且安心的油脂香味彌漫著,我揉了揉眼,坐了起來。  
帳篷裏除了這張床,還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曼菲士回過頭來:“姐姐醒啦?”   
我點個頭,覺得有點昏昏沉沉的:“我睡了多久了?”   
“睡了一整個白天,現在是半夜了。”   
我爬起來,曼菲士已經把一杯清香的果汁端給我。我笑著說:“不敢當不敢當,法老給我端茶倒水,我可當不起。”   
我伸手接杯子,曼菲士手往前遞,順勢將手蓋在我的手背上:“姐姐,你下次別那樣冒險了。我的心都一直揪著,生怕你有事。”   
“你還說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樣?”我不動聲色抽回手,端起果汁喝了一口。甘甜,微酸,清涼,覺得喝下去一股清香氣,渾身舒暢。  
啊,誰說身體的享受令人墮落?我覺得這是令人淨化的美好感覺才對。  
“外面怎麼樣了?亞述城倒沒有?”   
“中午的時候城牆就塌下來了,外城的房子根本都成了泥漿,內城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雖然也有一些石基,但是大部分還都是泥磚的。我們守著高處,截殺了好些亞述兵,但是卻沒有撞見那個路夏。大概他從別的方向逃了。我們沒有追。兵力不是太足,亞述的另一個重鎮也有囤兵,離這裏不過一天路程。我正想把姐姐你喊醒呢,趁夜我們趕路回去,只要一到銅卡,他來再多人也就沒有意思了。”曼菲士長長的但了個懶腰:“這一次真痛快,估計沒有三年五年亞述人的元氣是回復不來了。而且要再建一座這樣的城,也絕不是幾年內可以辦到的事。”   
他的語氣是志得意滿的,眉宇間雖然掩飾不住疲倦,但是那種從心底直透出來的滿足與快活,一目了然。  
這孩子天生就是個……   
怎麼說呢,他做法老,真的十分合適。  
“姐姐吃些東西,那邊已經在準備,馬上我們就起程回去。”他說:“這一次回去,我一定要把宮裏的防備好好整換一下,再也不能讓姐姐遇到上回的危險了。”   
我微微一笑:“好,回去了再說。”   
他沒有提起凱羅爾,我略一猶豫,問:“沒有發現凱羅爾嗎?”   
曼菲士搖了搖頭:“沒有她的消息……不要緊,我相信她如有神佑,應該可以平安。”   
他的語氣略微惆悵,可是並不顯得有多麼掛懷。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5 PM     標題: 14482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17 09:06 PM 編輯

101   
這個時代沒有車……我騎在馬上實在打不起精神,如果能從海路回去就好了——可惜這想法太不切實際,不想也罷。  
另一件讓我提不起精神的事,是伊莫頓的事。  
起程之前他來找我,張口說的話叫我怎麼也想不到。  
他來辭行,他要回密諾亞。  
我意外之極:“為什麼?你還回去幹嘛?”照我看他畢竟不是正經的密諾亞人,在那裏混不出個名堂來,可是回埃及之後我又不再找他麻煩,他完全可以重坐大祭司的位子,這個時候還回密諾亞去做什麼?  
更何況,更何況我認為,我們是不會再分開了。可是這種時候,他卻來向我告別?  
他笑的無奈,又顯得很包容,這兩種情緒在他的臉上有種奇異的和諧感覺。  
“我要回去交待一聲,安頓一下,然後再回到埃及來……以後,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我抿著唇不說話。  
“本來我是很不放心你的安全的,但是現在有法老王與你同行返回埃及,我也可以放心。你不用擔心我,我大概半個月就可以把一切辦妥再回埃及,你一回去就會忙起來的,大概根本不會感覺著時間過去,我們就又重會了。”   
“好吧。”我勉強點頭同意:“那麼你儘量快一些吧。對了,密諾亞海軍可是遠近聞名的,你有沒有接觸過他們的海船和海圖?”   
“略知一二,但是要緊的部分並不知詳。”他問:“要我替你打探一下嗎?”   
我微笑,抬手替他理了理斗篷:“不用了,我就是順口說說。海船這種東西對埃及來說並不必須,海圖嘛……他們有的未必有我手上的詳盡吧。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伊莫頓露出思索的表情:“我在密諾亞的時間也不短了,但是密諾亞的秘密,卻真是有好些讓人疑惑難解啊。”   
我想了想,說:“你說的是什麼?”   
“密諾亞拜海神,不過有些古怪的風俗習慣實在讓我理解不了。密諾亞海軍無敵,但是軍港的所在卻是最大的機密。還有王族的一些怪事……”   
“行了,你不要管人家了。”我笑:“哪家的王族怪事不多?有好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總會推給神怪,時日一長大家就都不會去探究真相了,這你還納悶什麼。”   
他微笑:“說的是。”   
他在這裏就要和我分別,乘船去密諾亞。我們則回返埃及。  
天上又是一天繁星,我低聲說:“你……記著我在等你,不要耽誤時間。你可答應過,要教我觀星的。”   
“是,我一定謹記女王陛下的吩咐,絕不敢忘記或違背。”他逐一親吻我的指尖,他的唇溫度很高,我竟然覺得被吻到的地方都有些發燙。等他的唇親到我的手背上的時候,我輕輕推了他一下。  
曼菲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過來了,正瞪著眼,死死盯著伊莫頓,好像想在他臉上瞪出兩個洞來一樣。  
伊莫頓只是一笑,那從容的神情好像這個旁觀者根本不存在一樣,輕輕在我額上吻了一下,我閉了一下眼睛,感覺到微微的暈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曼菲士在一邊虎視眈眈,他最終沒吻我的唇,我目送他帶著一個從人縱馬而去,身形漸漸被夜色吞沒,蹄聲也越來越遠,再也聽不到聲息——   不論到了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離別總讓人黯然神傷。  
但是這種感覺馬上被曼菲士拉著臉嘟著嘴的可愛申請給沖了個一乾二淨:“姐,快走吧!”   
我回過神來,他已經半強迫半挾裹的給我找了匹馬,看起來恨不得立刻把我的思緒以及整個人全打起包來裝走,當然,這之前要剔除不和諧的,與伊莫頓有關的成分。  
“姐姐,累了麼?要不要休息?”   
我搖搖頭:“不用……我們到哪里了?”   
“快要到了!”   
我打起精神問:“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沒關係!上過藥都好的差不多了。”   
“烏納斯他們幾個人的傷勢怎麼樣?”   
“嗯,有一個傷很重,其他的都還好。他們跟在後頭呢。”   
我點點頭,放下心事,繼續昏昏欲睡。  
我就這麼一路在馬背上顛著到達了銅卡,誰說顛啊顛的就習慣了的?我是越顛越難受,曼菲士還找了幾個醫官來替我看診,結論就是連日奔波,身體虛弱。  
唉,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也那麼虛弱了,感覺這兩個字和我從來就不應該扯上關係才是。但是我真覺得自己很疲累……這段時間,神經總是繃的緊緊的,從比泰多一路逃出來,穿越沙漠,一路繞道回埃及,又遇到亞述城的變故,真是精彩連連波折不斷啊。  
只可惜趕路實在枯燥,曼菲士一路上都有公事,我只能一個人悶起來睡大頭覺。想當年他還小的時候,我還能時不時的吃他點豆腐,摸摸親親的佔便宜,可是現在卻不能再那樣做了——否則後果肯定嚴重。  
剩下的路我是坐的步輦,後來換乘船隻回的孟斐斯。船到的那天,孟斐斯全城歡慶,伊姆霍德布那老頭兒發動了所有能發動的人來搞歡迎儀式。我也覺得曼菲士應該受到歡迎,出去借人,還能順便搞垮別人一座國都級別的城市,這種禍水本領很值得大家觀摩學習。  
其實,真正的禍水應該說是凱羅爾那丫頭吧?她就是一個大詛咒,走到哪兒哪兒出事。要是亞爾安沒有把她綁去,亞述城又怎麼會被灌水?就是不知道她現在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我走出了船艙,伊姆霍德布那老頭兒笑呵呵的迎了上來,遠遠的就躬下腰行禮。我急忙讓宮人扶住他,可憐的老頭兒,行禮意思一下就行,這麼端正到位,小心別閃了他的老腰。  
“愛西絲陛下,看到您安然無恙,我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了。”   
我微笑著說:“讓您擔心了。這一段時間想必你也很辛苦吧?喏,鬍子好像比上次見你的時候白多了。”   
“啊,是麼?”他摸摸自己的鬍子:“您為什麼一見面就提醒我這件事呢?您就不能當做沒發現麼?就是發現了,也完全可以不說出來嘛!”

我抬起扇子掩住唇笑:“可是不說我多憋得慌啊。”   
他無奈了:“好啦,一切都準備妥當了,請您快些回宮吧。”   
我點個頭,轉頭看到站在一列宮人最前面的塔莎,驚喜的說:“咦,塔莎夫人也來了?”   
她眼裏淚光盈盈的,極力鎮定著走到我身前,跪下身去親吻我的披紗:“愛西絲陛下,您無恙歸來,我真是歡喜。那一段日子我天天祈神,求偉大的阿蒙神和埃西斯女神保佑您。神果然是眷顧著我們埃及的,您終於回來了。”   
我抬頭輕輕順了一下她的頭巾:“好了,你也辛苦了,我不在的時候,宮中一切安好嗎?”   
她用額頭輕觸我的鞋頭:“是,您請上步輦,待回去之後,我再慢慢的向您稟告。”   
我點點頭,邁步下船。等我上了步輦起程回宮的時候,居然有些人跪下身去親吻我和小曼踩過的地面。小曼倒是表現的很開心,被人這麼崇拜敬仰,快把他上升到神的高度上了,他自然開心。  
我卻只覺得有點沉重,得到的越多,意味著要承擔的重負也更多。  

102   
我美美的睡了大半天,曼菲士派人來問我是要休息還是要去參加慶功宴,我把扇子抽到了來請示的侍從頭上。  
這笨蛋。  
“還用得著問嗎?那破宴會有什麼好參加的?我討厭宴會!”   
侍從有點尷尬的問:“那……我怎麼回報給法老?”   
“你就把我的話轉述給他聽,去吧。”   
塔莎捧著莎草紙捲進來,對那個可憐的侍從說:“去說吧,法老不會怪罪的。”   
她轉過頭來對我說:“其實陛下有些時候特別的隨和。我猜法老聽到您這麼回復,一定會笑著說,姐姐真懶,然後讓人送大批的美酒食物和最鮮甜的水果過來。”   
“嗯,那倒不必了,我現在只想喝點米粥。”   
塔莎絕對是一等一的內政人才,總結彙報做的那叫一個詳略得當,主次分明。我捧著一碗清粥,竟然看了半天也捨不得喝,光聞味兒就夠讓我滿足的了。  
“嗯,很好。”我點頭:“有你在我總是可以放心的。財務方面呢?”   
她說:“內宮收支的記賬紙卷已經放在您桌上了。伊姆霍德布大人還有另外一卷報告給您。”“好。”我說:“我等下就看。現在你來跟我說說,我不在的時候,曼菲士和那個凱羅爾怎麼樣?他們相處的如何?有什麼……”   
我沒說下去,塔莎她明白我的意思。  
“是,陛下。凱羅爾她不太懂事,不過她很天真,沒有什麼算計的心思。曼菲士陛下到這裏來過幾次,因為很想念您,在這裏停留。凱羅爾安慰過王一次,好像是她說的話很合曼菲士王的心意,具體說的什麼我不是非常清楚,因為當時我沒有在屋裏。後來曼菲士陛下調凱羅爾去前殿,那裏的侍女向我回報,她鬧了很多笑話,倒是讓王的心情好了一些。似乎她還懂得一點點戰略上的事情,給王提過建議,但是沒有被採納。然後王離開孟斐斯,她也跟著同去了——”塔莎頓了一下:“她沒有跟著一起回來嗎?”   
我點點頭:“底格裏斯河水衝垮了亞述城,她與我們失散了。”   
“啊,是這樣。”塔莎的眉目看起來非常慈悲:“願我埃及神靈保佑她吧,這可憐的小姑娘,她還說回來之後要和廚娘們學做硬面包呢。”   
“也許她會平安歸來的。”我說:“好,我們再來說說最近的其他事情吧。最近的沿河田應該已經到了收貨季了吧?收成……”   
我停了下來,看到門口幾個女奴湊在一起小聲不知道在說什麼,我皺了下眉頭,塔莎馬上過去吩咐了幾句讓她們散開,然後帶著一個女奴走了進來。那女奴跪下去先請罪,然後稟報:“愛西絲陛下,凱羅爾回來了。”   
我楞了一下,發現自己居然並不訝異,只是下意識的吐出一個詞:“小強……”   
“陛下有什麼吩咐?”塔莎問。  
“沒什麼。”我搖搖頭:“你說的對,這孩子還真有神佑啊。塔莎你去問問她,是怎麼脫險回來的……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是,我一定查問清楚之後,再來回報給陛下。”塔莎退了下去。  
凱羅爾啊凱羅爾,果然是蟑螂命。  
整個亞述城毀了,亞爾安死了,亞述兵不知道被淹了多少不得超生,可是她卻毫髮無傷的回來了,幾乎與我們只有前後腳的差距。這種超強的生命力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啊。  
不過,她是怎麼脫險的,又是怎麼回來的,我還真有點好奇。  
不知道塔莎會給我帶回怎樣的答案來呢?  
我合著眼躺在榻上,熟悉的熏香氣息,被風吹卷飄蕩的紗幕,太陽曬的沙地上滾滾熱浪。  
我喜歡這一切。  
沒有離開過,所以沒有感覺。  
原來……我已經把孟斐斯,當成了我的……家?  
我似乎是半睡半醒著,還可以感覺著外界的動靜,又覺得自己的意識在一片混沌中起伏不定。  
對了,伊莫頓,他現在應該還在船上吧?沒有那麼快可以抵達密諾亞的……   
塔莎輕輕走了進來,我轉過頭。她捧著一個盤子,低聲說:“陛下,是亞述人放凱羅爾回來的。並且,那位新王,托凱羅爾帶來了一樣東西。”   
塔莎把手裏那個託盤上蓋的絲布輕輕揭去。  
金盤裏靜靜的擺著一朵大紅的鮮花,紅的似乎要滴下血來。精緻的蜷曲的花瓣,莖是墨綠的,葉子有著漂亮的光澤,好像塗了一層油。花瓣上還有幾滴水珠,就像是剛從枝頭上擷下來的一樣新鮮,那紅紅的豔色讓人覺得目眩神迷。  
呵,這是實芰答裏斯花。  
鮮豔芬芳,卻帶著劇毒的花朵。  
這種花我只見過伊莫頓畫繪的圖形,在亞述有生長,埃及卻沒有。  
“是那個路夏讓她將這花送來的?”   
塔莎應道:“是的,愛西絲殿下。”   
他這算是什麼意思?嗯?  
我微微一笑,抬手在小金身上輕輕摸了兩下:“去,好吃的來了。”小金精神一振,探過身去,一口咬住了花朵,轉眼間就將整個花朵吞了進去。  塔莎楞了一下,回過神來問:“陛下,凱羅爾如何安頓?”   
我歎了口氣:“真是雞肋啊……”   
“嗯?”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況且又是個棘手的麻煩體質,走到哪兒哪兒風波不斷……”我想了想,抬起頭來:“她胡作妄為,不可原諒。暫時押在神殿裏,我要用她做祭品,供奉給尼羅河女神。”

103   
塔莎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最終她什麼也沒有說,安靜地退了下去。外面似乎穿了一聲女子的驚呼,然後就沒有別的聲音了。  
凱羅爾,你還是回家去吧。  
這裏不適合你,你不是一直想回家的嗎?我現在送你回家去……你不要再回來了。  
我並不想將你殺死……   
你身上,有一些我曾經擁有的東西。現在我已經不再擁有那些特質了,雖然你是個看不清環境,又總愛招惹麻煩的人,我還是更願意,將你送回你應該去的世界。  
小金吃了那朵毒花,似乎心情與精神都十分不錯,在桌上游來遊去,一會兒將身體繞在杯子上,一會兒又將自己抻直,拉成一根金條的樣子。  
這傢伙。  
該處理的事情也都不必著急,這一會兒難得的空閒下來。我拍拍手,進來一個侍女,很面生。我這裏的人手已經全都被撤換過了,原來的那些中混有靠不住的人,現在的這些,大概是被審了又審才調選過來的。  “
把內侍衛的隊長傳來,我有事情吩咐。”我停了一下,又說:“再叫兩個唱歌的人過來。”   
她答應著去了,沒多少時候,果然傳來兩個唱歌的女人。她們戰戰兢兢,抱著琴跪下來行禮。  
“彈兩首尼羅河上的小調來聽聽吧。”   
我很喜歡這種調子,咬字不必特別清楚,詞裏多半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意思,綿軟的腔調,清亮的琴聲。這兩個女人的歌喉很熟練,聲音婉轉動聽。  
內侍衛的隊長來了,但是人卻讓我訝異。  
“烏納斯?”我意外地說,“怎麼是你過來的呢?你為什麼不去好好養傷?”   
他說:“愛西絲陛下,我的傷並不礙事。而且,你的身旁其實並不太平。剛才我去問過了,雖然所有的宮人和內侍們都審過了,可是並沒有人招供說勾結比太多人,充作內應,將您劫持離開。而且,我將事情的前後經過仔細理了一下,那些宮人的確沒有多少與外人交結的機會,對您的行蹤和習慣應該也沒有那麼清楚——這並不是說他們就不可能是內奸了。只是,我想那個真正出賣您的人,應該不在他們中間。”   
我點點頭,他說的很有道理。  
“坐下來慢慢說。”   
“是。”他在我塌邊地下鋪的氊子上跪坐下來:“所以陛下這些日子也需要當心。您剛回到埃及,難免心情放鬆。雖然按常理推算,那內奸一次沒有成功,最近一定也要潛藏的深點避過風頭。但是背叛者的卑劣是很難用常理去估測的。”   
“說的對。”我點頭,“但是要治身體的外傷容易,要治身體裏面的病變卻困難。打到外來的強敵不難,要挖出自己內部的毒蛇缺失……一件既艱難,有讓人痛苦的事情。”   
我以為他會說句什麼,但他只是一低頭,沉默了。  
這個人啊……   
這品質不能算不好,哪個人也不會喜歡特別多舌的下屬。像烏納斯一樣,身手了得,頭腦靈活,忠誠專一又絕不居功的好下屬,真是十分難得的。曼菲士把他讓給我,可真是割愛了。不過他有時候……有些過分沉默了。黑色的整齊的劉海垂下來擋住了他的上半張臉。人們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麼烏納斯的心靈之窗就總是遮掩起來的,像是一座不對外開放的堡壘。  他一定有非常複雜的,艱難的經歷吧?  
那個時侯他被人追趕,我們在街頭偶遇。後來曼菲士把他從一堆奴隸孩子中挑出來,令他變成了今天的烏納斯。  
很奇怪,有很多人,我對他們知之甚詳,但我不能信任他們。  
烏納斯,我對他瞭解的很少,可是我卻覺得我可以全心的信賴他。  
我問他:“你有懷疑的人選吧?”   
他點點頭,沒有說自己的想法,問我一句:“陛下心中……覺得誰更加有嫌疑?”   
我看看自己的指甲,在外面一段時間沒有保養,顯得不如過去那樣精緻粉嫩了。  
“可疑的人不少,但是就像你說的,他們就算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力,機會,能力,頭腦……都不足以承擔上次那種算計與謀劃。”我心中懷疑的人,不止一個。要考慮這件事情的時候,不是先想著對方可能或不可能這樣做,而是他能不能做得到。有可能做到的人物,首位就是塔莎。但是她對王室的忠誠,也是可以打包票的。  
其次就是荷爾迪亞,宰相伊姆霍德布的女兒。她既能出入宮廷,又具備做上述事情的條件……   
還有,就是神殿的某一個人,比如,卡布達那有野心沒頭腦的傢伙,也有可能受人利用。  
“這個,一時間如果那內奸不再有所行動,我們也不太好查的出來。”   
我點點頭。如果不是這件事情牽涉太廣,塔莎是內宮第一女官,荷爾迪亞是宰相的女兒,卡布達又是現在神殿的第一把交椅……這三個人都十分的棘手,不是位高,就是權重,否則我就可以吩咐烏納斯一句,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了。  
這三個人物,可是哪個都錯殺不得的。  
急不得,只能徐徐圖之。  
“愛西絲陛下,”烏納斯趨近前來,輕吻我的裙角:“請允許我跟隨在您的身邊,用我的生命來護衛您的安全。”   
我微微一笑,看著他的發頂,輕聲問:“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的事情?”   
他頓了一下,說:“我永遠不會忘記,是您救了我一命。”   
我說:“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的。你的眼睛和特別,裏面寫滿了對往事的不屈和對未來的堅毅。”我的指尖在他的耳緣上輕輕蹭了一下:“我看到了你的眼睛……有著那麼一雙眼睛的人,不應該在那個時侯那個地方,被一群小人物殺死。”   
他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叩首。  
“你要對我宣誓獻出你的忠誠嗎?”   
他鄭重地點頭:“是的,我願將我的一切託付給您,愛西絲陛下。”   
“我很高興,而且也絕不會辜負你的這份信任。”   
外面傳來侍女的通報聲:“愛西絲陛下,法老來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起身,曼菲士已經走了進來。他大概喝了不少酒,臉上紅撲撲的,行動間帶起一陣風,風中有著濃郁的酒氣。  
“姐姐。”   
“看你,又喝了不少酒吧?”他坐到我身旁,我拿了絲巾替他擦了擦額上臉上的汗珠:“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宴會呢?結束了嗎?”   
“不,沒有結束。”他說:“姐姐身體好些了嗎?”   
我輕聲說:“已經感覺好多了,就你會小題大做,還特地自己跑過來問這麼一句話。”   
他進來之前我以為他可能是因為凱羅爾的事情來的,但是現在看他的神情變現,顯然他還不知道這事。  
他一定喝了不少……眼睛看上去濕漉漉的,又黑又亮仿如寶石。他一邊說,“沒你的事了,烏納斯你出去,”一邊說:“姐姐,我口渴。”   
我微笑著說:“好,我讓人倒水給你。”   
“不,不要別人,姐姐幫我倒。”   
烏納斯慢慢地站起來,一點點倒著退出去。  
我走到桌前,從瓶子裏倒出水來。忽然間腰身一緊,曼菲士從身後牢牢把我抱住了。  
我嚇了一跳:“曼菲士,快放開。”   
“不,不放。”他聲音有些含糊:“我喜歡姐姐……最喜歡姐姐……”   
我安慰地說:“是的,我也最喜歡曼菲士,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們兩個在這世上只有互相是最親的人了。鬆開手好不好?不然我沒有辦法給你倒水了。”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7 PM     標題: 11006字節

104   
“姐姐,不要再和伊莫頓見面了,和我結婚,好嗎?”   
我輕聲說:“你喝醉啦,在說醉話。”   
“姐姐,你和他不能結婚的,為什麼還要執著於和他在一起呢?他到底哪里好?”   
我輕輕歎了口氣,他的手勁松了一些,我轉過身來。  
曼菲士已經比我高許多了,我如果朝前靠過去,頭正好可以枕在他的肩膀上。  
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臉上用孔雀綠色和黛墨色畫著妝,眼線被描繪的精緻且細長。白天看起來英姿勃勃的少年,現在卻有一種奇妙的,魅惑妖異的感覺。我以前一直用孩子的眼光看他,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這孩子對異性其實……是很有吸引力的。連我都會看得愣神,那麼別的女人就更不用說了。想米達文就是被他迷惑的其中一人,我相信以後他會變得更加成熟而風度翩翩,那時候對女性的殺傷力一定會更強了。  
我回過神來說:“曼菲士,愛這種事非常奇妙的。你其實說不出來對方哪里好,也將不清楚到底喜歡他什麼地方,但是,他就在心中那個位置上,與別人不同。誰也取代不了……”   
“說不清楚,又無法被取代……”他喃喃自語,忽然間重新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我對姐姐,也是這樣啊!姐姐在我心中沒有人可以取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和姐姐永遠在一起,這樣不是愛嗎?姐姐對我難道沒有感情嗎?”   
“你啊……”我看著他像是越來越激動的神情,這孩子真是喝的不少吧。  
我忽然想起從比泰多回來的路上,伊莫頓教我的那一招……   
我另一隻手剛剛抬起來,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忽然外面一聲驚呼:“陛下,愛西絲陛下!神殿起火了!”   
“廢話!燒死人了沒有?我的那些書和圖畫呢?都搶出來了嗎?”   
“這個,還沒有回報……”   
我匆匆跑了出去,塔莎慌忙迎上來,“愛西絲陛下,那裏危險,請不要去!”   
我繞過她繼續向前走,烏納斯快捷而無聲跟了上來:“您要當心。”   
我問他:“你知道怎麼失的火嗎?”   他
搖頭:“剛剛才得到消息,並不清楚。”   
我跑的越來越快,烏納斯緊緊跟隨在我身旁。  
火光已經漸漸熄滅了,空氣中彌漫著東西被燒焦的未到,很嗆人,鼻腔和喉嚨都很難受。  
我站在還散發這焦黑煙燼的神殿大門前,無語地看著那些來回奔忙的宮人,侍衛,僧侶們……   
“陛,陛下!愛西絲陛下。”   
我看著這個氣急敗壞的年輕僧侶,定了定神:“都燒著了哪些東西和殿室?”   
“是從大神官的屋子開始燒起來的,可是沒有看見他出來,現在正在往裏尋找……”   
我問:“大神官?他的屋子怎麼會燒起來?”我環顧四周:“今天我讓人送來的那個女孩子呢?凱羅爾哪兒去了?”   
“愛西絲!”   
我轉過頭去,凱羅爾不知道從哪里鑽了出來,披頭散髮,光著肩膀赤著腳,從一斷牆後面冒出頭,小心的繞開火堆,沖到我的面前。她眼睛裏也在冒火:“他們說是你把我關進神殿的,還要拿我當祭品!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你為什麼要害我?”   
“好朋友?”她以為她是誰啊。我看著她的衣裳,不像是因為火災奔逃而散亂,倒像是……被撕破的?  
“你這是怎麼了?”   
她眼圈發紅,卻強撐著說:“你知不知道,卡布達那頭豬想非禮我……”   
“那他非禮成了嗎?”我感覺不會成功的。  “我用油火燈砸了他……”   
很厲害的姑娘,不過卡布達那頭豬也的確太過分了。  
嗯,凱羅爾形容的很對,我也認為卡布達這傢伙的確是一頭豬。不,豬都比他強。  
等等。  
“這麼說火是……你燒起來的?”   
她退了一步:“我不想的……我,我不是有意的啊……我砸暈了他,就趕緊躲了起來了……我,我也不知道火會燒了起來……”   
一旁有個小僧侶從走近我旁邊,小心翼翼的說:“愛西絲陛下,您的書……”   
“怎麼樣?”   
“搶出來一大半……”   
我先是心裏一松,可是馬上又覺得不對頭。要是搶出來了,他何至於這麼小心翼翼地一副唯恐獲罪狀?  
“只是……”   
“你說吧。”我都有心理準備了,這只是,可是,但是的轉折後面,肯定沒跟著什麼好消息。  
“您的圖畫什麼的,都……都……”   
“算了,別說了。”我搖搖手,這種消息聽起來只會讓人不愉快。  
那些圖畫我陸續地畫了很久,有些是像水車之類的工具的大概樣子,有些是馬刀和長劍的圖形,還有些是作物和果實等等。還有一些是地圖,雖然很寶貴,但是沒有了我還可以再畫,書都是很困難才收集來的,好些都是絕本孤本,世上僅此一冊,隨讓我讓人抄寫整理,但是也只整理了其中的一小部分,這些書若是沒了,可再沒有地方找去,它們沒事就好。  
“愛西絲!”凱羅爾不依不饒:“你一開始騙我說給我吃了毒藥,可是我想你是嚇唬我的,因為我並沒有事。但是你為什麼,說,要拿我祭河?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心裏一直把你當成我在這裏唯一的朋友啊!”   
我懶得理她,但是身後卻傳來曼菲士的質問聲:“祭河?這是怎麼回事?”   
我轉過頭來,曼菲士扶著神殿的門,他大概過來的也很急,氣喘吁吁的說:“姐姐,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曼菲士。”凱羅爾看他的眼神,其中……很有些耐人尋味的東西。她往前趕了兩步,被烏納斯擋住了。  
“姐姐,凱羅爾她做了什麼錯事,我讓她向你賠罪吧。不過,拿去做祭品這懲罰,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我冷冷的看他一眼:“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和她交情這麼好了。雖然說是祭河,其實是我想通了送他回家去的法子。知識不便讓外人知道就是了,你要捨不得她走,不妨繼續留她在你身邊好了。”我看看凱羅爾:“只要她自己也願意留下,你們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   
我一個示意,烏納斯鬆開了手,凱羅爾向前沖了兩步,到了曼菲士身前半米遠的時候,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愛,愛西絲,你說送我回去?送我回二十世紀?回家去?”   
“是啊,送你回家去。”我點頭,“那你想不想回去呢?”   
她乾脆地答道:“想!”   
曼菲士不知道在想什麼,衣服摸不著頭腦的迷惑樣子:“姐姐,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曼菲士,你先摸摸你自己的心,你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想清楚了,再來告訴我吧。”   
我問凱羅爾:“那個人除了給你花讓你帶回來,還說了什麼嗎?”   
凱羅爾呆呆的說:“是,他還說,請你好好保重……”   
那個男人真像一條令人無法捉摸的,狡猾的蛇。我感覺他比亞爾安的威脅可要大得多了。而且埃及和  
凱羅爾看看我又看看曼菲士,怔怔的站在那裏,臉上全是迷惘的表情。  
“姐姐,什麼花?是誰送花?”   
我沒理她。  
“姐姐……你,生我氣了?”他的酒意醒了大半,有些不安的問。  
“沒有。”   
“可是,你不開心。”   
“不是因為你。”我說,“你快點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火已經全被撲滅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寂滅的味道。凝而不散的黑煙,遠處奔走而嘈雜的人聲,從黑暗的沙漠吹來的寒冷的風。  
我仰起頭來看看天空,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裏總有些不安。  
仿佛……仿佛這風裏,這寂靜的氛圍後,有些什麼我無法把握的東西,緩緩的,籠罩了下來。  

105   
神殿的火滅了,除了一些莎草書和木刻,我的圖畫燒了,屋子燒了幾間,損失可以說並不大。有幾個人受傷,也不算重。只死了一個人,卡布達大神官。  
他也死的太窩囊了一些。  
我看人清點著被搶出來的書籍,凱羅爾縮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我看過宮人整理過的書卷,點頭說:“好,分類的先裝進箱子裏。等到後殿收拾出來之後再入進去。”   
“是。”   
“愛西絲……陛下。”凱羅爾終於找到了機會:“那個,是我錯怪你了……我以為你真的要殺掉我呢,剛才對你很不禮貌,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搖搖頭,“這不算什麼。我讓人把你送起來,主要是想讓你老實幾天不要再闖禍,然後河祭的日子也要到了,那時候就送你回家去。卡布達這件事是意外,誰也想不到,我不會因為這個生你的氣,你也把這不愉快的事情忘了吧。”   
她嘻嘻一笑,她的古埃及話講的還算流利,可是一高興居然冒出句英語來:  
“Great!”   
我愣了下,只覺得有種奇異的感覺。  
好像……這一句話帶來了許多久遠前的回憶,久到我以為自己已經把那些事忘記了。  
“愛西絲?”   
我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她嚇了一跳,馬上說:“陛,陛下……對不起,我總是不習慣……”   
“沒關係,反正你也快走了,稱謂這東西,本來就很無所謂。”   
或許是因為她的緣故,我想起來自己曾經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回憶,語氣也溫和了許多,“你也受驚了,好好休息吧。”我轉頭說:“塔莎,帶她去休息吧。”   
“不不,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拉著我的手,“愛西絲,我快要走啦,我想多和你呆在一起。說起來,你也一夜沒休息呀,你現在不休息嗎?要去哪里?”   
我微微一笑:“我要去練劍。”   
“啊,那我要去看看!”她睜著一雙大眼看著我:“可以嗎?”  
 我點點頭。  
我也有好一段時間沒有練劍了,和我對打的侍衛一共換了四個,用的都是沒有開鋒的劍,他們再留手,臂力也不會弱到哪里去。等第四個人行禮退下的時候,我已經覺得疲憊,不能再打,否則過勞的話手臂會非常酸痛難受。我把劍交給身邊的宮人。回頭看時,倒是很意外。凱羅爾一雙眼幾乎成了心形的,臉上全是讚歎的表情:“愛西絲,你好酷,好厲害啊!”   
“這也沒什麼。”我說,“開始是為了強身,後來是為了防身。我這一手其實用處也不算大,花架子居多。”   
“已經很厲害了!”她說:“我也想學一學。”   
我說:“這也不難,就是得有毅力,開始的時候,每天只練揮劍,每天一千下,這樣的基礎要練一年到兩年呢。”   
她咋舌:“好辛苦啊,你也是這麼練的?”   
“所以我說我的用處不大,我的基本功不太好,體力和臂力也不能跟男性相比的。”我有些出神,響起伊莫頓教我劍法時那種含蓄的笑,優雅又充滿力度的動作。這些話他都跟我說過,不過我還是想學。  
那時候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學劍的時候,可以和他十分靠近。  
“愛西絲,我要走了……可是,我還想去阿蒙神殿看一看,可以麼?”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問。  
我想了想:“可以的,我讓人帶你去。”   
看她又要高興的跳了起來。  
雖然這個人我一直都不怎麼喜歡她,可是她的快樂如此單純簡單,我卻忍不住,對她有些羨慕。  
一直以為自己是少不了的人物,可是離開一段時間,一切還是如常,地球照轉,河水照流,太陽每天會照耀在這片土地上。  
原來每個人都不是不可或缺的。  
這發現讓我有些悵然。舞娘手裏的鈴板一下一下的打著拍子,從容,單調,午後的陽光顯得有些蒼茫。  
伊莫頓現在在那裏?在船上?在密諾亞?  
我想起他的眼睛,夜裏看是深黑的,其中如有星光。在陽光下卻是半透明的琥珀一樣,說不上來,好像很美麗,但是又有些無情似的……   
他說教我觀星的,可是現在也沒有教成。我自己卻每晚上看到星星,總得多多少少想起他一回。這個人啊,快變成一道咒語了,而我這樣,就算是惡咒纏身了吧?  
我站在自己常待的小神殿裏,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些心神不寧,小金在我手腕上已經換了三四回姿勢,似乎也有點不大適意。  
我在石殿中站了一會兒,如果說我不信神,但是,有些時候,有些玄妙的感覺,倒也真的可以體會得到。但是,那些感覺是什麼事情的預兆,卻不明白。就像是一團雲,遠遠的過來了,你看到了,可是你卻不知道這團雲會不會落雨。  
我繞到石殿之後,一個啞奴過來,我朝他比了個手勢,他取下脖子上的石鑰匙,打開供在一邊桌的石盒。  
石盒裏面有個銅殼的八角圓盤刻印團盒,我身手拿起來,在底部緩緩的旋動,銅盒硌硌的響了一聲,八片三角形銅頁狀如太陽散射的光芒,一瞬間彈放出來。  
我緩緩走向甬道深處的石門,啞奴跟隨著我,把石門一道道開啟,最後面一道是銅鑄的大門,上面澆灌了金汁,顏色看上去有點沉暗,但仍然高貴,我感覺到更多的是,是一種時光層層堆疊起來的重負。  
我將銅盒扣進門上的機關裏,閉上眼睛,慢慢想了一想這機關的詳情,然後緩緩轉動。  
左邊三度,再向右兩周,銅盒的頁片尖角一一對準了應該停留的位置,我將銅盒拿下來,退了一步,沉默卻有著蠻力的啞奴緩緩走上前,將沉重的銅門推開。銅門後,就像一個阿裏巴巴的寶庫,這是父王陸續給我的東西,他給了曼菲士權力,卻把他積攢的財富都給了我。  
這些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意義,金碧輝煌,玲瓏寶光……   
但是一點生命也沒有。  
我拿它們做什麼呢?  
我緩緩向裏走,啞奴守在門口。  
這間地下的石殿裏被各種珍寶堆滿,最中間的石臺上,放著一個金色的箱子。  
我手裏的鑰匙自一次扣在箱蓋的凹痕上。  
輕輕一旋,箱蓋咯一聲彈開了。  
箱底靜靜躺著一樣東西——   
那只帶著傳說故事的,蠍子王的手鐲。  
這東西大家搶來搶去,其實沒有一個人知道它有什麼用。只是,它上面的血痕是一代英雄的絕唱悲歌。那些末爾諾人供奉它,人們傳說它……   
但是大家都不懂的它。  
小金噝噝的吐信,似乎這裏太悶,令它不安。  
“其實我並不在乎這鐲子。”我低聲和它說:“但是有些東西,是不能想讓的。”   
小金轉著紅眼珠,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前世的我,不喜歡和人爭搶東西。但是現在的我明白,有些東西,你不能想讓。因為你退讓了,別人卻還是不放過你。退一步海闊天空,這話不過是勸別人用的,自己若是事到臨頭,是一步也不能退的。”我頓了一下,忽然微笑:“小金,說起來她算是我們兩個殺掉的。”   
小金又噝噝兩聲。  
“你說,我拿這個做禮物,送給他好不好?這也算他們部落從前的聖物吧?他會不會喜歡?”   
小金當然不會回答。  
我把鐲子拿起來,重新合上箱蓋。  
或許我給不了伊莫頓太多,但是我想讓他儘量,多感受到一些幸福。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17 09:07 PM     標題: 10657字節

106   
我把那個鐲子拿了出來,放在枕頭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做夢是經常的事情。  
這個夢有些不同。  
或許是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夢。  
我夢到了魔蠍之王的傳說。他將靈魂出賣,換取了阿努比斯的手鐲,這手鐲讓他殺了敵人,可是他永遠淪為手鐲的奴隸,靈魂永不超生。  
他生前勇武非常,可是謀略不怎麼太強,況且,他沒有根基,又不會治理。打一仗,勝一次,樂一回,就結了,完全沒有什麼長期規劃。我一邊做夢一邊不屑,你輸了活該。  
不過呢,這夥計和中國古代的某男非常像……   
唔,想西楚霸王項羽。他的女人也是自殺了,死在了他的懷裏。  
項羽是沒遇到什麼神啊妖啊讓他許願,不然出賣靈魂換取殺掉仇人劉邦的好機會他也鐵定不會放棄。  
不過他還真是挺有狠勁的,多半是兄弟死了,女人死了,自己什麼都沒有了。死後到底靈魂有沒有這事兒還很玄誰也不知道,不如拿去賭一把。比如一個人已經要餓死了,有人說,給你一個饅頭,但是你後半生其他所有饅頭都歸我了。這個人答應不答應呢?雖然代價大了點,可是如果現在就死了,那後邊的無數個饅頭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一個悲壯的英雄末路的夢,最後硬被我扭成了無數隻饅頭與包子的戰爭。  
對了,包子……   
明天對塔莎說,讓廚房學做包子,三鮮包小籠包灌湯包……   
我想念著包子醒了過來,又開始了新的一天。凱羅爾有神殿和祭祀典文看,乖得好像小白兔,一點不像惹禍精。一天一天的過去,數著日子伊莫頓也該回來了,總歸就是這幾天,今天不到明天到,明天不到後天到……我心情大好,想著伊莫頓快要回來凱羅爾快要被我送走,昨晚還想了幾條針對比泰多的毒計,還有,趁著亞述現在動盪不穩多插幾個探子進去……心情一好,凱羅爾拿著不認識的象形文字來問我時,我就痛快詳細地給她解答了。  
曼菲士間中來了兩次,不知道他是想找凱羅爾還是要找我。自從這小白丫頭堅定不移的表示自己要回家,曼菲士的臉色就沒有好看過。  
我和他的問題,其實很好解決。等伊莫頓回來了,一切自然明朗。曼菲士如果真喜歡凱羅爾,那麼大可不送她回去,留她下來也無妨……應該沒關係吧?雖然這丫頭堪稱古代王者殺手……   
記得她禍害過的人裏,頭一個要數……   
我心裏慢慢的揪了一下,好吧,這個人跳過去。  
第二個,就是亞述王亞爾安,掉了脖子。可是……可是現在亞爾安死了,而且還是我無意中毒死的。這算不算是凱羅爾害的呢?還是要算成我害的?  
真是一筆糊塗賬啊。  
曼菲士一直賴著不走,凱羅爾的話也明顯少了。我看著這兩個人,實在不知道他們想搞什麼。凱羅爾不會對曼菲士完全沒有意思吧?但是對她來說,明顯是回家更重要,說的也是,為了一段沒保障的愛情放棄家人是不明智的。但是既然你那定主意,就別再這麼彆彆扭扭的好不好?既然說要走就表現的果決點吧。曼菲士呢?好像有點喜歡她,但是卻口口聲聲堅持說要和我結婚。  
我看著曼菲士,這孩子是腦殘麼?  
在看看凱羅爾,這孩子是腦抽麼?  
結論……這兩個,說不定真是天生的適合在一起。  
“好吧,一起吃午飯吧。”我氣定神閑的微笑:“今天中午我們吃雞油飯。”  
 凱羅爾好學好問,見了雞油飯馬上發問:“愛西絲,埃及怎麼……也種水稻?”   
我示意女奴給她舀了一大勺飯,微笑著說:“好吃嗎?”   
“唔唔,好吃……”   
“好吃多吃點。”   
再看曼菲士,明顯不是在吃飯,是在……叉飯。一塊雞肉在飯裏被他叉來叉去都看不出原型了。他的目光從我臉上移到凱羅爾臉上,又從凱羅爾臉上移到我臉上,最後移回雞肉上,不抬頭了。  
為什麼我覺得……他的那種眼神、表情、意思似乎是在說,比較過我和凱羅爾的相貌後,最終他認為那塊雞肉最完美最有吸引力?  
吃完飯凱羅爾說要去散個步消化一下,我笑:“其實你是想去看看後宮廊柱上的雕花是什麼樣吧?”   
她大驚:“你怎麼知道?”   
“塔莎說你纏了她半天了,想去後宮。”   
“可是塔莎沒同意我去……”她朝我撲過來,還好在曼菲士的虎視眈眈之下,只敢撲到我的腳邊:“愛西絲
,你讓我去吧,好嗎?我就是想看看傳說中後宮的特別奢華好看風格的雕花……”   
我說:“塔莎,你來下。”   
“是,陛下。”   
“你蒙上她的眼睛帶她到柱子前,解開讓她看一看,在蒙上帶回來就可以了,這樣不壞規矩,她也看到了想看的東西。”我轉頭向凱羅爾,笑眯眯的說:“記得只能看看柱子,多看了別的,可是要挖眼睛的。”   
“挖……眼睛?”她哆嗦:“我又不是男的……”   
“好了,去吧。”   
曼菲士看著凱羅爾跟著塔莎走了,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問我:“姐姐,你以前說過你絕不會和別人結婚。”   
“是啊,”我說,“到現在我也沒有改變主意。”   
“那……那……”   
不知道那什麼,他那了兩句也沒有那出來,有一個女奴在一旁探頭,明顯是有話想說。  我招了招手,她急忙過來稟報:“愛西絲陛下,有個小僧侶想求見您。”   
“嗯?”我有點疑惑,難道還是為了卡布達的事?他已經燒成炭了不能做成木乃伊,這個事實大家都明白的。  
“他說,他從密諾亞來,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您,”   
密諾亞?我立刻站了起來:“叫他進來,快。”我話一出口又改了主意:“不不,讓他在外面等著,我馬上來。”   
曼菲士的臉比鍋底還黑,我的心情卻比陽光還要燦爛。正在念叨他就來了,這算不算說曹操曹操到?  
MS曹操這年月還沒出生呢。  
我急急地理了一下衣裳,有扶了扶頭飾。其實我可以確定自己的妝飾一天都是完美的,但是……   
但是就是有些緊張。  
“只是他的從人來了而已,又不是他來了……”曼菲士彆扭的說。  
“他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先讓從人來的啊。”我微笑,“他自己肯定在神殿或是在宮外呢……”   
我快步走出內殿,那個站在殿中的小僧侶身形果然很眼熟,就是一直跟在伊莫頓身邊服侍他的那個。我心裏一熱,只覺得好多話全湧到嘴邊,卻一時說不出一句來。  “你……”   
他慢慢轉過身,形容憔悴的臉讓我幾乎不敢確認……   
“愛,愛西絲陛下。”兩行淚從他臉上流了下來:“大人……大人他回不來了。”   

107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低聲問:“你說什麼?”   
他的頭重重的叩在地上:“大人……他,已經病故了。”   
“這不可能。”我說:“抬起頭來,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到底伊莫怎麼了?” 他的聲音很低,但說話說的很清楚。  
“我們是上個月還有三天要完的時候回到了密諾亞,大人去神殿過,然後那天晚上沒有回來。我想他住在神殿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第二,第三天也沒有見到大人。我去神殿打聽,他們說大人並沒有留宿神殿。到第四天大人才回來了,但是他臉色很不好,就象這幾天都沒有吃飯一樣,整個人都沒有力氣。他沒說去了哪里,我也沒有敢多問。我們收拾文房四寶準備返回埃及的時候,一位和大人交好的醫官請他去參加宴會,大人本來不想去,但是那個人好銀監會有事相求一樣,一直待在屋裏,我在外面也聽不清屋裏說的話。後來大人被他纏的不耐煩了,只好同意晚上去赴宴。因為那個醫官曾經在一開始給大人治過傷,還引薦他去神殿容身,所以大眾沒有拒絕,應該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大人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過。我去醫官家裏找,他告訴我說大人染上了重病,會過給人的,不能夠出門,也不能讓我見他。他說大人就住在他的家中最好,這樣了方便他為大人治療照料,調配草藥。我天天守在他家的門口,每天都在祈禱神明保佑大人。可是過了有七八天,他告訴我說,大人已經過……過世了。”他伏在地下,肩膀顫抖著,無聲的哽咽氣喘,只是不敢哭出聲來。  
“不可能……”我搖搖頭,只覺得這整件事聽起來簡直像是個笑話。難道是伊莫頓自己要和我開玩笑,才讓僕人來這麼胡說八道?  
“他的體質那樣好,自己的醫術也不壞,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染上急病,而且還一病不起……”   
小人也是這樣說,但那位醫官大人說,不知道大人是在哪里染上的病氣,只是現在突然發作起來了,病來的太急太狠,又沒有對症的藥,所以,所以大人他才……”   
我定定神:“你親眼看到他得病,死去的嗎?我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他既然沒有回來,那麼……那麼他的遺體呢?”   
“小人一直沒能見到大人,雖然小人苦苦懇求那位醫官,允許小人去服侍大人,但是醫官怎麼也不同意,一直到醫官告訴小人大人已經不治……他說屍身已經由他安排下葬了……”   
“意思就是你從頭到尾什麼也沒有看到了?”   
那個人愣了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說……可是,那位醫官與伊莫頓大人交情很好的,小人跟隨大人,見過他們常來常往,時常互通消息……”   
“那醫官叫什麼?”   
“叫圖它。”   
我點了一下頭,叫過宮女來吩咐:“把朱利安叫來。”   
那個僕人跪在原地,臉上又是灰又是眼淚鼻涕,髒兮兮的。  
“把臉擦擦,別跪了。”我吩咐女奴:“端些吃的喝的來。”   
我坐在那裏,這件事聽起來就很戲劇化,而且十分蹊蹺,疑點太多了。伊莫頓這個人的生命力比雜草還要強,被我刺了一劍又流放也沒有死,怎麼會突然就生起急病來,而且一病不治?  
那醫官……一定有問題。  
但是,這問題出有什麼地方呢?原因又是什麼?  
最重要的是,伊莫頓現在在哪里?他是不是平安?  
朱利安來了,他這個長的一點特色也沒有,就是那種你見過三五次也沒有印象,名字聽過也記不住的人。這樣的人,比較適合做一些……其他方面的工作。  
“叫你來問問,密諾亞那邊的達官貴人,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愛西陛下是要哪個?”他謙卑的說。  
“有個叫圖它的醫官居,你有沒有印象?”   
他點點頭,閉了一眼想了想:“是,小人的探子調查過此人。他是負責給密諾亞王看病照顧他的醫官,在密諾亞算是醫官神官中很數得上的人物。這人今年應該有四十歲了,行事非常老成謹慎,有一個妻子和三四個妾,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密諾亞王與王太后都非常倚重他。”   
這樣聽起來,這個雖然通曉醫術,可是應該不是伊諾頓的對手,算計不了他。  
“還有沒有別的事呢?”   朱利安躬下身說:“此人不是要緊的人物,既不富,也不貴,手中又無多大權柄,所以往日沒有多加詳查他。既然陛下吩咐,我讓人緊緊盯著他,一定可以多挖出些東西來。”   
“好,”我點點頭。  
伊莫頓的這個僕人是他買下的奴隸,忠誠是沒有問題,臂力也不小,幹活跑腿都行,就是……頭腦不夠機敏。他能想起返回埃及來向我報訊,都已經算是一樁他做的難得的聰明事。我又反反復複的問他伊莫頓沒有失蹤之前的言行動向,他只能呆板簡單的敍述,詳細的他說不上來。我確認他說的全是實話,而且肚子裏再也沒有什麼存著的東西之後,讓人帶他下去休息。  
我的情報還是不夠細……主要是這個年代的諜報工作本來也就是很簡單的,人員管理,可用的工具,資訊的傳遞,這些都原始簡陋,你再有手段,這情報的品質還是提不上來,而且時效性極差。  
雖然那個僕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可是我卻篤定,伊莫頓不會有事的。  
他如此機敏果決,劍術超群,又很有城府心計的人,怎麼可能會陰溝翻船被人害死?  
但是,他也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所以才沒有辦法及時回到埃及來的吧?  
我抬起手來按住躁動的心口。  
我遇險的時候,伊莫頓急急的趕去比泰多救我。勤儉建國他現在下落不明,處境堪危,我卻……   
我卻只能派遣不多的人手去探查情形,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他。  
我靠著窗框,庭院裏的椰棗樹靜靜的灑下一片蔭涼的影子,池子裏的睡蓮花露出瑩白的花苞,可能是光線的錯覺,花瓣看起來有些淺淺的藍色。  
我覺得自己好象變成了兩個,一個正在焦慮不安,拼命的去想著所有的一切可能,要在那些簡單的線索中找出更多的可疑之處和關鍵所在,另一個卻茫然的注視著宮殿庭院中的景物,呆滯而悵然。  
伊莫頓,到底在哪里?他現在是不是平安無事?  
我坐在那裏,把那僕人說的話反復思索。  
伊莫頓去神殿,簡單的交接應該只要半天功夫就可以結束。神殿說他不到傍晚的時候就離開了神殿,但是他的僕人卻等到第三天他才回去。剛才我仔細盤問他的時候他說伊莫頓回來時衣服上沾有很多髒汙,他這個人一向很愛整潔,如果可以的話,他是不會去很糟糕的骯髒的地方,就算弄髒了衣服,能夠換下來他也絕不會一直穿著。那個僕人說不上來更多,只說他收拾那個衣服,發現下擺還隱一觸即發有些潮濕,可能是在淺水中行走過。衣襟上有潮汙的土,還有苔蘚蹭過的青綠色……   
他去了什麼地方?潮濕的,低窪的,少人行走會生有苔蘚的地方?  
我想不出來。再者,那個醫官為什麼一定邀請伊莫頓去赴宴?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宴會?除了伊莫頓還邀了哪些客人?那些人又是為著什麼目的去參加宴會的?這些,那僕人是完全不瞭解的,我也就沒有辦法從他那裏得到更多的線索。他只能說伊莫頓開始是拒絕的,後來因為那個醫官一再的糾纏他才勉強同意。並且當時他們已經在收拾行裝,打算第二天就坐船啟程離開密諾亞。這種時候去參加宴會,伊莫頓一定只想就會一下,不會喝醉酒而因此誤事。  
那麼他究竟在哪里?那醫官又……   
我沒有去過密諾亞,對這個國家的也不算多……   
我忽然站直了身!我怎麼忘了!我不熟悉,可是有一個或許會瞭解很多關於密諾亞的情況!  
“塔莎?塔莎,帶凱羅爾來!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05 PM     標題: 11713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2 07:06 PM 編輯

108   
“密諾亞?”凱羅爾想了想:“我記得一些,但是瞭解並不多,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你想瞭解密諾亞的哪方面呢?”   
“把你知道的都說說吧?”   
“愛西絲,密諾亞,真的……真的還存著嗎?”   
我看著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凱羅爾睜著一雙充滿求知欲的大眼看著我:“密諾亞,它現在還在?”   
我點了點頭。  
我對密諾亞所知不多,大概也就是常識性的指導一點。凱羅爾是歷史系學生,研究古埃及和地中海愛琴海著一帶,她瞭解的應該比我多。密諾亞文明曾經一度輝煌卻又神秘消失,這我從前也是知道的,但是密諾亞從前和我沒有關係,我完全沒有必要去把這件事弄個清楚明白。況且密諾亞真的很神秘,首先愛琴海上大大小小的島國基本上沒有誰的實力可以超過它,而且他本身對自己的防備和保密作的特別好,我們的探子只能打探到一些眾所周知的事,比如剛才那位醫官的名聲,對於其他的事情一無所知。伊莫頓上次回來的時候我也沒有向他詳細的詢問過密諾亞的事情,但是現在情形不同了——   
“是,它在。”   
凱羅爾的眼神興奮閃亮,一瞬間像是貪財者看到了滿地黃金:“真的真的?這真是太偉大了,我真想親眼看一看密諾亞的光輝文明!據說他們的抽水馬桶下水道系統,房屋換氣系統還有宮殿建築,詩歌文化,還有他們強大的海軍,多麼偉大,有多麼神秘啊……”   
她看了看我的臉色,終於收斂了一些,可那種眉飛色舞的樣子還是難以掩飾,低聲說:“按時間算,這時候……這時候的密諾亞,似乎差不多到時候了……”   
“什麼時候?”   
“大概就是……這幾年間,歷史上的密諾亞文明突然就消失了。後人眾說紛紜,有的說是異族入侵,有的說是火山爆發。一切都是未解的,我也一直十分好奇哩。”   
“它的海軍,你瞭解嗎?”   
凱羅爾誠實的搖了搖頭。  
“那麼它的艦船,地理,王族歷史和一些大概的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她說:“其實,密諾亞是個很神秘的文明,後人對它的瞭解,只通過後來他們發展的古希臘文明和一些發掘出來的城市遺跡來推斷……所以,所以……我一時,真的想不起來太多。”   
我明白,我有點強人所難了。但是這丫頭,平時用不著她的時候總是顯擺個不停,用得著她的時候,她又排不上大用場了。  
一開始我就叮嚀過她不要對別人亂嚷嚷她是未來來的,也別告訴別人一些要緊的事情。對她來講是無關緊要的歷史,但是,那些事情在此時此地還未發生或是才正要發生。  
凱羅爾那裏也沒有得到太多資料,可是她出去之後,守在殿旁的烏納斯卻低聲說:“愛西絲陛下,有件事情或許您還不知道?”   
“什麼事?”   
“密諾亞好像前一陣子派人來埃及,說要找好的醫官呢。”   
“什麼?”   
“聽說是給他們的王治病,那個少年密諾亞王身體一直都非常糟糕,好像近一年來又惡化了,所以密諾亞王太后心急如焚,派了好多人到處去找好的醫官。也有人到埃及來的,不過我們這裏的醫官問過他們王的病況後,都認為沒有把握治。況且不去就無事,去了倘若有什麼閃失,那恐怕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所以沒人答應?”   
“是的,據我所知是這樣。”   
我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小金:“他究竟得的是什麼病?”   
“這個,想請我並不知曉,不過我想醫官們應該會瞭解一些情形,我去向他們詢問一下。”   
烏納斯深深彎下腰,然後慢慢退了出去。  
我的手觸到一樣東西。  
手鐲。  
冰涼而沉重。  
上面的花紋精緻細膩,那蠍頭蠍尾栩栩如生。看起來,好像不是黃金做成了蠍子,而是一隻蠍子,忽然被變成了金質的,連揚起的螯都那麼真實,放佛馬上就要撲上來狠狠的給你一下子。  
這個東西就算沒有那一段傳說來襯托,看起來也絕不平凡。  
以前我從來沒有細看過他。  
這時我要給他的禮物,可是……   
他現在人在何方呢?  
“愛西絲陛下。”   
我轉過身,背挺得很直。  
烏納斯低聲說:“我已經問過了,密諾亞使者還沒有放棄呢,他們分了兩個人去上埃及了,大概也是尋找醫者去的。他們不知道從哪里聽說有位十分賢明的醫者曾經在底比斯附近救過人,所以很想找到他同回密諾亞。”   
我心裏一動:“那醫者,叫什麼名字?”   
“他十分神秘,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不過……旁人都稱他鳴沙。”   
鳴沙?
在猜,這個人,和我曾經遇到的那個人,是同一個嗎?  
小金,你原本的主人,是鳴沙嗎?  
我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當然沒有打算得到回答。可是小金身體扭了兩下,似乎真的對這個名字有反應一樣。  
曼菲士闖了來,第一句就是:“姐姐你別難過。”   
我訝異的看著他:“我沒南國,你這是哪跟哪兒啊?”   
“伊莫頓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他慢慢走過來,握住我一隻手:“你要是難受……就哭一場好了。”   
我搖頭:“他沒死呢,我白哭個什麼勁兒。”   
密諾亞……神秘重重的密諾亞,我心頭的疑團越來越重。  

109   
我小曼幾乎是雞同鴨講,他一門心思認定伊莫頓是已經死了,而我是拒不接受事實。  
而我知道伊莫頓是絕沒那麼容易被人算計的,況且,如果真的有人將他暗害了,為了保險起見,應該將他的僕人一起殺了滅口才是,放他回來報什麼訊?斬草不除根豈不是後患無窮?真有手段算計得了伊莫頓的人,絕不會露這麼老大一個破綻而不自知的。  
和密諾亞使者接觸過的人,也並不能說清楚密諾亞王的病況。蓋因為密諾亞來的求醫問藥的使者並不是專門的醫官,他們只知道一些,什麼王常年臥床不起啊,發病時呼吸困難一場痛苦啊等等之類,再詳細的他們也說不出來。  
呼吸困難?難道是哮喘之類的呼吸道疾病?  
這種病就算在現代也是世界公認的醫學難題,如果密諾亞王患得真實這種病,又不懂得好好調養治療,那麼……   
一切都隔著遙遠的海域,伊莫頓,他怎麼樣了?他能夠脫困嗎?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夠幫他?才能救他?  
“姐姐,”曼菲士有些疑惑的看著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有些霸道的說:“你是不是想去密諾亞?不行!我絕不同意。”   
是的,去密諾亞!  
我眼前一下子豁然開朗,我要去密諾亞!  
活要見人,伊莫頓一定還在密諾亞。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我拿定了主意,只朝他微微一笑。  
曼菲士愣了一下,暴跳起來:“我絕不同意!絕對不同意!姐姐你不可以道那麼遠的地方去!大海上風急浪湧,那麼危險。你是埃及女王啊,身份何等尊貴,怎麼可以以身犯險……”   
“你放心,埃及女王當然是不會去的。”我低聲說:“不過,神殿的樂禮祭司和醫官應密諾亞使者的請求,去為密諾亞王看病,這可沒有什麼不妥啊。”   “不行……”   曼菲士的反對聲,對我來說不具有任何阻撓力。  
是的,我是他的姐姐,從前是公主,現在是女王。  
但是,我更是一個女人,一個追尋著愛,要尋回愛人的女人。  
我身陷比泰多的時候,他可以穿洋過海,為了我救我而闖到比泰多王都去。  
現在他有危險,我怎麼……能夠若無其事,心安理得的繼續過下去?  
“我一定會回來。”我伸手把曼菲士額前的金飾扶正:“曼菲士,你已經長大了,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伊莫頓生死不明,我一定要去密諾亞。你不用太擔心我,你有你的膽子要挑起來。上次我和伊姆霍德布商量了幾件事,他會詳細的寫出來呈給你看得。主要是針對比泰多的。比泰多王好大喜功,對埃及更是賊心不死。經過上次的事情,我們和比泰多早沒有了和好的可能。但隔著一片海域,我們出兵是很不智的。耗費既大,又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我上次想的一些辦法,都是花費很小而可以見到很大成效的。你回來和他細細的商量一下,看看具體運作方法。”   
“可是姐姐……”   
“曼菲士。”我握住他的手,低聲說:“讓我去吧。”   
他沉默下來,沒有說同意,但是也沒有再說反對的話。  
“河祭我來不及主持了,你送凱羅爾回去吧。只要讓她進入尼羅河水裏,河水自然會帶著她回歸到她的來處。”我叮囑他:“你的勇猛我不擔心,我只怕你遇事莽撞。我走了之後,你要一切當心,多多保重。”   
曼菲士輕輕抱住我,低聲喚:“王姐。”   
這一聲呼喚裏,有許多許多東西包含在內。  
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密諾亞使者在底比斯找不到他們想找的那位沙鳴,只好怏怏回返,不過珍貴難得的藥材倒是帶了一些回來。對他們來說,有一線希望都要抓住。所以,當一位醫官對他們表示,曾經見過有些類似的病症時,他們立刻如獲至寶,極力邀這位醫官到密諾亞一行,並許諾重金酬謝。醫官表示他是為埃及王族服務的,不能擅離埃及,於是密諾亞使者通過幾個貴族搭上了伊姆霍德布,向他央告請求。伊姆霍德布在回報埃及法老王之後,不但同意了那位醫官去為密諾亞王醫病,還派遣了另外兩位女樂祭和神官,一併去密諾亞出訪,也可為密諾亞王祈福,同時因為愛琴海上有海盜,而且埃及與比泰多之間關係不睦,隨行還有兩隊埃及士兵護送。於是這一次出行變成了國與國之間的官方行為,醫官和隨行人員的生命和待遇都自然更有保障。  
我,自然是兩位婦樂祭中的一個。  
出海的那天有大風,我裹著面紗,抱著一架七弦琴,跟在神官的身後,一起上了密諾亞的海船。  
密諾亞這邊來的不是重量級人物,神殿派遣的也都是些小角色,以曼菲士的法老身份自然不能來送行,但是我還是在西奴耶帶的一隊士兵裏發現了他。曼菲士紮著白布銅翅的頭巾,目光依戀而憂慮。  
曼菲士到現在還是認為伊莫頓已經過時,而我去的話,除了讓自己徹底絕望之外不會有任何收益。他派出那些士兵的用意不言而喻。  
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坐船,與上一次自然感受全然不同。密諾亞不愧是海上霸主,海船的構造和工藝都比埃及要強出一截。密諾亞也有燦爛一時的文明。  
只是後來一切都被時光湮沒了,只留下一些隱約的痕跡供後人揣摩追憶。  

110   
愛琴海上起了霧,茫茫然的一片。  
“我們快要到了。”密諾亞的使者對我們很是熱情,把飲水,食物,較為寬敞的艙房都讓我們優先享用。  
我按住被風吹的飄了起來的面紗,回過頭去說:“一路上真是辛苦了,承蒙你們照顧。”   
“啊啊,請不要客氣。神官和醫官們漂洋過海來到密諾亞替我王治療,我們這不過是小小心意。今天上島之後請先好好休息整理一下,等到明天一早,我王與王太后應該就會召見。”那個密諾亞使者態度謙和:“啊,您可以注意看著,前面就要看到我們密諾亞的火神雕像了。”   
我轉過頭,還是看不到什麼。  
但是隨即,一片山崖像是忽然從霧中跳出來的一樣,呈現在了我的視野中。  
原來散在甲板上的人都發現了,驚呼著紛紛靠到這邊的船舷處來。  
那山崖奇駿,隱隱可以看到一個人的輪廓。  
密諾亞使者驕傲的說:“那就是偉大的火神像了。”   
黑影越來越清晰。  
呵,這……  
這是希臘神話中的,奧林匹斯十二神之首的……宙斯嗎?  
有些像,但是,細節略有不同。  
傳說中的密諾亞離奇的消亡在歷史長河中後,希臘悄然崛起了。這兩者間真的有著不可切分的因果關係嗎?  
若是平時,或許我還有心情仔細觀察島上密諾亞的人情風俗,建築和人文方面的東西。可是現在我卻一點興趣也沒有,另一個女樂師倒是很興奮,跑去請示醫官,可以可以去外面買一些東西,回去帶給神殿的其他樂師。醫官稍稍猶豫了一下,我並沒有看他,醫官終於說,可以,但是天黑前必須回來。  
那個女樂師叫拉比亞,年紀並不多大,二十多歲的樣子。不過一直在神殿裏沒有與外面的人和事接觸過,有點過分天真。  
我只帶了烏納斯和伊莫頓的那個僕人出了驛館。  
“密諾亞的神官們很多時候都集中在王宮東側的這間神殿……以前,大人也是在這裏的。”他低聲說,指了一下神殿靠東邊的屋宇:“我們那時候就住在那裏。”   
我點了下頭,緩步從神殿前經過。  
密諾亞看起來十分繁榮,來往的人穿著打扮都帶有它獨特的風味。我跟著在前面引路的那個僕人,垂著頭向前走。  
“前面就是……”   
僕人的聲音忽然停下來。我抬起頭,他愣愣的指著前面的那所屋子——如果那還能叫做屋子的話。  
那裏只有一片燒焦的斷壁殘垣,正有人在那裏清理碎石焦礫。  
我怔在那裏,烏納斯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個僕人上前去打聽情形,我遠遠的聽著,那邊說的話斷斷續續夜裏起火,全家都燒死在了裏面。  
是意外?是故意?這場突如其來的火,與伊莫頓的事情有沒有關係?  
醫官的全家真的都葬身火海了?  
我來之前已經有了無數的想法,怎麼都可以從這醫官的嘴裏撬出實情來。  
可是……現在線索該到哪里去找?  
我迷惘的站在那一片廢墟之前,來的路上心中焦急難定,可是現在看著這一片焦土,我只覺得心裏被挖去了一大塊,空落落的,說不出的難受。  
來時我一直不相信伊莫頓會已經……  
但是現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我忽然觸摸到了真實的,殘酷的意味。鮮血與死亡就這樣一下子撲到了眼前,我忽然間恐懼起來,伊莫頓他很可能,真的已經……  
烏納斯在我身旁低聲說:“我們先回去,其他消息再慢慢打聽,總在這裏引人起疑。”   
我木然的看著他,烏納斯垂下頭,伸手扶住我向回走。伊莫頓的僕人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我們身後,三個人回到住處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與我們同來的醫官卡旦亞正焦急的在屋裏走來走去。  
“怎麼了?”我問:“有什麼事?”   
“啊,您回來了……”
他壓低聲音很快的說:“密諾亞王宮內傳來的消息,說是密諾亞王病情又重了,恐怕等不到明天早上我就得進宮去替他診病。”   
“你不必慌張,密諾亞請我們來是法老許可放行的,密諾亞不得不考慮這一點。就算治不好病,向來也不會惹火上身。”   
“可是,我卻聽說,密諾亞原來極有名的一個醫官,就是因為……”
他聲音更低了:“因為治不好王的病,所以招致了殺身之禍。”   
我慢慢轉過頭:“這消息,你聽誰說的?”   
“剛才來了兩個醫官,他們兩個在院子裏的時候小聲說的,密諾亞的話我能聽懂一些,大概意思沒有錯。那一位醫官,據說醫術很了得,也非常有地位,可是因為這次密諾亞王病勢光光久治不愈,所以……說他家是遭了火,但是許多人都猜,為什麼起火卻沒有一個人逃出來,一定有原因令他們逃不出來。他們都惶惶自危,猜測說不定就是王太后派人……下的手。”   
“因為治不好病而殺人全家,這不合情理。”我說:“實在想洩憤,殺醫官一個就夠了,何必殺他全家?”   
這中間,一定有別的緣故。  
火燒起來需要一定時間的,看那個醫官原來房子建的樣式格局,這段時間應該足夠他們呼救逃生。但是既沒人呼救,也沒有人逃出來……  
不是火災!一定不是!  
可是現在線索全無,醫官全家是已經死了。  
那麼殺死醫官的人,或是勢力,與伊莫頓的離奇失蹤,會有什麼聯繫嗎?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06 PM     標題: 11742字節

111   
烏納斯低聲說:“或許……”   
忽然前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有人正在拍門。  
驛館的人前去開門,我仔細聽了兩句。密諾亞的話與埃及的雖然有些差別,但是我以前學過,也看過完全可以聽的明白。  
是王宮的人。  
我看看卡旦亞醫官,又看看烏納斯:“恐怕我們現在就得去王宮走一趟了。”   
“不,您身份尊貴,不該以身涉險。”   
“既然已經在密諾亞了,在驛館和在皇宮的分別也不大。”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這其間還是大有分別的。  
更何況,我想要的答案,恐怕得到密諾亞的皇宮去找。  
卡旦亞看了我一眼,走過去朝門外的揚聲說:“什麼事?”   
外面來的是密諾亞宮中的侍衛,他們神情匆忙,並沒有多說,只說請醫官大人立刻入宮。  
“您一定……”卡旦亞回過頭來對我說,看看我的神色,他下半句話又咽了回去,改口說:“您一定要當心,跟在我身旁,不要與其他人說話,也別做什麼可能洩露身份的事情。”   
我點頭說:“你放心。”   
他搖搖頭,但也沒有再說什麼。  
我轉頭看烏納斯,他在我開口之前,已經說:“我陪您一同去。”   
他的語氣難得這樣堅定,他額前的劉海斜到了一旁,我的目光和他的迎上。  
那雙眼睛是最純正的黑,仿佛沒有星月的夜幕,也像是有著磁力的吸石。  
我想,他總不露出眼睛來,也是有他的道理。  
“好吧,一同去。”   
密諾亞的王宮有多少後來的希臘風格我已經顧不上看,王宮裏來來去去的人都帶著一臉焦急凝重的神色。  
密諾亞王從小多病,他們早該習慣了才是,難道是這一次病勢特別嚴重?  
一個宮奴迎上來說:“醫官大人請隨我來,其他人請暫留外面等候……”   
卡旦亞說:“也好,你們就在這裏等我吧。”   
烏納斯把身上的藥箱取下來遞給他。  我低聲說:“你一切當心。”   
卡旦亞沒再說些什麼,跟隨那內侍轉進了內殿。  
王宮就依海而建,置身殿中也可以聽到海濤起伏的聲音,不知道何睡燃著薰香,濃厚的,讓人覺得有些呼吸不暢的味道。我坐了片刻,實在是坐不定,總覺得胸口像是堵著一塊石頭。站起來在殿裏走了幾步,烏納斯走到我旁邊低聲說:“請您鎮定下來,在這裏不可以出任何紕漏。”   
我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這股香味讓我不太舒服。”   
烏納斯點了點頭:“是太重了一些。我去問一聲,給您端杯水來吧。”   
“不必了,”我緩慢的搖頭:“我想,等一下也許就習慣了。”   
但是情形前沒好轉,我做了幾個深吸呼,反而覺得胸口越來越憋悶。烏納斯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是想扶我,但是畢竟沒有伸過來:“您坐下休息一下,我去端杯水來。對了,”他從腰間摸出一個似乎是用什麼醃過的樹葉子:“您含著這個,可以提神的。”   
我接了過來,這種葉子我從來沒有見過,細窄,葉片很厚實的樣子。  
“這是什麼?”   
“這個有些苦味,一開始會不太習慣。”他說:“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但是提神是很有效力的。我去去就來,您不要隨便走動。”   
他的腳輕且快,我扶著牆慢慢坐下,覺得腦袋裏好像塞滿了棉花一樣。有些腫漲,又覺得虛飃飃的,我抬手摸了一下,臉孔有些微熱。  
我將頭貼在一邊的牆壁上,打磨光滑的大塊石頭觸感冰涼,感覺似乎舒服了一些。一旁的石柱是白色的石頭,略有一點鉛灰的顏色。上粗下細的柱子風格特異看上去,或許平時看起來,視覺上會感覺著上下一致,但是我現在的角度看,只覺得柱子就要向我倒下來了一樣。我靠在牆上,牆壁上掛著大塊的色彩豔麗的織毯,上面多半是大海和天空的景色。我現在看過去只覺得一片藍濛濛的。  
我的手背探進織毯底下,貼在石頭上。  
這不是個該燥熱的季節,那麼就是我的身體在發熱。  
這薰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以前從不知道我會對這類東西過敏……還好藏在袖子裏的小金似乎並不受這東西影響。  
我現在對薰香這類的東西,總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  
手指無意識的在牆上緩緩遊移,掌下的那一小塊地方被捂熱了,就換一個地方再尋找涼意。  
指尖似乎滑進了凹進的牆縫裏面,我晃了晃頭,想讓自己清醒些。手指向外拔的時候,卻突然覺得指下的石縫,似乎有些不太對的感覺。  
我另一隻手抬起來按揉額角,稍稍覺得好一些。  
織毯的底邊沒有釘死,手試著還可以再伸進去一些,但是摸不出什麼端倪。  
我取下一根發針,輕輕的將織毯的一側劃開了一條,多面手手繼續向裏伸。  
這一塊確定是不對頭。  
我以前和伊莫頓研究過一些常見的機關術,現在我寢宮後面的那間放東西的密室,機關還是我自己設計改良過的。  
王宮有些暗道密室,實在是常見的事情。  
我猶豫一下,正想著要不要縮回手來,手指勾住了一個金屬環,我試著往回抽了一下,沒有什麼動靜。  
我剛剛把手縮回,忽然聽到硌硌硌的聲音響起,沉悶的,咯吱咯吱令人齒酸的聲音。  
我扶著牆站起來,剛想邁開步。腳下的石板地忽然間向底翻轉,我雖然扯住了石柱上系住簾幕的穗繩,可是卻無法穩住身體,整個人向地底直墜下去。  
眼前一黑,我急急抬頭向上看,那塊石塊又已經翻轉合攏。隨著我落地的一聲悶悶的聲響,所有的光線一瞬間都消失了。  

112   
我在空中無法保持平衡,好在似乎離地面並不太遠,我的肩膀先著了地,落地時重重的震盪令我幾乎痛的暈過去,等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肩膀著火一樣的灼痛著。我急忙抬手去摸,忍著痛確定了一下,好像骨頭沒有大傷。  
可是……真痛!  
我踉蹌不穩的站了起來,什麼也看不到,這裏寂寞,黑暗,帶著一股地道不通風而特有的潮黴氣味。我嗆了幾口,只覺得那股黴味沖的人要落淚。  
“小金,你沒事吧?”   
手腕上小金輕輕的滑動,看起來並沒有受傷。  
我松了口氣,仔細聆聽,頭頂沒有任何動靜。地道裏也是死寂一片,偶爾有一點細微的呼呼聲響起,應該是海浪或是海風。  
這密道應該有別的出口,而且這裏似乎並沒有藏著什麼毒蟲怪獸。我伸手入懷,摸了一粒珠子出來。它有著微微的淡綠螢光,並不特別明亮,我起先帶著只不過為了有趣,有時候也會拿出來把玩,但是在這完全漆黑的地方看來,那團光實在是重要且必要。  
這條地道看起來絕不是新開的,恐怕已經年深日久。
而且和一般的密道不太一樣的是,這裏看來並不是做藏貯某些東西用,或是為著逃生的準備。
因為兩樣所需要的條件它都不太具備。如果是貯藏東西,那麼它顯然不夠格。如果是為了逃生,那前面這五條岔路,沒有一張詳細的路線圖,恐怕沒准能認出哪條是生路。
而且,就算有路線圖,我也很懷疑,這麼一模一樣找不出分別的道路,有誰能分的清楚。  
現在糟糕的是我沒有辦法回地面上去,在牆上四處尋找查看了,那機關似乎只能從外面開啟,從裏面是無法打開的。烏納斯回來找不著我……   
我該怎麼離開這裏?這地道是做什麼用的?又會通往什麼地方?  
肩膀越來越疼,整支左臂都又硬又重抬不起來,也使不出力氣。  
我靜下來想了想,低聲說:“小金,這裏以前有沒有人經過?你能不能聞到氣味?”   
小金噝噝的發出聲音,從我手腕上脫開身滑下去,遊在我身前的地下。  
“那我可就靠你了啊。”   
我拿著那粒珠子照亮,跟在小金的後面。它選了一條靠右邊的岔路向前蜿蜒遊走,我一步步的跟在後面。  
這底下真冷,一種潮濕陰鬱的感覺,讓人覺得身體都沉重起來了。我走一段,稍微歇一會兒。
雖然沒有辦法知道時間,但是我一直在心裏默默數數。如果沒有弄錯,該有一個多小時了吧?這地底下簡直是個龐大的迷宮,到處都是岔路,更要命的是所有地方看起來都一模一樣。我身上有一把鋒利的小刀子,藏在鞋子中的,在走過的路口上都畫了一個小小的符號做標記。潮濕,低溫,黑暗……我覺得體力流失的很快。  
小金引路,應該不會有錯,而且我也沒有看到牆上路口出現我畫過的標記,說明沒有迷失方向,不是在原處兜轉。密諾亞的建築水準的確很高,這迷宮修的如此宏大,恐怕比地面上的王宮規模還要大得多。只是風格與建築習慣與埃及的完全不同,與我瞭解的別處的也完全不一樣,沒有規律可循。難道建這裏的人本來就想在地十建一座迷宮?可是這有什麼用處呢?沒有實際意義又建來做什麼?  
現在烏納斯該發現我不見了吧?他一定焦急萬分……   
這一點,我可以確定。  
這個孩子對我,和普通侍衛不一樣。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對這些事情也絕不遲鈍。不僅僅是因為那一次我們在宮外相遇過。  
越走地勢越是向下的感覺,大海的聲音似乎更清晰了。  
這樣的話,要走出去也不難。  
但是小金卻在這裏停了下來。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頭在地下點點點的,不肯再向前走。  
“怎麼了?”   
我低聲問,綠瑩瑩的珠子的光芒映在小金一身鱗片上,它看起來不是金色,而是有些詭異的銀綠色。  
小金原了躊躇了一陣,忽然扭轉身朝另一邊遊走,偏離了我們一直以來的方向。  
“小金?小金?”   
我喊了兩聲,它卻頭也不回。  
這傢伙是怎麼了?  
難道,那邊有出路?又或是,有什麼吸引它的東西?  
小金是追隨著前面的人經過的氣味,才領著我的走了這麼長的路。難道是那個在我之前經過這裏的人,在這裏改變了方向?  
我用手捂著已經漸漸疼的麻木了的肩膀, 緊趕了幾步追了上去。  
小金髮出細細的,不巡的噝噝聲。  
它到底是感覺到什麼了?我的心裏也越來越不安,每走一步胸口都悶悶的震動一下。  
這迷宮肯定不是建來讓人走一走放鬆休閒用的。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用途才對。  
既然有用處,那又會是什麼用處?  
前面越來越寬,比剛才的道路寬多了,而且,石壁的頂似乎也變高了。小金停了下來,我看到,前面是臺階,往上去的臺階。  
它回過頭,輕輕的搖著尾巴,不再向前。  
那種身體姿態,是在猶豫,還是在催促我自己上去?  
我第一次覺得如此彷徨。  
該如何選擇?  

113   
我一步一步地,朝石階上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莫名的害怕。  
我能感覺著,這石階上面,有我絕不願意看到的東西。  
但是……   
逃避不是我的性格。  
那樣東西,它存在著,不會因為你不肯走近,它就不存於這世上了。  
眼前似乎亮了起來,身體覺得越來越冷。  
上面是什麼? 
難道是一大團冰嗎?  
這裏這麼寒冷,似乎沒有別的解釋了。  
石階上面,我面前果然是一堵厚厚的冰塊砌起來的牆。牆裏面有冷冷的幽光透出來。和我手裏的珠子的光芒,很象。  
這牆後面呢?又是什麼?  
為什麼小金要到這裏來。  
這裏,到底有什麼。  
這砌的整整齊齊的冰塊裏面,隱隱可以看見……一個人。  
一個人,被冰堆在中間。  
我緩緩地抬起手,想去把這冰搬開。  
可是我的手使不上力氣,手觸到冰上,就粘在了上面,用力一抽手,手心裏的皮被粘了一層下來。  
我一點也沒有覺得冷,也沒有覺得疼,想要再伸手去搬冰塊的時候,有個低沉的,嘶啞的聲音說:“你要做什麼?”   
我驀然回首,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我的身後。  
這人是誰?或者說,他……是人嗎?  
他緩緩地靠近:“你認識……冰裏的人嗎?”   
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我回過頭來看看那冰裏隱約的人影:“我情願……我不認識他。”   
小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靠近了過來,但是它不能靠近著冰塊。蛇的血……是冷的……   
“如果你認識他,我可以幫你。”那道人影說話聲音嘶啞難辨。他的身材高的不似人類,體型怪異,聲音更是奇怪。  
“好。”他說,伸手輕輕攫起一塊冰,放到一旁,似乎拿的不過是紙糊的一個空殼。他放下一塊又拿一塊,動作很快。
就像是……就像是這裏由他對起來的這麼熟練而輕快。  
冰塊一塊塊的減少,冰裏的人影,也越來越清晰。  
那個人……   
那個人!  
我撲過搬開剩下的冰塊,連推帶擁,跌跌撞撞的終於將冰塊全部移開。  
有個人,就靜
靜地躺在那裏。  
他看上去,安詳的就像睡著了一樣。和我手中一樣的珠子靜靜的散放在他的身周,映得他看起來,像是一尊玉石做的人像。  
我的手指觸到他。  冰冷的,緊硬的。  
這不是活著的人……   
他,死了。  
伊莫頓……   
為什麼,這是怎麼了?  
我一直相信你沒有死,我相信你。  
但是你卻躺在這裏,躺在一堆冰裏。  
他的身上沒有傷痕,面容也那麼平靜。  
我緩緩地伸出手,指尖輕輕觸摸著他的眉心,他閉起的眼睛,他冰冷的臉龐和鼻尖。  
伊莫頓,你能不能,再睜開眼睛……   
再看我一眼。  
我那麼遠,那麼遠來找你,你不再看我一眼,你能甘心嗎?  
“你這顆珠子,是他送給你的是不是?”那個人甕聲甕氣地說:“你就是他要等的人吧?上次他走的時候,我送了他這珠子,讓他可以送給……他喜歡的姑娘。就是你嗎?”   
是的,這珠子是他送給我的。  
我問他:“你是誰?”   
那個人愣住了,念叨了幾句:“我是誰?我是誰?”   
我轉過頭去,看著躺在那裏的伊莫頓。  
原來這顆珠子是這裏來的……   
我不知道自己已經說出了聲,那個人說:“是啊,這珠子只有我才用得著。在這裏,我用它來照亮……”   
“這裏沒有火嗎?”我呆呆的說 
“火?”
他發出古怪的聲音,又像哭,又像笑:“我從來沒有擁有過火,我只偷偷的看過……火神的恩賜,不會落到我這個被詛咒的怪物身上。”   
“行了,你嚇不倒我。”我緩緩說:“你明明是人,不是什麼怪物。”   
“我不是怪物嗎?”   
我不理會他,費力地想把伊莫頓抱起來。可是他的身驅就像是鐵打石鑄的,我無法將他移動分毫。  
“你,受傷了……”那個人有點慌亂的說:“得治傷……”   
我想把伊莫頓抱起來。  
他不該睡這個地方,我要帶他回去。  
他答應了,要回埃及。  
我們要在一起,他承諾過的。他不計較我不能和他公開戀情,不在乎我不能和他正式結婚,他說,只要我們在一起……   
他說要教我觀星,他教了我很多東西,以後,我們還會在一起,很久,很長久的時間……   
所以,你不能一個人躺在這裏。  
我帶你回埃及,我們以後,不會再分開了吧?  
伊莫頓,你是個很重信諾的人,你答應的事,怎麼可以食言呢?  
是不是?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我們,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你不再陪我了嗎?  
“你……”那個列像怪物一樣的人驚訝的說:“你哭了……”   
我哭了嗎?  
不,我沒有哭啊。  
“人的眼淚,怎麼是……是紅的阿?”   
我抬起手,在臉上抹了一下。  
是得,在瑩綠的光芒裏,我能看到,我的手指上,結了一層冰霜。  
指尖上,紅紅的。  
我流的是淚嗎?淚有紅色的嗎?  
那個人往前踏了一步,手伸出來,似乎也很好奇地,想看看我眼睛裏到底留下的什麼。  
我只覺得身體越來越重,終於再也無法支持,一頭朝前栽了過去。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07 PM     標題: 15439字節

114   
“你醒了?”   
那個粗啞聲音的傢伙在一邊說,不知道是興奮還是不安的在搓著手:“我……我擔心……”   
“沒關係的。”我緩緩坐起身來,那個人蓋在我身上的,是一件十分華貴的,卻顯得髒汙而破敗的斗篷:“我不會死的。”   
那個大個子好像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沉默的蹲在一邊。他即使蹲著,也大約有個成年人站的那麼高了。  
小金就躺在我的身邊,顯得蔫蔫的沒有精神。  
你很傷心嗎?小金?  
我卻為什麼並不覺得難過?  
我只是……很想,很想去做一些事。  
一些應該去做的事情。  
“伊莫頓……他現在怎麼樣?”   
他說:“我又把冰砌起來了……”   
我沉默了,然後過了一會兒,問他說:“你……是誰?”   
依稀有點印象,這個問題我問過,但他的反應很奇怪。  
“我的名字……以前,每人問過……”   
“是嗎?”   
“嗯!”那顆大頭重重的點下去:“我……叫安多司。我的名字叫安多司。安多司。”   
我點點頭:“謝謝你幫助了我,我叫……愛西絲。”   
“你也從埃及來的嗎?”他問。  
“是的……我和他,來自同一個地方。”   
他又搓手,看起來,這是他不安的時候,一定會做得小動作。  
“謝謝你,真的……安多司,謝謝你做的一切。”我低聲說:“請你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   
“我,我也不太清楚……”他磕磕巴巴的語速,很容易讓人認為他是在說謊話。不過他的眼神,卻又顯得……誠實。  
“他離開了很久,然後再回來的時候,顯得,很狼狽,他說惹了些麻煩,還得儘快離開。我有些捨不得,那很久以來,我只斷斷續續的和他說過話,他給我拿了酒,還有別的,很好的東西來……這次,他來的時候,已經非常虛弱,他背上有很大的劍創,不知道是誰刺的……他還沒有說出來,就已經……”   
“你們,怎麼認識的?”我插了一句。  
安多司說:“我喜歡……聽神殿的唱歌聲,有次去,被他發現了……”   
我抬起頭來:“你可以出去?”   
“不,”安多司黯然的說:“我從沒有……離開過這裏。不過,這地宮,很大,幾乎可以到達,整個島。我可以,從這裏,到另一個地方去,但是,不能讓人看到我。”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低聲說:“你不想到地面上去嗎?”   
“什麼?”   安多司一下子站起來,幸好這石洞洞頂夠高,否則他也許會撞破頭。  
“你想到太陽底下去生活嗎?和別人交往,說話,認識很多人,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   
他忽然洩了氣,又蹲了下來:“我沒有辦法出去……我是個,怪物。”   
“胡說,是誰告訴你的?”   
他沉默了半晌,說:“我母親……”   
我忽然間想起一點點東西:“你母親,是王太后陛下嗎?”   
他點了點頭。  “她說的,就一定是對的嗎?”   
“可是,我和別人……不一樣……”   
“是的,”我說:“是不太一樣。”   
他看起來想把自己縮起來似的,肩膀都塌下去了。  
“你更善良,也更勇敢。”我說:“你的弟弟密諾司,他什麼也比不上你。”   
“不,可是……”雖然我的話顛覆了他一直以來的認知,但是但凡失望了太久的人,有一點希望,他都不會放過,希望可以牢牢抓緊。  
“其實,如果當初你沒有被王太后隱藏起來,而是堂堂正正讓你以神子身份,繼承人的身份出現在人前,也未必就有人會對你說,你是個怪物。他們會說你不愧是神子,天賦異稟,與眾不同是應該的,是理所當然的……”   
“啊?”安多司已經呆了。  
“是這樣的,只要第一個人說好,第二個人也會自然的說好,這是人之常情。”我說:“只可惜,你被誤了。”   
“為什麼?那,母后她為什麼……”   
安多司心裏絕對不是沒有怨恨的,只是他的怨恨,長久以來都被壓制住了。  
“安多司,其實,你在這裏也未必就是完全不幸,外面的世界,也是很殘酷的。”我苦笑著,抱起膝蓋,安多司別看粗頭大個兒,卻非常細心的把那塊髒髒的斗篷拿起來給我披上。  
“我的母親,死的不明不白。我弟弟的母親,被刺客下了毒,輾轉了許久仍然死去。我們的父親,也是死於毒酒之下,我們身邊的人,沒有一個能去相信,所有人,都可能是敵人,都會殺你……我和弟弟相處的還好,但,那是因為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我威脅到他的主權,他一定對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安多司,你弟弟並不知道你的存在。你覺得,如果她知道了,他會怎麼對待你呢?還有王太后,當時她要藏起你,真的只是為了保住你的性命嗎?還是為了,她自己?為了王位,親人相殘的例子,可是時時處處都有的啊。”   
“不,密諾司,他不會的……我母后,她對我也很好!”安多司大聲說:“這些東西,可以照亮的珠子,這地宮的珍寶,都是我的,她……”   
“這些珠子,這些珍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放在這裏,放在別處也是一樣安靜的擺放著。”我說:“密諾司王,我沒有見過他,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讓他自己安靜的消化了一下,然後說:“安多司,你能送我離開這裏嗎?”   
“你,你要離開!”   
“我失蹤了這麼久,跟我一起來的同伴會非常擔心我的。”   
“可是,可是……”   
我說:“我還會回來的,伊莫頓還在這裏,你也在這裏。”我說:“我得回來接他,帶他回埃及去……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想幫助你,重返地面上去,你幫助了伊莫頓,也幫助了我,我非常感激你,我很想回報你的。”   
“不不,我不是想要什麼回報的。”他說:“我……我只是,很久沒有和人說話了。你,你真的很漂亮,和,和他說的一樣……”   
是嗎?  
我覺得心尖似乎被紮了一根針,疼得幾乎整顆心都緊緊地揪了起來。  
不過下一刻,我說:“你也很好的,安多司,如果你生活在別處,會有很多姑娘仰慕你,你也會像伊莫頓一樣,擁有真愛。”   
“我?”他喃喃自語:“我可以嗎?她說,我是怪物,別人會怕我,我會被殺死,所以我只能,躲起來……”   
“也許王太后是真的想保護你,畢竟,她是個母親,你看她對密諾司王,就非常照顧,政務這種勞累的事,他就不必做,全由王太后來決斷的,她是個非常英明而且強悍的母親阿。”我扶著牆慢慢起來,小金自動遊回來盤在我手上:“安多司,伊莫頓還是要麻煩你看護……現在,能送我回去嗎?我住在王宮西面的驛館裏。”   
“好,”他說:“你的傷,我給你……弄了一下,不太好,你也的回去治傷的……”他在我面前轉過身,伏下身:“上來吧,我背你過去。”   
我的身體狀況的確不行,安多司的背,又平又寬,肌肉彈性堅實,充滿了力量。  
他的速度極快,在這黑暗的地下,他幾乎像蝙蝠一樣不用眼睛也可以辨認道路,而且他對這地宮真的非常熟悉,絕了方向就絲毫也不猶豫。  
大概只過了十分鐘的樣子,安多司停下腳來,微微側過頭,聲音很低,對他來說應該已經儘量柔和了:“那裏有一條向上的豎井,與驛館後面的一座小神殿相通,上去後挪開神像就可以了。”   
不等我說話,他又說:“你手臂使不上力的,我幫你。”   
他把我往上托了一下,推開石壁,然後抓著牆上的石塊向上攀登。  
等他推開石像,我重又看到天光的時候,夕陽的金紅色讓我一下子閉緊了眼,淚水瘋狂的湧了出來。  
這地底的一切,就像……一場惡夢。  
可是,若真的是夢,那就好了。  
“你,多保重。”安多司的臉隱在黑暗中,語氣中的留戀不舍,我就是再吃頓也聽得出來,然後他忽然把一樣東西塞給我:“這個給你,再來的時候用的著。”   
他抬手拉轉石像,向底下躍去。  
我看著手裏,是那顆,用來在地底照亮的珠子。  

115   
“您!”一個埃及兵先發現了我,幸好他的自控能力還不錯,我抬起手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立刻消音,行過禮又壓低聲音說:“我馬上去稟報隊長和醫官大人。”   
我點點頭。  
烏納斯來得比我想像的要快,他眼睛赤紅,身上帶著淩厲肅殺的氣息,幾乎像一隻受了傷完全失去了理智的野獸。  
“烏納斯。”我站了起來,醫官正替我處理肩膀的傷:“別多禮了,我知道,你一定一直在找尋我,為我擔憂奔波。”   
“愛西絲陛下。”他站在我面前,緊緊咬著唇,他臉上的神情讓我也覺得觸目驚心。  
“別擔心,我的傷不要緊。”我低聲說:“王宮下麵有秘道,我掉下去了。”   
聽了一下,我聽到自己很平靜的說:“我找到他了,伊莫頓……”   
烏納斯做了兩個深呼吸,我感覺他身上的那種淩厲終於稍退了一些。  
“伊莫頓大人他……為什麼沒有保護您一起回來?”   
我轉過頭,看著窗外已經落下去的太陽。  
“他不會再回來了。”   
伊莫頓,他靜靜的躺在冰裏,永遠的……   
永遠不會再回來,永遠不會再……   
“陛下,”醫官輕聲說:“您的手臂,十天之內都不能夠用的上力,需要好好休息。”   
“密諾亞王宮的人知道我曾失蹤這件事情嗎?昨天去替密諾亞王治療情況如何?”   
“他們……”醫官說了兩個字,烏納斯打斷了他說:“你先出去吧。”   
醫官沒有再說什麼,把桌上的東西收了一下。他臉色也顯得很憔悴,恐怕從昨天夜裏一直到現在,他們沒有一個人休息過吧?  
烏納斯低聲說:“密諾亞人並不信任我們,所以昨天神官只進入了密諾亞王房間的外殿,連裏面都沒有能進去。密諾亞神官和王太后商量之後,還是給密諾亞王服用他一直服的藥劑……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心思理會我們中間少了一人,”   
我點點頭:“我是在我們停留的那間偏殿的掛毯後無意中發現了機關,然後一直被困在地下,我看到了……”   
我的聲音頓住了。  
不是我停了下來,而是聲音就像是消失在了空氣中一樣。  
我又試了一次,可是仍然沒有辦法說出伊莫頓的名字來。  “
你別說了。”烏納斯的聲音很低:“不想說就別說了。”   
我並沒有痛不欲生,也不想號啕大哭。  
我只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噎住了喉嚨,讓我說不出話來。  
烏納斯的手伸過來,很緩慢。  
我看到了卻不能移開。  
他的手,緩緩地握住我的。  
“愛西絲陛下。”   
我看著他,嘴角微微的彎了一下:“別擔心,我沒事。我現在想的,是我們的事,還有,伊……他是怎麼被殺的事情。我沒有傷心的時間,也沒有軟弱的權利。你……去休息吧,我想,接下來的路,一定不好走。”   
烏納斯沉默著,一直沒有出聲。  
“去吧。”   
他跪下身吻了一下我的衣擺,緩緩退了出去。  
我向後靠在椅背上,不知道為什麼。  
感覺身體裏裝了很多東西,積蓄了好久,讓人覺得痛苦。  
但是又宣洩不出來。  伊莫頓,你是那樣的睿智,勇武,你也可以預知危險的到來吧?即使這樣,你還是冷冰冰的躺在了黑暗的地底下。  
殺死你的人是誰,幾乎是呼之欲出。  
在密諾亞,有這樣能力的人,也是寥寥可數。  
擁有王權的,擁有軍權的,或是擁有神權的?  
這三種,是哪一種?  
王太后麼?她正憂心自己小兒子密諾亞王的病勢,而且,以伊莫頓一個外來神職人員的身份,與她見沒見過面都是個問題,她,不大可能。  軍權?似乎軍方的一號人物是尤塔將軍,此人據說十分勇武超群,好像是並不在島上,帶領密諾亞海軍去掃蕩愛琴海的海盜去了。  
還有就是,掌握著神權的人。  
他們,和伊莫頓相識,相處,也許,就有殺人的理由……應該從他們那裏下手。  
我第一次,覺得這樣巨大的空洞和茫然。  
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可是……做了之後,我會快樂嗎?  
這麼做,真的有意義嗎?  
即使我把害死他的人全殺了,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與上次,不一樣。  
與那一次我刺傷他不一樣。  
那一次他沒有死,最後還回到了我的身邊。雖然我刺他那一劍,可是他從來沒有怪我。  
伊莫頓。  
可是我現在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一件事了。  
讓所有傷你的人,都一起去接受阿努比斯的審判吧。  
那個時候,請你等在生死兩屆的門前,看著這些仇人一個一個地死去。  
伊莫頓,我還能夠做些什麼?能為你,做些什麼?  
這些事,我一邊覺得背上,一邊還是不停手的去做。  
因為我不知道除了這些,我還能做什麼。  

116   
進入密諾亞神殿之後,我和卡旦亞醫官都沉默不語。他是因為可以感受到神殿中人那種明顯的排斥與冷落,我們雖然是來向神官交付從埃及帶來的一些經文和藥章,但是他們看過來的眼神卻分明不善。  
我把面紗系緊,垂著頭跟在醫官身後。有一位密諾亞神官來請他進內室說話,但是我想跟進的時候卻被攔阻了。那人有些居高臨下的傲慢,說是女子不可入內。  
卡旦亞醫官正要反駁,我垂下頭低聲說:“那麼我在外面等大人出來。”   
他為難了一下,上一次分開,我就離奇失蹤,也難怪他一朝被蛇咬,現在開始提高警惕,猶如驚弓之鳥,那個密諾亞神官又催促了一次,他只能低聲說:“你千萬不能亂走,就在這裏等我,我交付完東西立刻出來。”   
我低聲答:“是。”   
他跟著那人進去,還不放心的回了兩次頭。我一直站在原處,直到他轉了個彎再也無法看見。  
若是再把我弄丟一次,想必他可以直接自殺謝罪了。  
可是,我今天一起同來神殿,本來就是另有盤算的。  
他剛剛不見,我已經轉了一個彎,進了另一條走廊。  
我依稀記得,伊莫頓說過他在這裏的神殿裏有一間自己的屋子。  
他雖然說的並不太清楚,但是這我再問過他的僕人,結合這裏的建築特徵來找,一點也不困難。  
靠左側的走廊上有三扇門,我前後張望一眼,走到第一扇門前,聽聽裏面的動靜,拿出一根發針輕輕將上面的鎖扣打開,閃身推門而入。  
屋子裏很簡單,而且能搬的東西恐怕都已經搬空了。伊莫頓自己收拾過之後,一定又有人來這裏清理過,牆上一定釘過什麼東西,已經被取走,只留下了一點釘痕在那裏。地下的桌椅板凳顯然都被移離了原位,地下還有一點細小的碎的陶片,有什麼東西在這裏打碎過。小小的氣窗透進一點光來,這間已經廢棄了的屋子裏有一股……令我傷感的味道。  
我有些恍惚的靠門而立,忍不住去懷想,伊莫頓在這裏是怎麼度過他的時光的。他會坐在桌旁,用刀筆刻劃土板或是木片,他會凝神思索,他會……   
會想起我……   
到了今天我無論如何想像,都已經不可能找回當時擁有一切的時光。  
一切都不能夠重來了。
按伊莫頓曾經告訴我的,他這間屋子裏另有天地,那些密諾亞人雖然也精明,但是有些地方,卻未必能夠全看得穿。  
伊莫頓這人做事情周全細密,除了那年被我刺傷,還有……還有這一回的結果,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失算。
我走到那張桌子前。這張木桌粗樸堅實,桌面打磨得光滑。  
那些人應該沒有想太多,這張桌子應該還是原來的那張,看地下的痕跡就可以知道。  
我俯下身,手臂伸到桌面下。  
手指在桌底緩緩遊移摸索,有一點不太顯得的花紋。  
是的,和伊莫頓的舊習慣一樣。  
他原來的桌下也有這麼一個暗格,若不是他說出來,我也絕不會找到。  
我回憶著他說的手法,緩緩旋轉著打開暗格。細微的,銅鈕與木板摩擦的聲響。  
我有些失神,但是手指已經探進暗格裏去,觸到了一個細長的盒子。  
伊莫頓一準會將極重要的東西藏在這裏。  
會是什麼?  
會不會……可以找到他被殺害的原因?  
究竟,兇手是誰?  
我的手指有點抖,飛快的打開了那個木盒子。  
盒子裏的確裝著東西,卻與我想的,全然不同。  
不是我猜測的,可能會有的什麼秘密,又或是,某人的把柄。  
不是他可能喪命的原因。  
盒子裏是一段短短的木笛。  
這笛子我認得。  
是我成為愛西絲之後,第一次去神殿,從他那裏挑來的幾件樂器中的一件。  
我曾經很喜歡這笛子,拿在手中把玩吹奏。  後來,我不太記得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卻在這裏,隔了遙遠的一片海域,在這遙遠陌生的密諾亞重新看到它了。  
是伊莫頓將它收起來了嗎?  
我的指尖觸到了笛子像燙著一樣縮回手來。  
伊莫頓……   
你最重要的秘密,收在這裏的寶物,竟然是這麼個不起眼的笛子?但是,既然你這樣珍重的把它收藏起來,為什麼離去的時候,收拾了其他一些東西,卻沒有把這支笛子一起帶走呢?是來不及,還是……   
還是……   
門外似乎傳來人走動的聲音,我來不及多想,將笛子揣進懷裏,閃身避到門後。  
門外的人只是經過,低聲說著話又漸行漸遠。  
我輕輕將門閃開一條縫,走廊裏空曠無人。  
我一步步走回剛才與醫官分別的地方,懷裏的笛子明明只是木制的,卻覺得自己像揣著一塊火炭在懷裏一樣,灼燙生疼。  
密諾亞神殿人並不多,我一來一去,只有兩次閃躲起來避人。這裏看起來並不像是有幹什麼驚人秘密,值得去謀害 另一個人的性命,當然,這只是看起來。我停下腳步,卡旦亞醫官從走廊那頭走過來,一看到我,馬上露出放心的神情。  
“已經交割完了?”   
“唔,但是現在還不能離開。”卡旦亞低聲說,“格拉多斯神官不在,但是傳話回來說要與我再一起研討帶來的幾頁紙上寫的藥草配方,他進了王宮中午才能回來,得等他回來解決了這件事才能走。”   
“格拉多斯?”我有些疑惑,這名字,我似乎聽過。朱利安以前送來的情報中好像就提起過這個人。  
“神殿中最有權勢的,應該是格拉多斯神官……”卡旦亞低聲說,“他在密諾亞也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王太后十分信任他的。”   
我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看看前後都沒有人,卡旦亞低聲說:“密諾亞的神殿看起來似乎外松內緊,剛才我在後面,發覺那裏有幾個人神情特別特別嚴肅謹慎,似乎與別的人不太一樣。”   
我點點頭。  
密諾亞王宮所在的這片島上一眼望去就如同全不設防的一座島,連王宮的宮牆都稱不上有什麼了不得,有許多地方沿著山坡而建,壓根就沒砌牆。  
來之前的確不敢相信,密諾亞稱雄愛琴海,但是王宮居然是全不設防?  
不,不是如此。  
恰恰因為海軍的強大,所以才有這樣的自信,島上不設海防,不設宮防。  
不過,密諾亞人是不是也太……自大了呢?  
埃及也是一時之雄,但是周圍卻遍佈對它虎視眈眈圖謀算計的目光。稍有不慎,就難免陰溝翻船。  
密諾亞周遭的那些島國,就對它這麼服貼服從嗎?  
絕對不會。  
密諾亞的好日子就只有這幾年了,但到底它是怎麼覆亡的,在歷史上都是一個難解之謎。  
百年後崛起的古希臘,據說就是承襲了密諾亞的文明。  
我們午餐安排在神殿后面的一間屋子。這間屋子很大,看來平時神官們大概都在這裏用餐。  
我們的位置在靠邊的地方,密諾亞習慣與埃及大不相同,埃及神官是不吃魚的,但是密諾亞這裏,似乎用魚肉做的菜算得上佳餚。  
除了我們也有別人在這裏用餐。  
我面向牆壁,吃了兩片麵包就沒有再吃東西。卡旦亞也沒心情吃東西,象徵性的動了一點,低聲同我說:“不如……您先回驛館,我這裏的事情忙完也就回去了。”   
我想了想,在神殿從表面上找什麼線索是不太可能了。  
“也好,那麼你自己多當心。”   
他舒口氣:“是,我知道。”   
神殿僕人當我向外走的時候,有人同我迎面走來,我避在一旁,垂下頭。  
那人走到我跟前,停了下來。  
“你是什麼人?”   
一旁的僕人恭敬地答:“大神官,這是從埃及來的人,跟醫官一同來送經文的女祭司。”   
我低聲說:“大神官好。”   
“唔。”那人沉聲答應了一聲。  
大神官,就是那個叫格拉多斯的人嗎?  
我抬起眼偷著打量他。  
這人個子很高,肩膀也寬,眉毛既粗且黑,黑色的頭髮微微捲曲,臉寬額闊。這樣一看並不像個神官,倒像是個武將的樣子。  
他,會是暗算伊莫頓的人嗎?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08 PM     標題: 14232字節

117   
我還有事要問埃及來的醫官,怎麼這就走了?”   
“只是這位女祭師要先回去,埃及來的醫官還要留在神殿裏。”那個僕人急忙解釋,“您的吩咐我們絕不敢誤事。”   
“是這樣……”他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停下來,轉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馬特……”我低聲說,“我叫馬特。”   
“是嗎?”他並不意外,埃及神殿中有許多人因為對神的崇敬而取和神明相近相仿的名字,不過,也只有優秀的人才能這麼取。密諾亞似乎也有這樣的習慣。他沒再說什麼,跟從他的人小聲說:“大神官,下午還有許多事情在等著您安排……”   
“知道了……”   
我目送他和兩個僕從緩緩走遠,忽然向一側轉過頭去。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裏有道目光在窺測。  
可是……   
那邊遠遠的只有一道牆,並沒有看到有人。向左看是整齊的一排廊柱,後面則是個小小的花圃。不知道什麼時候雲堆了起來,太陽已經消失不見,空曠的庭院裏顯得有些淒清。風吹著幾片樹葉在地下打著旋。  
沒有人跡。  
是我的錯覺嗎?  
不,不是的。  
一定有人,在那裏窺看著這裏,我的感覺,沒有出過這樣的錯。  
也許那雙眼,那個人是隱身在牆後,又或者是……   
那個地下的怪人安多司說的,神殿內也有密道,他不就是因為通過這裏的秘道才認識的伊莫頓嗎?  
四下無人,只有遠處有兩個神官緩緩的轉過走廊,我快步閃過庭院,背靠著一柱高大的石柱,注目在那牆邊仔細的去看。  
那目光,就是從這裏來的吧?  
有些發灰的石牆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牆上有浮凸的雕紋,上面刻著的密諾亞的神話故事,火神與魔鬼交戰,還有……   
我愣住了,斑駁的石牆上,火神的眼鏡的位置,深黑中閃過一點光亮。  
是人的眼鏡在反光。  
我站在石牆之前,身前的灌木叢簌簌的響了兩聲,有只手伸過來,低聲說:“愛西絲?”   
是安多司。  
我將手遞給他,只覺得身體被扯得微微前傾,眼看要撞到石牆上,但是雕著魔鬼的那一塊地方忽然敞開變成了一個空洞。我覺得眼前一黑,身後又傳來輕微的響聲。  
回頭再看,那牆又已經合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裏?”   
“我……”他低聲說,“你怎麼在這兒?”他說話依舊不太流暢,但是語聲裏透出一點歡悅的意味來。  
“我陪醫官一同來的,”我說,“你說迷宮裏也有秘道能通向神殿,就是這裏嗎?”   
“神殿裏有兩處出口,一處是這裏,還有一處靠內院裏面。”他壓低了聲音,聽起來更是甕聲甕氣的,如果不仔細真的聽不出他說的什麼。我以前學密諾亞的語言大概學了兩年多的時間,雖然能聽能說,可是畢竟不是特別的流利。安多司又加上手勢來比劃,我借著一縷透進來的外面的光亮,終於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常從這裏看外面嗎?”   
“也不是常來……”他低聲說,“有時候母親會來,我就在這裏……看看她。”   
原來是這樣。  他又把頭低下去,我岔開話:“內院的那一處秘道口,開口又在哪里?”   
他說:“啊,我帶你過去,那邊窄,是間屋子,我平時不大到那裏去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扯住手臂往上一托,竟然坐在了他的肩膀上面。  
上一次被他背過,我倒也沒有那麼吃驚。他矮下身離開了剛才那個位置,在黑暗中健步如飛,我只聽著兩耳畔空氣流動的聲音呼呼的掠過去,大概才剛一轉眼,他就說:“喏,這裏就是了。”   
這一處比剛才那裏顯得窄了一些,安多司伏下身,上半身趴過去,給我留了一點空。他輕輕撥了一下牆上的機關,打了個手勢。  
他的態度,好像不是帶我來偷窺而是請朋友在家裏坐下喝茶那麼簡單。  
因為,這地底的迷宮,應該就是他的家。這些無聲的,對外界的注視,就是他的全部精神生活……   
我也俯下身去,牆上有一條細縫,不過從這裏看出去,只看到有……   
腳。好幾雙腳在這裏。  
聲音和光從這條細縫傳進來。不知道這縫開在屋子的哪面牆哪個角,屋裏的人完全不會發現。  
開建這地下迷宮的人,當真了不起。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安多司,他有沒有帶伊莫頓來過這裏?  
屋裏的人在說話,我聽了卡旦亞醫官的聲音,陌生的神官在說話。  
還有,剛才見過的那個格拉多斯大神官說話的聲音。  
他們在討論卡旦亞帶來的一點藥經。這藥物雖然不見得很對密諾亞王的病症,但是總是治療過埃及一些差不多病狀的人。  
格拉多斯問了幾個地方,客氣的送客。我聽到卡旦亞告辭出去,屋子裏,只剩下了三個人。然後又有一個離開。  
於是只剩了兩人。  
格拉多斯在屋裏來回走了幾步,他的身量步態一點也不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神官。  
我覺得他身上,有種神官不該有的陰厲霸氣。  
這種氣質出現在武將或戰士的身上毫不奇怪。  
但是……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個養尊處優的大神官的身上呢。  
“您看,這個會不會有用?”   
另外一個人低聲問。  
“或許吧……”   
格拉多斯的腳步停下來,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然後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下。  
是幾頁莎草紙,埃及特有的莎草紙,記載著藥方和治療方法的,卡旦亞帶來的莎草紙。  
紙已經被點著了,火舌舔動著紙頁,那幾頁紙很快全部燒著,然後在地下靜靜的變成了一撮灰燼。  
他為什麼要燒掉藥方?  
這個格拉多斯,他,想怎麼樣?  
“你照著剛才的那藥方寫一份出來,換兩樣藥草,回去我拿去給王太后看。”   
另一個聲音說:“那埃及醫官還在……他會不會壞事?”   
“不會。”格拉多斯的聲音很清晰,“他根本見不到密諾司和王太后,也摸不著藥的邊,明天就打發那些埃及人回去,不能讓他們攪了我們的計畫。”   
計畫,什麼計畫?  
感覺著安多司的肩膀一動,我伸手按住他。  
感覺著手底下的肌肉硬的像岩石樣。  
安多司心裏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  
我仔細聽著外面兩個人說話。  
他們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只隱約聽見斷續的字句。  
“我們……米肯尼人……”   
米肯尼人!  
那不是古希臘人的原身嗎?  
原來他們……   
“夜長夢多,這樣下去,恐怕機會還渺茫難尋,不如……”   
不如怎麼樣,他可能沒有講出來,而是做了什麼手勢。這想必是針對與密諾司和王太后而去的陰謀。  
他們又說了幾句話,就沒有再說下去,另一個人離開,格拉多斯在屋裏也沒有再待,推開另一扇門離開了。  
安多司的身體僵硬,手臂在微微的發抖。  
因為震驚?還是氣憤?  
這個身居高位手握神權的大神官,竟然是潛藏在密諾亞的米肯尼人的奸細。  
而我關心的是,伊莫頓究竟,是不是被他所害?  

118   
“我殺了他!”   
我拉住安多司:“殺是一定要殺的,但是,你不能這麼魯莽。”   
“為什麼!”   
沉默的安多司暴躁起來,聲勢駭人。他的聲音在迷宮的甬道間來回激蕩嗡嗡作響,震得人耳朵有些發疼的感覺,我扶著牆站穩,肩膀上沒癒合的傷口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安多司,你別衝動。你要想一想,這位神官,他在密諾亞已經有多少年了?能做到大神官,應該不會少於二十年的時間吧?”   
安多司生硬地問:“那又如何?他……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在神殿司職了。”   
“是啊,這麼多年的是間,他從普通神官變成大神官,會做多少惡事,暗中培植多少屬於他的勢力,又安插了多少人在密諾亞,你想一想,他會只有自己一個人嗎?難道把他殺死,這些勢力就可以清楚乾淨了嗎?”   
安多司再出聲的時候,已經冷靜得多了,他問:“那,那麼應該怎麼辦?”   
我放緩語氣:“這件事,你應該告訴你的母親,由王太后來做決定,處理這些事情。這件事不容再拖,聽他們剛才商量的意思,似乎是怕你弟弟密諾司萬一康復,會對他們的陰謀不利,所以,大概會採取急切的手段想要危害他。你可以先稟告王太后這個消息,再針對格拉多斯他們的行動來制定下一步的計畫。”   
我一口氣說了好多話,喘了幾下,用手扶著肩膀靠牆站著:“我也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不過,格拉多斯此人身上關係太大,輕易殺了不是上策。”   
安多司急著問:“你不舒服嗎?是不是肩膀上的傷又疼了?”   
“不要緊。”我說,“不怎麼疼,傷口應該沒有事。”我說:“請你送我先回驛館去,格拉多斯這裏需要有人監視,王太后那裏也需要去通報消息,你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呢。”我頓了一下,說:“雖然這人奸惡狡詐,圖謀不軌。但是看起來現在他們的目的還沒有達成。你告訴了王太后之後,我想她一定會讚賞你的。”   
“真的嗎?”   
我點點頭:“是啊。這樣一來你的弟弟密諾司也不會被他所害,密諾亞也不會被米肯尼人所撼動,這個陰謀揭破之後,他們一定會高興吧。”   “
啊……”他的情緒高昂,但是只一瞬間,他的語氣又低落了,“母后她……很不願意看到我,密諾司他根本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沒有接話,停了一下說:“現在,能送我回去麼?”   
“當然……”   
他又一次將我負在背上,在一片黑暗的地底下飛快的奔跑。  
和上一次不一樣,和剛才他帶我去格拉多斯那裏窺探去的時候也不一樣。他的腳步那麼急切而煩躁,帶著不安,惶恐,憤慨……   
還有,夾雜在這些情緒中的,其他東西。  
不被承認的苦惱,一個人長久以來忍受寂寞孤獨的痛苦,被母親忽視,被弟弟取代了位置……   
我心裏有些微微發虛,我對他說的那些話,的確都是實話,對事情的分析,也都是我內心真正的看法。  
但是,我也承認,我說那些話的時候,也隱藏著一層不懷好意在裏面的。  
對安多司來所,長久的壓抑,只要有小小的針尖挑破一點縫隙,透出來的東西,就足以讓他在心底爭鬥,激化矛盾。  
安多司是有王位繼承權的,只是他的母親讓他失去了這一切。  
密諾司的位置原本是他的,密諾司的權力,密諾司得到的愛,密諾司的一切,等於都是從他這裏奪去的。  
安多司,你痛苦嗎?  
其實,就算他去告訴他的母親王太后,告訴她格拉多斯的事情,他的處境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還是隱藏在黑暗中不能見人的秘密存在。王太后不當你是兒子,密諾司或許還是不會知道你的存在。他在的天地裏,他是得天獨厚的,只有他自己。  
安多司一點也不笨,這件事,他一定也會想到。  
“愛西絲……到了。”   
我抬頭仰望,是的,我們又來到了上次那個出口,驛館後面的石制桌台和神像這裏。  
“我送人上去……”   
“安多司,你不要衝動。”我反過手來,手掌蓋在他的手背上,“不管你要做什麼事,答應我,首先你要保住自己的平安,不要讓自己處於危險之中。”   
“愛西絲?”他在黑暗中看著我。  
這句話我是真心真意的在說。  
“你一定要活下來,不管遇到什麼事。答應我,第一位,先保住你自己。”   
他沉默了片刻,問:“為……為什麼這樣說?”   
我垂下頭,然後把臉轉向一旁:“我已經不想再看到……認識的人死在我的面前。伊莫頓已經離開了我們,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你是他的朋友,我想,他一定也是這樣希望的。答應我,好嗎?”   
他緩緩地點頭,寬闊的肩膀和龐大的身軀隨著一起動作:“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著。愛西絲,你也要好好的活著!不要受傷,不要,不要死!”   
“我會的。”我低聲說,“我還沒有替伊莫頓報仇……答應我,如果是格拉多斯那些人做的這件事,你會幫助我,對不對?”   
“是!”他毫不猶豫的回答,深深的彎下腰來,唇在我的手背上輕輕一觸又飛快的縮了回去。他的龐大身體與他的靈活動作顯得不是那麼協調。  
“我去了!”   

119   
“如果你需要找我的話,就到這裏來呼喚我,我會聽到。”他遞給我一個石哨子,“你吹響它,我在地底就會聽到。”   
“好。”我接了過來。那個哨子做得非常粗糙,但是並不硌手,應該是總被人拿在手中,已經被摸的非常光滑了。  
他點個頭,身形消失在那個向下的洞口。我靠在石台邊,喘了幾口氣,輕聲說:“烏納斯,你在這裏是不是?”   
人影一閃,烏納斯從石柱後現出身形來。  
“通知朱利安布在密諾亞的釘子們,其他活動全部停止。”我緩緩的抬起頭,“我……有重要的事情讓他們去做。”   
“陛下,你的傷還沒好,不要再冒險了。”   
我嘴角微微彎了一下,但是我想,這個笑意一定是浮的,冷的。  
“冒險也是值得的,不然,怎麼會探聽到今天這件事情。”   
他伸過手來,把我從石臺上扶下去。  
“你先去吧,朱利安的那套暗號口令你都知道吧?”   
“朱利安也是我的隊裏,您忘了嗎?”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  
這些天,遇到的事情……   
他馬上說:“我這就去讓他傳令,您好好休息。”   
是啊,我要好好休息。  
因為,密諾亞即將生變,我不好好休息,怎麼能從中攫取對我有用的東西?  
朱利安很快來了,我打起精神一一吩咐過他,然後一頭栽在床上陷入沉睡,我能感覺到身邊有人低聲說話,似乎是烏納斯和卡旦亞在說什麼,然後又人走動,還有,肩膀綁的布帶被拆開,有人替我的肩膀重新上藥,然後再包起來。這個過程中我一直沒有醒,我需要睡眠,我要養足體力和精神。  
我需要……   
讓自己變成足夠強,強大到可以去復仇。  
關於伊莫頓之死,現在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個格拉多斯神官下的手。  
伊莫頓的僕人說,伊莫頓回神殿去一夜未歸,然後第二天回來急著要走,因為他的朋友醫官的苦苦挽留,才答應去赴宴。有可能是他因為什麼原因,或許就是發現了那個格拉多斯的秘密,所以被追殺……   
可是,還是有許多地方講不通……   
也許等把那個格拉多斯捉到,就可以將一切弄個清楚了。  
或許是他,或許不是……   
但是不管是誰,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我醒來的時候是夜晚,應該是夜晚,但是,我從床上坐起身,看向窗外,夜空的顏色有些怪,微微的發著橙色的光……   
就像有極光一樣。當然這地方不可能有極光存在。  
那就是火光了。  
烏納斯走了進來,果然我沒有猜錯,從他口中我知道密諾亞島上現在一片混亂,到處都在捉人,有人趁亂在放火,平民們緊緊閉著門不敢去管外面的動靜。  
“驛館外面是不是有密諾亞的士兵?”   
“是的,我們的行動應該都被他們監視起來了。”   
這是很自然的,所以我一開也沒有想我用這次帶來的人。  
“朱利安的人得手了沒有?”   
“沒有。”烏納斯低聲說,“他們沒有找著人,被密諾亞的士兵搶先了一步。但是我想,那個人應該沒有被抓住,如果他已經被抓住了的話,現在密諾亞士兵這樣全城大搜就沒有什麼緣故了。現在密諾亞裏能知道的人也恐怕只有他一個。但是,雖然密諾亞士兵沒抓到那人,我們也很難得手。”   
我點點頭:“我也想過,在密諾亞,我們的力量究竟還是不夠的。”   
可是,還有一個人,他一定可以。  
安多司。  
他的目光,總給人一種無處不在的感覺。或許,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這樣。地下迷宮四通八達,恐怕整個島的下面都給掏空了,似乎沒有這個地道通不到的地方。格拉多斯或許可以逃過別人的追蹤,但是我想,安多司一定有辦法將他揪出來。  
不過……安多司的心情,是不是那麼平靜呢? 
這件事之後,他會選擇怎麼做呢?  
他會安然的,繼續留在黑暗不見天日的地底,還是,會向他的母親和弟弟,向密諾亞的王太后和少年國王密諾司爭取他應該有的權利呢?  
我想安多司對於權利應該並沒有太大的渴求,他想要的,只是一般人都會得到的。親人,朋友,在陽光下自在的生活……   
這些,王太后能夠給他嗎?  
安多司充滿著希望,他發現格拉多斯的事情之後那樣憤慨,然後在我勸說他去告訴王太后的時候,他又顯得十分興奮。  
他是不是以為,他可以得到自己希望中的那些東西?  
如果王太后不答應他呢?失望的安多司,他會如何?  
烏納斯警惕地檢查過屋子內外,確定沒有管道或是窺管,卻依然謹慎的以手沾水在桌面上劃字:  
“至於密諾亞的海軍佈防圖,我想,大概不在這座島上,或許在那位領兵在外的尤塔將軍手中。”烏納斯分析,“現在密諾亞島上並沒有什麼能夠領導海軍的人物,自始至終,軍港在哪里,佈防圖又在何處,都是一個隱藏很深的秘密。愛西絲陛下所說的那個,米肯尼人偽裝的神官,他在密諾亞一待就是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恐怕他的目的與我們是一樣的,而且他也不定沒有得手!否則米肯尼人掌握了機密一定早就要採取行動了,他又何必還潛藏在這裏呢?他位高權重,可以日日進出王宮,與官員臣子和貴族們都關係交好。連他都找不到的秘密,我們想用短短的時間打探到,這……恐怕是辦不到的。”   
我點點頭,也用手指沾了水寫:“你說的,我也想過。但是……總得試一試。不過,我不認為那佈防圖會在那個尤塔將軍處。相反,我認為應該在王太后的手中。”   
“哦?”烏納斯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我繼續寫下去:“雖然海軍全由尤塔指揮率領,但是如果我是王太后,我就絕不會讓海軍和海防圖全掌握在一個人的手中。這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這是一個基本的保障。若是全掌握在尤塔手中,他一旦有了異心,那麼整個密諾亞立刻成為他的囊中之物……所以,我想這東西,應該是在王宮裏。就算不在王太后處,她也一定知道那秘密所在……當然,也有可能在密諾亞王那裏。我聽說,這個少年非常聰明,若不是他身體太差,局面定然不會是現在這樣。”   
“是的,您說的是。”烏納斯在桌上寫,“那麼愛西絲陛下,我們現在應該如何?”   
我的指尖緩緩摩挲過手腕上的小金的身體,這兩天它一直倦倦的一動不動。  
它很難過吧?  
“靜觀其變吧……”我寫,“不管怎麼樣,這一番折騰下來,密諾亞人大傷元氣,米肯尼人埋伏這麼多年,一定也得準備了些應變手段……
恐怕大亂一觸即發。雖然現在沒有辦法替伊莫頓報仇,但是,不管是他們哪方面被削弱,對我們埃及都是有利無害。”   
烏納斯點頭。  
我看看窗外,被火光映亮的夜空。  
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   
密諾亞如果衰弱,我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至於安多司,他現在會在什麼地方?又在做什麼事?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09 PM     標題: 13887字節

120   
天沒有亮,我再臥下之後,一直也睡不著。外面的動靜,閃動的火光……密諾亞就算能把米肯尼人潛藏在這裏的勢力全部肅清,也要大傷元氣。何況,米肯尼人苦心經營這麼久,圖謀不小,除了那個格拉多斯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潛伏在這裏,想要連根拔起又談何容易?  
我想一陣,又迷糊一陣。隱隱約約的做了一個夢,似乎在夢裏,我見到了伊莫頓,和他說了兩句話。  
我們就站在尼羅河畔,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來。獅身人面像在地下拖出長長的金褐色的暗影。我們就站在那影子的邊上,我站在陽光下,他站在暗影中。雖然看不清楚,可我知道我沒有認錯,就是他。  
是伊莫頓,是活著的他。身上還穿著埃及神官的服飾,戴著項珠和金色臂環。甚至連他的氣息也是我所熟悉的,阿蒙神殿裏熏香的氣息。尼羅河水清的發藍,水面上蕩漾著萬點鱗狀的金光。  
“伊莫頓,伊莫頓!”我渴切的呼喚他,伸手想去觸摸他。  
可是,明明他就站在眼前,我卻什麼也沒有摸到。我的手從他的影子裏,從他的面龐上穿了過去,就像是……就像是在現代的時候,有一次聽講座,投影儀的光打在幕布上,景色人物真實鮮明,可是當你伸手去模的時候,卻發現一切不過是光影造成的幻覺,是假的,是虛的,其實,什麼也沒有。  
一切都已經失去了。  
然後我醒了過來,滿臉都潮濕冰涼的,是淚。  
手腕上小金不安的噝噝吐信,如果不是它在躁動,我還不會醒。  
我不記得我在夢裏說了什麼,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也想不起來伊莫頓和我說了什麼,似乎是很重要的話,但是,我記不清楚了。  
床前沒有人,烏納斯雖然是我的貼身侍衛隊長,但畢竟不是宮奴和侍女那樣方便,他也不能夠毫不避忌地守著我。  
帳子放下來的,叫不出來名字的一種絹紗做的帳子,看外面的時候隱隱約約。  
似乎有個人影,我眯起了眼。  
這人……   
不是烏納斯,不是卡旦亞醫官,也不是那個和我一同來的女祭師。他們的身形,沒有這麼高,肩膀也沒有這麼寬。頭很大,身體粗壯得很。而且,身上帶著一股不見日光的潮濕氣,陰黴的味道,那麼特別,只有一個人。  
這個身形……雖然佝僂著身體,還是可以看出來是誰。  
“安多司?”我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帳子外的人深深的歎息了一聲:“愛西絲。”   
我把披帛裹在肩膀上,順了一把頭髮,伸手扯開了帳子。  
站在我床前的,果然是安多司。  
他真的很厲害,無聲無息地潛到我的房間裏,外面的人絲毫沒有察覺。烏納斯也好,其他侍衛也好。如果他是敵非友,那麼要取走我的命只怕也很輕易就能成功。  
如果不是小金在動,我……我也發覺不了吧?  他儘量不讓自己照到燭光,看上去整個人是一個龐大的詭異的黑影,我卻完全不覺得害怕,低聲問:“你怎麼來了?來多久了?事情……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他悶悶的出聲:“你跟我來。”   
“嗯?”   
跟我來吧。”他沒有說明,只是已經成了習慣一樣的轉過去,彎腰俯身,將寬平的背部亮給我。  
我伏在他背上。  
外面並不熱,可是安多司身上卻一層汗。  
他一直在奔波,沒有休息嗎?  
我跟他下地道,在那迷宮中奔走。他的速度很快,身體卻很穩,沒有讓我受一點顛簸,絕不會令肩膀的傷處再被震動而痛楚。  
跟他的大個子不太相符,他的心思其實很細膩體貼。  
也許因為整日整夜,成年累月的一個人悶在黑暗中,想得多,感受多。  
我趴在他背上,低聲問:“我們要去哪里?”   
他沒有說話,腳下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不用那珠子照亮這地底的道路也難不倒他。我被他三轉兩轉早已經辨不出東西南北。  
約莫有二十分鐘,他緩下了速度,開始大步向前走。  
我現在能看出一些。  
因為這裏的牆縫中稀稀的嵌了幾顆那種可以照明的珠子,我看出來這個地方我來過。  
是我第一次掉下地道的時候……安多司曾經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在這裏他跟我說話,在這裏我發現了……   
眼前更亮了一些,可以看到有個人蜷成一團靠著石牆縮在那裏。  
他的發色讓我認出來他的身份。  
“格拉多斯?”   
“是的,我把他抓住了,他想逃走,可是沒有成功。”安多司有點笨拙的說,然後蹲低身把我放下地:“你有想問他的話,就問吧。你想殺掉他,也可以!”   
我點點頭:“謝謝你安多司。”   
“不用謝我,但是他一個字也不說,我把他打暈之前他就不說,我想,就算他再醒過來,也不會說什麼的吧。這個人,很,可惡!也很頑固。”   
安多司的辭彙似乎掌握的多了一點,說話也流暢多了。  
我停下來想了想,拔下耳旁的發針,走到那個人身側,看准了位置,一針就在他腦後紮了下去。  
安多司一聲不響,似乎完全不在乎我做任何事情。  
我又在那個人的掌心劃了一道,格拉多斯的身體動了一下,醒了過來。  
他的眼神是呆滯的,似乎只有身體醒了,意識並沒有醒。  
這是我在神殿的書籍上學來的辦法,也是潛進埃及的刺客們身上試過。有時成功,有時候不成功。  
這應該類似於一種精神控制,只是,沒有那麼神奇。  你可以問對方問題,他或許會給答案,或許呆滯麻木不能夠出聲。  
但即使給答案的話,也是極簡單的,有可能回答是或否,也或許是個數字。再複雜的事情或問題,他答不出,講不明。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小金似乎也感染了我的情緒緊張了起來。  
“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的聲音機械呆板:“格拉多斯。”   
“你幾歲?”   
“三十八……”   
“你是米肯尼人嗎?”   
“是……”   
他的表情像泥像一樣,嘴唇微微的張翕,發生很古怪很空洞。安多司驚異的在一旁看著我。  
我問他:“伊莫頓這個人,是不是你殺的?”   
他沒有立刻就答。  
我緊緊地盯著他,屏息凝神,只要他答一個字是,我就——   
隔了大概三五秒鐘,可我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的時間,等得我幾乎僵住了。  
我聽到了格拉多斯的回答。  

121   
“不是。”   
不是?  
我一瞬間以為自己對他的施術並沒有成功,所以他才否認,我伸出手去,動作極快地在他耳後再紮進了一根發針,下了雙重保險,紮下去之後,我又重新問這個問題:“從埃及來的伊莫頓,是不是你的人殺的?”   
“不是。”   
他還是重複這個答案。  
我愣了一下,沒有間隙馬上追問:“那麼是誰殺的?是不是你認識的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慢地回答:“是的。”   
他認識?而且他知道他認識的人殺死了伊莫頓!他果然跟這件事也有關係!我把自己頭上還剩下的三根發針也都插進了格拉多斯的頭上面,一下子插上這麼多,這個人之後可能會有腦神經受損後遺症,比如大病、頭痛、變傻子,嚴重的可能會癱瘓或是會死掉。但是對我來說,這並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我又問他:“殺人的,是米肯尼人嗎?”   
他繼續平板空洞的聲音,慢慢地說:“不是。”   
我頓了一下,並沒有轉頭去看一邊的安多司,慢慢地問:“是密諾亞人嗎?”   
他這次的回答,是肯定的。  
他說:“是的。”   
安多司身體動了一下,可是我沒有轉過頭看他,他也沒有亂動。  
密諾亞人,擁有能殺死伊莫頓的勢力和能力的……   
難道只能用排除法來一個個問下去?密諾亞的將軍、高官和貴族……我只知道廖廖幾個,這要怎麼找?  
我問了第一個,也應該是最有權勢的一個。  “是王太后嗎?”   
雖然安多司也是王太后的兒子,但是我絕不會因此就把她略過不問。她算得上密諾亞一號實權人物,如果要用排除法,當然從她開始。  
安多司又動了一下,我聽到他呼吸的聲音一下子變重了。  
“愛……”   
“別出聲。”我低聲對他說,然後轉頭又問了一次。  
然後我聽到了格拉多斯回答:“是的。”   
輕輕的一句回答,可是兩個字像是閃電一樣劈在頭頂上。  
是,密諾亞王太后?  
安多司猛然爆出一聲大喝:“不是的!你胡說!”   
我心裏叫了一聲糟,低頭去看格拉多斯。他已經被這一聲斷喝震得眼睛和嘴角都流出血絲來。我伸手過去試了一下,呼吸也已經停了。  
他已經死了,我再想套出更多的回答和線索,已經不可能了。  
我看了一眼安多司,他向前踏了一大步,呼吸急促,大聲說:“他一定是說謊,不可能是我母后!假的,一定是假的!”   
牆上的一圈珠光映在了他的臉上,我終於看見了安多司的相貌。  
我愣了一下沒有說話,目光投在他的臉上一時收不回來。他立刻注意到了,一下子又退回到了黑暗中去,拉高他頸上圍的一條布巾遮住了臉。  
“你,你看到了?”   
我轉過頭,他急著追問:“你,你看到了!你……”他急得結巴起來:“你,覺得,覺得我是怪物對不對?”   
我沒理會他,把格拉多斯頭上的發針一根一根拔出來,當然已經不能再用,我把它們扔進地道旁邊更深的地磚的裂縫裏去。  
“愛西絲!”他大聲喊著我的名字,伸出手來似乎要抓住我的肩膀,可是在手指觸到我衣服的那一瞬間又縮了回去,似乎我是火炭,會將他燒焦。  
“你,你怕我……我,我是怪物!”   
我搖了搖頭:“安多司,一個人的相貌雖然重要,但是絕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個蛇蠍心腸的人,就算長著動人美貌又有什麼好處呢?你也看到了,我剛才殺了人,我才是更應該令人害怕的那一個吧?”   
“不,不是的。”他結結巴巴地說,下半句讓我意外:“不是你殺的他,是……是我嚇死的,我長得太醜,嚇得他死了。”   
雖然有他的因素,但並不是因為他的長相。對那個時候已經沒有理智的安多司來說,眼前人是誰他已經看不到了。只不過,因為安多司那一聲大喝聲音太響又來得太突然,所以他已經岌岌可危的脆弱精神承受不起。  
“送我出去吧。”   
安多司固執而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愛西絲,我的母后她,不會殺伊莫頓的。她,沒有道理這麼做。”   
是的。  
現在我的確不知道為什麼密諾亞王太后會這麼做,但是我想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而我現在就要去找這個原因。  
如果證明了的確是她,就算豁出一身剮我也要替伊莫頓報這個仇。她是王太后又怎麼樣?難道她能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地防備著一切可能的暗殺嗎?吃的東西喝的水觸摸的物品殺手刺客以及國內動亂還有米肯尼人的覬覦……一切可以用上的手段我都會用。  
“送我出去吧。”我低聲說:“還是,你想……殺死我?”   
“不不不。”他慌張地搖著手:“我不會這麼做的,愛西絲,我,我絕不會傷害你的。”   
“送我走吧。”我只是重複這一句話。  
他靜默了片刻,聲音很低沉黯然,肩膀似乎也塌下去了不少。  
“好吧……”   
他又一次將我送到那個出口。  
這已經是第三次,每一次,我的心情都不同。  
第一次,我知道伊莫頓……他死了。  
第二次是因為在神殿發現了格拉多斯的秘密,猜疑著他可能是殺死伊莫頓的幕後黑手,一心想著要報仇。  
這一次,卻很疑惑,又很堅定。  
密諾亞王太后這女人絕不簡單,但是……   
如果真的是她,我一定會殺了她。  
一定會。  
伊莫頓,你相信我。  
我一定會讓殺害你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安多司在那個洞口,什麼也沒有說。  
上一次他送我出來的時候還說了兩句話,這一次卻沉默地待在暗影之中。  
也許是他無話可說。  
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  
身後有輕微的動響,我回過頭來,烏納斯走了進來。他看到我明顯松了一口氣,雖然這在他的臉上並不明顯,但是我已經和他相處的時間不短,可以看得出他真正面無表情和強自鎮定之間的區別。  
他們看到了彼此。  
雖然安多司在陰影中,烏納斯一手扶著劍站在晨光裏面,但我可以感覺著,他們在彼此對視。  
然後安多司退了回去,並且關閉了洞口。  
烏納斯扶起我,聲音裏帶著淡淡的不贊同:“您為什麼不聽我的勸?這種時候怎麼還能以身犯險?如果那人抱有異心對您不利,您要我如何自處?”   
“對不起,烏納斯……”我太想知道伊莫頓這件事情的背後真相,所以……   
雖然我得到了可以說是有一半確實可能的消息,但是,眼前的路,也並不好走。  
密諾亞王太后的身份,她的勢力……   
我要想對她也採用這種逼供的方法是不現實的。  
所以,必須另想他法。  
最重要的,就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的原因。 
 唯一一個目擊證人已經死了,我又沒有證據。  
現在只能……   
“您的頭髮怎麼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帶著微微的責問口氣?是我聽錯?我是女王,他不過是奴隸出身的護衛。他從來不越禮的,怎麼會用這種口氣和我講話?  
我抬手摸了一把,一根發針也沒有了。雖然不是很亂,但是烏納斯的觀察力是很細的,也怨不得他要問。  
“用掉了。”我說:“你叫朱利安來,我有要緊事情問他。”   

122   
“要潛入宮中?”朱利安想了想:“平時要入宮再簡單不過,密諾亞人驕傲得很,覺得沒什麼人能打到他們島上來,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宮牆宮防一說,只有一些侍衛零散巡查。不過現在可能查得嚴些了,畢竟出了事情……”   
“你說能不能辦到。”我截斷他的話。  
“愛西絲陛下,不是辦不到,而是以您的身份,不應該以身犯險。”朱利安大膽地說:“您到這裏來已經很冒險了,密諾亞海軍一到,我們能不能安全離島還是未知數。再到宮中去,這實在……”   
“陛下如果信得過,讓我去吧。”烏納斯沉聲說:“就算是要付出性命,我也一定會把您的吩咐完成。”   
“這件事,我想,我應該自己做。”我微笑著看著海面:“你們說的我都明白,雖然我們是以埃及王的使者身份來的,但是密諾亞如果悄悄地將我們除去,再派人送訊給曼菲士,說我們在混亂中被米肯尼人所殺,那真是一箭雙雕,既消除了我們這些不安因素又讓埃及對米肯尼種下仇恨的種子。當然,曼菲士不傻,未必會信。
就算不這樣說,他們的說法也可以變一變,說我們已經坐船走了,但是船觸礁沉了等等……
這些理由我可以隨時想一堆出來。正因為我任性,所以這麼多人跟我來到密諾亞,遇到現在這樣的局面。卡旦亞醫官一直都非常擔心,我知道的,他一直怕醫治不好密諾亞王而致我們所有人都獲罪。烏納斯也擔心,因為我自從來到密諾亞,已經擅自離開所有人自己行動了好幾次……朱利安你也擔心你那些散在密諾亞的釘子會被搜索米肯尼人的密諾亞士兵一網成擒……
局面已經很糟,所以我留在驛館,或是到宮中去,其實差別不大了。我想,以我的劍術,還有小金在手,就算密諾亞太後想對我們下手,我孤身逃脫也不成問題。所以……你們就不要再勸我了……”   
朱利安和烏納斯都無語了,然後朱利安說:“是,我這就去安排。”   
烏納斯說:“我隨您一起去。”   
他的語氣異常堅定,就如同他一貫的風格一樣。  
我點點頭:“那當然,你是要和我一起去的。”   
天黑之前,我們已經進入了密諾亞王宮的範圍之內。  
朱利安找來的是一身宮女的衣服和一身侍衛的衣服,他自己則做了一副宮奴的打扮。  
“我自然也要保護陛下一起去。”   
一臉圓胖,總像是個和氣生財的商人似的朱利安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竟然也出現了凜然的堅決。  
我微微一笑:“好吧,那就一起去。”   
他也笑了,輕輕拍了下腰裏的小簍:“要是遇到什麼不長眼的人找麻煩,我就請我的寶貝們給他點顏色看看。”   
朱利安和我在這一點上有些相仿。我養小金,他養的是蠍子。  
不過小金咬人不一定會死,他的蠍子可是咬中就沒得救了。  
他的意思我明白,不過真遇到危險的話,也不是小小幾隻蠍子可以解決問題的。  
看著密諾亞的王宮,總讓我有種置身於希臘式建築之中的錯覺。但是當然我知道,這裏不是。  
“王太后的寢宮,就是那一幢。”朱利安的情況工作不是白做的,他低聲說:“王太后平時的習慣白天是不回寢宮的,她一直在見臣子,處理政務,去照看密諾亞王,然後固定在早上和午後各去一次神殿,中午會在花園中的幾間象亭子一樣的小宮室裏睡一會兒午覺。晚飯吃過之後,仍然會去密諾亞王的住處,直到就寢時才會回自己的寢宮。
雖然現在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不過她的作息應該還不會大變。”   
“那麼她現在,該是要用餐了吧?”   
“嗯。”朱利安帶我們進來的地方,離準備食物的地方不遠。遠遠看著幾名宮女捧著食物離開屋子,向宮殿群落進發。我們趁著夜色已經籠罩下來,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途中躲過三次侍衛巡查。也幸好我們三個人的身手都不賴,朱利安大概長期做這種情報工作,在黑暗中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呼吸聲也很低,走路根本沒有聲音,就連有時候離人比較近可以感覺到身體熱度這種感受,在他身上也幾乎感覺不出來。
不知道是長期的工作養成了現在的習慣和狀態,還是因為他天生就如此,所以特別適合做情報工作。  
那幾名宮女捧著裝滿食物的盤盞進了宮殿,我們靠著花叢和樹影的隱蔽躲到了靠牆的地方,就躬著身潛藏在窗下。  
可以聽到窗戶裏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好,把食物放下,你們出去。”然後又吩咐:“叫侍衛們嚴加防備,加緊盤查,現在是非常時期,不可讓奸細們混進宮來趁機作亂。”   
嚴加防備?我們已經混進來了。  
不過這個聲音的主人……會是誰?感覺上不太像是王太后。  
我在朱利安手背上劃字問他:“說話的這人是誰?”   
他在我手背上劃字回答:“是王太后身邊的內務總管莫娜夫人。”   
聽起來似乎是個很精明的女人,不過這些食物到底是拿給密諾亞王的,還是呈給密諾亞王太后的?或是他們母子都在這殿內一同用餐?  
“好了,你們將食物端進去,芙蓉,你去請王太后過來用餐。”   
我的心嘭嘭地跳,王太后。  
是她殺了伊莫頓嗎?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10 PM     標題: 13890字節

123   
我向窗子裏窺看,裏面有兩個宮女正在忙碌,然後從一重重的簾幕之後走過來一個打扮精緻的女人,面容看不清楚,穿著密諾亞風味的闊擺長裙,頭髮烏黑微卷,戴著閃閃發亮的寶石首飾。有四位宮女跟隨侍在她身後,捧著裝飾用的羽扇和鑲著寶石的妝鏡等物。  
她就是密諾亞王太后嗎?  
就是她,殺了伊莫頓?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透過窗子的縫隙,怎麼也看不清楚。她站在一旁,宮女替她將食物擺在桌上。  
烏納斯的手指伸過來,動作輕巧無聲地在我手背上劃字:“千萬不要衝動。”   
我回了一句疑問:“怎麼?”   
“有侍衛,正在接近這裏。”   
他劃得很快,我們的身形更低地俯了下去,這宮殿之旁的灌木和花叢茂密高大,將我們遮擋得嚴嚴實實。我可以聞到一股刺鼻的花香氣味,這種花埃及沒有,我之前也從來沒有見過,不知道名字,但是香味真的很重。朱利安幾乎把自己蜷成了一個團,頭手腳都縮了起來,背部彎著。烏納斯則是付得很低。我貼牆靠著,果然聽到了腳步聲。  
整齊的,士兵們踏步的聲音正在接近。  
我們的呼吸聲都放得很細微,我厭惡那種幾乎要讓人神智昏沉似的花香,悄悄掩住口鼻,從手鐲的環扣裏摸了一粒藥填在嘴裏,裏面還有一粒,我沒有猶豫,放在了烏納斯的手中。然後借著窗子裏透出來的一點光,看到他也把藥丸含了。  
我原來沒想要用這種辦法,不過現在看來,有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才是最有效的,對自己的損傷也可以減到最低。  
我把一小搓藥粉緩緩地灑在窗臺上,風吹著花叢輕輕搖曵,象女子柔媚的姿態。藥粉散發出的氣味被風帶著,從開了一線的窗戶緩緩地進入這間小小的宮室之中。藥粉本來有些青草一樣的味道,平時是可以察覺的。但是窗戶外面盛開的這麼大片的花朵,花香氣完全掩蓋住了藥粉的味道。  
屋裏面很安靜,我在心裏默數到五十,屋裏傳出重物落地的聲音,有人栽倒了,先是一個,然後一個接一個。有人小聲驚呼,但是最後一切都歸於寂靜。  
我想我的時間不會太多,悄聲對烏納斯和朱利安說:“你們守在這裏不要妄動,等下接應我吧。”   
烏納斯的手拉了我的衣角,似乎是想要勸阻。朱利安也多少吸進一點藥粉的香氣,已經有些反應遲鈍。我伸手推開窗,跳進了屋子裏。  
宮女們有幾個東倒西歪地橫在地下,另外兩個斜斜地靠著柱子,都已經昏迷不醒。我管不了那麼多,徑直走到那個歪在桌旁的女子身邊,伸手扳過她的臉。  
一道光閃過眼前,我頃刻間猛地側過身,鋒利的短刀從我肩膀上擦了過去,衣裳“嗤”的一響被割了個口子。  
上當了!  
那個穿著華貴衣飾冒充王太后的女子年紀可能和我差不多,大眼白膚,臉上帶著計謀得逞的得意。她可能預先吃過什麼藥物,或是採取了別的辦法,所以我的藥粉對她並沒有起到效果。  
我只想到這麼多,那個女子已經放聲喊:“來人!抓刺客!”   
糟了。  
她又是一刀刺來,我剛才只是被她突然間出手襲擊才措手不及,她這一下連我的衣角也沒有沾到,我一手扭住她持刀的手腕,手指微微用力,她啊的一聲驚叫,短刀脫手掉在地下。我一手扣住她的脖子,五指發力。  
她另一隻手抬起來想和我扭打,可是還沒有碰到我,整個人已經軟了下去。  
她的身體緩緩癱倒,站在她身後的烏納斯身形露了出來。他一把拉住我:“快走!”   
“來不及了。”   
我很明白。  
因為心急,而陷入了密諾亞人的陷阱。  
雖然他們沒有宮牆,宮防也很弱,但是密諾亞王太后或者是旁的人,在這種非常時期不可能還一切如常地生活,作息一點不變。他們也摸清了我們這些潛入者的心理。可能這陷阱原來針對的是米肯尼人,他們如果別的事情辦不到,無法竊取軍情或是繼續潛伏下來實施顛覆密諾亞的計畫,那麼潛進宮中謀刺王太后或是密諾亞王,應該會是他們的首要的,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我原本不會考慮不到這些……可是,我太心急了。  
太急於知道伊莫頓死亡的真相,太急於找出那幕後的兇手,所以這並不高明的陷阱,卻也讓我上了當中了伏。  
門砰的一聲被撞飛,持戈拿劍,滿面殺氣的密諾亞士兵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沖在最前頭的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看到那個伏在地下的,剛才冒充王太后的女人,失聲呼叫:“芙蓉小姐?”   
他再轉頭看向我們的時候,臉上帶著兇惡強橫的神色,一揮劍:“抓住他們!死活不論!”   
烏納斯一橫臂擋在我的身前,鏗然聲響中拔出了腰間的利劍。  
我用腳尖磕了一下地下那短微翹的柄,刀子騰地飛起,我一把抓在了手中。  
密諾亞士兵沖了上來,烏納斯的劍揮起斜劈,將他手中的銅矛蕩了開去。  
我從烏納斯身側出手,一刀削斷了那個密諾亞兵的喉嚨,因為刀快,所以血還沒及濺出來,那人的生命已經被收割了。  
我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  
空的。  
我腕上的小金呢?  
剛才打鬥時,難道傷著它了嗎?  
我來不及低頭去尋找小金的蹤跡,更多的密諾亞士兵咆哮著沖了上來。  

124   
我的手臂已經酸軟得抬不起來,手上的短刀刃上也翻了口,腳下的地上已經全被紅的淹沒,踩在血泊裏的感覺……我想到我死也不會忘記。 
屋裏我剛才撒的藥粉也起了一些作用,冒然沖進來的密諾亞兵有好些都因為莽撞而吃了大虧,有的就送了命。後來藥粉的味道漸漸散了,而他們也看出了門道來,有的撕了布蒙口鼻,有的就搗開窗子讓風吹散屋裏的氣味,再也不上這個當。  
密諾亞兵被殺了很多,但是他們始終封住了門,我們試了幾次都沒有沖出去。  
烏納斯身上也帶了好幾處傷,臂上腿上都在流血,腿上那一種傷很深,湧出來的血順著腿流下,腳下踩的已經分不清是密諾亞後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  
可我卻沒有帶傷,只是頭髮被削了綹。  
烏納斯就那麼牢牢地擋在我的身前,那些刀槍矛戟的攻擊,全都斬在了他的身上。  
就算他再勇武,劍法再高,可是蟻多咬死象,密諾亞兵死了一個還有一個替上來,他揮劍的手臂卻不能夠放下。  
鐵人,也不能撐得住。  
我們退立在牆角,靠著牆壁抵擋密諾亞兵,以免腹背受敵被圍攻。剛才試了幾次沖不出去之後,烏納斯就拉著我退到了牆邊,自己擋在我的身前,將我遮在他的身後。  
我和他,這樣下去都會死。  
他的劍也已經斷了一截,再掙扎下去,意義不大。  
我把手中的短刀往外一拋,烏納斯迅速用眼角的餘光瞥了我一眼,正要揮出的劍也收了回來,橫在胸前擋住那刺向他要害的一擊。  
“我們不打了!”我的聲音嘶啞,用密諾亞的語言喊出來:“不要打了!”   
那個密諾亞兵的小頭目也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整齊威武樣子,臉上濺滿了血,額頭上的銅圍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剛才我記得烏納斯曾經一劍劈在他的頭上,砍斷了那個銅圍。要不是那個東西擋住,他的頭剛才就被劈開了。  
他的聲音猙獰:“現在想求饒?晚了!給我……”   
“你們不想要情報?”我低聲說:“我們是什麼人指使來的,還有多少同黨,刺殺王太后的詳細計畫,是什麼人把我們接應進宮裏來的……你可以說你不想知道,把我們殺了洩恨更簡單,但是我想,你的上司可能想知道得更多。”   
他愣了一下。  
“還有,急於殺了我們,有這麼多人看著,你想,會不會有人猜著你要殺人滅口?”   
“你胡說!”   
“我胡說不胡說,就看你心虛不心虛了。”   
他惡狠狠的目光從我臉上又移到烏納斯臉上,恨恨地把劍在空中虛斬了一下:“把他抓起來!先把那男的手砍下來!”他獰笑:“砍了手也不妨礙問口供!那個女的,大家好好招待招待她!你們夠可以的,兩個人殺了我們幾十個弟兄!”   
我拉了一把烏納斯:“你可以讓人砍一砍試試!”   
他被僵住了,有些騎虎難下。  
外面有個聲音說:“好,很好,米肯尼人有這麼厲害的角色,難怪將我密諾亞攪得雞犬不寧。這樣的人物,卻居然還是個小姑娘,我倒想見一見。”   
那個聲音顯得高貴、冷漠,卻很優雅悅耳。  
我心裏閃過一絲明悟。  
這個在外面不動聲色的女人,才是密諾亞王太后,布下這圈套引人來上勾的幕後策劃人。  
我握著烏納斯的手,他的手臂和身體都在輕輕打顫,身上的汗熱了又冷,濕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我把自己的裙子撕了一條,將他受傷的腿緊緊紮起來。現在沒有藥,也不能再別的什麼。  
我的目光和他的對上。  
用不著說話,他也能明瞭我想表達的意思。  
緊緊握著劍柄的手,緩緩鬆開了。  
已經斷了殘了的銅劍,當的一聲墜在地下。  
外面那聲音說:“王太后有令,先不要傷他們,帶過來吧。”   
那些密諾亞士兵一擁而上,將烏納斯雙臂反擰過來牢牢捆住。雖然那女人說不要傷,但是已經殺紅了眼的密諾亞士兵又怎麼會善待我們。  
有幾雙手過來要抓住我,我掀掉已經染上血跡的面紗,昂起頭緩緩掃視過眼前那些人:“不許碰我!”   
他們的手就停在了那裏,沒再向前伸。  
“我自己會走。”   
我嘴角彎起冷漠嘲諷的弧度,淡淡地說:“還是你們擔心,我這個赤手空拳的女子還能再打傷你們嗎?”   
我們被密諾亞士兵擁著推著出了那間充滿血腥味的宮室,外面的花園亭子裏燈火通明,宮人侍衛簇擁著一個人坐在亭子裏。  
周圍的人紛紛斥喝:“跪下!”   
“見了王太后還不下跪!”   
坐在亭子裏的那個女人輕輕抬了一下手,聲音很輕卻充滿威嚴:“好了,跪不跪的不是當務之急。聽說話,你們也是聰明人,該交待什麼,不用我來提醒吧?”   
烏納斯緊緊咬著牙一語不發,我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緊緊盯著她。  
燈火照耀之下,這位密諾亞的王太后只穿著一件白裙,額前戴著一條鑲著藍色寶石的額飾。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裝飾。她看起來就像是二十來歲的人,完全看不出她生過兩個兒子,其中一個還是安多司那樣的大塊頭。  
她,很漂亮,很高貴優雅。  
會是她,殺了伊莫頓嗎?  
我們的生死,現在就操縱在她的手裏。  
風吹過庭院,花枝草葉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呵……你……”她也看到了我的長相,眉毛微微皺起,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難道她能認出我嗎?  

125   
人叢後面忽然有人短促地低叫了一聲。這一聲不怎麼明顯,但是密諾亞王太后在問話,那些侍衛和宮女無論如何不該發出這樣的聲音。  
沒等人去查問,週邊又傳來驚呼,慘叫,一聲接一聲,似乎同一時間好多人都遇到了變故。  
不用去查問了,有人驚叫著喊了出來:“蛇!有蛇!”   
我心裏一動,剛才在打鬥一開始就跑得沒了影的小金,是它嗎?  
那個剛才領著士兵和我們打鬥了半天的小隊長似的人物喝叱:“慌什麼?沒見過蛇嗎?王太后面前不得無禮!”   
“好多……啊!”   
那個好多後面也變成了一聲帶著痛楚的慘叫。然後我清晰地聽到,風聲、樹葉聲,人們不安的騷動聲裏面,加入了蛇群遊動的噝噝的聲響。  
這種聲音或許有的人會覺得恐怖,有人會覺得噁心。可是在此刻的我聽來,簡直和天籟無異。  
小金是可以驅動蛇群的,以前它就幹過一次,曾經讓埃及王宮中的那些各種毒蛇去咬死了安蘇娜。現在……   
又是它。  
小金一共救過我多少次,如果算上從前那些刺客來襲它預警提示的次數,那真是數也數不清。  
那噝噝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多,最後竟然把那些細碎的雜亂的聲音都掩了過去。侍衛與宮女們紛紛驚呼,慘叫。在夜間被毒蛇噬咬,這簡直是防不勝防。我看到有個密諾亞士兵嚇得失聲大叫,拿著手裏的長劍拼命地在地下亂砍亂刺,但是蛇身遊動靈活,夜色又黑,他只砍了幾下,就啊啊的慘叫了起來,身子亂扭亂撞,不知道有幾條蛇咬中了他。而且那蛇毒並不是那種見血封喉的。他好象是瘋狂了迷失了本性一樣,揮著手裏的劍朝著身邊的人砍去。旁邊的那個宮女沒有防備,手臂一下子被砍斷了半截,連叫都沒有叫出來,就已經昏死過去了。  
難道這整個密諾亞島上的蛇都被小金給弄來了嗎?  
我摸了一下手鐲,幸好剛才混亂中東西並沒有丟掉。  
裏面還有避蛇祛蟲的藥丸,可是,只有一粒了。  
手鐲鑲的寶石下面是空心的,可以裝細小的東西,如發針和小藥丸。但是我法時沒想準備別的的份量,所以這種藥只有一粒。我有小金在,被蛇蟲襲擊的機率可說是少之又少,因此這藥才沒有重點準備。  
但是小金現在不在,我會不會被這些蛇咬中也真的說不定。  
我只猶豫了一下,把那粒藥掏了出來,飛快地塞進旁邊的烏納斯的口中。身周已經亂成一團,那些密諾亞人倒也沒有注意到我的小動作。  隨著場面越來越亂,一條蛇終於突破人牆遊到了跟前,金色的身體,靈活的動作。  
小金!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彎下腰攤開手,那小傢伙兒游到了我的手上,洋洋得意地搖頭擺尾,似乎是在邀功請賞一樣。他的身子小,顯得頭又圓又重,我從來沒覺得它如此可愛如此可親。  
剛才在屋中,混戰中我都還想著,小金去了哪里,會不會是因為屋裏迷藥的作用,所以它也暈了,從我手腕上掉落了。我擔心它的安危,恐怕它在那混亂中傷了,死了……   
“謝謝你了,又救了我的命。”   
它的信子在我手心處輕輕點觸了幾下,涼絲絲的。那姿態似乎是在說,沒關係,不用客氣。  
王太后已經顧不上我們,她身邊的宮女和侍衛已經簇擁著她要退出亭子,其他人紛紛在躲避、亂跑。  
我一把扯開烏納斯臂上剛才被人胡亂捆上去的繩子,看准了方向,拉著他趁亂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跑了沒多遠遇到一隊侍衛,對方已經看到了我們,躲藏是來不及了。  
“什麼人!”   
“那邊……”我指著身後:“有好多的,蛇,王太后也被咬傷了,好多人都被咬了,毒蛇,很多的……”  
我一邊氣喘吁吁一邊說話,那領頭人臉色大變,手一揮,帶著身後那一隊士兵就朝那邊跑了過去。  
烏納斯惡戰之後精疲力竭,又受了重傷,步子越來越重,越來越慢,到後來已經蹣跚難行。  
我在黑暗中一陣亂跑,哪里荒涼往哪里跑,也已經分不清楚方向了。  
還有和我們一同進宮的朱利安,剛才打鬥時就沒有他的聲息,不知道他如何了?已經被……   
四周已經僻靜之極,我借著一點月光,扶著烏納斯坐下,拿出另一粒很見效的傷藥來給他服,又撕了裙擺替他包紮傷口。  
“別管我了……”他的聲音又低又啞,呼吸很急很重:“您快走吧!別讓我牽累了……”   
“別說話。”   
我也在他身旁坐下來,剛才一直在跑不覺得,一停下來隻覺得兩腿如灌滿了銅砂水銀一樣的沉重,心跳得奇快,怦怦怦怦地幾乎要從嗓子裏跳出來。眼冒金星,喉頭生疼,整個人都要虛脫了一樣難受。  
“歇一會兒……”   
雖然這裏還沒有脫離危險,但是我也沒有體力再跑了。  
況且,只要不離開這島,無論到什麼地方,也無法徹底地擺脫密諾亞士兵的追擊。  
“小金,多虧你了。”   
我低聲說,小金的腦袋在我手上輕輕蹭了兩下。  
“是我的錯……也不知道朱利安怎麼樣,卡旦亞和其他士兵們怎麼樣了……”我苦笑,可是臉覺得麻木疲怠,連彎起唇角的力氣都沒有:“是我的衝動……”   
“您別這樣說。”烏納斯的聲音很低,一個字一個字也說得很含糊,不注意根本聽不清楚他說的什麼。  
“就算是神明,也有犯錯的時候,更何況是人。您已經比大多數人都要明智,聰慧……”   
“別說了,錯了就是錯了。你的傷怎麼樣?”   
“不要緊……我不會死的。”   
“嗯,”我想了想:“眼下的問題是,怎麼離開密諾亞。我們兩個和他們照了面,就算剛才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但是我想,那王太后還有她身邊的人,或許可以看出來,我們不是米肯尼人,而是埃及來的。現在密諾亞島一定全封鎖了,想找船回去……大概只是上天入地下海容易一點點。”   
“您不用擔心,他們沒有抓住我們,就也沒有什麼真憑實據。而且我想現在密諾亞宮中恐怕騷亂……就算能平定,局面也十分的混亂,就算我們的身份洩露,應該也騰不出手來去對付卡旦亞醫官他們。我們休息一下,趁天沒亮快些回去。我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讓您平安回去!”   
說這句話他的聲音並不高,但語意卻是一往無前的決絕,充滿斬釘截鐵的意味。  
停了一停,他說:“我們走。”   
“你能動得了嗎?”   
受這樣重的傷……   
他說:“冒犯了,請您,拉我一把!”   
我搖搖頭看看四周:“我們迷了路了。這裏不知道是哪里,但一定離驛館不近。剛才我只想躲開人,沒有顧得上記住路。”我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很快找到了北極星的位置:“王宮是面朝南面的,東臨大海,我們的驛館的位置……”
我想了想回頭指了一下:“是不是應該在那一邊”   
烏納斯聲音雖然虛弱,卻也有了幾分振奮:“是的!您說的沒錯。”   
呵,這還是那時候,和老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教我的。  
伊莫頓的故友,也是比泰多的伊茲密王子的師傅。  
一個神秘的,似乎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會的人。  
小金的原主人。  
我扶起烏納斯,靠著一邊觀星一邊分辨路徑,一步步朝前挨。  
見到了密諾亞王太后,但是這第一次碰見交鋒,我落進了她的圈套裏。  
雖然是因為我心急才……但是這個女人,也絕對不簡單。  
伊莫頓如果死於她手,那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原因呢?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路撐下來的,還避過了兩次密諾亞士兵的盤查。或許是因為不是重要地帶,士兵不多,只有八個組了一隊,而且盤查也不甚嚴,黑燈瞎火,只憑一點月色他也沒發現什麼。  
溜進驛館後門的時候,我只來及反手掩上門,就象一灘泥一樣軟軟地滑坐在了地上,也顧不上去想剛才我們進來有沒有被外面的什麼人看到。  
天已經微微透出一點亮光,我無力地轉過頭再看一眼身邊的烏納斯,他的嘴唇發白,面色臘黃,已經人事不醒。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10 PM     標題: 14309字節

126   
血腥味。  
很濃重的血腥氣味,充溢呼吸間。  
小金在我腕上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體纏得很緊,似乎,在害怕。  
又像是,在擔憂。  
我起先以為是烏納斯身上受的傷,還有我自己身上染上的血腥氣,可是下一刻我就發現不對頭!  
這味道,和我們在密諾亞宮中,殺了那麼些士兵的那間宮室裏一樣的濃,一樣的刺鼻而驚心。烏納斯身上的血,還有我身上沾到的血跡,無論如何不該有這麼重的味道。  
還有,我們的人呢?  
卡旦亞醫官,還有那些埃及士兵,我們沖進來這麼大的聲音,為什麼沒有人來察看動靜?  
耳邊是一團司寂,除了風聲,遠處隱隱的海浪聲,我什麼也聽不見。  
沒有人呼吸,沒有人咳嗽,沒有人走動……   
寂靜的,像是這裏毫無生機。  
我……   
我扶著牆,緩緩站起身來,朝驛館的屋裏走。  
因為我帶來了兩個小隊,將近兩百個人,朱利安他是跟著商船來的,與我們不是一路……   
除了我和烏納斯,其他人……   其他的人……   
我站到了門前。  
他們應該都在,可是,放哨的衛兵呢?現在密諾亞島上一團混亂,怎麼,卻連放哨都省了?  
不,不可能的。  
明明每天都有值宿放哨的安排,院子裏應該有八個人輪班值守的……   
人呢……   
他們,人都……   
腳下,踩到了什麼。  
我低下頭看。  
從密諾亞宮中一路奔出來,我的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跑掉了,兩隻都已經不見,我赤著腳站在門前的石地下。  
血,深色的,粘稠的,腥氣刺鼻的血。  
從屋裏面淌出來,已經在門外聚了一灘深色的血泊。  
我放在門上的手微微發抖,從來沒有這樣畏怯過。  
哪怕是那一天,在地底迷宮發現伊莫頓的遺體,我心裏都沒有這樣的彷徨和絕望,  
手指無意識的屈起來,又伸開。  
我的手平貼在門上。  
沒有怎麼用力,門無聲的被我推開了。  
沒有卡旦亞醫官那擔憂的目光,沒有那些隨同我一起來到密諾亞的士兵們忠誠信賴的眼神,沒有他們那些無畏的表情和……身影……   
廳裏的地下,牆上,柱子上……到處都是血跡,那些人,那些追隨我,保護我到密諾亞來的人,便做了面目全非的,一地屍體。  
到處是斷手殘肢,一顆頭顱被從身體上砍了下來,就在我腳前邊。  
那雙眼睛還睜得很大,臉上那已經扭曲了的表情……   
是誰殺了他們?  
地下的血已經要凝固,可是,感覺屋裏的血的熱腥的氣息還沒有散去。  
我離去的時候,他們還都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事情就發生在我們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裏面?  
是誰殺了他們?  
我倉惶的看著四周,一步步走進去。這些埃及士兵是曼菲士精心挑選了給我的,可以說個個都是精兵,普通的那些密諾亞並,他們足可以以一當十!可是,現在,他們都死了,全都被殺死了。  
是什麼人能夠有這樣的雷霆手段,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將他們全部殺死?  
我尋找著,是不是,還有倖存的人,有誰還活著,有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眼前儘是已經沒有生機的,一張張染了血的面孔。我覺得眼前有些發暈,伸手扶助了一張沒有翻倒的桌子。  
我站住了腳,停留在一地的鮮血和屍體當中,滿眼滿五的血紅色,讓我的思緒似乎也無法轉動。  
為什麼,這裏死了這麼多人還如此安靜?就算周圍的人已經被戒嚴的氣氛嚇破了膽,難道那些密諾亞兵也不來過問馬?這麼多人被殺,是多麼慘痛激烈的場面,怎麼,難道沒有人聽到這裏的聲響嗎?  
小金扭了兩下,忽然像一道金色的電光一樣脫離我的手腕撲到地下去。  
我的目光有些呆滯的追著它看過去,小金用尾巴卷過一個沾了血的酒杯。  
這輩子……有什麼怪異之處嗎?  
我慢慢的彎下腰,伸手撿了起來。  
酒杯裏沾了血,但是,還可以聞到一點蜜酒的味道。  
不,不是的。  
不是普通的蜜酒。  
這味道,這味道……我聞到過。  
會麻痺人的身體,讓人有意識,卻無法動彈,不能出聲的……   
我,我聞到過這個味道,而且,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是怎麼聞到這味道的!  
就因為這個,他們才被屠殺了!  
因為喝的東西裏被下了這種迷藥,所以沒有反抗,無法還手,連出聲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潛身在暗處的敵人,揮起了無情的屠刀,就像屠宰牲畜一樣,將他們全部,全部殺死。  
那時候他們在想什麼,看到同伴被肢解,然後那沾血的屠刀又揮向了自己……   
那圓睜得,不甘的,絕望的,悲憤而充滿了恨意的眼睛裏……凝固著,凝固著讓我無法直視的,一切。  
我猛地轉過身,那扇敞開了一條縫的側門裏面,那門後面黑洞洞的,像是惡魔的陷阱,地域的入口。  
明明我沒有聽到什麼聲音,但是,我就是,沒辦法把視線從那裏移開。  
那是危險到了極點,卻又帶著致命的吸力,讓人無法……   
似乎起了一點風,不知道從哪里吹來的風,背上冷涔涔的。  
我拔腳朝那邊沖過去,重中的揮開了那扇門。  
沒有人。  
門後面是一條黑暗的封閉的走廊。  
不,我剛剛明明感覺到了!  
這裏,有什麼人能,在這裏看著我。  
會是誰?難道是安多司?  
我第一個想到他,只有他,常年累月的在黑暗中窺視著別人。  
可是馬上我又否決了。  
不是,不是他。  
安多司的目光沒有那麼邪惡,沒有這樣的壓迫感,沒有這樣的殺機和致命的意味。  
不是他。  
我在黑暗的走廊裏奔跑,我不知道,那目光會隱藏在哪里,我不知道是不是,死神是不是就在前方等著我,張開了口,揮起了他的裁判之矛……   
那個酒杯裏,使我曾經在比泰多,落在伊茲密手中的時候聞到的那個迷藥的味道。  
雖然略有不同,但是因為燃成了煙盒下在酒中味道才不一樣。  
難道是比泰多人!  
可是比泰多人什麼時候來了島上!又是什麼時候盯上了我們一行?  
伊茲密!  
那雙狹長的漂亮的眼睛……那掌握可以在記憶中去模糊的面容……   
那個陰沉而又心狠手辣的男人!  
兇手……是不是他?  

127   
忽然間有一點不一樣的動靜,這樣的死寂一片,任何細微的動靜發出來都回如驚雷般清晰刺耳。我已經沒有什麼武器了,可是我有一枚指甲裏面,是有劇毒的。  
那毒是給我自己準備的,但是現在,無論那兇手是誰,我都一定要殺死他!  
我以為自己的動作很快了,可是,經過了那樣的一場激戰,奔跑,我的體力,根本不足夠,讓我去做這樣的動作。  
我是很快,我的指甲也已經觸到了那個人的皮膚,可是我沒來的及劃傷他,手腕就被一把抓住了。  
“愛西絲!”那人清楚地喊出我的名字。  
“安多司!”怎麼是他?  
“是你殺了外面的人!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知道王宮裏發生了變故,我很不安,擔心你,所以想來看一看,可是,這裏怎麼會變成了這樣?是,是誰殺了那些人?”   我的問話一說出口的時候,已經知道不是他。  
他的身上,帶著新鮮的海水氣息,一點殺意和血味都沒有。  
我能感覺的出來。  
他也沒有理由,沒有必要做這樣的事情……   
我的力氣似乎剛才那一下都用了,有些虛脫的吐著氣,低聲說:“我以為……剛才這裏有個人,我在追他,可是,沒有找到,你卻來了。”   
“是那個兇手?”安多司拿出了他的珠子照亮:“他還在這裏?你等一等我,我去替你找。”   
安多司大步的向前沖過去,我扶著牆,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酥軟的像是斷掉了,從頭到腳疼得厲害,卻又分不清是哪里在疼。  
是身體在疼,還是心裏面在疼?  
黑暗的走廊裏,仿佛有許多看不見的壓力和陰影,一重重的向我壓了下來。  
兩百個人阿,包括卡旦亞神官,我們同來的女祭師,那些勇猛忠誠的士兵,他們沒有倒在面對面的交鋒中。  
他們被迷藥暗算,然後就像屠宰廠裏的牲畜一樣,被殘忍的收割走了生命。  
這種做法,還有這迷藥的氣味,都指向了一個人。  
一個絕對有理由這麼做的人,伊茲密。  
那些士兵,那些死去的人,他們死之前甚至發不出一聲質問,一聲呼叫……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死亡發生。  
那些壓抑的,被摧毀的,被殘痛折磨得……   
人死之後,究竟有沒有靈魂?  
寂寞空曠的回廊裏,我卻自己被威壓,被擠迫,被一聲一聲的慘呼逼得喘不過來氣。  
安多司將驛館搜索了一遍回來,他沒有收穫。  
也許是我的錯覺,殺人者早已經離開。也許……   
那人還伺伏在暗處,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愛西絲?”安多司發出不解的聲音:“你這是,做什麼?”   
我推到了油甕,把裏面的油潑了一屋子都是。油和血污混在一起,整間大廳裏,找不到一塊幹的,可以讓人落腳的地方了。  
“我帶他們來的,卻不能帶他們走。可我也不能讓他們留在這裏。”我指指另一邊的油翁:“旁邊的房間裏還沒有灑,你幫我。”   
他沉默,然後抱起沉重油翁走向房間。  
我站在那裏,最後看了看廳裏的情形。我要記得深一些,記得狠一些。我永遠不要忘記,因為我的任性,因為我的妄為,這些人,永遠的留在了這裏,再也回不了故鄉埃及。  
火把拋了下去,火借著油的力,風的勢,一下子就起來了。  
我彎下腰去扶烏納斯——他也是因為我才傷重不醒的,而安多司搶先一步把他扛了起來。  
“走吧。我跟你走。現在我沒有地方去,也無法離開密諾亞了。”   
他空出來的那只手伸過來,把我半狹半抱著,一腳踢翻了那當在地道入口的石頭,朝著深黑的地底潛行下去。  
我最後轉過頭來看這那沖天而起的火光。  
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的。  
今天的痛,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發起了高燒。  
很可笑,連烏納斯都不如。  
他雖然傷重,但是到了地底迷宮沒有多久就醒了過來,安多司給他重新洗了傷口,他自己上了藥包紮起來。  
他問我,其他人呢。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回答的。  
然後,就是漫長的,黑暗中的熱。  
我覺得自己,也許會死。  
可是我不甘心,我還什麼都沒有做。  
曼菲士本來是死也不肯同意讓我來這裏的,但我執意要來。  
伊莫頓的死,卡旦亞醫官和所有那些人的死……   這些都是債,是我欠下的債。  
我得活下去,我不能死在這裏。  
我要……回去。  
還要找出兇手來替死去的人報仇。  
他們給我喝什麼東西,藥,湯,水,我都全部喝下去,但是,卻又無法控制的會嘔吐出來。於是,頻繁的吃藥,嘔吐,高熱反復不退。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烏納斯跪在我躺的那石台旁邊。  
“你……”我迷惘的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三天了。”   
我點點頭,發覺自己的聲音粗啞的不能聽:“安多司呢?”   
“他去找食物了……”   
我平平躺著,身周擺著那淺綠的珠子。  
“陛下。”他忽然俯下身去,頭重重的觸地:“請入我無禮冒犯之罪。”   
“什麼?”   
“您這幾天重病,沒有人照料……我,擅自就……”   
他說的結結巴巴很艱難,我已經明白了。  
我身上穿這一件男式的袍子,乾燥潔淨,這裏只有三個人,不是安多司替我換得,那就是他了。  
“別想這個了,”我說:“生死要緊,還理那些不要緊的事情做什麼。那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的聲音低啞壓抑:“是的。”   

128   
“安多司……他的身世有些……”   
“這個,他提過一兩句,我都明白的。”烏納斯說。  
“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已經都要好了,沒有什麼。”他說:“現在密諾亞封鎖很嚴,只許進不許出,商船和漁船都不能出港了。”   
“不要緊……他們這樣做也並不能長久。米肯尼人那邊的動向如何呢?”   
“現在密諾亞兵還在四處抓人,我上去打探過,外面風聲鶴唳的人人自危,雖然有不少人被抓起來了,但是沒有真憑實據,我想,其中錯抓的一定有不少。而且米肯尼人已經苦心謀劃多年,我想,他們的實力不會就這樣輕易的全被連根拔起。”   
我也點了一下頭,躺了很久覺得骨頭都僵了,示意他扶我坐起來,烏納斯向前膝行,更接近了一些,扶著我靠著石壁坐著。  
他剛才總勾著頭,我看不大清他的臉。  
現在那夜明珠的光映在他的臉上,烏納斯瘦多了,眼眶和面頰都有些向裏凹了進去,嘴唇上和下巴上都冒出一些稀稀拉拉的青色鬍子茬,憔悴的都快脫了形。  只是這樣看起來,原來他和曼菲士臉上都有的,那種年紀相仿的青澀少年的氣息全褪掉了,瘦削的臉龐顯得堅毅而剛強。  
“還有一件事情。”烏納斯低聲說:“我們進宮去的那天晚上,密諾亞王也遇刺了。”   
安多司的那個體弱多病的弟弟?  
“刺客的手了嗎?”   
“應該是受了重傷,但是並沒有聽到王宮中傳來其他……消息。”   
他所說的是什麼消息我心知肚明。  
安多司和他的弟弟還真是兩個極端,他就強壯到跟怪物一樣,但是他的弟弟卻病弱的連屋子都出不了一步。這樣的一個人如果遇刺,還受了重傷,以現在的醫療水準來講,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沒有消息傳出來,並不一定說明他現在還活著,密諾亞的王太后,安多司的母親,這女人很不簡單。她扶持病弱的兒子,一手把持密諾亞的軍務政治經濟……在這種時候如果密諾亞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傳出來,一定會動搖軍心民心,給米肯尼人可趁之機。  
我說:“也有可能,密諾亞並沒有遇刺,這消息只是放出的煙霧,迷惑那些米肯尼人。”   
“是的。”烏納斯低聲說,他接下去一句話說:“我們應該想辦法儘快離開密諾亞島,因為那天……驛館發生那樣的慘案,後來有著起熊熊大火,密諾亞那邊的觸地結論應該是……我們全都遇害了才是,如果他們通報埃及那邊,恐怕我們埃及國內倒會有誤會,認為您已經遇害,這樣一來事情就更加棘手。”   
“朱利安他的人手,還能遞消息回去嗎?”我想恐怕是不能,既然烏納斯說,許進不許出,連漁船都出不了港,商船也不行,那麼消息當然無從傳遞。而且,朱利安那天與我們在王宮失散,不知道他有沒有順利脫險……   
“有件事,我想和您問一聲。”   
“什麼事?”   
“那天夜裏,驛館中沒有一個人生還嗎?”   
我心口像是被刀子剜絞,呼吸滯了一下,低聲說:“我數過了,沒有。所有留在驛館裏的人都死了……”   
“我這幾天都在想這件事……如果那人,姑且略過他的身份。他能同時給驛館裏這麼多人下了藥,這件事很不尋常,因為這些人並不是全在一起進食,士兵們是自己開夥的,而卡旦亞醫官他們吃得東西是負責驛館這邊事務的人給做的。晚飯我們也留在驛館一起進食,但是你我並沒有問題,您那只對毒物敏感的金色聖蛇也沒有反應,說明毒應該是我們走後下的,我想,應該是晚上我們走後他們進食的茶點有問題……那人能夠將所有人全部一一用藥迷倒,說明他很瞭解驛館內的情況,所以下手才如此準確。或許密諾亞這邊負責接待和照看驛館的人和他們勾結,也許根本就是密諾亞人做的。
或許……我們一起來的人中,有誰有意無意洩漏了詳細情報。還有,既然幕後兇手有下藥的機會,不下毒藥,下得卻是迷藥,然後再費一次功夫將人全部殺死……我猜想,他們一定有這樣做的更深一步的理由。”   
我也隱約想過,只是那晚之後我一直神志不清,所以思路和這件事情的情形沒有烏納斯現在分析整理的這樣清晰。  
“你接著說。”   
“是。這樣看來,這人必然有不能將人直接毒死的理由。原因的,可能是因為,他一開始想要的不止是殺人而已,也許還想要問出一些情報口供來,所以才不直接下致命的毒藥,採用這種比較費事而且需要更多時間和力量的方式,先下迷藥,再逐一殺人。也許,在這所有人中,有他們不想殺死的人,所以下了迷藥之後,再區別對待……但既然留在驛館內的所有人都被殺了,說明他要找的人,並不在那些被迷倒的人其中。”   
他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白。  
我慢慢的說:“他們那些人要找的……恐怕是我。”   
“是的。”烏納斯說:“可是密諾亞人知道現在大概也還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究竟是什麼人,能夠瞭解到我們的情況,又是什麼人如此手狠手辣將我們的人全部殺死,這件事情……”   
“我有一個懷疑的人。”我仰起頭,看著上方黑黝黝的洞穴空間:“剛才有一點你沒說對。那迷藥也有可能不是下在食物茶水裏的,而是點燃之後,靠煙氣將人迷倒的……我回去的時候,屋子裏有那種氣味,我知道那味道,我聞到過,”我頓了一下:“在比泰多王宮裏。那一次,我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去救我的時候,在比泰多伊茲密的寢殿裏,也有那個味道。”   
烏納斯霍的站起身來,一字一字像是從刀鋒上滾出來一般鋒利而冷酷:“是比泰多人!”   
我現在注意力,卻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你說,比泰多人也會在密諾亞島上嗎?他們什麼時候到來的,為什麼毫無痕跡動靜?他們又怎麼摸上門來算計我們。我來到這裏的事情密諾亞人都不知道,他們卻知道了嗎?你剛才說,我們的內部……也許有人與他們互通消息……”   
可是留在驛館中的人都死了啊。  
那天晚上離開的,只有我和烏納斯。  
他我是信的過的,我自己當然也不可能。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啊,我突然想了起來。  
不不,那天晚上不在驛館的,還有朱利安!  可是,朱利安他一直負責情報這方面的事情,如果他要出賣我們早就出賣了,他現在生死不明,我們只憑這樣的猜測,怎麼能斷定一定有內奸,而且內奸就一定是他呢?  
我覺得頭又疼了起來,閉上眼,忍不住皺起眉。  
烏納斯說:“您不要想了,快躺下休息。這地底覓工果然包藏秘密,雖然……安多司告訴了我一些路徑,我還是不能離開這塊地方太遠。無論是密諾亞兵還是其他人都不能找到這裏來,您現在很安全的。那些事情,我們從長計議。等安多司找食物回來了,我再問他打聽到什麼消息,看有沒有辦法儘快地離開密諾亞,我們得回去!一定要回去!”   
是的,烏納斯說得對。  
我們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現在的我,還有烏納斯,一個傷一個病,自保都難,更不要說報仇反擊。而且,不管是明裏的密諾亞人也好,暗中的密肯尼人或是比泰多人也好,都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們……   
我要查出伊莫頓死亡的真相,要找出兇手提那些死去的埃及士兵和卡旦亞醫官他們報仇……首先我們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11 PM     標題: 14861字節

129   
烏納斯端了水給我喝,燒已經全退了,這水是地底下的,冷的徹骨,我打了兩個寒噤,烏納斯臉上神情我看的清楚,把盛水的陶碗還給他。烏納斯想說什麼,我從他肩膀處朝後望過去,輕聲說:“安多司,你回來了。”   
烏納斯站起身來,他的動作靈敏輕快,象只小豹子似的有勁氣。我有點恍惚,原來烏納斯個子要矮一些,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和曼菲士差不多高了。他只問:“有沒有船?”   
安多司悶不吭聲,看了我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看看石壁,一個“有”字說的聲音很低。但是聲音再低,在這麼安靜空曠的地方也聽的一清二楚。  
有船?”我也意外了。這種時候,安多司還能夠找來能出港的船?烏納斯既然這樣問他,那船肯定是可以載我們會埃及的船了,安多司他怎麼會有辦法?  看來,我對他的瞭解,也僅止於淺淺的一點。他過去十幾二十年日子怎麼過的,我當然不清楚。他一生下來就被送到這地底,誰給他吃,誰給他穿,他母后對他的情況難道就一點不知道由他在地底做一個野人自生自滅嗎?要那樣他小的時候就早該餓死了。就是現在,他穿的,用的,吃的,甚至還能找來藥,自然不會是樣樣都偷來的。  
安多司,他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門路和辦法的。  
這些事並不複雜,只是一開始我心裏全裝別的事情一時沒有仔細琢磨他。  
烏納斯聲音大了一些,也急了一些,問:“什麼時候能走?”   
安多司又看看我,低下頭說:“等今天天黑,那船已經有了。”   
我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安多司又加了一句:“可是愛西絲剛剛退燒,她身體還不能經海上風波顛簸……不如再等些天……到了海上水食都不充裕,也沒有多少藥……”   
我靠著石壁喘了兩口氣,低聲說:“不,我們今晚就走。已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必須會埃及。海上的事本來就說不準,要是有風浪,讓我死在海上,那是也是尼羅河女神的安排。”   
“可是……”安多司又開始搓手:“可是,再多休養兩天,我再多準備準備……”   
“我相信就是現在,你應該也已經做了你能做的準備了。”我抬起頭,忽然說:“安多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他愣住了。  
“是的。”我點點頭,想向前邁步可是沒有力氣,整個人都快貼在石壁上了,腿軟的像是抽去了骨頭一樣站不住:“跟我們,會埃及……我雖然不能許諾給你其他,但是,讓你站在陽光底下,堂堂正正的生活,不會讓你稱你怪物,以你為異……”   
我自己說了半句,也覺得說服力不強。  他留在這兒,起碼還有他的根底。跟我走?我自己會不會在海上送了命還不一定。這和商船軍船們出海可不一樣,安多司找來的肯定不可能是大船,多半是漁船的可能性高。而且船上有沒有水手舵手,恐怕也是未知數,我想,恐怕是艘空船的可能性更大。我和烏納斯兩個就算能升帆掌舵,在茫茫大海找到埃及的方向回去……   我想,機會真是一半對一半。  
好的那一半,還真的看申明眷顧不眷顧了。  
“不……”安多司低聲說:“我是密諾亞人……”   
他的聲氣也不怎麼硬。  
他在這裏是見不得光的人,可是,這裏畢竟是他出聲長大的地方,他熟悉這裏,在這裏他安全,放心。  
跟我去一個新的地方,能不能去到還是未知數。去了之後,他有什麼憑藉?  
“你們再休息一會兒吧,我去再張羅一下,等天黑之後……”   
安多司慢慢退了一步,我說:“等等。”   
他回過頭來。  
“伊莫頓……”我低聲說:“我帶他一起走。”   
“什麼?”   
安多司和烏納斯都意外了。  
“我不能讓他一個人躺在這裏……我要帶他回故鄉去。”   
“可是,可是他……”   
我微微點頭:“我知道這很難辦的,可是我本來就是來找他的。現在保護我的人,陪同的人,全都讓我丟在了這裏,伊莫頓死亡的真相,我還是沒有查的明白……”   
安多司嘴唇懂了一下,但是沒有出聲。  
“伊莫頓,我要帶他回去。燒成灰,我也要把他帶回去……”   
烏納斯扶住我,低聲說:“請您別自責。”   我搖搖頭:“我現在沒有那個心思和時間,安多司,伊莫頓,我不能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裏。整個帶走也好,燒成灰也好,我現在就辦,今天晚上,請你送我們上船。”   
安多司沉默不語,烏納斯也沒有再說話。  
地下迷宮裏似乎傳來一陣陣的令人毛骨悚然似的聲音。其實想的通透,那不過是風聲,海浪聲,在這裏面反復激蕩傳遞扭曲,最後變異成了這樣的怪聲。但是挺起來,還是令人不寒而慄。  
“我有東西,可以讓你……把他整個帶回去。”安多司說:“我母后有樣東西,放在她的小神殿裏,我去取來給你。那個,含在口中,不用冰塊,人的身體也不會……不會變壞的。”   
他匆匆說了這幾句話,大步轉身走了。  
我只看見他的袍子角微微揚起了一些,整個人就已經沒入了綠光映不到的黑暗之中。  
我的腳又軟了一下,慢慢滑坐在地下。  
烏納斯拿起一塊薄毯,替我披在身上。  
“您再休息一會兒吧,我守著。”   
我攏緊了身上的薄毯,只覺得地底下的寒氣一陣比一陣濃,卻說不出話來。  

130   
安多司取來了可以含在口中,保持人屍身不腐的珠子。  
這東西,我聽說過。慈禧太后似乎也有這麼一顆,但是後來盜墓的時候到底還是沒有能夠保全。  
安多司拿來的這顆顏色有些淡淡的微紅。  
安多司說:“給他含在口中,就可以了。”   
我低聲說:“這東西很珍貴,你拿給了我,你怎麼辦?不會有麻煩嗎?”   
“不會的。”安多司的聲音很平靜,不象去取珠子前那樣沉鬱而又顯得不安。有些事在做之前會前思後想,做了之後倒覺得不過如此,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而變的坦然了。他說:“就算母親知道是我取走的,她又能將我怎麼樣呢?我也沒有什麼別的可介意的。”   
“我會還給你的。”   
“不必了……”他說:“我送給你的,你……你以後看到這個,偶爾會想起,在密諾亞,在這裏,還有個人,記得你。”   
他點了一下頭:“這樣就可以了。”   
“我會再回來的。”   
密諾亞,我會再回來的。伊莫頓究竟是不是王太后派人所殺,驛館裏被殺的那些人,他們的死,是畫在我心頭一筆濃重的血色,我絕不能忘記。  
我也一定要將這件事查個清楚明白。  
那隱在幕後的兇手,我決不能放過。  
安多司送我們上船,一路在地下曲曲折折的路並不好走。但是海浪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不知道我們拐了多少道彎。  
最後,眼前不再是漆黑的地道,我看到了深深的,黑藍色的天空,一輪彎月,無邊的大海,還有泊在岸邊的陰影裏的一隻船。  
船上並不只有我和烏納斯兩個人,還有六個水手靜靜的站在船舷邊和甲板上,他們沉默不語。我看了一眼安多司,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來歷。安多司說過他不認識什麼人,他只和伊莫頓做過一段時間的朋友。那麼這些人,是誰替他找來的呢?是王太后嗎?還是別的什麼人,他沒有告訴我的?  
對我疑惑的目光,安多司沒有解釋什麼。他只簡單的說,這些水手很可靠,不多話,他們會送我們走。  
我們上了船,伊莫頓被安置在底艙。  
旁人的船底會放一塊石頭,壓船的。還有許多說法。  
這條船沒有放石頭,卻放了一具屍首。不知道,海神會有什麼說法。  
我以前請商人們畫的海圖不在身上,但是我卻記得,從密諾亞向西,先去摩多而那島,然後我們可以從那裏坐商船回去,這條船隻是小漁船,想要越過漫長的海域送我們回埃及是不太現實的,送我們到摩多而那島,應該是夠了,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摩多而那?”安多司說:“那裏似乎……是有個小港口的。你們要去那裏嗎?”   
“往來的商人曾經提起過,英愛可以,這船很小,要靠它回埃及很不容易。”   
“是的,那裏經常有商船的……”安多司有點出神:“我倒把那裏忘了。”   
我原來也沒有想起來那個小島。  
但是安多司也知道摩多而那,可見他對外面並不是一無所知。  
人和人相處的時間越久,就越覺得不瞭解對方。  
我不是不好奇,這船安多司到底是怎麼樣找來的,這些人又怎麼會聽從他的安排?  
我的疑惑只多不少,因為上船之後就發現,這船看起來是小漁船,還掛著網,上去之後卻發現不是漁船的規制。就像那一次比泰多人綁架我一樣,看外表是商船,但本質上是艘軍船。這一條也是一樣,只體積更小,造船的工藝水準看起來不管是與比泰多相比,都要高超許多。  
“你們快走吧。”安多司站在岩石的陰影裏,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說:“上次那個珠子,你還帶在身上嗎?”   
我搖了搖頭:“真對不起,我想,大概是被我弄丟了。”   
“不要緊的。”他說:“那個不重要。我……這個給你吧。”   
他遞過來的東西既涼且沉,我低下頭。  
石頭刻的,似乎……是個哨子。  
“這是?”   
“這個是我親手刻的……”他沒有再說話,忽然間矮身下去,我以為他跌倒,可是他卻是彎下腰來,我覺得似乎有一點風,又像是一片羽毛,輕輕在我的手背上擦了過去。  
然後眼前的人,一轉身便不見了。  
我知道他是回了迷宮裏,但是卻有一種……他被黑暗吞噬了的錯覺。  
烏納斯拉了我一把:“我們得快走,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船收了攬。悄悄的向外滑。 
烏納斯低聲和我說,應該是太近岸怕被看到,所以現在不能揚帆。  
這些事情我懂得不如他多,烏納斯說的沒有錯,大概離岸該有一兩裏地了,那記個水手才把帆升了起來,轉舵起航,一直向西。  
一直……向未知的前方駛去。  
“給您。”   
我看著烏納斯遞過來的乾糧,做的很硬的餅子,這種餅也很幹,不然難於保存。  
沒有胃口,我也接了過來,然後掰了一半遞給他。  
和烏納斯之間的身份差距,不知不覺的變的模糊了。  
一起出生入死,那種時候,顧不了我是女王,他是奴隸出身的侍衛。那種時候,我們是同伴,要一起活下去的同伴。  
這一次來密諾亞,我們什麼也沒做的成,就像一場賭博,手上所有的籌碼全輸的乾乾淨淨。如果沒有認識安多司,可能我自己也會死在這裏不得翻身。  
以前……一直是太順利了。即使是落到比泰多人手裏又逃出來,我讓比泰多人吃了大虧。回途的時候,還和曼菲士順手除了亞爾安,衝垮了亞述城。  
我以為我自己很有本領……其實,我太高看自己了。  
就帶著一點人,冒冒然跑到自己根本不瞭解的密諾亞來,現在落得全軍覆沒……   
我坐在哪兒,把幹硬的餅一點點掰開塞在嘴裏。餅子的味道是有些酸苦的。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摻進了鹹澀的,眼淚的味道。  
“您休息吧。”烏納斯說:“您睡艙裏面,我在這兒守著。從這裏一路順風過去的話,大概明天的日落時分就可以到了我們要去的地方了。到時候我們帶、、、、帶著那樣一件行李,要如何找商船捎帶我們,還是個問題。我想,只好找大口的箱子裝起來說是貴重貨物……”   
我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你看起來比我睡得還要少多了,眼睛都是通紅的。你睡吧,我再這兒坐一會兒……”   
“這不行!您……”   
截住他的話:“好了,沒什麼不行的。你熬到了,那麼誰來保護我呢?”   
他沉默了一下,這句話看來對他非常好用。  
“是。”   
他只說了這麼一個字,就抱緊了懷裏那把另找來的銅劍,靠在板壁上。  
只不過幾秒鐘的工夫,我就可以看出,他睡著了。  
這些天,恐怕他都沒睡過,而且,他的傷比我的病只重不輕。  
再熬下去,我恐怕烏納斯……也會就在我眼前倒下去。  

131   
我們在摩多爾那島下船,因為烏納斯的請求,船上的水手們連衣用木板給釘起了一個很簡陋的箱子。  
——我們用來裝伊莫頓的身體。  
然後就是找商船,去埃及的商船正好在明天一早就會駛出,我用一枚價值頗高的耳飾換來了隨船同往的許可。當然那些人不知道我們的箱子裏裝了什麼,那船主問起來的時候,烏納斯說是隨身的行李和一些零碎的東西。  
我用紗把頭臉裹起來,只露出一線,可以讓眼睛看到外面就可以了。烏納斯與我兄妹相稱,說是商人的兒女,家在埃及的孟斐斯城北。  
那個船長不著痕跡的和烏納斯聊天,套他的話。但是烏納斯根本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答不上話或是說的驢唇不對馬嘴。他說起商路來十分熟悉,講起布匹和香料,甚至珍珠寶石都四頭頭是道。這年頭的商人們多半什麼都會販一些的。賣布的說不定也會捎帶上幾個陶盆陶罐,反正嵌在布料中間,這些盆罐不會在旅途中容易碎裂。賣珠寶的也會同時帶上香料和一些其他的奢侈品。  
我有些迷惑,不過接著我就想起來,烏納斯是從小奴隸變成的侍衛不錯,但是他做奴隸之前是什麼人,不並不清楚,曼菲士沒細說,我也沒有去查問過。  
他以前,是商人之子嗎?  
而且,儘管他十分沉默,能不說的話就不說,也從不做什麼多餘的舉動,還是可以看出,他的教養很良好,絕不是粗鄙的家庭可以培養出來的。  
我們分到一間船尾的小艙,可以說,窄到……我從來沒住過這麼窄小的地方。具體有多大呢?整間艙室的地面可以並排躺四個人,我指的是胖瘦均勻的人,不包括超標的,像那個不幸燒死的卡布達神官一樣的胖子。這麼大的空間,放完那口木箱之後,就只能躺得下兩個人了,還是緊緊挨著的。  
烏納斯還是堅持要守在艙門口,讓我安心睡。  
“你得了,”我們小聲在艙裏說話:“他們會懷疑我們的關係和身份的。”   
“可是,我作為兄長,守門……”   
我打斷了他的話:“埃及的舊俗是很深入人心的。”   
這舊俗是指——近親成婚。  
烏納斯愣了一下。  
我說:“這種情形下,別管什麼身份的分別了。在大海上,講身份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慢慢低下頭不說話。  
我們也帶著淡水和粗餅,還有一些醃肉。但是恐怕這些不夠,還是得從那位船長那裏買些水和食物。這艘船裝了許多的布料和香料等物,是四位不同的商人一起負責的,加上他們的夥計和水手,大概有不到一百人。  
幸好這不是遠洋海路,否則光這些人要喝的水要吃的口糧也是一個巨大負擔。  
所以……從遙遠的東方來的貨物,才會比黃金還要貴重。  
我想起那些很久之前,父王還在的時候,我指揮著商隊給我找那些能讓我有些親切感的,來自東方的器物的時候……   
明明中間也只過去了幾年,可是感覺上,已經是前生的事一樣遙遠。  
那時候雖然也有憂慮,但是……但是我並沒有經過創痛。  
那時候我還沒有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失去。  
但是一件一件的事接連發生了……   
我和烏納斯一起躺了下來,他側著身貼著牆,僵硬的很。這樣的休息,只會讓人更累而已。  
“你把我當成你的侍衛同伴好了。”我低聲說:“這沒什麼。”   
他猶豫了一會兒,緩緩的,躺平。  
但是還是沒有讓他的肩膀碰著我的。  
我在艙板上鋪著一層薄毯,躺在那裏。  
一邊是那口木箱,一邊是烏納斯。  
還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安全回到埃及,可是這時候我心裏覺得很踏實。  
外面傳來海浪聲,還有水手偶爾在前面甲板上走動的聲音。  
“烏納斯,和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我低聲說:“那一回,在街上面,那些人為什麼要追趕你呢?後來你怎麼做的奴隸,又怎麼到的曼菲士身邊?”   
烏納斯的聲音也很輕,如果我們不是靠的這樣近,應該什麼也不會聽到。  
“那些事,都過去了。”他說:“我都要忘記了。”   
這就是不想說的意思,我明白。  
人人都有不能告訴他人的隱情,我也有。  
在海浪聲中,我睡了過去。  
在海上的日子,我沒有出過艙房。畢竟船上的水手們對女人的態度是什麼樣,混過商路上過海船的人都知道。什麼事都是烏納斯來經手出頭,我就把自己老老實實的關在艙裏,讓所有人都認為船上沒有這麼一個女人的存在。  
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我就守在這樣一個狹窄的讓人呼吸不暢的艙房裏,對著那只木箱。  
我想了很多,很久。想了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  
淡水裝在陶罐木桶裏,味道已經非常不新鮮,餅子和乾糧也吃的人想吐。船上的人有時候會捉魚,可是多半都是生吃的。或者,醃了吃。  
現在想想,後來日本人吃生魚,其實一開始是因為他們沒得辦法熟吃。和我們現在的情形一樣。  
我守著躺在木箱裏的伊莫頓,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平靜過。  
在水手們越來越焦躁同時越來越希冀的心情裏,在船上的淡水和食物都已經不夠充分的情形下,我們的船,看到了彼岸。  
烏納斯出去打聽了情形,回來之後他露出了一些輕鬆的神情。這在他,是非常難得的。這些日子我們共處一室,我就沒有看到他什麼時候真正的放鬆過。  
“船正要準備進港靠岸,他們先搬貨,我們最後下船吧。”他看了一下我們那只木箱:“這裏應該是西奴耶將軍的駐守地了,要我去通知他一聲麼?”   
“有這個必要嗎?”   
“是的。”烏納斯說:“否則的話,下船的時候所有的貨物都要打開查驗的。”   
啊,是了,我們這個箱子,是不好查驗的。  
“你親自去嗎?”   
“不,我打發碼頭的人去。”他說:“那麼我就去安排了。”   
他說了,但是步子還沒挪動。  
我微微一笑,伸手把他腰裏的劍拔了出來。  
“都已經回到埃及了,還擔心什麼?你還怕我沒有自保之力嗎?”   
他垂下頭,態度恢復到了,曼菲士帶他來見我,告訴我他的名字時,那種恭敬的態度。  
是的,很恭敬,但是沒有其他了。  
“是,那麼請您稍等,我這就回來。”   
我看他轉身離去,緩緩步出了艙房。  
熟悉的,有些灼熱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  
金紅色的沙漠,碼頭上來來去去的忙碌的人們,熟悉的,說找孟菲斯下埃及口音的那些聲音,遙遠又近切。  
讓我覺得恍如隔世。  
熟悉的,乾燥的風吹過來,掀起我一直蒙著臉的頭紗。  
我眯起眼,抬頭看天。  
有一道視線,似乎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我攏住頭紗,轉過頭去看看。  
不遠出有一艘大船正在進港,船頭上站著一個男人。看我的人就是他。  
他穿的衣飾,明顯不是地中海附近的這一帶地區的打扮。雖然離的遠,我還是看到了他戴著的圈簾上面有閃閃發亮的寶石和金飾。  
就是財大氣粗的商人們也不會在危險的商途上還做這種打扮。  
這男人不是商人。  
不是商人卻又長途越海而來……   
我眯了一下眼。  
他身後走出來的人穿的很普通,倒像個商人的樣子。他們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我轉過頭不再看那邊,烏納斯已經在岸上辦妥了他要做的事,找過人替他傳話了,然後又匆匆的想棧橋這邊走來。  
看來他把我當成易碎易暴物品,不可稍有懈怠。  
我不知道自己是覺得放心,還是覺得有些失望。  
遠遠的岸上有人來了。  
持矛開路的士兵,和穿著敞袍圍裙的官員。我眯起眼,這個人……我有些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應該不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官員才對。  
烏納斯的消息不過剛送過去,來接我們的人不可能來得這麼快啊!  
我看著他們經過棧橋,越過了一身平民裝束的烏納斯,大步走向……正在泊下的,離我不遠的那艘船。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12 PM     標題: 11507字節

132   
“怎麼樣?”   
“一切該很順利的。”烏納斯說。  
我轉頭看那邊船:“不知道是什麼人,我看有官員去接待,還帶著儀兵。”   
“要我去探聽下麼?”烏納斯說:“八成是哪位國的使者吧,看起來……派頭挺大。”   
我們站在船頭,熱風吹著人有些熏然欲醉的感覺。  
有那麼一段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沒辦法再回埃及了。”   
烏納斯沒有接著說什麼,只是隔了一會兒,才說:“您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我說:“我知道。”   
我和他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也許是這一段時間一直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所以,他心裏想的什麼,我心裏想的什麼,對方約摸都能夠猜出七八成來。  
這叫……默契?  
身後有腳步聲,我們轉過頭,這艘船的船長和一個同樣戴著圈飾的人走了過來。  
從那條船上來的?  
他們想做什麼?  
烏納斯並沒有象在船上那樣擋在我的身前,因為我們已經回到了埃及,他也再沒有必要和那個特權來充當我的哥哥了。  
“啊,你看,烏訥,剛才一直在忙著,忘了招呼你。你們需要幫忙麼?”   
烏訥是烏納斯用的化名,和那船長打交道的時候他報出來的。  
這位船長本身也就是位商人,他的性格就是天下所有的商人的性格。  
當然,在他的身上,商人的首要品質顯得很突出。我身上的首飾本來也不多,然後已經陸續的落到了他的手裏,當然,為了不暴露身份,那些金飾有的都被烏納斯砸扁或是捏變了形才交給他的。  
這位船長不算什麼惡霸強人,他只是比較唯利是圖,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和我以前合作的商人哈山,還有他的同伴卡布達比起來,這位船長的貪心是可以跟他們相比了,但是智商卻遠遠不足。  
“您太客氣了。我已經通知了我們在這裏認識的人來接我和妹妹。請問您還有什麼事情?”   
“啊,是這樣的……”船長的話剛起了個頭被身後那人打斷。  
“是這樣的,我們主人,對你的妹妹很感興趣,請問你打不打算……”   
他下面的話沒說,但是我當然明白他要說的什麼意思。  
烏納斯也明白,不過他只是抿緊了唇,然後轉頭看看我。  真是……   
我忽然很想笑。  
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覺得有件事情很好笑。  
這個人的提議,對我來講真是聞所未聞,實在是……實在是……   
我在面紗下微微笑:“請問,您的主人,打算為我付多少身價呢?”   
那人精神一震,說:“是這樣的,我的主人說,可以出到五百埃及金幣。”   
我越來越想笑了:“啊,這可真不少,是不是烏訥?”   
五十個金幣都可以買一個極漂亮的上等舞娘了,五百呀,還真是大手筆。  
烏納斯哼了一聲,說:“不賣!”   
倒還真有點被羞辱的哥哥的架式啊。  
如果我身邊的人不是烏納斯而是曼菲士,那火爆小子會說什麼?有人要買他老姐,這小子是會像烏納斯這麼客氣的說不賣呢,還是會暴跳如雷要和人拔刀子拼命?  
“聽到了?他說不賣。”我客客氣氣的說:“二位請回吧。”看轉頭看一眼堤岸上,大隊的士兵正匆匆的……湧來。是的,不是走來,跑來,是湧來。  
我顧不上理旁邊那兩個人,忽然想起來,如果密諾亞的消息早於我們傳到埃及,那麼我在他們的認識裏,應該已經是……死了。  
糟。  
曼菲士也已經以為我死了嗎?  
那麼他……他沒做什麼傻事吧?  
從密諾亞直接到達埃及,不用像我們一樣繞道,一定會快一些,而且,軍船也比商船走的快的多。  
“您下船吧。”烏納斯微微躬身。  
“不……看看來的人是誰吧……”我看著那些湧來的大隊士兵,碼頭上幾乎已經全被占滿了。那位船長和那個說要買我的傢伙都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船長喃喃的說:“這……這是……要做什麼啊?難道是要封港嗎?”   
那個要買人的使者卻露出了自以為了然的微笑:“呵呵,這一定是來迎接保護我主人的埃及兵。呵呵,我們……”他換了話題:“姑娘,你當然很美麗,可是你不知道你的拒絕讓你錯過了什麼,我主人擁有的財富和權勢你是想也想不到的……”   
他說了一半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那些湧來的兵,並沒有要衝著他們那條大船過去的意思,而是直直的沖著我們這條船來了。  
走在那些士兵最前端的人,那個人……   
已經可以看見他的身形面龐了。  
稍長的面容,微卷的黑髮。  是西奴耶。  
他沒有上跳板,站在那一端喊:“烏納斯!是你嗎?”   
“是!”烏納斯大聲回答!  
我緩緩轉過身,面朝著西奴耶。  
那個英姿颯爽的青年將軍,怔怔的站在那裏。  
然後,他緩緩的,在跳板的那一端,跪了下去。  

133   
我就這樣看著,西奴耶在棧橋上,在跳板的另一端,緩緩跪了下來。  
“陛下……女王陛下……”   
我低聲說:“好久不見,西奴耶。”   
隨著西奴耶的跪下,他身後跟隨的人,也默不做聲的,跟著跪了下去。  
就象一股浪潮一樣,向後擴卷開去。  
港口上的人,就算不是士兵,但是也都被這股氣氛席捲著,跟隨他們一起跪了下來。  
燦爛的陽光下,我望著在我面前跪伏下的這些人……   
我想,我並不認識他們,他們中,也恐怕很少有人知道我是誰。  
但是他們的敬服,畏懼和崇拜,並不因為這樣而有所遲疑。  
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沒有歸屬感,可是……沒有分離就不會知道重聚的寶貴。  
如沒有這兩次離開埃及的土地,我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無助,這麼希翼重回埃及女神的懷抱。  
在外面漂泊的日子就如同無根的蒲公英,我的根,在埃及。  
我緩緩的踏上跳板,走下了船。  
迎面吹來的風拂去了我遮在頭上臉上的紗,我也沒有去再去將它攏起來。  
我在西奴耶身前停下,他低下頭去,吻了一下我的裙角。  
“愛西絲陛下,歡迎您歸來。”   
“您太客氣了,西奴耶。”   
我的下一句話還沒有問出口,港口上又產生了騷動。  
我抬頭看過去,人群像潮水一樣紛紛向兩邊推開,就象被割開的水面,也象風吹過的待收割的麥甲。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出埃及記裏,摩西令紅海分開的故事。  
那來的人,不用去猜想,我也知道他的身份。  
那是一匹我很眼熟的黑色駿馬,它一路穿過人群,長驅急奔,直到了港口處的棧橋橋頭,馬上的人才一勒韁繩。那馬奔行過速,一下子急刹住馬蹄,前蹄高高揚起,人立起來。在耀眼的陽光下,顯得那樣英偉傲然。  
我仰起臉,看著那馬上的騎士翻身躍下了馬背,大步踏過棧橋朝我跑過來。  
曼菲士。  
他大概是一路急馳,身上帶著亮晶晶的汗水,在陽光下看起來,仿佛他一身灑滿了一層閃光的寶石碎屑。他的身量仿佛比我走的時候更高了,肩膀也顯得似乎更寬了一樣……   
我看到的東西只有這麼多,然後,他離我還有兩三步遠的時候,我朝前邁了一步,然後腰間一緊,身體一輕,兩腳就被抱離開了地面。  
曼菲士的手臂緊硬的象鋼鐵一樣,我幾乎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  
他身上因為激烈的運動而產生的熱度,讓我有種疼痛的,即將會被燙傷的錯覺。  
“姐姐。”   
他的聲音很低,呼吸急促沉重,嗓音還顯得很沙啞。  
“曼菲士。”我低聲說:“我回來了。”   
他不做聲,只是緊緊的抱著,緊的我都無法呼吸。  
有什麼東西,熱燙的,帶著濕意,迅速滲透了我的衣服。  
曼菲士,他哭了?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也是濕的。  
“我沒事……沒事,我回來了。”我輕聲說:“這麼多人看著,我們兩個可不能哭鼻子啊。”   
他根本不理,以前那麼愛面子的傢伙,現在卻一點體面不要,就這麼把我抱的雙腳離地,呆在棧橋上不動。  
他的聲音比剛才還要低沉沙啞:“我……我聽到密諾亞人說,埃及派去密諾亞的人,包括使者,醫官,士兵,全死了,全都被米肯尼奸細殺了……我不肯信,我一直不相信,我相信姐姐你絕不會死,你一定會回來!”   
“是啊,我不會那麼容易死去,我回來了……”   
我認為我比曼菲士理智,一直以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在依賴我,我是他的精神支柱,我覺得我比他要強……   
可是現在我卻覺得,我從他那裏得到了很多。  
力量,安慰,讓我一直惶然的沒有根底的心,一下子好象從他那裏汲滿了力量。  
這一刻我特別真切的感覺到,我是真的回來了。  
剛才還覺得恍惚,現在才覺得實實在在的,我是真的回來了。  
不再有傷害,不再有黑暗,不再有危險……   
那些並不是不存在,但是曼菲士,他的肩膀似乎可以替我把一切承擔下來。  
我一直站的很直,以前是,以後也是……   
可是現在,我很想軟弱一會兒。  
就靠在他肩膀上休息一會兒。  
就一會兒,就可以了。  
我很累了,我想好好的歇一歇。  
“姐姐,你瘦了。”   
“是麼?”我看著曼菲士。不知道是我們的確分別了太久,還是曼菲士真的長大了。他臉上那些稚氣全都不見了,線條鮮明深刻,極其英俊。  “
回去吧,請你,再也別離開我了。”   
我微微笑:“好,我們回去吧。”   
可是曼菲士下一個動作,卻讓我睜大了眼。  
他居然把我打橫抱起來了。  我……   
曼菲士大踏步的朝港口走去,我則是完全僵住了。  
這種抱法……這個,只適用于凱羅爾吧?眾目睽睽……看到這一幕的人會怎麼猜想?  
可是這種場合他抱都抱了,我要是拒絕或是掙扎……那麼估計別人心裏的猜想會更加精彩豐富吧。  
曼菲士的步伐很穩,港口的士兵,那些泊船上的商人水手,還有那些被裹挾在一起的人,都跪伏於地。  
所以,那仍舊站著的,立在那艘大船船頭,佩著金飾和寶石的那個男人,就顯得格外的突出。  
他是從哪里來的?  
我隱約覺得,好象自己忘了些什麼,只是現在已經沒有餘暇去想那些。  

134   
“愛西絲陛下。”   
我緩緩轉過頭,沐浴之後,我安然的坐在那裏,紅著眼圈的塔莎替我將頭髮一點一點的抹上高級的從花瓣和香木裏搾的精油,然後細細的編成辮子,再綴上金流速。  
烏納斯伏在那裏,他的身後,有四個奴隸,抬著那口木箱。還有幾位僧侶守在那木箱的旁邊。  
“辛苦你了。”我淡淡的說。  
烏納斯頭也不抬的單膝跪在殿門處。  
我有些微的悵然。  
我們曾經那些親近,就像……朋友,就像生死之交的同伴。  
但是,回到埃及,回到了王宮之後,我還是我,他還是他。  
我是女王,他是護衛。  
打一個比方,我和曼菲士,我們應該是並坐在金字塔頂的最高處。而烏納斯,就算不是塔底塔基,也絕對達不到中級的地位。  
我和他都知道,這一點不會改變。  
塔莎手裏的動作停了一下,她拿著一把牛角梳,看看烏納斯又看看我,低聲說:“陛下,要戴頭冠嗎?”   
“當然。”我看了看女奴們捧過來的,打開的盒子裏的各種頭飾,指著其中一件說:“就這個吧。”   
那是一個盛開的蓮花形的金色頭冠。  
蓮花……從淤泥中長出,盛開在河流上。  
埃及人認為,蓮花代表了複生和希冀,是女神之花。  
塔莎應了一聲。那捧著蓮花頭冠的女奴膝行上前居高捧盒,塔莎把頭冠取出來,替我輕輕的戴好,再用發針仔細固定。  
“烏納斯,你也辛苦了,去神殿吧,天黑後,再來見我。”   
“是的。”   
我的目光凝固在那口木箱上面。  
那裏面,躺著我愛的人。  
但是我卻又覺得,那裏面躺的,並不是他。  
我的伊莫頓,他一直在我心中那個固定的位置上,不曾遠離,不會消逝。  
那箱中所存的,不過是一個寄託。  
我之所以要把他帶回來,是因為他是信仰阿努比斯神的。埃及人相信人死可以複生,阿努比斯所掌管的通道,終有一日可以令亡魂再次返回這個世界。到那一天,人的亡魂會找到自己的身體——也就是被保存的木乃伊。  
所以,我要把他帶回來。  
伊莫頓自己,最後一定也是這樣希望的。  
他最後受了重傷,知道必死,而去找到了安多司。安多司將他的身體保存得完好無損……   
伊莫頓的信仰一定令他,最後也希望自己可以重回埃及。  
也許……也許他還有別的希冀,我不知道,他最後的遺願終究是什麼。也許他祈願阿努比斯能令他複生,可以在死後的世界裏再依憑身體而得到永生。也許,他希望再見我一面,也許……   
他在想什麼,我已經不能夠得知。但是,我想伊莫頓一定希望,自己可以回到故鄉。  
帝王之穀,亡靈安眠之地,也是他的故鄉所在。  “陛下?陛下。”   
我回過神來,塔莎小心翼翼的說:“您看,這樣可以嗎?”   
我望著鏡子裏面,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我好想已經有很久,沒有好好照一照鏡子了。  
在港口見面的時候,我說曼菲士瘦了。  
我自己的樣子,也和以前不同了。  
鏡子裏映出來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是的,這毫無疑問,她很美麗。  
但是她和我以前看到的,顯得很不一樣。  
那種傲岸的,富貴權勢驕奴侈婢養出來的,帶著鋒芒的氣質仿佛被一隻手,重重的抹平了。現在站在鏡子前的人,顯得很沉靜。用孔雀綠描繪的眼妝比以前細媚修長,眼睛從而顯得更加深邃,帶著一種隱約的,憂鬱的神秘。  
我已經完全,擺脫了少女的形貌氣質。  
鏡子裏的人,是我,也不是我。  
小金在我腕上擰了兩圈,塔莎替我的另一隻手也戴上一隻蛇形的手鐲,看起來與小金的樣子一般無二,就像我的手腕上一邊帶了一隻手鐲一樣。她的動作輕巧靈動,目光異常專注。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塔莎,凱羅爾她已經被送回去了嗎?我抄下來讓你留給她的那張小小的藥方紙,她有沒有記熟帶走?”   
塔莎的手停了一下,然後穩穩的替我將臂上的彩珠臂環系好:“這件說起來挺……還是等您回來了再慢慢細說吧。”   
外面有個女奴伏地稟告:“女王陛下,前殿派人來催促了。”   
“好,我就來。”我轉頭說,“那麼等我回來你細細告訴我。還有,調哨探和釘子們的頭子來,我有事情吩咐。還有……事情太多,你先辦這一件吧。”   
塔莎躬身應是。  
門外等候我的除了女奴,侍衛和抬步輦的健奴,還有曼菲士身旁的內務管事叫做路莫拉。塔莎被我要來之後,曼菲士索性用起了閹奴做管事。我一度覺得不妥當,因為我總覺得閹奴……實在不怎麼可靠。不過路莫拉學識淵博,只是出身低,而且被一件官司牽連才受了閹割之刑,後來輾轉入宮的,堪稱曼菲士的賢內助……呃,這個詞說起來是怪異,但是形容的最貼切,因為這人實在是很能幹。  
“路莫拉,今天來的那人,是哪國的使臣?”   
我想起在港口那人對烏納斯說要買下我,還是覺得有些好笑。  
“是巴比倫使者。”他頓了一下說,“是巴比倫的拉格修王親身前來,所以法老才請您也一同去會晤,以示鄭重。”   
我怔了一下。巴比倫……拉格修王?  
這人,這人是……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13 PM     標題: 14860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2 07:16 PM 編輯

135   
拉格修,拉格修?巴比倫王拉格修?那個男人……   
步輦已經快要穿越後宮到達前殿了,我忽然說:“停下來。”   
路莫拉忙令人停下步輦,躬下身恭敬的問:“愛西絲陛下,有什麼吩咐?”   
我搖了搖頭:“不去前殿了,你告訴法老,我很疲倦,需要休息。請他好好款待巴比倫王,之後再來和我見面。”   
路莫拉不敢違抗我的意思,躬身說“是”,步輦已經調轉了方向重新向後宮行進。路莫拉伏下身等我步輦走遠,我轉過頭,透過垂下的步輦的紗簾,看到他緩緩站直身,朝前殿的方向走去。 
 拉格修……   
這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聽了之後讓我覺得身後背上一陣惡寒的感覺。  
這個人……這個人是原來書中的,愛西絲嫁的那個男人啊!存心不良,得隴望蜀,見色起意……雖然處在他的位置上,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可是……   
我自然不會選擇嫁給他,而且也絕不想見他。  
跟在步輦旁邊的宮女帕伊低聲問我:“愛西絲陛下,那您準備在哪里用晚餐呢?還要不要預備法老的餐點?”   
“我想……法老晚上一定會舉行酒宴招待巴比倫王……不用考慮他了。”說到巴比倫這幾個字我都覺得心裏不舒服,好像舌頭下面有刺一樣,很不舒服。  
“那陛下現在要回去休息嗎?”   
我搖搖頭:“去神殿。”   
神殿一如既往的靜穆,我下了步輦,站直身。  
廊柱整齊矗立,庭院安靜空寂。我站在那兒出神,半晌沒有作聲。一個僧侶迎了出來,他的穿著打扮與別的僧侶不同,臂上戴著描彩的漆環,頸上還有金色的串珠。  
“愛西絲陛下。”他躬下身去行了一禮。  
我記得他的名字。以前卡布達很倚重他,也有幾分真本事。
“索紮克神官,別來無恙。”   
烏納斯從裏面走出來,看到我,神情似乎有些意外。  
不……我停了一下才想起,他的神情並沒有變化。烏納斯這個人從我認識他的時候就一向喜怒不形與色。其實他看到我的神情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但是我卻能夠看得出他的意外之情。  
“已經安置好了嗎?”   
“停放在裏面的小神殿裏。”   
我點點頭。  
索紮克正要外出,告了個罪,帶著侍僕走了。我和烏納斯穿過走廊向裏面走。  
“您沒有去前殿嗎?我聽說今天來的並不是使者,而是巴比倫王親至。”   
“我不想見他。”我想起件事,“那個在港口說要向買下我的那個人,就是巴比倫的拉格修王派過來的吧?”   
烏納斯也默然了,就算我不是埃及女王,只是普通的貴族女子甚至不是貴族,而是商家女子或是平民,巴比倫王這一舉動也是足夠輕視和霸道,簡直是明目張膽的羞辱。  
船上那一幕曼菲士是不知道,要是他知道,恐怕他現在也沒有辦法心平氣和的去接待巴比倫王了。  
拉格修這男人野心勃勃,想謀算埃及。  
我一步一步的走近小神殿,低聲說:“你留在這裏吧。”   
烏納斯低聲應是,退了下去。  
我推開小神殿的門。  
屋角的石案上,以前伊莫頓在這裏的時候,那裏擺放過數樣樂器,銅樽,還擺過他用莎草紙卷拼接起來,畫的河圖和金字塔基的圖樣。  
現在靜靜的躺在那裏的,卻是伊莫頓自己。  
他的身體被一張薄薄的織毯蓋住,安靜的沉睡著。  
我走到近前,輕輕掀開織毯的一角。  
伊莫頓的面容……那麼安詳而沉靜。  
我緩緩伏下身,將嘴唇貼在他冰冷的額頭上。  
伊莫頓,我始終不相信你已經永遠離開了我。我總想著,也許下一刻,你就會睜開眼鏡,看著我……   
我把隨身帶著的,那只木笛取出來,輕輕放在他的身側。  
他珍藏著我用過的笛子。在密諾亞的那幾年,他是不是摩挲把玩,睹物思人?  
以後,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我輕輕抹去面頰上的淚水,垂下頭卻看到伊莫頓的手背上面,也有一滴淚。  
我想把那滴淚水擦去,但是指尖微微顫抖,將放在他手掌一側的笛子給碰落掉在了地下,木笛落在石磚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生怕摔壞了,急急的彎下腰去把笛子撿了起來,仔細的反復檢查。  
還好,笛子並沒有摔壞。  
但是,我再低下頭的時候,卻發現我的腳邊有一個紙卷。  
很細,不算太長,而且卷的非常緊。顏色和地磚差不多,要是不注意,就根本看不到。  
我彎下腰撿了起來,這紙卷外面好像塗了一點防水的油膠。剛才……地下好像沒有這個吧?  
我有些疑惑,然後仔細的想了想。  
沒有,我可以確定。剛才我走過來的時候,這地下什麼東西也沒有。  
這東西……我看看手裏的笛子,難道,這東西是從笛子裏面掉出來的嗎?  
我提高聲音喊:“烏納斯,烏納斯。”   
“陛下,”他大步跑了進來,“有什麼事!”   
“拿……拿水來。”   
我的手指微微發抖,聲音也在發顫。  
這樣東西,會不會是……   
難道會像我所猜想的那樣嗎?  
烏納斯很快回來,捧回來了一隻水罐。  
我覺得自己兩個膝蓋都在發軟,扶著桌子慢慢坐下來,深吸了兩口氣。  
擦去外層的油脂,再將那層膠用水輕輕的抹開擦掉。  
烏納斯在一旁一言不發,給我打下手。  
我小心沒有讓水沾濕紙卷,緩緩的,小心翼翼的將紙卷攤開。  
紙卷雖然看起來不長,也不顯得有多大,但是攤開之後卻發現,這張紙大約有一尺長,寬是半尺左右。紙質發黃,上面繪著彎曲的線條圖案。  
是個島嶼……   
上面密密的繪注,還有詳細的地形與港灣……   
這是,這是……   
我猛地站了起來,手緊緊的握成了拳。  
這是密諾亞的海軍佈防圖!後面那島就是密諾亞島!而他的軍港所在,不就是被密諾亞人稱為聖島的地方嗎?我們坐船曾經從那裏經過,那島靠海的峭壁上雕著巨大的火神像,還有,島上有一座活的火山。我記得很清楚……原來密諾亞人將軍港設在那座聖島上。因為那裏有活火山,所以一般的人不會想到,一般的船也不會想要靠近那裏!  
這東西……這個可以說是密諾亞的最高機密的東西,怎麼會在笛子裏?伊莫頓,他是怎麼繪出這張圖來的?  
那麼,他之所以被殺……是不是與這張圖有關?  
我覺得胸口悶得難過,腦子裏亂紛紛的,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理智冷靜地把這件事情理出頭緒來。  
“愛西絲陛下……”   
我回過神,才想起我身邊還站著個烏納斯。  
對他我是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指了指那張圖說:“你看看。”   
烏納斯走近一步,低下頭仔細看桌上的那張紙。  
“看出來了吧……”   
“這,這是……密諾亞的……”烏納斯露出了驚異的神情,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這是密諾亞的軍港!”   

136   
烏納斯又提高了一倍的聲音,重複了一次:“這是密諾亞軍港的詳圖!”   
是的,沒有錯。  
烏納斯不是個容易激動的人,我也不是。但是我和他站在這間石屋裏,一時都說不出話來。我只覺得耳朵裏充滿了不知道什麼聲響,嗡嗡的吵得我無法冷靜思考。  
“這……莫不是伊莫頓大人他留下的……”   
我茫然的點了點頭。是的,這是伊莫頓的筆跡。圖上的線條,還有那些密密的小字,都是他所寫所繪,不會有錯。  
我記得,我曾經跟伊莫頓提起過一次,密諾亞的軍港所在十分機密,誰也不知道它的所在。  
那時候伊莫頓說了什麼?我閉上眼,可是卻想不起來當時他說的話。  
伊莫頓那時候還不知道這軍港的位置,這張圖一定是他後來繪的。就是我們從亞述那裏分別,他去密諾亞的時候……   
那時候,他的僕人說的話……   
“……到第四天大人才回來,但是他的臉色很不好,就像這幾天都沒有吃飯一樣,整個人都沒有力氣。他沒說去了哪里,我也沒有敢多問……”   
他說伊莫頓回來時衣服上沾有很多髒汙,下擺還隱隱有些潮濕,可能是在淺水中行走過。衣襟上有潮汙的土,還有苔蘚蹭過的青綠色……   
伊莫頓是不是就在那段時間裏,發現了拿火山島處設有軍港,想辦法去探聽情形,並且繪成了這張圖……但是如果是那時候發生的事,那麼這張圖他什麼時候又裝進了笛子裏,藏在神殿之中呢?他的僕人說他們已經收行囊準備返回埃及,但是那個圖它的醫官邀請他去赴宴,伊莫頓不想去,但是最後還是去了,那之後……那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露面。伊莫頓究竟是什麼時候遭遇的不測,安多司並沒有說的清楚。他一直在地底生活,對日期時間一片茫然。  
那個醫官圖它全家死了,並且他的家被燒成了廢墟,伊莫頓的僕人也死了,他隨我同去密諾亞,在驛館發生變故的那天晚上,同其他人一起被殺了……   
我現在能知道的線索,只有從格拉多斯那裏撬來的幾句話。  
那時候他說,是密諾亞王太后殺了伊莫頓。  幕後的主使者……就是她嗎?  
是她殺了伊莫頓嗎?  
原因……可能就是這張軍港的地圖!  
伊莫頓他或許是偷偷的上了那火山島,查探到了島上的地形和軍船的佈防,然後匆匆畫了這張圖,但是,也有可能被密諾亞人所察覺。所以,王太后手下的人,又或是其他人,動手殺了伊莫頓……   
我聽到烏納斯低低的聲音說:“陛下,陛下!”   
我慢慢的轉過頭看他,烏納斯在我身前緩緩的單膝跪下:“逝者已去,您不要……”   
不要什麼呢……   
他的下半句話沒有說出來,我也不想聽。  
“烏納斯,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沒有出聲。  
“我在想,其實……也許害死他的人,並不是別人。而是我……因為我說對密諾亞軍港的位置好奇,因為我一直熱衷於派人四處刺探打聽,以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以為自己特別聰慧了不起。”   
“愛西絲陛下!”烏納斯提高了聲音,“您不該這麼想!這些不過是您的臆斷和推測,實情或許遠非如此。”   
“或許不是這樣,但是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不然的話,密諾亞人為什麼會殺他呢?他在那裏生活了幾年,為什麼偏偏在那個時候……”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死死的咬住了我。  
我覺得胸口悶得喘不上起來,烏納斯低聲說:“陛下,您太累了,請您先回去休息吧。”   
我轉頭看看他,一瞬間覺得頭腦裏一片空白,什麼重點也抓不住。  
我無意識的重複他的話:“休息?”   
“是的,您太累了,這些天在船上吃不好也睡不好,您一定很疲勞,請您先回去休息吧。這些事情不用急在一時,來日方長,您想做什麼都來得及。”   
還來得及?  
不,不是的,烏納斯他說的不對……   
來不及了,我自己心裏明白。一切已經是來不及了。  
我來不及找到伊莫頓,來不及救他,來不及找到真相,來不及為他報仇……   
還有,那些因為追隨我去密諾亞,而無辜喪命的人。卡旦亞醫官,女祭師,那兩隊勇敢而英武的士兵……   
那麼多人死去了……   
我覺得胸口悶的厲害,手緩緩的從那張地圖移開。  
我不想讓烏納斯看到,我的手在發抖。指尖微微發麻,整個手掌都是。  
先是輕微的,然後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控制不住,巨大的窒息感排山倒海一樣朝我湧來,我無法呼吸,身體一點力氣也沒有。  
伊莫頓,伊莫頓,你是因我而死麼?  
是因為我的貪婪,因為我無意中說的那句話,你才去查探密諾亞的軍港的,是嗎?  
你……   
我轉過頭,呆呆的看著躺在石臺上的,伊莫頓平靜的面容。  
他不會再說話,他無法回答我的疑問,他不會再那樣對我寬容的微笑,解答我的疑惑,教導我各種知識,用他的臂膀擁抱我……他不可能再睜開眼,他已經死了。  
他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  
不知不覺間,屋裏已經暗了下來。  
我慢慢的轉過頭,朝窗外看過去,太陽已經落下去了,白日過去了,夜晚要到來了。  
可是太陽……明天還會升起來。  
而我所失去的東西,卻永遠,永遠找不回來了。  

137   
庭院裏有人走動,將燈柱一一點亮。昏黃的光影被銅柱刻空的半圈銅稜一映,那光芒柔中帶著金黃色,就仿如輝煌的陽光一樣。  
我覺得悲哀如潮水一樣湧上來,又退了下去,留下心裏面只剩空茫一片,無悲,無喜。  
路莫拉又走了進來,他赤著腳,躬著身,輕捷如狸貓一樣沒有發出聲響。  
“愛西絲陛下,法老請您去前殿。”   
我張了一下嘴,可是嗓子像是被什麼噎住了,聲音竟然發不出來。深深的吸了兩口氣,才問:“什麼事?”   
“法老說,請您務必前去,是非常要緊的事情。”   
我點點頭,低聲說:“知道了。”   
路莫拉乖巧的捧來鏡子,我看了一眼,根本也沒在意去瞧,吩咐烏納斯:“交待人看守好這裏……”   
他垂首答應了一聲“是”,我對路莫拉說:“走吧。”   
路兩旁的燈柱都亮了起來,整間王宮看起來沐浴在一層淡金色的光暈裏。我只覺得自己看到的東西全是朦朦朧朧的。  
抬布輦的人走得最近的一條直道,前殿已經遙遙在望。我坐直身,看到臺階上站了兩排女奴,正朝著我的方向跪下來,以頭觸地。  
明明沒有離開多久,可是現在看到這樣的錦繡富麗,卻覺得……那麼陌生。這間殿堂裏總是有許多人,白天的時候法老會在這裏議政,接見使節。到了晚上這裏就成了歡宴歌舞之所,我可以清晰的聽到有鈴鼓和絃樂聲從裏面傳出來,還是歌女在唱著瑪拉克多爾的小調,纏綿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意。  
我一步一步的踏上宮殿的臺階,裏面也是一片金色的光暈透出來。我站在殿門前,停住了腳。  
裏面的音樂聲停止了,人聲也漸漸變小,終至於無聲。裏面的人轉過頭來看著這裏,然後他們紛紛向我行禮。  
伊姆霍德布走了出來,我有些意外,因為他是很少參加這些宮宴的。但是隨即我想到今天來的賓客身份貴重——巴比倫雖然是個遙遠的國家,但是一國國王親臨,那麼宰相大人不陪席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愛西絲陛下,您的氣色看起來還好。”他朝我微微躬身。我秘密前往密諾亞的事情,宮裏知道的人不多,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是在尼羅河上游的神殿住著,一面沐浴祈福,一邊休養身體。而伊姆霍德布卻是知道其中真相的。我想,在埃及恐怕沒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了他,而且那件事本來也的確瞞不過他,所以一開始曼菲士就告訴了他的,連西奴耶都不知道。至少,我啟程的時候他肯定是不會知道的。  
“你也一樣。”我淡淡的說:“你近來還好嗎?”   
“還好,”他摸了摸鬍子:“就是……”他說了兩個字又停住了,不知道他的就是兩個字後面跟著什麼難題。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緩緩向裏走,低聲問:“拉格修這人如何?”   
“城府很深。”伊姆霍德布低聲說:“剛才他……”   
“王姐!”   
曼菲士打斷了伊姆霍德布的話,他從那張描金彩漆的座椅上站起身,大步朝我走過來,一面挽著我的手,一面笑著說:“來來,我來替你介紹,我們今天有一位貴客呢,這位是巴比倫的拉格修王。”   
他的笑容有些過於歡快,態度也積極的讓我覺得有些怪異。可是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索他怎麼會如此,坐在左邊席桌處的男子已經站起身來,朝我微微彎下腰去,他的埃及話說得也很流利,幾乎聽不出是外來者。  
“很高興見到您,美麗的愛西絲女王。”   
“拉格修王遠道而來,旅途辛苦了。”   
“呵,能看到富饒的埃及,並與法老和女王結識,再遠的路途也都值得。”他吻了一下我的指尖,微笑著說:“您的美麗令一切艱辛都變的有價值。”   
這個人的個子倒是挺高,肩膀也挺寬,臉龐顯得長了些,濃密的眉毛,細長的眼鏡,鼻子微微有些鷹勾,嘴唇很薄,還沒有蓄須……看起來二十多三十歲左右。雖然五官單拿出來都不怎麼好看,但是合在一起倒也顯得很協調,這長相並沒什麼太大特色,不過也不是讓人覺得醜陋討厭。記得以前看一本關於相面的書裏說,這種長相的人比較薄恩寡義。這說法准不准我不知道,不過他的嘴唇是比較薄,薄唇通常給人一種嘴皮子比較利索,拉格修的嘴唇看起來也讓我覺得,這個人八成十分風流薄情。  
感覺是一回事,客套話還是得說一句。  
“拉格修王,你真是能說善道。”我用羽扇遮住半邊臉,向曼菲士丟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找我來的嗎?就為了見這個傢伙?  
曼菲士剛才還只挽著我的手,現在卻變成搭著我的肩了。他朝拉格修笑著說:“拉格修王,我王姐當然是美貌與智慧兼具一身的,你向她求婚,當然是因為你……”   
我愣了下。  
我剛才聽到什麼了?求婚?  
那個拉格修,向我求婚?  
沒搞錯吧?  
我這麼一錯愕,就漏聽了曼菲士中間的兩句話,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正在說:“可是拉格修王,這件事實在是很突然,你怎麼也沒派請使者先來詢問告知一聲呢。”   
拉格修說:“是的,我來的是莽撞了。但是我覺得再多等一天,都無法忍耐。愛西絲女王的美麗和智慧,還有她的寬容……”   
我急忙岔了一句:“你過獎了拉格修王,有什麼事,坐下慢慢說吧。”   
曼菲士點頭說:“是的,拉格修王,請坐下吧。”   
曼菲士身旁擺著一張同樣描金漆彩的椅子,那是我的座位。  
我提了一下裙擺,緩緩落座。曼菲士等我坐下了,才回到他的座位上。  
我定定神,把他們剛才說的話在心裏飛快的過了一遍。是了,我記起來了。拉格修這傢伙本來就是來求親的。在原書裏也是這樣,他對埃及有圖謀,趕著曼菲士娶凱羅爾,愛西絲心傷憤怨的時候趁虛而入,與愛西絲做了一筆見不得光的交易——他答應誘騙凱羅爾到巴比倫並替愛西絲除掉她,而愛西絲則答應嫁給拉格修。但是拉格修並沒有履行諾言,他用燒焦的宮女的屍體騙過了愛西絲,卻把凱羅爾囚禁起來,後來,似乎還想著把凱羅爾也弄到手,結果……唔,後來怎麼樣我卻不太清楚了,只隱約記得凱羅爾出主意,埃及兵引石油,燒毀了巴比倫的通天塔……   
這一段故事我還有些印象,只是……只是剛才沒有想起來。  
這傢伙是來者不善啊。我可不是那個書裏的愛西絲,任人欺瞞哄騙。  
聽曼菲士話裏的意思,是因為這個人剛才就提出了求婚,所以曼菲士才叫我要過來的。  
這的確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就算我不是埃及女王,法老的姐姐,他也不是巴比倫王,即使是普通人家,婚嫁也是大事,曼菲士自然要把我找來。  
拉格修有些歉然的說:“是我太唐突了,一下子提出來,愛西絲陛下如果覺得我冒犯了,我向您表示歉意。但是,我對您的仰慕之心卻是真誠的。”   
仰慕我?我用羽扇遮住唇角的冷笑。  
這個人的心可不是一般的黑,臉龐也不是一般的厚啊!這花言巧語反正不要本錢,說的這叫一個順溜。可惜,你這人的底子我已經知道,絕不會上你的當。就算不知道,我也不會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更何況……我早就對曼菲士說過,這一生,我不會和人結婚。  
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只是知道,我和伊莫頓恐怕沒辦法正大光明的結合,所以我才會那樣說。既然不能和自己愛的人結婚,那麼索性就不結好了。  
而且現在的情形也和書裏不同。  
這裏的我,可沒有對弟弟一往情深,失戀受傷,他又怎麼可能有機會趁虛而入呢?  
“對不起了拉格修王,我感謝你的錯愛,但是我……”我正要說我這一生不會嫁人,曼菲士搶過我的話,接著說:“我王姐是要和我結婚的,拉格修王你沒有機會了,真是遺憾啊。”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16 PM     標題: 14762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2 07:17 PM 編輯

138   
拉格修似乎並不以外,只是說:“哦,那可真是令人意外了,我之前並沒有聽說……”   
“因為之前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所以一時也沒有將這件事情擺上議程。”曼菲士不急不氣,看起來十分有法老的風範。我空曠的心底覺得有些安慰,又有些悵然……曼菲士也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個孩子了。以前動不動就要暴跳如雷,現在居然這麼有耐性和拉格修王蘑菇起來。  
不過……他說要和我結婚,可不是一次兩次,但是這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還是巴比倫王……難道他到現在還沒有放棄這個念頭?  
“那真是我孤陋寡聞了,竟然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就貿貿然的跑來向愛西絲陛下求婚……”拉格修哈哈一笑,“法老真是有福氣,愛西絲女王血統高貴,精明又美貌,這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美更好的人來了!”   
我淡淡的說:“拉格修王過獎了。”   
“哪里哪里,我這個人不會說話,心裏想的什麼卻說不出來。愛西絲女王的美麗,我就是想要描述誇讚,也描述不了真人的萬一。”   
越說越肉麻了,而且這個人說著這樣的恭維話,臉上竟然還是很誠懇的表情,臉皮之厚,也可見一斑。  
接著他話鋒一轉,卻說:“只是不知道法老與女王的婚事何時舉辦?我一定派人奉上厚禮,以表示我巴比倫對埃及的友好與祝福。”   
這人……還是不死心啊。  
我正要開口,曼菲士大聲說:“我和王姐的婚禮,就定在下一個太陽神的祭日。拉格修王倘若不忙著回國,倒可以參加了婚禮之後再回去。”   
我一愣,手裏的扇子差點脫手落地。  
什麼?  
下一個太陽神祭日?那不就是半個月之後嗎?可已經沒多久了!  
這孩子怎麼說話哪!就算埃及沒有“君無戲言”這說法,他也不能信口開河啊!這裏這麼多人聽著,有臣子有貴族,還有巴比倫王都聽著,這種話……這種話能隨便亂說的嗎?  
我以為他只是玩笑,或是為了打發巴比倫王這個厚臉皮。可是等我轉過頭看他的事後,我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重重的砸了一記,一時間竟然覺得喘不過來氣。  
曼菲士的話是對拉格修說的,目光卻是落在我的臉上的。  
他的臉龐輪廓越發顯得鮮明深刻,目光專注之極的看著我。  
我突然領悟到一個事實。  
他是認真的!  
曼菲士他是認真的,不是隨口說說,不是只為了打發這個居心叵測的巴比倫王。  
他看著我的目光,還有他的表情,身體略微僵硬的姿勢,支著耳朵一副既期待,又要擺出一副堅定的模樣……我能夠明白他無言之中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其實他特意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也是怕我拒絕吧。  
當著這麼多人,尤其是有“外人”在這裏,他估摸著我不能夠這樣當場拒絕他,所以才在這裏說,想要讓我就這樣捏著鼻子咬著牙認了賬,然後就順水推舟借勢成事……   
好小子!玩心機玩到姐姐頭上來了!  
可是,我忽然想起來,曼菲士他不是對凱羅爾也很有好感的嗎?那小丫頭呢?已經被送走了嗎?若是她還在,想必曼菲士是不會提出這個求婚的說法來的。但是……   
曼菲士的時機選得還真對!我就是心裏再不以為然,也不能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反駁他否定他。他是法老,而我則早就表示過,我願意放棄上埃及的統治權,埃及的一切,所有的王權都歸於法老一個人的手中。  
現在的情形真是騎虎難下,我不能說不,否則法老的權威,顏面……都會被我的一句話給否定了。  
這小子是有意的!絕對是故意挑這個時機說這件事情!  
本來,拉格修來求婚又不是搶親,他不答應我不同意,這件事成不了,拉格修就得灰溜溜的打道回府。聽曼菲士他們話裏話外的意思,剛才拉格修就提出了求婚這件事,但是曼菲士不一口回絕,卻趁這個機會讓路莫拉把我請來,當著這麼多雙眼睛,一面拒絕拉格修一面說出要和我結婚的決定!  
可是我又怎麼能和曼菲士結婚?不管我的靈魂是從哪兒來的,血統上,我們是親姐弟啊!我看著他長大的,我們相依為命,快樂的時候一起享受幸福,失落的時候彼此安慰,共渡難關……可是,可是,見鬼的曼菲士他就是不放棄這個姐弟結婚的打算!  
我注視著他,用來遮面的羽扇也顧不上遮了。我明明白白的注視裏面,已經表達出了我的無奈和不贊同。但是曼菲士就是堅定的站在那裏,不動,也不說話。  
我恍然明瞭,其實他在賭……賭我對他的態度。看我是不是能把不同意這句話說出口。他把這個機會把握住了,就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原本我是絕不可能答應的事情,放在現在說,我要拒絕的話,就不得不考慮更多。  
我不能和曼菲士結婚的,絕不能!我是可以拒絕的。我現在可以說,不,我和法老並沒有要結婚,我不會嫁給他,我愛的另有其人,但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曼菲士的那種姿態,完全就是把自己坦率的放在我的眼前。  
是同意還是拒絕,他擺出的是一副,完全聽任我的決定的態度。  
就好像小時候他想去宮外,父王不許他去,他就跑來纏我,非要我同意的時候一樣。  
那麼坦率的沖你耍賴,眼神和身體語言都在無言地懇求著,你同意吧同意吧快同意吧……   
拒絕的話我當然會說,可是四周那靜默的,人人注目的氣氛,仿佛一股巨大的壓力,迫得我出不了聲。  
明知道該拒絕的,一定得拒絕。可是心底仿佛有個自暴自棄的聲音,小小的低微的在說,有什麼關係呢?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和那個人在一起了。  
那個我所愛的人,他已經不在了。  
他已經死去了。  
而我卻沒有能夠為他報仇,殺死他的仇人,應該就可以確定是密諾亞人……因為我發現了那張密諾亞的海軍軍港的地圖。  
原本我對從格拉多斯嘴裏撬來的答案半信半疑,卻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也找不到密諾亞人殺伊莫頓的理由。  
但是在我發現那地圖的時候,原因我就已經知道了。  
就因為那張圖。  
密諾亞人為了保住他們最大的軍事機密不外洩,所以……才殺人滅口。  
而伊莫頓把這張圖藏的如此機密……他的僕人都無人知曉,如果我沒有去神殿,如果我不知道伊莫頓習慣的藏東西的所在,那笛子和這張地圖可能永遠都無法被發現。  
伊莫頓當時藏起這張圖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他在想著回到埃及後把這張圖送給我,我會對他說什麼,還是,在想為了這張圖,他付出的艱辛和代價是不是值得?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他當時的處境有多險,我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經歷了什麼,又付出了什麼。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提起,伊莫頓他原本沒有必要這樣做!  
是因為我,是因為我說起,是因為我表示了好奇和關注,是因為我的身份地位……因為我是埃及女王……   
因為我一直用居高臨下的態度來對待他。因為我曾經自恃有理而刺傷他放逐他……因為這場愛對他來說,從一開始就不對等……   
所以,伊莫頓才要這樣做,才要去弄到這張圖。  
因為他想要我開心,想要能夠幫到我,想要對我有用,他才去打探密諾亞的軍情,才繪了這張圖……   
他的死……其實是因為我,是因為我的愛……   
如果我沒喜歡上他,沒有放逐他,沒有對他問起密諾亞的軍情,沒有讓他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他不會死,不會被密諾亞人殺死……   
我還到密諾亞去尋找真相,可是不但沒有找到,反而將另一批對我忠心耿耿的追隨者永遠的留在了那裏。可是今天,就在不經意間,真相忽然自己跳到了我的眼前。  
真相來的如此偶然,卻又如此的,殘酷。  
“我與王姐,下一個太陽神的祭日,舉行婚禮!”   
我恍惚的聽到了曼菲士大聲的宣告,可是我卻說不出話來。  

139   
我錯過了拒絕的時機。  
大殿裏的燈燭映著鎦金的銅盤銅柱,一片金色的光影。曼菲士大聲說話,我只是怔怔的坐回原處,執起羽扇半遮住臉,打量端詳他。曼菲士的面容被金光蒙上了一層柔和的歡愉之色,看得出是打從心底裏歡喜著。  
有人向他道喜,還有人湊到我跟前來說吉祥的祝福的話。我抬起頭,看到伊姆霍德布站在那裏。他正和西奴耶說什麼,兩個人都是側著臉的,我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真遺憾阿,愛西絲陛下。”   
我轉過頭,拉格修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旁,手裏端著酒杯:“看來我真的來不及做什麼了,不過,還是要祝福您……”   
我微微點了下頭,淡淡的說:“您太客氣了,拉格修王,我還是要多謝您的錯愛。”   
“那麼我借這杯酒,祝您與埃及王幸福美滿,也願埃及日漸強盛。”   
“但願……如您所言。”我拿起面前的酒杯來和他碰了一下。  
這個男人的目光有了破綻,也許是曼菲士宣佈的消息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於突然,也許是他心裏另有盤算終於落空。他看著我的時候,目光中流露出一種陰鷙而兇猛的神色。我心頭微微發緊,他眼神中的那種神情只是一閃而逝,又換上了溫和的眼光神色。  
這個人很善於偽裝,只是……再好的偽裝也只是偽裝而已,終歸是有破綻的,總會露出馬腳來。  
差不多所有人都走上來恭賀過我和曼菲士,他們的臉上有的是真的喜悅,有的卻是諂媚的迎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覺得兩邊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了起來,越來越厲害,臉上的微笑也是越來越僵硬。  
我先離開了宴會,曼菲士雖然沒有阻攔我,而且還吩咐路莫拉仔細當心護送我回寢宮。但是我臨走前他投來的一瞥,卻是含著不舍,不安,又有些心虛的情緒在裏面。當然,最明顯的,還是欣喜。  
在宴會上喝了兩杯酒,出來被涼風一吹,頭有些暈暈的感覺。烏納斯扶著步輦站在那裏,他的半邊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楚,我低低的喊了他一聲,在風聲和身後面大殿裏的樂聲裏,我自己都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  
烏納斯躬身行禮,沉默的姿態,但是身上卻透出一股冷厲的陰暗的氣息來。  
步輦穩穩的向前行,我隔著紗簾,看著烏納斯走在步輦一側,他身上有一種明顯的拒絕的意味。  
我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是……   
我覺得這件事,不需要對他說什麼。況且,我也不想說話。  
我覺得很累,我只想閉上眼,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聽。  
我寧願長睡不復醒。  
今天是多麼漫長的一天。早上我還在海船上遙望埃及所在的這片大陸,聽著海潮起伏的聲音。然後,我與曼菲士重逢,一起回宮……在神殿裏,在伊莫頓留下的笛子裏看到他生前繪下的密諾亞軍港的地圖……   
還是不速之客巴比倫王,曼菲士半強迫半耍賴式的逼婚,烏納斯流露出來的無言的孤獨和失落……   
我不想動彈,不想說話,不想去管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不去想等下應該對每個人說什麼,要做什麼。  
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回到寢宮的時候,塔莎在門口迎著我,端著解酒的湯。她的笑容顯得溫煦親切,我覺得心裏陡然間送了下來,狠狠的長出一口氣。  
或許也只有在塔莎面前,我才沒有什麼壓力,可以好好的放鬆。  
“愛西絲陛下,浴水都準備好了,您多泡一會兒,可以解乏。”   
我點點頭,塔莎領著乖巧伶俐的女奴,替我用沾了奶液的細棉片卸妝,摘掉首飾。  
取耳飾的時候是塔莎親自動手,生怕女奴們手笨扯疼了我。  
我躺在打磨細滑的浴池裏,水直沒到肩頸。  隔著層層的紗簾,我能聽到外面女奴們走動的聲音,她們在收拾東西,鋪擺床被……   
我靠在池邊上,放任自己的身體向下滑進水裏。  
水面淹過了下巴,嘴唇,眼鏡……   
我在水中沒頂。  
睜開眼睛向上看的時候,水波讓一切都變了形。  
圓柱,壁畫,掛毯,彩錦的紗簾,各式各樣貴重而珍奇的擺設……   
水的壓力從各個方向擠迫而來,胸悶,身體一遍浮漂一遍又覺得沉重。  
我就這樣屏住呼吸,滯浮在水中,看著靜靜的,扭曲波動的一切。  
人是多麼狂妄而傻氣啊……   
以前我總覺得這世界盡在我的掌握,我先知先覺,我懂得的比旁人都多,我地位高貴,有著漂亮的面孔和自以為很了不得的智慧……我看不起這世界……   
我閉上眼,在隱隱的水流作響聲中,仿佛聽到嘲弄的聲音。  
我只知道這世界模糊的大概,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延伸向何方。我發現自己這樣細弱,這樣無助,這樣……不知所措。  
胸口悶悶的發疼,我仰起頭鑽出水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空氣湧進口中,充滿肺部……   
人們常常忽略很重要的東西,就像這再平常不過的呼吸,不失去的話不能體會它的重要。  
我以為我擁有很多,可是現在驀然回首,發現自己緊握著的手裏空空如也。  
什麼也沒有抓住。我仰在池子邊沿上,抬起手臂遮住雙眼,肆無忌憚的流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是很短暫,又像是過了好長時間一樣,我忽然聽到曼菲士的聲音在叫我:“姐姐!姐姐!”   
我在水中轉過頭,隔著紗簾,隱隱約約能看到他大步的走近:“姐姐!”   
塔莎向他行禮,攔住了他:“法老,女王正在沐浴呢,請您在外殿坐一坐稍等片刻,愛西絲陛下應該這就出來了。”   
小曼直著脖子喊:“姐姐!我有話跟你說!你出來吧!”   
他想和我說什麼呢?  
我心中也有許多疑問,但是……我卻覺得答案並不重要,真相……也好像沒有什麼意義。  
曼菲士又喊了兩聲,我緩緩拉過一邊的絹紗披上,低聲說:“我這就來。”   
我出來的時候,他正坐在露臺的涼榻上,手裏端著一杯果子露,看到我出來,他急忙翻身坐起,沖我露出討好的,又歡悅的笑容。  
“姐姐,你累不累?坐下來我們慢慢說吧。”   
我點了點頭:“我是很累,但是我還沒累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你說吧,我等著你的解釋。”   
他讓出位置來,我在涼榻上坐下。紙莎草席帶著一股清淡的,乾燥的氣息。是我一直聞慣的了,可是現在卻覺得有些陌生的氣味。  
“不,我不是來解釋的。”曼菲士說,“我只要告訴姐姐,今天晚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高,速度也不快。  
可是我能聽得出他的專注,還有決心。  
“姐姐,伊莫頓已經不在了,你……不要再想他了。”曼菲士抓住我的手,“我會保護你,會讓你幸福的!”   

140   
我把手向回抽,但是他緊抓住不放。  
“姐姐,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知道在我的地位,我應該做什麼的選擇。其實……我覺得一直沒有長大的人,是你。”   
我抬起頭看他,曼菲士聲音放柔了一些說:“姐姐,雖然你比我的年級要大三四歲,可是我覺得,有些時候你並不像是比我年長的人。我們是王族,統治埃及。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其實姐姐你也都明白,只是你有時候還是很傻氣的。你以前喜歡伊莫頓,這次又為了他而冒險跑去密諾亞……你知道,幾天密諾亞傳回消息,說是埃及的使者和隨從連護兵一起全部被米肯尼奸細謀殺,你知道,你知道我聽到那消息之後,我的心是怎麼樣的?我覺得也要死了……我覺得心好疼,疼得我受不了,說不了話,喘不過氣。我想要殺人!我想要瘋狂的喊叫,我想把我所能見到的一切全毀滅掉!姐姐,你以為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像小孩子賭氣一樣說要和你結婚的話嗎?不,不是的……在我以為你已經死去的那幾天,我就像活在煉獄裏一樣!我的心像是放在火裏燒,又好像有人拿著一把刀子,不停的切割折磨著我,我閉不上眼,一到晚上,我就煩躁恐懼,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自己解脫,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能夠讓自己不這麼痛苦!我……我……”   
他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氣,我終於把手抽了回來,可是……   
我發覺曼菲士與從前不同,我覺察到了他的成長。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他是因為什麼變得與從前不同的,他的成長是這樣血淋淋的,被迫的不得不去面對殘酷的現實。這樣突然到來的變故,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打擊,失去至親的親人的痛苦,迫使的他成長。  
我的手反過來輕輕保住他的手掌,低聲說:“曼菲士……”   
可是一貫以為自己很聰明的我,卻不知道現在該對他說什麼。  
我能夠輕描淡寫的道一句歉,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嗎?  
我能用什麼話來安慰彌補他曾經經歷的那一切可怕的傷害?  
“姐姐,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下定決心一定要和你結婚,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嗎?就是……我在港口再看到你的時候,在我擁抱你的那一瞬間,我就決定了,我再也不能讓你任著性子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愛去哪里就去哪里。不錯,我們是姐弟,你一直就用這個理由拒絕和我結婚的。那麼好,我不光要做你的弟弟,我更要做你的丈夫,你不能夠在離開我,愛西絲。”   
我怔怔的看著他。  這是他……頭一次喊我的名字,但是卻不顯得生疏拗口,就好像他本來就該這麼喊,這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愛西絲,下個太陽神祭日,我們就結婚。”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停了一下,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好了,我們不再討論這件事情了。因為我要娶你這件事,這是已經決定了的事實,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伊姆霍德布他們也很高興,這也是有益於王權穩定的好事,而且,伊姆霍德布知道,我們兩個是最合適的。你有智慧和才學,我有勇氣和力量。我們擁有最高貴的血統,結合在一起,埃及一定會越來越強盛。”   
這句話他的斬釘截鐵,然後又說:  
“我來還有別的事情和你商量,關於那個巴比倫王拉格修。”   
“這人居心叵測,應該加意提防。”   
“是的,我也知道。”曼菲士說,“他一定是有所圖謀才來的。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向你求婚來的,但是他甚至沒有見過你,那他為的是什麼?未曾謀面的人的美貌?開玩笑。”  
 我低聲說:“他為的當然不是這個。他圖的是我身為埃及女王的“勢”,不過是想圖謀我們埃及而已,求婚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是的,姐姐你說得對。我讓人時刻注意著他呢。不過他剛才告辭的時候說,他要留下來,等觀完禮再走。我恐怕他是賊心不死,又或是把主意打到了別處。”   
他神色自若,分析事情條理分明。他剛才還是習慣的喊了我一聲姐姐,但是……現在稱呼什麼似乎並不重要了。  
我心裏明白,他不是小孩子了,這是真的。  
他不再是孩子了,我也不再是了。  
我們都已經長大。  
他提起銅山那邊的礦脈的事情,我忽然問:“凱羅爾呢?她回去了嗎?”   
曼菲士頓了一下,說:“她已經走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  
“好吧,其他的事情也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明天再慢慢說也不遲。”曼菲士說,“你一定累了,早些休息吧。明天你是來大殿議政,還是去神殿祈福?”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我要去辦完……伊莫頓的身後事。”   
他唔了一聲:“那麼我走了。”   
他站起來,我也起身送他。  
曼菲士走到殿門口階梯處,忽然轉過身來,一把將我抱住,熱燙的嘴唇沒頭沒腦的在我臉上額上唇上用力的吻下來。  
我愣了一下,正要用力將他推開,曼菲士已經鬆開了手,就站在那裏看著我,也沒有再說話,轉身去了。  
臺階下跪的女奴和侍立的那些護衛們一個兩個都做出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姿態。我站在臺階上,茫然的伸手扶住一旁的雕像頭頂,只覺得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18 PM     標題: 11791字節

141   

我幾乎沒有怎麼睡著,雖然閉著眼睛,可是卻可感覺著自己始終醒著。天沒有亮的時候我起了身,簡單的梳洗過,烏納斯已經來了。去神殿的路上,他依舊沉默的跟在步輦的一側,手扶著劍柄。他也……比先前瘦了很多。密諾亞之行,海上艱辛的行程,他的傷勢恐怕也沒有全好……   
我在神殿庭院裏下了步輦,有僧眾迎上來,我隨口問了一聲索紮克神官怎麼不在,一個僧人回答說:“法老請索紮克神官去商議安排……下個祭日的大典。”   
大典?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什麼。  
呵,婚禮大典。  
感覺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我點點頭向裏走,那兩位僧侶跟在我的身後,其中一個低聲說:“愛西絲陛下,停放在小神殿的伊莫頓大人的遺體……是不是叫人來儘快處置了,不然恐怕一旦開始腐壞,再要做木乃伊也十分困難了。”   
“不用了,等一下我就將他帶到帝王穀去……沒什麼事,你們下去吧。”   
伊莫頓身周燃著香燈,那些人大概不知道他的口中有一顆可以保持屍身不腐的珠子,所以用他們能想到的辦法,放上藥石,點上香燈來做簡單的防腐除味。  
我將香燈熄掉,然後再把蓋在他身上的藥布和撒在身周的藥石粉末慢慢推開。  
伊莫頓安詳地躺在那裏,容顏宛若生時。  
我替他擦乾淨手臉。  
伊莫頓,我送你回你的家鄉吧。  
那裏曾經是你的部落,現在,已經成了帝王穀墓群的一部分。  
我送你回去,好嗎?  
我讓人備好馬車,從這裏去帝王谷路不遠不近,但是路上也得要停下來過夜,要是坐步輦,那慢慢悠悠可是夠晃一路的,馬車要快得多,而且可以將伊莫頓平平實實的放在馬車後面的車鬥裏。我帶著十幾個侍衛從王宮的西門離開向北走,沒有多遠,烏納斯就騎馬趕了上來。  
“愛西絲陛下!”   
趕車的侍衛勒住韁繩,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烏奏摺馬馳到車跟前的時候人立起來,可見趕得很急。  
“陛下,您要去哪里?”   
我說:“帝王穀。”   
我倒沒什麼,趕車的侍衛卻是當過儀兵的差,禮法規矩很講究,喝斥了他一句:“無視,太放肆了。”   
“我護送您去!”   
我搖頭:“要叫你的話,剛才就會吩咐你的。我不是讓你去西奴耶那裏嗎?你怎麼又過來了?”   
他的聲音終於保持不了平靜,壓抑著情緒,聲音有些啞:“您要趕我出宮,為什麼?”   
還好這段路沒有什麼人,不然這樣在大路上談這樣的的話題,實在是不適宜。  
“你想一輩子當侍衛?就算當到底又有什麼意思?你去跟著西奴耶好好幹,一年兩年的,憑你的身手頭腦,一定……“   
“我說過,我就待在宮裏,哪兒也不去。”   
我沒和他繼續辯論這個,只說:“你回去吧。”然後吩咐那個侍衛:“走吧,趕路要緊。”   
那侍衛呼哨著催馬向前,烏納斯忽然從他的馬背上躍了下來,一把抓住車柱,翻身跳上了馬車。  
這種馬車是很窄的,雖然我這一輛讓人特別做的適於乘坐,但是駕位上只能站一個人。那個驚呼出聲,烏納斯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馬鞭,腳下一勾一絆,那名侍衛斜著從馬車上摔了下去。  
我側過臉歎了口氣,揮手制止騎馬跟隨著的侍衛朝馬車圍聚過來。  
“你這又是何必。”   
“你又在想什麼!”烏納斯口氣很沖,連敬語也不說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去帝王穀?”   
我心裏有些發緊。  
烏納斯他……猜著什麼了?  
“送伊莫頓去帝王谷,隨便領班都可以做這件事,為什麼你非要自己去?還只帶這麼少的隨從和護衛?”   
我沒答他的問題,反問他說:“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去呢?”   
烏納斯沉默了,馬蹄聲和車輪聲在這片沉默中顯得格外清晰鮮明。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孟斐斯了?”   
我苦笑,烏納斯還真是瞭解我。  
是的,我是動過這個念頭。 
不再回到這個權利紛爭的地方來,不想面對咄咄逼人的曼匪士和即將到來的太陽神殿祭典,不想時時刻刻的,讓身邊的一切提醒自己,伊莫頓其實是因為我才遇害……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在心裏轉了一轉……   
逃避?能逃到哪里去?酒色之徒是開別人,可是怎麼能逃得開自己?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送完他這最後一程。”馬車繼續向前駛,道路兩旁的房舍和沙椰棗樹都向後退去:“他曾經和我說過,將來有機會,要一起去看他的故鄉……”   
烏納斯飛快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揚起鞭子催馬疾馳。  
“前程的事,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我說:“眼光放遠一點,不要只看當下。現在你年富力強,做侍衛是沒什麼。等你年紀大了,力氣衰減了,難道還做侍衛嗎?跟著西奴耶,在軍中混個出身,將來的發展,一定會比現在要好。”   
烏納斯的聲音被風吹得虛浮,被馬蹄聲敲踏得破碎:“將來……誰需要將來?我只活在……今天。”   
我搖搖頭。  
現在他在氣頭上,沒有辦法進行理智的思考和討論。  
我兩手放在膝上,握拳一個方形的盒子。  
這裏面,裝著從前我要送給伊莫頓的禮物。  
現在,只能伴著他一起回他的家鄉去了。  

142   
出了城後是一片戈壁黃沙。這條路顯得炎熱漫長,我們要去的是一個終點。  
生命的終點。  
伊莫頓的身體靜靜地臥在我的身畔,我慢慢伸手過去,握住他的一隻手。陽光灼燙,他的手卻是涼的,沒有溫度。  
伊莫頓,我陪你一起去。  
我送你走著最後一程,去你的故鄉,去我們……曾經約定好要一起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的部族,曾經在帝王穀那片廣闊的,死亡之地的那一塊地方,我也沒有辦法一一的去尋找。  
所以,我請你躺進我的墓中,在我父王的金字塔旁邊,匠人們早已經開始替我和曼菲士修墓,一塊一塊的巨石砌成金字塔型,人們說,那構建的是死後的世界。神話中,人終是可以複生。穿越漫長的道路,終會有一日能夠重見天光。金字塔是一種乞求的姿勢,一種希望的形狀。  
伊莫頓,你會喜歡那裏的,是不是?將來……將來有一天,我會來陪伴你,那時候,我們可以永不分離。你喜歡嗎?  
我有許多話,想要對你說。  
我有好多好多的往事,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了是那一世的記憶,錯亂的夾雜在一起。我想過,要在你從密諾亞歸來之後,告訴你……告訴你我的另一半靈魂,告訴你所經歷的,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不要緊,雖然現在沒有辦法再說,但是終有一日,我們會……再次重逢。  
烏納斯趕著車向前,侍衛們騎著馬隨護在一旁。  
小金靜靜地盤在我的手腕上,一動也不動。除了進食喝水的時候,它很少動彈。  
似乎它也負荷著沉重而巨大的悲傷。  太陽那麼大,我卻覺得置身深淵。眼淚流下來,沒來及落地,已經被乾燥的大風吹幹。  
傍晚的時候在一處小小綠洲上設的驛站休息,房間狹窄,窗子開在高出,我靜靜的坐在伊莫頓身邊,天慢慢黑了下來,屋裏沒有點燈。四面狹窄峭立的牆壁,讓人有一種被密封,被埋葬的錯覺。  
這世上仿佛只剩下了這狹小的空間,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就那樣坐著,心裏一片空白,什麼也不去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我聽到烏納斯說:“陛下,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我的聲音低啞:“進來。”   
門被推開,烏納斯走了進來,他端著一個託盤,上面有麵粉烘烤的麵包,葡萄和一些肉。  
他把託盤放在一邊的桌上。那張桌子不知用了多久,已經很破舊。  
東西吃在嘴裏好像品不出滋味來,我吃了一點麵包,一點葡萄。烏納斯伸手把我面前那串葡萄拿開:“太青了,一定不好吃。”   
他說完我才覺得嘴裏一股澀味,酸的牙都要倒了。  
他遞過來一個杯子,裏面裝了水。  
我漱了口,把杯子還他。  
“明天趕得快一些,中午就可以到了。”他說:“房間準備好了,打掃的很乾淨,您早些休息吧。”   
我慢慢轉過頭,看看躺在那裏的伊莫頓。  
烏納斯說:“這裏我親自看守,請您放心。”   
“不……我今天晚上,就留在這裏……”我說,聲音像是怕驚醒熟睡的人的美夢一樣輕:“這是最後一晚。”   
烏納斯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再說話。  
他把吃剩下的食物收走,然後對我說,他就守在門外邊。  
四周很靜,偶爾可以聽到也許是鴕鳥互相踩踏到而在那裏叫。遠遠地,顯得很隔膜,很蒼涼。我靜靜的坐在伊莫頓身邊的地上。我沒有讓人用棺材將他收斂,那樣……那樣就明明白白的表示,他已經……死了。我不願意看到他被裝進棺中的樣子。他就這樣躺著,身上穿著祭司的白袍。就是……我第一次去神殿見到他的時候,他穿的那一種。  
他胸口貼身佩著鏤金的薄飾片,手腕上的環鐲是金絲織的,上面有阿努比斯的標徽,腰帶是七根彩珠串成的,他的額上還有一個三重環的祭司冠。這副打扮是他的全盛時期,神殿第一人的裝束。  
我喜歡他這樣穿,特別高貴而貴重。我記得他穿著一身,主持河祭的時候,所有人都拜伏在他的腳下,那樣高不可攀的樣子。從那時候起我就想得到這個人的愛,渴望被他所愛……我想,伊莫頓他也會喜歡這一身裝束的。  
我俯下身趴在石臺上,臉頰貼著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涼涼的,我閉上了眼。  
伊莫頓,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的。  
今天晚上,我守著你,你陪著我。  
你要記得,可不要忘記了,我們將來還會重聚的。  
我還要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我要為你報仇,我要……連同你那份一切生活下去。你的驕傲,你的理想,你渴望的……   
水珠從我的眼中流下,沾在他的手背上。  
我以後都不會再哭了,今晚……今晚我在軟弱這一次。  
我迷迷糊糊,一時睡一時醒,天不知道何時亮了起來,外面的人都已經起身,駝嘶馬鳴,侍衛們的佩劍撞著鐵甲發出脆響。我梳洗過後,一行人繼續上路,烏納斯沒有說錯,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已經可以遙遙看到帝王穀的輪廓了。  
管理帝王谷的小頭目謙恭的出來迎接我,奴隸們依舊在勞作不休,一路經過的石壁都有人在鑿石,叮叮叮的聲響連成了一片。  
“愛西絲陛下,請這邊走。”那人揮手遣退跟隨他的從人,然後對我說:“陛下,王墓的規矩……是不能令太多人進去的,除了搬抬得人手……”我點點頭,說:“烏納斯跟進來,其他人留在外面。”   

143   
墓道間的並不像後來的人們以為的那樣低矮狹窄,處處機關。曼菲士的那一座與我的這一座規格相同,兩座並連在一起。  
無論是哪里的皇帝,中國的也好,埃及的也好,都是從自己登基起就開始修墓,修上是十幾年,直修到自己最終住進去為止,於是封門下去,算是完結。  前面有人拿著一盞皮燈引路,墓還沒有封頂,還有日光照進來,角度和距離都卡的正好,差不多十來步就有一線光,古埃及的算學實在是了不起。  
“陛下請當下腳步。”那人指一指前面的石門:“從這裏向下就很暗了,陛下不如……”   
我打斷他的勸阻:“帶路吧。”   
他只好應道:“是。”   
墓道轉向下行,一沒了頭頂的天光,頓時讓人覺得擠破起來,一種難言的窒悶的感覺。  
借著一點燈亮一點點走下去,腳下可以聽到沉悶的回聲。  
就像……這是一條不歸路。  
“陛下,相殉得人,都安置在這裏。”那人指著一間闊大的墓室,靠著一點燈光,看不到這間石室地盡頭,很深很黑。  
“不在這兒。”   
將來若我去了,葬在這裏,我也要事先告訴人,我不要奴隸生殉。  
“向前走吧。”   
那個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了我的命令。他一面走,一面抬手抬亮壁上的石燈,搖曳的微弱燈光照在這石制的甬道中。  
又走了一段,轉了兩次彎,石門的樣式也不同了,那人低聲說:“前面就是主室,這一間是左側室,是預備若是您的王夫……”   
我點了點頭:“就是這裏吧。你們進去。”   
他躬身退到一旁,我身後跟著的那兩個侍衛,抬著伊莫頓走進主室中。  
這間墓室也很闊大,裏面只是粗具規模,可以看出若完工了應該是十分華貴精緻的,但是現在看起來……不過是有些氣勢。  
墓室壁上也有凹的燈槽,裏面灌有燈油。那人將壁上的幾盞燈點亮,我走到正中的位置,那裏的石臺上現在還空空如也。兩旁是守護聖像,只有個石胚的樣子,還沒有細細雕琢。領路的小官很有眼色,招呼著侍衛和烏納斯,將墓室角落裏堆得幾具石棺搬了一具古來安放在我面前。  “將他……放下吧。”   
我轉過頭,有兩滴水珠在我轉頭是落在了地下,石磚上被水滴打濕的那地方顏色略深。  
“你們,先出去吧。”   
“是。”   
伊莫頓被平平的安放在石棺裏面,我脫下自己披肩的紗縷,替他蓋在身上,再把那個裝著蠍子王手鐲的盒子取了出來,放在地下,緩慢仔細的打開盒蓋。  
那鐲子依舊燦亮,上面的花紋古拙而精緻,鑲嵌的寶石映著壁上的燈光,噓噓閃光。  
“其實……當時我要奪這個鐲子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只是,我那個時候特別不想讓安蘇娜得到它。現在想想,也許我不想讓給她的東西,可不只是這一個鐲子。”   
伊莫頓靜靜的躺在那裏,面容安詳。他的樣子……就和我在祭典上看到的他一樣,濃密的眉毛,輪廓分明的臉龐,下巴有些太方正了,不過這樣顯得人很堅毅。  
只是現在的他不會在對我微笑了,再也不會了……   
我摸了一下臉,低聲說:“這個應該是你們部落的東西,對不對?我想,你應該也是見過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其實也算物歸原主了。你喜歡不喜歡?”   
他當然不會回答,我自問自答的說:“我幫你帶上吧,好嗎?”   
我將沉甸甸的手鐲戴在了他的腕上,用力搬動機樞,鐲子“卡”的一聲脆響,分開的兩半環鈕緊緊密合,貼著他的皮膚,扣得嚴絲合縫。  
那一聲鐲子扣起的響聲,仿佛遠遠的傳了出去。我直起身轉過頭,感覺那一下聲響在耳邊回蕩繚繞,回聲綿綿不絕。  
這裏實在是太空曠了,這座墓下面不知道挖空了多少,全用巨石支撐區隔,所以聲音才顯得這樣蒼茫空遠吧?  
好像有風吹過的樣子,我的發梢微微動了起來。  
這裏怎麼能有風進來?  
我想了想,也許是匠人們給自己做活預留的通風口吧?  
我轉過頭來,輕聲說:“伊莫頓,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我要走了……你就在這裏等我好嗎?我也會來陪你的,那時候,你可不要說不認識我了啊。伊莫頓……”   
我輕聲念著他的名字,感覺從舌尖上滑過的音節那樣重而澀,又輕而軟,餘味無窮,棧戀難舍。  “伊莫頓,我走了。”   
我站了起來,推動那沉重的石棺的蓋,緩緩的將石棺蓋起來。棺蓋一分一分的合上,伊莫頓的身體被黑暗一分一分吞沒了。  
我停下手,最後留戀的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閉上眼睛,用力將棺蓋完全合死。  
沉悶的石棺閉合的聲音,讓我覺得胸口有一塊地方,被這聲音這一下敲得那樣痛,似乎一下子碎掉了,再也拼不回來。  
我抹了一把臉,大步向外走,墓道裏的壁燈不知道怎麼都滅了,我深一腳淺一腳,越走越快。  
伊莫頓,伊莫頓!  
我相信我能來到這地方,一定是有不可琢磨的力量在左右著我的命運,神靈……應該也會存在吧?死後的世界……也是存在著的吧……我們會在重逢的。  
一定會。  
伊莫頓,你等著我。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19 PM     標題: 14564字節

144   
前面有腳步聲,我的侍衛他們就算站得遠,烏納斯卻是萬萬不會遠離我的。  
我把臉抹了一把,果然眼前一亮,烏納斯手裏挑著那個皮燈走了過來。  
“陛下,請當心,這裏很黑。”   
他似乎沒看到我的失態和狼狽,我也別過頭去不再提起這件事。  
建陵的另一個頭目官員也過來了,我吩咐他側室不必再建,就此封門。他一口應承,連聲說一定辦妥,然後殷勤的問我是不是在這裏休息一晚,雖然這裏是帝王穀,陵墓的集群,但是這裏也是有一座小小行宮的。  
“不了,孟斐斯還有要緊的事情要處理,我這就趕回去了。”   
“是,”那人臉上也露出了松了口氣的神情,我們轉了幾個彎,出了墓門。  
我轉過身看著這還在修建的石墓,黯然的說:“走吧。”   
去時因為帶同伊莫頓一起,沒有趕得太快。回程卻不一樣,馬車棄之不用,我和一眾侍衛全騎馬疾行,雖然是累了一些,但是連續奔馬十來個鐘頭的時間,就算走的是最近的路,趕回孟斐斯的時候也是人困馬乏,我只覺得兩腿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磨破了皮。這身體真是沒吃過什麼苦的,這樣連續長途騎馬,自然吃不消。曼菲士得知我回來的消息,立刻趕了過來。  
“姐姐,你也太心急了,就算在那裏住上一晚又怎麼樣?幹嘛這麼急急的趕回來,弄得自己這麼累。”他說,“我叫醫官來給你看看。”   
他的態度顯得既溫柔又熱烈,倒是對我此行的目的,一字不提,也沒有半句話說起伊莫頓如何如何。  
他是真的成熟了。  
關於那場就要到來的典禮,我只覺得那像一場荒唐的戰役,不是沒有辦法脫身。但這場仗,遲早要打。  
曼菲士說起典禮的安排,興高采烈,幾乎要眉飛色舞,讓人拿了抄好的計畫書來一條一條的指給我看。我洗浴過,散著頭髮趴在涼榻上,聽的幾乎快要睡著。兩天一夜沒睡了,那些字在眼前飛旋,他的聲音化作無意義的嗡鳴,在耳邊縈繞不休。  
後來我睡著了。  
黑暗的,漫長的沉睡,似乎要補充之前睡眠不足的虧欠,我可以感覺著自己睡了很久,醒來的時侯又是深夜,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深夜。
我披衣而起,塔莎迎了上來,我轉頭看看她。  
“愛西絲陛下。”   
“我隨便走走,不用管我。”   
“可是您很久沒進食了……”   
我卻覺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果然人的身體自我修復能力很強。長長的睡了一覺,比吃什麼靈丹妙藥珍貴補品都來的有效。  
“不要緊,餓的話,難道我會找不到吃的嗎?”   
塔莎一臉為難之色,我說:“讓侍衛跟著我吧,不過不要太近了,”再看看她哀怨的表情,歎口氣,“好吧,你也跟著吧。”   
她馬上笑了:“是。”   
我指了指西面:“曼菲士還是住在老地方?”   
“是的。”塔莎說,“法老和尼普法老的習慣不一樣的,您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那個死去的法老爸爸很難說固定在一個地方安睡,他的女人太多,差不多每天都在換睡處。曼菲士不同。雖然我知道他也有寵倖過女奴,還有別國送來的美人,但是他卻從來不和她們一起過夜,他總是回自己的寢宮去住的。  
我沿著宮牆一路慢慢向西走,長長的紗縷拖在地下,好在這裏不像東側的花園那樣栽滿花木,不然這麼拖拖拉拉的衣裳還真是不方便。  
我指著後面的一排宮室:“這裏現在是什麼人在住?”   
“空著的呢,”塔莎說,“您忘了,前任法老的寵姬們走的走散的散,這裏空置很久了。”   
“是啊。”我倒忘了,“過去看看。”   
不知道當時這些宮室是哪位法老建的,這些宮室是半環形的,中間是一所大殿,與埃及方方正正的建築方式不同,這所大殿是圓的,穹頂挑高,極盡豪奢,很像後世的阿拉伯圓頂的風格。  
過去這裏綺羅遍地,粉香糜醉。但是現在空曠寂寥,那些女人走時恨不得把柱子和牆上的金飾都挖走……事實上她們也的確這麼做了。  
這裏看起來灰暗空曠,我很久以前來過這裏,那時候的這裏可不是這副樣子,看起來幾乎完全是兩個地方,截然不同。  
我仰頭向上看,天花板上還繪著美麗的蓮花。那些女人是爬不了那麼高,所以高高的頭頂上,那些花飾還得以保全。  
我這樣仰著頭,認真的看著上方,不知道過了多久,有種要暈眩的感覺。  
上面的花紋似乎還有別的圖案,不像是神像或是一般的壁畫……我眯起眼,似乎看到了……蓮花的間隙裏面有殺伐征戰的圖案。  
就像我們在現代看那種很難為人的空間透視圖。平平的一張紙上,那些雜亂的花紋裏,看了一會兒,卻忽然會發現那其實是和第一眼看到的完全不同的畫面。  
這穹頂上繪的什麼呢?藏在那些蓮花的圖紋中。  
“把壁燈點亮。”我吩咐了一聲,侍衛們動作輕快的找到壁上的嵌燈,一一點亮。  
失算了,剛才光並不亮的時候,還看得出來一些端倪,可是現在燈亮了起來之後,卻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塔莎躬身跟隨在我的身旁,有些不解的問:“愛西絲陛下,這……這裏也沒有什麼可看的。您出來半天了,要不就先回去吧。”   
“唔……”   也是,那些圖案也實在不用急在此時弄清楚。  

145   
我一早吃過了早飯,在理政廳裏翻著那一堆曼菲士沒來得及全審核過的紙莎草紙卷,堆放的很淩亂,不知道負責文書的人是誰,實在不太稱職。  
“陛下是在這裏看,還是到那邊花園裏的小宮殿裏去看?”塔莎說,“正好那邊方池裏的蓮花開了好幾朵,比這邊涼爽宜人。”   
我點點頭:“那就把這些都搬到花園的方亭裏去吧,這屋裏是悶了些。”   
一旁的僕役過來收拾,將紙卷都裝進一隻箱子裏,抬著箱跟在我的步輦後面。  
池子裏的蓮花開了數朵,望去粉白嫣紅,的確令人心曠神怡。我用一塊暗金色的紙鎮壓著已經攤開的紙卷,一手拿著炭筆逐條的去細看那些報告書和各種計畫。塔莎指揮著宮女們把亭子周圍的紗簾放下,太陽升了起來,花香味似乎越來越濃。  
路莫拉進來站在一旁,等了一會兒,看我把手裏的一張紙卷收起放到一旁,才低聲說:“愛西絲陛下,有件事情得向您稟報……”   
我轉過頭,路莫拉欲言又止。  
“什麼事,說吧。”   
“是,陛下。”他低聲說,“巴比倫人的動向很怪異。”   
“哦?”   
“拉格修王從昨天起就沒有出過驛館的門……他的隨護們也沒有露面。”   
“哦,”我抬起頭來,“還有什麼?”   
“本來我們也沒有特別注意……但是,發現驛館後面,巴比倫人偷偷將飯菜倒掉了,起碼一大半。”   
我站起身來:“他們人呢?”   
“問題就在這裏,整個白日我們督的很嚴密,但是卻沒有發現他們有出去過,他們若潛出去,一定是趁著晚間。”   
我想了想:“曼菲士怎麼說?”   
“法老去卡納克神殿,還沒來得及稟告。”   
我冷冷一笑:“叫西奴耶來,讓這些巴比倫人神不知鬼不覺在孟斐斯城裏溜來溜去的,他可是大大的失職。”   
路莫拉低聲回稟:“西奴耶將軍已經動身去銅山那裏了,似乎那邊最近頗不太平……”   
這還真巧了。  
我想了想:“曼菲士身邊的護衛帶得夠嗎?”   
“這請您儘管放心,法老陛下帶了兩支衛從隊伍,絕不會有失。再說,巴比倫王他們人生地不熟,別說到法老身邊行刺,就算是說話問路那口音也是大大的破綻。”   
“說的是。”   
不圖曼菲士,那麼是圖什麼?  
與銅山那裏動亂有關係嗎?  
不過巴比倫王就那麼區區一船人,想在銅山掀什麼風浪惹是生非,那也是不可能的。  
那麼他們能去哪里?  
“城中搜過了嗎?”   
“已經在盤查……”路莫拉低聲說,“是徹各塔洛領人查的,沒有找到什麼,那些巴比倫人該是出了孟斐斯城了。”   
我笑笑:“城外能有什麼,他就是想刺探或是想別的,也沒什麼想頭?吩咐徹各塔洛,叫他留意點,拉格修出去容易,想進來可就難了。不過也得當心,不能讓這個拉格修王死了,他要死在我們這裏,倒還是樁麻煩。”   
這就是政治的討厭之處了。就算我和曼菲士都希望這拉格修王早死早滾蛋,但是卻還不能讓
他就死在埃及了,否則那可真是一身麻煩。  
“還有,將這件事通報給曼菲士,問問他的意思,儘快回報。”   
“是,陛下。”   
我揮手令他下去,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拉格修對埃及必有所圖,但是,他的圖謀只可能在孟斐斯才有實現的舞臺,他為什麼要潛到城外去,而且已經一天一夜了,也沒有歸來。他到底是奔著什麼去的?就他們那幾個人,若是想在孟斐斯做點什麼事還有可能,到了孟斐斯之外,寥寥幾人不過是浮沙上微不足道的顆粒。這麼幾人撒出去,能做什麼?  
我定了定神,拉格修那個人看上去是酒色財氣樣樣沾的樣子,實際上卻可是看得出來他老謀深算。  
沒意義的事他絕不會做的。  
那麼他究竟去謀算什麼去了?  
一股危機感湧上來,我心裏對這個人戒慎之意更重,但是曼菲士才有軍權,我不過能夠調動孟斐斯的城防而已,能做的已經做了,拉格修既然是有備而來,自然處心積慮的避過了城內巡查的耳目。他們這一去有如黃鶴,想要找出來查清楚談何容易、  
農司送了些檔來,因為曼菲士不在,所以讓我來先審看今年丈量田地的計畫書。馬上就又要到河祭了,太陽神祭日之後……上游有大量降雨,尼羅河水將再次氾濫。  
塔莎輕聲稟告說:“愛西絲陛下,荷爾迪婭求見。”   
我怔了一下,她怎麼來了?我記得從我那一次被比秦多人算計綁架之後似乎就沒有再見過她……她可有很久沒有進宮了,仿佛聽誰說她已經嫁了人了,也不像以前似的那麼爽朗潑辣,愛出門愛攬事。  
“她怎麼來了?”我想了想,“讓她進來吧。”   
我低下頭繼續看那丈量計畫,沒有看到兩行,有人腳步很輕的走了進來,在我的書案之前行禮:“愛西絲陛下。”   
“你來了。”我一抬頭看見她的臉,不禁愣了一下。  
荷爾迪婭與我記憶中的樣子大不相同了,我記得她的臉龐圓潤,身材頗為豐滿的。可是現在一看,卻瘦的幾乎全走了樣,眼眶也深深的凹了進去,一雙眼顯得黑默默的,完全瞧不見一絲光亮。  
“荷爾迪婭,你……生病了?”我有些遲疑。  
“不,沒有,”她施完起身,“多日不見,您還好嗎?”   
“還好。”我指指一邊的矮凳,“你坐吧,我還有點事情要辦,中午你留下一起吃飯,我有好長日子沒見你了。”   
“是,陛下。”   
其實宮裏的一些隱秘的事情,她父親伊姆霍德布知道,她多半也就知道了。比如我這次去密諾亞的事情,不知道內情的人,都認為我那段時間是去上埃及的神殿祈福修養去了,知道內情的人不多,但是伊姆霍德布絕對是其中一個。  
“其實我今天來,本來是預備了禮物送給您的,恭賀您馬上就要新婚大喜了……”她頓了一下,低聲說,“但是我想我準備的禮物,肯定沒有宮中的東西精緻,所以乾脆就空著手來了,您可別見怪啊。”   
“怎麼會,你來陪我說說話,我也很喜歡,禮物不重要,心意我已經收到了。”   
塔莎端了果子露上來,說:“陛下,廚房裏有新鮮的野鴨子肉,要怎麼料理呢?”   
“唔,做湯吧。”我說:“正好荷爾迪婭今天在這裏一起吃飯。”   
“是,”塔莎說,又轉過頭招呼荷爾迪婭,“荷爾迪婭,好一段日子沒見你入宮來了。家裏一切可好嗎?我聽說你的丈夫也是位不大不小的將軍呢,不過好像沒見過他進宮來過。”   
“他官卑職小,又常年在外服役,哪有機會進宮來。”荷爾迪婭似乎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轉而問塔莎身上衣裙的衣料,塔莎看她不想說,也就轉了話題,依著她的話說:“這是從沙南來的上等布料,是哈山他們貢呈給愛西絲陛下的。陛下賜給了我一些裁了的衣料,還有不少收在後面呢。”   
我點頭說:“嗯,荷爾迪婭要是喜歡,回來也拿兩匹走。這個顏色有些暗,我不是很喜歡,白放著也可惜。”   
她站起來說:“那我就先謝過您了。”   
“你跟我還客氣什麼。”我微微一笑。  
不過看她的樣子,似乎不單單是來說些客套話那麼簡單。  
荷爾迪婭……她以前不知堅持說不嫁人的麼?怎麼這麼短的時間裏就已經成婚了?  
她現在……還對曼菲士癡情不忘嗎?  

146   
“啊,我讓人帶了些葡萄來,是我家院子裏種的,我親手摘下來的。”她招一下手,門口有個女奴捧著一個編織精細的小籃進來:“塔莎夫人,麻煩你拿去洗一洗,請陛下也嘗嘗,可能有點熟過頭了,路上好象就擠破了一個呢,您洗的時候可要當心些。”   
塔莎接了過來,微笑著說:“好,我這就去,我親自洗,保證不會洗破。”   
我把手裏要緊的東西看得差不多,一一卷起,讓侍衛分別送走。  
荷爾迪婭站在我旁邊幫我歸類遞檔,亭子裏一時只剩下我們兩個的時候,她忽然說:“陛下,您還記得那個金頭髮的異族小姑娘嗎?”   
凱羅爾?  
我看看她:“她怎麼了?河祭的事不順利嗎?”   
荷爾迪婭微微一笑:“哪兒啊,河祭之前,她又趁人不注意自己跑掉了……據說,似乎是落進比泰多人手裏了。”   
“是麼?”我緊緊盯著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站在那兒,話說的非常清楚:“因為是我把她的事告訴比泰多人的,呵呵,法老還難過了些日子,以為她自己已經歸去了她的來處了……”   
我坐在那裏沒有動,荷爾迪婭的就站在離我兩部遠的地方,我發覺我根本不認識這個瘦的只剩一把骨頭的女人。她和我記憶中那個已經有些模糊的荷爾迪婭不是同一個人。她的臉上帶著笑容,眼神裏透著陰冷和瘋狂,剛才那種強裝的平靜已經一點都沒有留存。  
“比泰多人很高興,因為我跟他們說,這個女孩子,她懂得許多,她從尼羅河邊來,又要歸於尼羅河中。她應該是河神的神者,是神之寵兒。”   
“他們相信?”   
“當然信,因為她懂得鐵,那麼也肯定會懂得其他更多。”   
我早就想過……但是卻沒有想到是她。  
“我早該知道是你……沒有內賊,引不來外鬼。那一次我被比泰多人綁去,恐怕幕後功臣也是你吧?”   
“是,沒錯,”她一口承認,“也是我告訴他們的,甚至連週邊的侍衛都是我替他們支開的。可是愛西絲陛下,您的運氣實在太好,三番兩次的陷入險地,卻還能夠再安然無恙的回來。實在是讓我不得不佩服您啊。”   
“那你現在,又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呢?你為什麼不再勾結比泰多人來行刺綁架?為什麼要把這些說出來?”   
“唔,您以為,比泰多人不會再來嗎?”荷爾迪婭看著我,“況且,就算比泰多人不來,難道我就只認識比泰多人了嗎?”她緊緊盯著我,那目光讓我想起沙漠上的餓狼緊盯著獵物的目光。  
她為什麼這樣說?那種有恃無恐的,唯恐我看不出辨不出的惡意肆無忌憚的流露著。她到底想做什麼?她是不是……已經做了什麼?  
“愛西絲陛下,您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啊。”她往我跟前湊了一步,“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那些巴比倫人不在城裏,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跑了……您想不想知道他們的去向?我猜,您從小就這麼聰明,一定能猜得出,我告訴了他們什麼,他們又去了哪里吧?”   
我圓睜了眼看她:“你……你也算是一個埃及人!做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你得意什麼?”   
“是啊,我做的這些事情的確惡毒陰損,對我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可是,我開心,我樂意,你又不愛法老,可是他卻一心要和你在一起!我父親知道了我的心思之後,居然立刻強迫我嫁人,他有把我當成女兒看待嗎?他只想保住他的地位,他的名譽,他的那所謂的忠貞正義!”   
我忽然想到:“你……難道你讓巴比倫人去了卡納克神殿?”   
“啊,聰明的女王陛下也有猜錯的時候啊!”她笑得放肆,“他們那麼點人手,就是去了卡納克,又能傷得了勇猛無敵的法老陛下嗎?這世上,我最不可能傷害的人就是曼菲士陛下!他們去了帝王谷,哈哈哈,我知道你把伊莫頓葬那裏去了,而且,還帶著那個人人的蠍子王手鐲一起去的。巴比倫人對這樣傳說中的寶物也是垂涎已久啊……”   
我一耳光抽在她臉上,荷爾迪婭捂著臉,身子撞到了亭子的柱子上。  
“魔蠍手鐲你當然不在乎,可是你那情人的屍身會怎麼樣,可就不好說了……”她的聲音像詛咒一樣,“我得不到愛,你也得不到,誰都不能得到……”   
塔莎捧著洗好的葡萄進來,一看這幅情狀就愣了。手裏的盤子落在地下。  
“把她拖下去,可別讓她死了。”   
她居然一直在笑,嘴角流著血,眼睛黝黑,死死的盯著我不放。  
“馬上點人馬,去帝王穀!若是發現了巴比倫人……”我深吸了一口氣,“死活不論,都給我先擒下來再說!”   
烏納斯應了一聲,什麼也沒有問,點了人馬就逕自出宮去了。  
我很想親自去,可是……不能夠。  
塔莎猶豫了半天,才湊過來說:“陛下,用飯吧……”   
我知道她想說的肯定不只是這一句話,但是塔莎她也不敢再細問,剛才究竟荷爾迪婭都說了些什麼。  
我覺得心裏像是有熱油在煎,不知道天怎麼黑了下來,外面沒有消息傳來。  
對於荷爾迪婭的背叛和出賣,我心裏出奇的平靜,沒有感覺。  
我只是在想,帝王穀那裏沒有什麼像樣的軍防,巴比倫人又是有備而去,他們會不會得手?伊莫頓現在怎麼樣了。  
“塔莎。”   
“陛下,有什麼吩咐。”   
我轉過頭:“凱羅爾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啊,那姑娘留下封信,說是回自己家了呢……”塔莎說,“在河祭日之前,她就走了。”   
塔莎不瞭解,這不奇怪。  
比泰多人詭計多端……如果是伊茲密出馬又有荷爾迪婭做內應,擄走十個凱羅爾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那姑娘在=現在怎麼樣了?  
我現在顧不上她……   
我坐在那兒,寢殿裏沒有點燈,天一點點黑下去,屋裏就一點點暗了。  
我覺得胸腔裏空的厲害,夠不著頂也摸不著底,每吸一口氣嗓子都疼的厲害。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還黑著,看不到星月的夜色濃重的像化不開的墨。  
“陛下……”路莫拉說了半句又咽下去。  
我轉頭看他。  
“別悶了,有什麼壞消息只管說吧。”   
“是……”夜裏很涼,可是路莫拉一臉是汗,不知道是熱汗冷汗,說話的聲音不大對了。  
“帝王穀那裏,出了事。”   
“什麼事?”   
路莫拉光咽吐沫,費了好大勁兒才繼續說下去:“有人……盜,盜陵……”  
 消息我比他知道的還早,可我想知道的結果,路莫拉卻像是受驚過度一樣怎麼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我覺得有點不對了,站起來轉過身。  
路莫拉絕不是沒見過場面的,在曼菲士身邊的人,哪有這樣的膽小貨色?他平時處置犯事的奴隸們眉頭也不皺,不是沒見過血的人。  
“都……都死了……”路莫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誰?”   
“都死了!”他就只會重複這麼一句話,“所有人,都死了……”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20 PM     標題: 13435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2 07:21 PM 編輯

147   
路莫拉的消息並不是直接得來的,場面他也不是沒有見過,但是他卻還嚇成那樣。  
“帝王穀的護軍五百,還有工匠二百多,奴隸三千多人……”烏納斯的聲音很平板,“全死了。那些巴比倫人應該也死了。”   
“應該?”   
“一地都是死人,我帶著人數了半天的人頭。”烏納斯一身氣息死板冰冷,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沒有整塊兒的身體了,一地的血把沙都浸的紅黑,我們只能數人頭。”   
我忽然覺得胸口發悶,悶得想吐。  
那是誰殺的誰?  
巴比倫人人少,絕沒辦法把帝王谷那些人全殺了,那不異於以卵擊石。  
而且,怎麼會所有人都死了?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場發生在密諾亞的屠殺,抬起頭來看著烏納斯:“還看到什麼了?”   
“墓,塌了。”他說,“沒辦法進去,都已經塌沉都地下去了,現在那裏是一片浮沙,沒來得及收拾的碎屍殘肢,也都讓流沙給吞下去了。”   
他越說的平靜,我覺得胸口越是悶得難過。  
“看不出是什麼傷,不是刀,不是劍,不是矛也不是斧……”烏納斯說,“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傷。我們的人,巴比倫人,都是一樣的死狀。”   他說的很具體,但是我卻更加糊塗。  
照這樣說來……根本不知道是誰殺了他們,也不知道對方是用何種手段殺的人。  
與在密諾亞的那一次不同。  
“陵墓裏的情形,已經完全沒辦法確認了。”烏納斯繼續說,他身上那種冷而僵硬的感覺好像隨著訴說慢慢鬆懈下來了,“臣失職了,請陛下恕罪。”   
“那不是怪你……”   
我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很陌生,有些沙啞,氣流聲嘶嘶的輕響。  
“你快馬去又在這時候趕回來,也難為你了。”我慢慢坐下來,“你,去休息吧。”   
烏納斯靜了一刻,應道:“是。”   
我忽然想了起來:“拉格修王,他也死了麼?”   
“這很難判斷出來。”烏納斯說,“雖然我在那些人裏面沒有找到他……但是他也有可能在塌陷的墓中沒逃出來,或是被流沙……也有可能他根本沒有靠近帝王穀,能找到的可以確認身份的只有他的那些手下。”   
我點點頭,揮了揮手。  
烏納斯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身走了。  
我覺得耳邊嗡嗡的有聲響,怎麼也想不通這是怎麼一回事。  
帝王穀那裏,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呢?  
我覺得頭像是要炸開了一樣,怎麼也理不出頭緒。  
什麼力量將那些人部分敵我全殺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帝王谷那裏明明不是流沙地,又怎麼會忽然出現沙窩,我的王陵塌陷進了地底,伊莫頓,伊莫頓他……他有沒有被那些巴比倫傷害打擾,他……是不是安眠在了那地底?  
我伏在桌上,腦子裏各種亂紛紛的思緒翻來覆去,只覺得頭越來越疼。  
“小金,小金,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你知道不知道?”   
小金一雙紅眼睛迷惑的看著我,剛才烏納斯進來時它不安的動彈過,烏納斯身上的那股氣息……是死亡的氣息。他在那裏停留,沾染上的死亡的氣息。  
有一股眼看不到的巨大危機正慢慢迫近,我睜大了眼,卻也只能看到了一片黑暗。  
我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再召路莫拉過來細問。烏納斯是後來趕去的,說的是他看到的。而路莫拉呢?他為什麼這麼怕?只是怕死人?可是他根本對這種事司空見慣,沒道理被嚇成這樣,更何況他都沒有親眼看到!  
他到底是怕的什麼?  
我讓人傳路莫拉來,他來的很慢,與他平時俐落的作風不同。  
“你的消息,是怎麼得到的?”   
他站在那裏,姿態僵硬,兩手微微發抖。  
“怎麼,對我不能說?”   
“不,不是的,陛下,只是這件事……我,我
不能說……會,會瀆神……”   
我心裏一緊,聲音還能力持鎮靜:“你說出來吧。”   
他跪伏在地,聲音發抖:“是……離帝王穀最近的一隊護軍,曾經聽到動靜,所以……去探看情況,並且用鳶鷹將消息傳回了孟斐斯。但是,他們也已經死了……”   
我知道軍中的確有用鳶鷹傳信,只是很稀少,捕鷹容易訓鷹卻太難,所以這種傳信方法不是經常用。  
“信呢?”   
路莫拉的手哆嗦著,從腰帶的暗縫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卷。他拿著那紙卷的姿勢很古怪,像是怕弄掉了,又怕那東西粘到手上似的。不,確切的說,他好像捧著一個定時炸彈,時時擔心它會炸。又像是拿著一條毒蛇,生怕被咬一口的樣子。“陛,陛下請看。”   
我把那小小的紙卷接了過來,慢慢展開。  
紙卷上只有一個字。  
其實,埃及這時的象形文字,還很原始,並沒有進化到意形的階段。形就是形,象形兩個字體現的非常鮮明準確。  
紙上是一個蠍字。這個字非常象形,可以說,紙上繪的就是一隻簡筆的蠍子,暗漬的黑紅的血的顏色,令那只張牙舞爪的蠍子看起來生動而可怖,仿佛隨時要從紙上跳出來,擇人而噬。  
“這是……”   
路莫拉抬起頭來,他的表情帶著絕望的恐懼。  
“陛下,這是,這是魔蠍的詛咒啊。傳說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的會有魔蠍大帝的詛咒啊……”魔蠍?  
我的胸口像被鐵錘重重的敲了一下,耳邊嗡的一聲,眼前只覺得有些發暈。  
這是怎麼一回事?  

148   
蠍子王的手鐲,魔蠍大帝的傳說,我想起來了。  
傳說得到那個手鐲,可以得到魔蠍大帝的力量,可以馭使阿努比斯的死亡部下,會有逆天滅世的力量……   
路莫拉那麼害怕,但是他怕的不是那些死人,而是這個惶急之下寫在紙上的象形蠍字。  
況且,能將所有人一舉手間盡數殺死,死狀又是如此的慘厲,人力不可能辦得到。  
那個鐲子,那個鐲子……   
我戴在了伊莫頓手上的鐲子,難道,會是這慘烈殺戮的肇因?可是,當時並無異狀發生……   
只是,我想起那一陣冷惻惻的風。  
但是那風,與這殺戮,是說不上有什麼必然的牽連的。  
這件事,與鐲子有關,這是必然的。  
但是,究竟是那鐲子操控了人的身體,是……伊莫頓的身體
嗎?還是,巴比倫人已經得了手,拿到了那手鐲,但是,突出出這樣的異變。  
見過這場面的人都已經死了,連同給路莫拉發這飛鷹傳信的兵士也已經被殺,當時的情景到底是怎麼樣,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你下去吧,這個消息要封鎖起來,不可透露出去。”   
路莫拉行了禮,應道:“是,我自會辦好。”他站起來,有些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我呆呆坐著,只想去帝王穀探查個究竟。  
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是什麼原因。  
但是,烏納斯說,那裏,已經被一片流沙吞沒……來不及收拾的屍體,已經塌砸陷地,不得再入的陵墓。  
我從黑夜坐到天漸漸亮起,不知情的女奴們小心殷勤的服侍,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聽使喚,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找不到魂靈飛去了何方。  
遠遠的似乎傳來了馬嘶聲。這是內宮,不會有人在這裏奔馬。  
是我幻聽了嗎?  
不,不是幻聽,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接近。  
我站了起來,大步走到露臺處向外看。  
這兩天遇到的無法解釋的事情太多,我已經不覺得訝異,也沒有惶恐的感覺。  
一匹高大的黑色駿馬從東面宮道急馳而來,那馬兒的毛皮油亮,反射著點點金光,顯得那樣的璀璨而閃亮。  
然而這馬,卻遠沒有馬背上那騎士來的英偉耀眼。  
那個人身姿矯健無比,馬奔的速度極快,他的身形卻不見顛簸,穩穩的直立,我怔怔的看著馬奔到近前,那人忽然在馬前上直起身來,鬆開韁繩,縱身一躍,一手攀上了露臺的圍欄,手上發力,借勢跳了進來,就這樣,站在了我的身前。  
“曼菲士。”   
他張臂重重抱住我:“姐姐,別怕!我回來了!”   
我呆呆的任他緊緊抱住。我想告訴他我並不害怕,我只是茫然,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想知道伊莫頓現在如何了……   
但是,直到被曼菲士緊緊擁抱的這一刻,我才發現,我也在發抖。  
我也在恐懼,對未知……對自己的恐懼而恐懼。  
“姐姐,別害怕!我回來了!我會保護你!”   
“曼菲士。”   
我輕輕呢喃喊出他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人,突然顯得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曼菲士,我知道是他。  
但是,卻好象又不是他。  
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前任法老的沉穩,看到了仿佛伊莫頓的那種堅毅和寬容,還有……我記憶中曼菲士所具有的勇猛英武。  
“婚禮大典,會如期舉行。姐姐,以後我會永遠保護著你,此生此世,我向阿蒙神起誓,以太陽神之子的名義,只要我活著一日,就絕不食言。姐姐,我不求你全心愛我,我只想你幸福快樂。”   
我闔上眼,熱燙的淚水沿著冰涼的面頰向下流淌。  
曼菲士,你想要的我給不了。我想要的,你卻全盤托出。  
我不是個好姐姐,我太自私任性。我付出給你的太少,可是你要回報給我的卻太多。  
“好……我們,結婚……”   
我無法全盤回報,現在我能說的能做的,只有接受。  
曼菲士緊緊的擁抱著我,像是要把我嵌進身體裏去,兩個人變成一個人,再也不分彼此一樣。  
他良久也沒有鬆手,我在他的懷抱中揚起頭看天,被刺眼的陽光耀的睜不開眼。  
有時候,黑暗的事情的真相,就像這耀眼的強光一樣,讓人怎麼也看不清。  
因為,看清的瞬間,要付出的代價,沉重得無與倫比。  
此後再也查探不到帝王穀有任何異動。前任法老尼普祿多的陵墓金字塔安然無恙,曼菲士的那一座塌陷一角,只有我那一座在建的,全然沒了蹤影,完全沉陷入了地下,被厚厚的流沙吞沒深埋,找不到半絲痕跡。  
那殺死了數千人的恐怖力量,也找不到半點端倪。  
曼菲士堅持認為,應該是一夥潛入埃及的野心份子的所為。他說這件事不應是與詛咒和傳說有關係的。  
但是帝王穀,甚至整個下埃及都已經像過篩子一樣的濾過了一次,倒是真的濾出不少奸細探子之類的人,因為太陽神祭日和婚禮大典而各有圖謀的,但是,那些小魚小蝦既沒那個必要,也沒有那個本事去顛覆帝王穀,短短的瞬息之間斬殺千餘人,那些工匠,奴隸,士兵,還有那些潛去的巴比倫人,沒有一個可以逃脫。  
巴比倫王拉格修不見蹤影,他沒有再回驛館,也沒有在別處露過面。  
但是,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在帝王穀已經死了。  
破壞與殺戮永遠是最容易的,但是,要在事後整理收拾破碎不堪的混亂局面卻是極艱難的。  
雖然消息封鎖著,但是城裏私底下,似乎有人知道了帝王穀的異變。雖然表面上,還是要迎接尼羅河的氾濫,舉行太陽神的祭日,並且忙碌的為埃及法老王的婚禮做種種準備。但是暗潮就在這看似平靜的水面下翻湧,不是你刻意的去忽視,它就真的不存在了一樣。  
“陛下,請試穿禮服。”   
我轉過頭,塔莎領著女官和奴隸們在身後跪成一排,她們的手中捧著金絲織就的禮服,各式各樣華麗耀眼的首飾,鑲嵌寶石的頭冠,精心細琢的手環,煌煌華彩的串珠頸飾腰飾。  
我指指禮服:“就試這個吧。”   
塔莎指揮著兩個女奴替我將那金絲織就的衣裙換上,就算是最輕薄細密的金絲成絹,也比尋常絲衣重上何止三五倍?我轉過身,衣裾流舞著美麗的金色褶紋,就像……金色的尼羅河水,那樣細,綿,柔而遠。  
塔莎替我理好那金絲系帶,伏下身去,深深叩首:“陛下真是美麗無雙。”   
我嘴角動了一下,苦笑:“美貌易逝,繁華如煙,這些事都是短暫的……”   
塔莎不敢接我的話,只是深伏著不起身。  
“就這樣吧,很合身。”   
塔莎應道:“頭冠也做好了,您試戴一下吧。”   
“不了。”我看看外面,烏納斯正拾階而上,斜佩長劍,一臉肅穆之色。他和宮女招呼了一聲,我說:“別通報麻煩了,你上來吧。”   
烏納斯走過來,屈一膝行過禮起身。  
“外面情形怎麼樣?”   
“一切安穩妥當……雖然有人在傳說女王陵傾塌是不吉之兆,但是這種說法並不成氣候,大多的人還是不知情的。”   
我點點頭:“那……那件事的調查,有沒有結果?”   
烏納斯眼神一黯,緩慢的搖了搖頭。  
我點點頭:“辛苦你了。”   
烏納斯終於抬起頭,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金色禮服上,停了一下,又移了開望向一旁。  
“地牢裏那女人,怎麼樣?”   
“她一個字也不說,”烏納斯頓了一下,“她說要見您。”   

149   
“我可不想見她。”見了又如何?再聽那個女人詛咒我,再聽她那些沒意義的胡說?  
伊姆霍德布也一定知道了這消息,他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好象一下子衰老了很多,嘴角眼角那些平時看起來睿智謙虛的紋路,現在刻的滿滿的全是疲倦和老態。  他不年輕了,已經五十來歲的人。在這個時代的埃及,五十來歲相當於我們現代人活到七十多了。這時候的人普遍的不長壽,平均壽命大概就在四十多歲五十歲的樣子。這統計不算全面,如果把那些年紀輕輕就過分疲勞和營養不良而死的奴隸算上,把那些因為戰亂饑荒而死的流離失所的人數也算上,那麼那個平均數值還要降許多。  
都一把年紀了,天天一堆壓在身上忙得要命,他的兩個兒子,一個早幾年病故了,一個在軍中,常年駐守在外地不回來。荷爾迪婭是陪在他身旁時間最久的孩子,還有個小女兒,似乎也已經嫁了人。雖然也有有妻有妾,但是……   
“宰相他去牢裏看過沒有?”   “
沒有。”   
看來他也是灰了心放手不管了……   
只是,他心裏也難過吧?畢竟是一直在疼愛的親生女兒啊。  
“曼菲士那邊,怎麼說?”   
“伊姆霍德布大人去請罪了,因為荷爾迪婭前次與比泰多人互通消息之後,宰相大人發覺她心裏愛慕法老陛下,又有些不安份的念頭,但是還不知道她已經有通敵作奸細的事,所以那個時候趕緊物色了個人,把她嫁了出去。本想她嫁了人,癡心妄想總該能打消了,可是不想還是……”   
“人的心很奇怪,有時候,變的特別快,有的時候,卻怎麼都,不能忘記。”我輕輕撫摩了一下手腕上的小金:“看在伊姆霍德布的情分上,口供問完了,給她留個全屍吧。”   
古代中國也好,古代埃及也好,都對屍體重視。在我們古代的印象中,屍身不完整的人,地府都不收,只能做孤魂野鬼。在埃及也是如此,否則木乃伊為什麼要完整的身體做?  
“是。”   
我轉頭看他,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綁著布條。  
“手怎麼了?”   
“嗯,不小心傷到了。”   
我頓了一下,低聲說:“你多保重,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是,謝陛下關心。”   
我點點頭,他於是退了下去。  
還有三天,就是祭典的日子了。  
也就是,婚禮……   
前世今生,這是我的第二次婚禮了。  
前一次……前一次,我都快想不起來了。  
呵,那次婚禮和這次倒是有一個共同點。  
那一次我的婚禮對象,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那場婚禮根本只是一個陷阱,最後所有人都陷了進去,包括設下那個陷阱的人。  
最後的結局,是兩敗俱傷,我這邊,我死了。他那邊,母親死了。  
真是……我忍不住苦笑。  
難道我命裏註定,是要嫁兄弟的嗎?  
上次是那樣,這次還是這樣。  
不過……   
上一次的婚禮,失敗了。  
這一次呢?  
我不知道,沒有人可以對未知的將來作保。  
我想,曼菲士差不多已經做出了要打仗一樣的姿態來準備這婚事。  
應該是可以順利的吧?  
我把那禮服換了下來,還是穿著平時的常服。天氣悶熱的厲害,遠遠看過去,空氣漂浮升騰,景物模糊著扭曲起來。  
往年這時節可沒有這麼熱,就是一年裏最熱的時節,似乎也就是這樣。  
怎麼會這樣熱呢?熱的人坐在那裏都有心慌氣促的感覺。我覺得我已經適應了埃及的天氣了,但是現在卻覺得,自己身體裏的水分仿佛正在被蒸烤出來,呼出來的是熱氣,可吸進去的空氣更熱更幹。  
“採石場那邊的奴隸,這兩天肯定……”   
宮人在角落裏竊竊私語。  
是的,我知道。連這裏都幹熱成這樣,那些在烈日下勞作的奴隸們,沒有水沒有遮陽的東西,恐怕……恐怕生命力會被太陽迅速的烤幹耗盡。  
“吩咐採石場和其他用奴隸多的作坊這兩天歇下吧。”我晚餐時和曼菲士說,“有什麼活也不急著這兩天就要做完做盡的。再這樣下去,恐怕損失要遠遠大於所得到的。”   
“好,我等下就命令負責那邊的人。”曼菲士把熬的爛爛的米粥呼嚕呼嚕灌下去:“天這麼熱,實在讓人心煩。不知道上游怎麼樣,要是水降的也不多,那今年氾濫的……”   
是啊,埃及是個看天吃飯的農業大國,下埃及的農田都集中在尼羅河兩岸,靠著每年一次的河水氾濫帶來的大量沉淤肥活的河土來耕種。雖然我以前弄出過水車灌溉,但是離河岸稍遠的地方就難以採用這種方法了。如果上游也沒什麼降雨,河水無法像以往一樣充分氾濫……   
那麼糧食就要大量減產,難熬的饑荒年會帶來許多的其他災變。  
曼菲士提起精神說:“姐姐,婚禮的事都準備齊全了,你現在什麼也別去煩惱,好好休息,淨身沐浴祈福,等著做新娘子吧!”   
我勉強一笑,曼菲士把手蓋在我放在桌上的手背上,慢慢握緊。  
“姐姐,別擔心。”   
他的目光清澈而堅毅:“一切都會好的!”   
“是的……”   
我這樣回答,但是轉頭看向外面的夜空時,還是有那種危機重重的感覺,和這燥熱的空氣都要起火的感覺一起,感覺像是置身於一個沒有出路的陷坑之中……   
危機就在我們看不見的暗處,它現在沒有暴露,並不代表就不存在。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21 PM     標題: 14647字節

150   
我用神殿採集的聖水沐浴淨身,然後在小神殿裏祈禱。  
一切不過是既定的儀式,什麼時辰起身,什麼時刻沐浴,念的經文是什麼,要在這裏待多久,這些都是按著慣例來,按部就班的一樣一樣都刻板而不會出錯,我雖然想認真,但是卻時常恍惚走神。  
“陛下,”塔莎在門外輕聲說,“索紮克神官求見。”   
我回過神,低聲說:“請他進來吧。”   
索紮克神官穿著一件雪白的祭袍緩緩走了進來,步態從容優雅,我愣了一下,幾乎脫口喊出伊莫頓三個字來。  
他身後跟著一個年青的僧侶,捧著一個看起來古拙木盒。  
“愛西絲陛下,恭賀您新婚之喜。”他深深的躬下身去行禮。  
“多謝你的祝福,索紮克神官。”   
他站了身,目光下垂不與我相對,客氣而恭謹的說:“我特地來奉上神殿為您的婚典而獻上的賀禮。”   
“多謝你了。”我說,“其實不必這樣麻煩,你可以讓旁人送過來,天那麼熱,你不用親自過來的。”   
索紮克微微一笑:“不,這樣東西是不同,不能假手別人。”   
我疑惑的看了看他,是什麼東西?  
“這個……原就該由您來保管的。只是愛西絲陛下一直忙碌,沒有什麼空閒,我們原來就想等到法老成婚之時,將這件聖物呈上,由未來的王妃收存。現在交給您,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他身後的那個僧侶走上前一些,屈膝跪下,將手中的木盒托高。索紮克打開盒蓋,有些微的柔和的金色光芒從縫隙中流洩出來,我眯了一下眼,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有些暈眩。  
“這本就是……神殿世代相傳的太陽金經。”索紮克說,“已經不知道傳了多少年,每代都是法老授給大神官收管,但是每逢王家的重大典慶時,這聖物又會交由法老或是王妃來保管……”   
那古樸的木盒裏是一本闊厚的純金質地的——書本。  
我有幾秒鐘不能呼吸,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是覺得在這本書面前,似乎稍重一些的聲響都是對它的冒瀆。這明明只是一件沒有生命力的物件,可是,為什麼會給人這種感覺?  我已經不像當初那樣會被黃金震懾到了,可是這本厚重的金質的經書,為什麼有這麼強的威壓感?絕不是因為它是黃金所制的原因。要知道連全是黃金打造的屋子我都見過的,這本書就算貴重,但是也絕沒有黃金屋的價值那麼誇張。  
我把那本書捧了起來,索紮克將一個多角的機巧鑰匙盒遞了給我。  
“大典的時候,您將它呈在神前的桌案上就可以了。”索紮克微微一笑,“前任法老娶王妃的時候也是這樣做的。然後典禮行過,這本金經我會再收起來,收藏在神殿之中。”   
也就是說,並不是贈送給我,而是做為儀式上的一項祭祀物品來使用的。  
“我知道了。”我點了下頭。原來是這樣的作用和意義。  
他低聲說:“也許陛下現在願意頌一段經文祈福,我就不多耽擱您的時間了。”   
“勞你費心了,塔莎,送神官大人出去。”我頓了一下,“大神官正位儀式,就下個月舉行吧。到時候,我與法老都會去觀禮的。”   
索紮克雖然力持鎮定,卻仍然流露出了與他平靜神情不相符的喜悅之色,朝我又行了一禮:“是,多謝陛下。”   
塔莎輕聲說:“神官請。”他緩緩的退了下去,轉過身離開。他的袍子後擺拖在地上,迤邐而去。那情景又令我想起從前,只覺得心頭不知道什麼地方猛地痛了一記,手裏的金經一滑,砰然一聲摔在了桌上。  
“啊!”塔莎驚呼著過來,急忙拿起書來檢查。左右上下都看過了,松了一大口氣:“還好,沒有摔壞。”但是她停了一下又皺起眉,“要是裏面的書頁有損壞可就……”   
我點點頭,把鑰匙旋了一下,卡在書冊上:“那麼檢查一下裏頭。”   
塔莎卻退了一步:“陛下,我是不能碰這聖物的。”   
我意外的抬起頭:“是嗎?”   
“是的,這書只有王族和神官可以打開閱讀的。”   
我有些好奇:“你也知道這書?”   
“是的……我曾經見過一次。”塔莎有些出神,“那時候我年紀還小呢,比現在的陛下還小兩三歲,那時候我是先王妃的貼身侍女,法老與王妃舉行婚禮時,我曾經見神官們將這個托出來,打開書頁向阿蒙神祈禱。”   
“是這樣啊。”我點點頭,原來這聖物的地位如此重要。  
書頁輕輕的硌一聲響,被開啟了。  我又有些頭暈的感覺了。  
我想多半不是因為這書,而是因為我夜間睡不好的關係。  
總是在夜間驚醒,或許是天熱氣悶,也或許是……   
我總是心悸難平。  
沉厚的書頁上鏤刻著精緻的花紋,盤旋繁複,令人讚歎。  
書頁被緩緩的打開,裏面的書頁也是純金所制,不知道這本書已經在世間留傳了多少年,但是那金色如此純粹柔和,上面仿佛帶著一層光暈,柔和而美麗,卻讓人看不清那金質書頁上鏤刻的字。  
我的指尖輕輕落在紙頁上,感受著那凹凸不平的細微觸感,上面的刻字在心底一一流過。  
讚美神,拉蒙。  
我們自你而來,因你而神聖。  
語言的真實,心的寧靜,啜飲你的光明。  
過去的歲月,將來的時光。  
你將使生命從昏睡中蘇醒。  
我低下頭,這與我以前念誦過的經文略有不同,這金經上的字句更簡潔雋秀。讀起來讓人覺得有種。  
我看了一下,書頁也並沒有損傷到。  
“還好沒有弄損,”塔莎拍拍胸口,“否則可就不是吉兆了。”   
我倒是覺得吉兆凶兆這種事,倒不會體現在是不是弄損了東西上面。但是顯然古人們都是這樣以為,我們不也有常在打破東西的時候急忙念叨一句碎(歲)碎(歲)平安麼?  
“唔,這麼說來,其實那另外一本聖經書也應該在神殿裏呢。”塔莎把裝著金經的盒子拿了過來,我合起金經,正要將它裝進去,愣了一下,“這經書,還有一本?”   
塔莎露出失言的後悔表情:“公主您忘了麼,其實,法老的葬儀上,卡布達神官拿著的那本……”   
“啊,我想起來了。”   
那本全黑的,卡布達當寶貝一樣抱在懷裏的經書。  
我有印象……那本經,叫做亡靈黑經。  
那似乎是個大家都不願意娶討論的忌諱的話題,因為那東西只出現在大神官或是法老們的葬儀之上,誦經聲送他們的魂靈進入亡靈的國度。  
怪不得塔莎不肯提起,神殿中人也從來不談論。  
這書總用在國喪之時,平時誰會提它?那真是觸黴頭。  
“那書一直是由神殿保管的嗎?”   
“是的,陛下。”塔莎恭敬的說,然後很明顯的急著轉換話題,“陛下休息一會兒吧,午餐也準備好了。”   
我點點頭,也不再提起那本亡靈黑經的事情:“好吧,擺飯。”   
在神殿祈福的日子吃的很簡單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食物。因為過分細緻奢靡,追求口腹之欲,就達到不全意的淨心虔誠,那麼這祈福也就隨之失去意義了。連葡萄酒和果子汁也沒有,只喝最普通的水。  
我吃了兩塊幹幹的面餅,喝了水,外面的燥熱空氣也蔓延到了這不見陽光的神殿側室裏面,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那種揮之不去的不安,就像一片始終罩在頭頂的烏雲,與這燥熱一樣無處無時不在。  

151   
我靜靜的睜開了眼。  
我不記得剛才夢中所見,只是覺得心裏……很難過,說不出來的酸楚。  
“陛下。”   
塔莎領著女奴們在床前伏地跪拜,恭謹的說:“陛下大喜。”   
女奴們清脆婉轉的聲音齊聲跟著說:“恭賀陛下大喜。”   
我坐了起來,點點頭:“你們起來吧。今天要做的事太多,不抓緊時間可不成啊。”   
塔莎站起來,她今天也穿了一身嶄新鮮亮的宮裝,拿了絲衣過來服侍我起身,宮殿外面漸漸傳來喧鬧的人聲和樂聲,塔莎說:“陛下,這兩天收了不少的賀禮呢,您還沒有來得及一一過目的,還有許多人今天一早就趕到宮門口來了,上埃及下埃及,有多少人往這裏趕哪,就為了看一眼這喜事盛典。”   
宮女們迎進十二位貴婦人,她們穿著華服,戴著金飾,各自捧著代表不同意義的吉物,我在她們的簇擁下前往神殿的泉池沐浴更衣。我褪下絲衣,步下池中。宮女們在一旁將香精和花瓣傾倒入池中,神官們祝福祈禱之聲在殿外漸漸響起。  
外面的大門被關起來,那砰然的一聲響遙遙傳進來,我卻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我去帝王谷送別伊莫頓。最後,在黑暗中合上石棺的那一聲響。  
神殿的女樂師在外面唱著纏綿而歡快的情歌,我低下頭,有水滴從臉上蜿蜒流下,落進了池水中。  
人沒死,就還有希望。人死了,一切誓言和希冀都化成了灰,隨風而散,無跡可尋。死亡才是最後的絕望。  
在這個時候,我卻無法自抑的想起了他。  
死在遙遠的異國他鄉,死在敵人手上,死在沒有愛人陪伴的地方,死在陰謀詭計中,死在一切都未圓滿的不甘中,所有的生死承諾山盟海誓,都已經被塌陷的帝王穀那座墓所埋葬,一切都成了空話。  
而我卻什麼也不能為他做。我沒有為他報仇,沒有陪伴在他的身旁,甚至……在他離開不久的時候,就已經要嫁與他人為妻。我只是默默的給他送行,握著他冰涼的手,已經無法再寄望不可測知的未來。  
我對帝王穀那詭異的慘變,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可怖的未知的力量,我並不恐懼,也不想逃開。  
我甚至隱隱約約有些期待著,那一切的真相,我渴望知道那魔蠍傳說究竟是怎麼樣一回事。  
也許那是對巴比倫人那些外來入侵者的天罰,是阿努比斯爆發的怒火,牽連在那裏的所有生靈。  
也許……那是誰不甘的怒氣,沖霄而起,要為自己討還一個公道。  
也許,什麼都不是,一切都只是巧合,不過是一場可怖的魔鬼沙暴和一場突發的沙層坍塌……   
我抬起手,看著水從手指縫裏流下,晶瑩的水珠一滴滴的落回水面,就像……一滴滴的眼淚。  
“陛下,差不多了,請不要誤了時間。”   
我轉過身,塔莎伏在隔著一層紗簾後的外面地上。我說:“準備禮服吧。”   
內衣,襯裙,長裙,罩裙,罩衣,紗縷,最後是外面的大禮服。塔莎和宮女們一邊服侍我將這些繁複的衣飾一件件穿上,一邊把我的頭髮一綹一綹的抹上香精和頭油,綴上金飾,用發針固定在頭頂,禮服外面還有一件用金絲和雀鳥翎毛搓線織成的披風,下擺長長的拖曳在地下,上面的花飾像是金色的鷹的翅膀。  
最後是將頭冠戴上,我坐在那裏,塔莎半屈著膝,將金冠替我穩穩的戴在頭上,調整了一下前後位置,將系帶扣好,再用發針固定上。  
“是有些辛苦,不過請陛下忍耐。”   
我點了點頭。  
塔莎又拿出妝飾口脂,我說:“這些不必了。”   
今天的天氣……似乎不那麼熱,否則被這些繁複的衣飾重重纏裹,要還是像前些天的天氣那樣酷熱,恐怕我早就暈過去了。  
“陛下,今天有許多人來觀禮的,有民眾,有貴人,也有從各國趕來的使節,您應該是最完美無瑕,豔光照人的。”塔莎低聲勸說,“稍稍妝飾一點吧?”   
我看著銅鏡中映出來的,那燦然流光的飾物,那些錦繡富麗的衣裳,包裹在其中的我卻好像沒有什麼存在感。我看著鏡中自己模糊的面容,就像在看著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好吧,塗就塗吧。”   
塔莎替我仔細裝扮,我只是閉著眼睛,在心裏數著數,呼,吸……   
耳邊那些各種各樣的聲響似乎漸漸的消音了,周身是一片寂靜,靜得讓人覺得不安。  
“陛下,請啟程。婚典將在神殿的正殿舉行。”   
神官將一支權杖托高交至我的手中,我將放在一旁的太陽金經去了出一,交給他捧著。  
一切準備妥當,我站起來,緩緩轉過身。  
那十二名貴婦人和十二名神殿的女樂師跟隨在我的身後,沿著鋪設著長長織毯的一條路,向前走。  
許多人站在路的兩側,我看到了伊姆霍德布,看到了西奴耶,看到了烏納斯,看到了許多我熟識的人和不熟識的人,他們的臉上,有著各種不同的,值得細細探究的神情。伊姆霍德布臉上有笑容,但是那笑容顯得像是粘在臉上的,那麼不牢靠。他這些天為了這場婚禮而奔忙操勞,但是我想,令他如此憔悴的原因,恐怕……很大一部分是荷爾迪亞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是很沉重的打擊。  
西奴耶的神情顯得很緊張,他的目光雖然也在四處掃視警戒,但是還是時時的落在我的身上。  
上次聽人提起來,西奴耶他已經快要做爸爸了。那些曾經的心情,他應該是都已經放下了吧?  
烏納斯站在週邊的侍衛的隊伍裏,因為慶典的關係,他們的兵器上都包著一層彩色的絹紗,看起來不像是兵器,倒像是 彩色的儀仗。他和西奴耶不同,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  
我一步一步,緩緩的向前走。  
空中飄著人們採摘來的鮮花的花瓣,紮成束的蓮花在人們手中揮動,空氣中浮動著一種令人迷醉的香氣。  
我微微抬起頭,曼菲士穿著一身錦繡繁麗的禮服,戴著正冠,舉著權杖,正注視著我。他的神情嚴肅中掩飾不住歡喜,雖然還離著遠,可是我卻好象可以體會到那複雜又興奮的心情。  這一段路並不長,可是,我卻覺得……好像走過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歷程。  
我走到正殿的臺階下的時候,曼菲士從臺階上緩緩的走下來迎接我,他一手平端著權杖,一手朝我伸了過來。  
“愛西絲。”   
我垂下眼簾,緩緩的將一隻手抬起,放在他的手掌中。  
曼菲士挽著我,一起走上了神殿的臺階。  

152   
主持典禮的神官,自然是由索紮克擔任。他的年紀也並不大,三十來歲得到他這個地位,並不比當年的伊莫頓差,也稱得上是有為。但是,他比伊莫頓少了許多東西。  
不,不要再想伊莫頓。  
我和曼菲士並肩站在殿中,穿著華麗的金邊祭祀袍子,戴著香木頸珠的索紮克神官緩緩的沉聲誦經祝福,他的聲音低沉但咬字卻很清晰,一字一字像是水珠一樣在掌心上彈過去,而整句整句的祝福詩又連貫成一片,仿佛流水連綿不斷。殿裏殿外的人雖然極多,這一時刻卻都屏息凝神,安靜的仿佛一片寂靜的曠野。  
索紮克在讀的就是那本太陽金經,他讀的是其中一篇,神情虔誠而肅穆。  
這一刻我忽然想起來,父王去世的時候,那時候是卡布達在讀祭文吧?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時候的確有一本黑色的經書,沉重厚實,和這本太陽金經看起來大小厚度全然一樣。卡布達念誦的時候有一點含混不清,他的聲音也不好聽,有些沙啞,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這時候忽然就想起那時候在讀經的卡布達的樣子,那葬禮的情景一下子就浮現在眼前。  
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但是這種奇怪的聯想,是怎麼冒出來的?揮也揮不去,趕也趕不走。  
我閉了一下眼,一時間神思恍惚,竟然感覺著索紮克捧著一本黑色的經文在讀亡靈經文一樣,再眨一下眼,一切仍舊是原狀,那本金色的經書在神殿的香氣繚繞下仍然可以看到一層霧朦朦的金色光暈。這神殿的設計極為巧妙,每年的太陽神祭日這一天,這一時刻,太陽的光線會穿過層層的穹頂,反射照耀在現在這神像的位置上。塗著金漆的神像看起來熠熠閃亮,光芒燦爛耀眼。既顯得神聖凜然,又有一種……讓人呼吸不暢的威嚴感。  
我沒來由的有些心慌,微微側過頭去看曼菲士。  
曼菲士緊緊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熱,目光專注的看著煙氣繚繞中的,前方高大的太陽神拉蒙的神像,那樣堅定不移的姿勢,仿佛前方就算是有無數的險阻也不能構擋住他的去路,也不能磨滅他的決心。  
我的心似乎踏實了一些,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以最純潔的心禮贊,稱頌神之名,真愛與時光一般永恆!”神官的祈福聲告一段落,我和曼菲士共同點燃了一束香,然後將它奉到神像前面的石案上。  
外面的人知道這一段儀式算是圓滿完成,紛紛歡呼起來,一瞬間兩隻耳朵裏被這似乎要地動山搖一樣的聲音灌滿,曼菲士和我說句話,我也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什麼,不過看他的唇形,好象只是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神殿到大門前站著兩排僧侶和女樂師們,他們打扮成神祗模樣,手裏拿著權杖或是象徵他們各自神靈身份的聖物,紛紛向我們表示恭賀。裝扮成愛之女神阿魯特的特別把手裏的一捧鮮花遞到了我的手裏,歡喜的笑著說:“恭喜法老,恭喜王妃!”   
我以後就會被人改成為王妃了嗎?  
在宮中的神殿的這一部分典禮完成了,還是另外一部分,連同河祭一起要在宮外的太陽神神殿完成。中間有獻祭這一項,要曼菲士親自去獵來一頭獅子作為獻給神的祭品,而我則不與他同去,乘船穿過獵場,直接在那座神殿再登岸。  
我忽然想起了那本久遠的書裏,那也有一場婚禮,只是曼菲士娶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凱羅爾。獵獅的時候……出了意外。  
那意外是當時的愛西絲與伊茲密那些人一起促成的,結局是凱羅爾被獅子幾乎咬斷了半邊肩膀,傷勢過重,又掉下了尼羅河……   
現在斯情斯景相同,那事情呢?事情可會也如書中一樣有變故波折麼?  
曼菲士看出了我的擔憂,把我輕輕抱了一抱,低聲說:“你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獵場平時我也經常去的,再說,今天西奴耶他們安排很周到,一切都會順利的。”   
我當然知道,獵場的獅子平時都是有人餵養的,所謂的安排,肯定是已經把獅子的勁頭兒精力都想辦法做了手腳,讓它已經比平時虛弱很多,再加上曼菲士帶著一隊人馬一起上,就算獵不著,受傷的幾率也不大。  
“你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他說,想了想又加一句,“你也一樣。”   
我看著他上馬而去,一旁宮女和貴婦已經請我上船。  
從船上還是可以望見獵場的,因為差不多獵場就是靠著河岸,有水有草才好養那些獅子和其他的野獸。就像宮中有蛇奴一樣,獵場也有獅奴,平時飼養馴獸都歸他們來做。  
我站在船頭,長長的彩漆描金的船平靜的劃開河面。  
然後陸陸續續的,其他的船也都跟了上來。  
我的左後方船上有許多侍衛,西奴耶也在那船上,但是卻沒有看到烏納斯。等宮女端來果酒給我解渴時,我才看到烏納斯竟然在我的這條船上,守在船舷的一邊。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他緩緩的轉開頭。  
我喝了兩口果酒,宮女把杯子接過去退下。  
右邊有一艘船緩緩的跟上來,我看那船上的上裝束並不是埃及打扮,仔細注目——竟然是亞述人。  
亞述也派使者來了麼?  
從上次引水衝垮亞述城,埃及與亞述的關係就算不是水火不容也是絕不往來的。我沒有想到這次亞述也有使者前來,只是不知道現在做了亞述王的路夏派的是什麼人。  
這些事都是曼菲士和伊姆霍德布經得手,接待使者,安排觀禮的事,我都沒有插手過問,所以現在看到亞述人才會如此意外。  
這樣說的話,那麼其他國家……也都有派使者前來吧?  
比泰多……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舉措。正大光明的派人來似乎是不太可能,但是既然沒有公開撕破臉,那麼來不來的倒也說不定。至於密諾亞,那是一定有派遣使者前來摘自道賀的。至於別的國家……   
我遠遠的,不著痕跡的掃視了一圈。  
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明明是一件喜事,一樁盛典,但是有這麼多居心叵測的人在一旁窺探伺伏,讓人怎麼能放得下心來。  
曼菲士的獵獅……真的不會有什麼差錯吧?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22 PM     標題: 13526字節

153   
期望平安無事不過是我的心願,這世上,怎麼可能你想要,就能夠心想事成。  
我站在那裏,只覺得身上的衣飾越來越沉,重重的墜在身上,那麼站在這裏其實對我來說並不舒服,雖然兩旁宮女執著大的羽毛扇替我遮擋太陽,但是陽光仍然可以透過羽扇的間隙照到我的臉上和身上,河上的風大,吹得人直要向後倒。我可以感覺到臉上已經出了汗,緩緩的洩稱一滴,沿著臉頰向下慢慢的流淌,那種刺癢讓人真的很想抬手去拭。塔莎拿著棉巾過來,半跪下身,輕輕替我拭去那滴汗。但是那種熱癢而煩躁的感覺卻沒有辦法一起被拭去。  
遠遠的,可以看到河邊的獵場,有人騎著馬在靠河岸的紙莎草叢裏穿行,吆喝呼喊,獵祭自然不是只獵獅子一樣,這獵場裏豢養的也不止獅子一樣猛獸。  
塔莎輕聲說:“陛下不用擔心,法老英武無雙,必定會無恙歸來,滿載而回的。”   
我唔了一聲,但是心裏又怎麼能放得下來。  
岸上那些人大聲呼喊著,銅鞭抽打著長草發出很響的聲音,連成一片,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響,他們用這種方法將野獸都從藏身處驅趕出來。我看到一抹灰影被掠的走投無路,竟然反向河邊跑,躍起身紮進了河裏。  
原來是一隻狼,緊跟在他後面的,還有好幾隻動物也跳進河中,可見曼菲士帶領那些沖進獵場的人有多麼兇悍。河面上近岸的地方有幾朵蓮花已經開了,花是嫣紅的顏色,在一片碧綠的蓮葉襯托下,那麼亮眼而鮮明。宮裏的蓮花顏色多是粉紅,粉白的,這裏的蓮花為什麼紅的這樣濃重呢?這紅色明明如此鮮亮奪目,為什麼看起來卻只讓人想到流血與殺戮,一般蓮花的那種沉靜而出塵的感覺,它全然沒有。  
我籲了口氣,轉過頭注目朝獵場的方向看,曼菲士為了方便騎馬縱獵,已經把剛才我們典禮時的那身大禮服脫了,金冠也沒有戴,遠遠望去,人影幢幢,實在分不清楚哪一個是他。侍衛們驅馬賓士,將獵物趕到開闊的地帶令它們無處藏身,雖然我看不清楚那裏的詳情,但是曼菲士這時候,一定是一手持弓,一手控馬,隨時準備抽出佩在腰間的長劍去斬殺猛獸吧?  
“將船靠岸。”   
塔莎愣了一下:“陛下,這……”   
“靠岸。”我望著這一片獵場,“我又不是軟弱無依的女人,我和曼菲士一樣都可以上馬殺敵,可以治理國家。沒有道理讓他一個人冒險而我在這裏看著。”   
塔莎深深的伏下身,行完禮站了起來,我轉身走回船艙裏,塔莎吩咐人將船靠岸,然後仔細的替我取下頭上的金冠,解開那長而中的織金的披風,再把身上沉重的首飾摘去。  船已經靠上了岸邊,先得了消息的侍衛們已經過來迎接,並且牽過來一匹馬。  
烏納斯從後面過來,挽住馬籠頭,躬下身說:“愛西絲陛下,獵場危險,請您無必要當心。”   
“我知道。”   
一個奴隸伏下身去,我踩著他的背,側身騎在馬上,一手接過了烏納斯遞過來的弓箭。烏納斯鬆開韁繩,翻身上了另一匹馬,緊緊跟隨在我身側。  
“法老在什麼地方?”   
一個侍衛朝西面指著說:“就在那裏,有兩隻獅子,法老正獵殺。”   
我點個頭:“去那邊。”   
剛才心頭那種壓抑的感覺似乎消散了一些,但是獵場裏緊張的氣氛讓我心中又慢慢發緊,長長的紙草葉子,葉緣硬實,從腳邊和小腿兩側掠過去,那種感覺微微發疼發緊,感覺那一片皮膚都有些發熱。我張弓搭箭,射中了一隻從前方不遠處的草叢中經過的野羊,侍衛們歡呼一聲,有兩個奔過去撿獵物,其他人仍牢牢的守在我的身旁寸步不離。比我落後半個馬身的烏納斯緊緊跟隨著我,一雙眼警惕的四處注目探查,我一瞬間想起了在密諾亞的時候,還有從密諾亞回來的海船上,我和他兩個人,也算得上是相依為命。在海船上共處一間小小的艙房之中,聽得到彼此呼吸的聲音,近的可以感覺到對方皮膚上散發的熱度。但是回到了埃及,那一份曾經有的默契就被打碎,減淡,當時那種安靜寧定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了。  
烏納斯,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呢?對於這場婚禮……對於我終於要與曼菲士結婚這件事。  
我愛的是伊莫頓,要嫁的人是曼菲士。和烏納斯……我們終究只有一段同船同路的短暫的緣分。  
“姐姐!”曼菲士遠遠的喊了一聲,“你怎麼來了!”   
我拋下那些思緒,催馬迎了上去:“我來和你一起祭獵。”   
“我自己能行!這裏人多事雜,剛才我射傷了獅子,它帶著傷逃到那邊去,那裏的草深,說不定還有別的危險,馬倘若一失蹄可就糟了,姐姐你先去神殿等我吧!”   
我揚起馬鞭指了一下不遠處神殿的高臺:“已經很近了,那麼你去獵獅,我在這兒看著你,等下我們一同去神殿。”   
太陽越來越高了,照得人幾乎無法抬頭向高處看。曼菲士看著是勸不走我,皺著眉頭,吩咐他身邊的侍衛分一半看護我。我搖頭說:“我這裏安全得很,你把人都帶去,早些獵完獅子,我們好去神殿完禮。”   
曼菲士答應著,撥馬掉頭,帶著人往草深處去,尋找那只受了傷的獅子。  
我勒馬停佇在原地,游目四顧,這裏的草已經讓人踐踏的淩亂不堪,倒壓成一片,人和馬還有野獸就在這被碾壓過一樣的草上來來去去。  
我眼角的餘光忽然瞄到了一點金色!  獅子?  
我來不及去細想為什麼又有一頭獅子從完全不同的方向過來,拉開弓一箭就射了過去!長草茂密,那金色一閃而逝,我也不確定射中沒射中。  
“那邊有頭獅子!把它捉住殺了!”侍衛們大聲應諾,齊齊的動作,把長矛都拿了出來,沒有矛的就拔出了長劍,紛紛朝那個方向圍了過去。  
烏納斯也橫過劍,但是卻是護在了我的身前,並沒有要去圍獵獅子。  
他背向著我,我看著他的背部和肩膀。在海上的時候,他總是盡力避免和我面對面,所以我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肩膀和後背。  
其實他與我都明白,我們的關係,也頂多是這樣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只覺得什麼話都顯得無力。  
他比那麼時候,似乎更瘦了。但是精神卻還好,看得出他現在渾身都繃的緊緊的,全身在戒備著,唯恐有什麼危險伺伏在周圍。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低聲說:“烏納斯,你這樣太累了。”   
他沉默著,沒有應聲。  
“我上次說的事,你再考慮一下。”烏納斯什麼都很好,就是這一點讓人沒轍。只要不開口,神仙難下手。他一招沉默是金,抵得上我說十句百句話,我清清嗓子:“你應該有自己的人……”   
我的話被前面侍衛的驚呼聲打斷:“陛下!”   
那聲音驚惶而急切,我心裏一沉,覺得頭皮發緊身體僵硬,驀然轉過頭望去。  

154   
當前沖過來的侍衛兩手是血,他身後的一個人背著個人影,一頭散亂的金髮沾著血跡披在身上,我愣了下,凱羅爾?  
“愛西絲陛下剛才射的不是獅子,是……”   
我已經看到了,我射出去的那只箭還留在她的肩膀上,我怎麼會看不見。  
一看到她的刹那間,我就覺得頭腦嗡的一聲,似乎一下子腦袋漲到了一倍大。  
一見到她我馬上想到的竟然不是麻煩,陰謀,意外,竟然卻覺得腦袋雖然開始疼,但是胸口卻一下子松了。就好像那半夜等樓上仍另一隻鞋的可憐人,終於等到了第二下聲響的心情。烈陽之下,我卻覺得猶如夜之淒冷,心裏浮現出的四個字是“終於來了”。  
侍衛把她輕輕從背上放下來,讓她臥在草上。我翻身下馬,走到近前蹲下身看她。凱羅爾比上次我見她時瘦的多了,面色有些發黃,不知道是不是生了重病。我那一箭力道既強準頭又足,幾乎貫穿她的肩膀,雖然不是要害部位,但是血出的卻不少,也許傷到了血管。我想,這和原著中可不一樣,那是獅子快咬掉了手臂,現在只是沒傷到要害的一箭,只要不流血過多,就不會有生命危險的。現代人總覺得古人的醫術野蠻落後,殊不知現在埃及的醫官們也很厲害,聽說底比斯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大夫連眼部手術都能做,這樣發展發展,開顱也不是難事。想到開顱不免我又想到了神醫華佗,不過他是三國時人,離現在還有好些年的時光。  
我問:“醫官?曼菲士隨隊帶著醫官來的吧?”   
“跟法老去那一邊了,我馬上去叫。”一個侍衛翻身上了馬背,催鞭去了。我讓人拿布帶系著她的手臂以阻止血流,烏納斯又拿出腰間暗袋裏的一粒丸藥給她含在嘴裏。凱羅爾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疼的,又或是失血,眼睛一直緊緊閉著沒有睜開。  
我吩咐過了,眼看著應該是沒有什麼危險了,才微微籲了口氣,更多的疑問隨之浮上心頭。  
她怎麼從比秦多回來的?為什麼……   
我不認為她有那個本事能逃得出伊茲密的手掌心,那個人的心機手段我很明白,上一次若不是有烏納斯和伊茲密來救我,而且他意外受傷,比秦多宮亂作一團,我也恐怕很難脫身。  凱羅爾能出現在這裏,兩個可能!  
一是她無敵禍害本領發作,憑著那無敵的好運氣跑回來的。  
二是,伊茲密的設計。  
兩樣都有,兩樣都須戒備。  
我遞個眼色給烏納斯,口型說的是:“比秦多。”   
烏納斯意會,到一邊去叫過他的手下吩咐這事情。遠遠的馬蹄聲雜亂急切,曼菲士帶的那隊人又馳了回來,最前頭的就是一身簡練明裝的曼菲士,只是他的目光卻沒有看我,而是被躺在地下的那個受傷的人吸引去了。  
“凱羅爾她怎麼會在這裏……受了傷?”   
他身後的醫官急急的從馬背上滾下來去給凱羅爾看傷,不過倒是一下子就下了判斷:“還好還好,傷勢不重。”   
他在那裏研究是不是先拔箭好,曼菲士的臉色可是不太怎麼好看。  
“姐姐,你怎麼……會失手的?”   
我的箭術倒還真不錯,起碼,失手射到人以前還真沒有過,這頭一次,就射到了一個重要人物了。  
“誰讓她頭髮金光閃閃呢,我以為是雄獅的長鬃呢。”我說,“怎麼,你要興師問罪啊?”   
曼菲士居然臉一沉,似乎有默認的架勢。  
乖乖,不是吧。  
雖然弟弟我沒愛上你,可是你一見到命定天女這個XX河女兒就給我撂臉子,實在也不太給姐姐面子了!況且今天還是結婚的日子呢!  
我心裏有點犯嘀咕,曼菲士難道命中註定要被凱羅爾克的死死的嗎?  
剛才一直在不安的心倒是放回肚裏去了,大多數時候,事情發生也就不會緊張了,反而是臨發生之前,那種對未知的揣測和懷疑以及緊張和恐懼,那才是最讓人疲累而難過的。  
不過我理解規理解,當著這麼多人我可不能忍氣吞聲。  
“曼菲士,別說我只是失手,就是射死她了,難道你要因為這個和我爭吵?”   
要不說,姐姐的威嚴還是在的,我一板臉,曼菲士就有點洩氣:“這個……”   
“你別給我這個那個的。這是已經是王家獵苑,她怎麼溜進來的啊?被我當成獅子射,我有錯嗎?你倒不是去治治她擅闖的罪。”   
“那個……”   
這一刻曼菲士好像又變成了以前那個做錯事被我訓的小孩子。  
“好了,我知道你也是……”關心她三個字我咽下了,“為了今天的喜慶事情不想添麻煩,可是彆扭自己找上來了咱們也沒有辦法。請醫官給她好好醫治,剛才我吩咐人去四周查探,把城防的也叫上了,上次我恍惚聽說凱羅爾是被哪一國的奸細綁走的,現在突然出現這裏一定有蹊蹺,不得不防。”   
“說的是。”曼菲士習慣的答應了一聲,又驚怒交集的反問,“她被哪一國的奸細綁走的?她不是自己回了家?”眼看架式就要暴跳起來了。  
得,我還以為他長進了穩重了呢,原來是沒遇對人,萬事都說的過去,唯獨一遇到凱羅爾的事情就立刻像換了個人似的?這算什麼?前世冤家?主角效應?至於她有沒有回家?我苦笑,看樣子,她的確是沒有回家去兜那一圈兒,到比秦多去做客的可能性比較大,荷爾迪婭的確沒有在這件事上撒謊。不過伊茲密這人絕對不是吃乾飯的,而且他和凱羅爾八字嚴重不對,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如果不是凱羅爾毀他就是他害她,絕沒有和平共處的可能。  
那醫官已經手腳利索的替凱羅爾拔了箭包紮了傷口,大概是因為太疼了,所以她發出細微的呻吟聲,眼皮動了一下,似乎要醒過來了。  
我轉過身:“她怎麼樣了?”   
醫官說:“陛下,她沒有大礙,休養半個月就差不多了。”   
我點點頭,凱羅爾已經睜開了她的眼,藍藍的眼珠還是讓四周的人有些瑟縮驚奇。她一抬頭看到我和曼菲士並肩站在那裏,忽然爆發出來的大嗓門讓我意外之極,那聲音又尖又急,嚷的話更叫我張口結舌。  
“你們不能結婚!”   

155   
我和曼菲士一起愣了一下,這種話她也敢說?  
凱羅爾掙扎著要坐起來,但是肩膀估計是太疼,動了一下又坐了回去,仍然重複了一句:“你們不可以結婚!”   
我轉開頭,已經懶得理她了,至於一邊的侍衛,已經變了臉色,看起來只要一聲令下就顧不得什麼憐香,什麼惜玉,那長矛利斧的砍起小姑娘來也一點不會含糊。  
我懶得兜圈子,直接問她:“你是怎麼回來的?比秦多人有什麼陰謀?”   
“怎麼會有什麼陰謀,你不要把別人都想的那樣壞。”她飛快的看了曼菲士一眼,急急的說:“伊茲密王子對你一往情深,纏綿病榻,他,他一直說當時很對不起你,可是他對你是真心的。你既然也愛他,為什麼現在又要和曼菲士結婚?你們是親姐弟啊,血緣這麼近,不,不適宜結婚的。”   
我和伊茲密……那啥啥?  
她這番話一說,我心裏立刻很明敞敞的。  
這小丫頭要和伊茲密鬥心眼那是不成的,伊茲密要是成心了想騙她也是一定可以得手的。這些話看起來沒什麼殺傷力,但是……   
伊茲密,實在是個心腹大患,不除不行。  
我給比秦多下了這麼多套子,害得他們這一年大傷元氣,軍力受損,百姓挨餓。他自然也不能白白吃虧,反過來的招也沒少使。可是我有時候就覺得奇怪,世人常說,最毒婦人心。但是和伊茲密一比,我倒是宅心仁厚得多了,起碼我不似他這麼陰損詭詐,無所不用。  
就拿今天這事兒來說,凱羅爾給人當了一桿槍還不知道。  曼菲士喝斥她:“你胡說什麼!也不看看現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凱羅爾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看著曼菲士,果然不愧是少女卡通的主角啊,這一招式使出來,倒真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而且聽了那麼話的人,反應各個不同,但是都是曼菲士的近衛,忠心是絕對沒問題,聽到這種秘事緋聞,一個個全把眼鏡往地下瞄,好像那雜草裏有萬兩黃金等著他們去撿拾一樣。  “姐姐,這事現在怎麼說?”   
“有什麼好說?你糊塗了!我們造比秦多的謠也不少,你自己現在倒要去信他們的謠言?現在是理會這事的時候嗎?帶她去治傷,婚禮還得舉行下去!”   
“是,姐姐說得對。”曼菲士又看看凱羅爾,“你們人分一隊來快把她帶回去,醫官同去!其他人,將獅子抬起,這就去神殿完禮!”   
凱羅爾卻不肯識趣下臺,侍衛要把她抬起,她卻推搡掙扎,嘴裏還要嚷。我使個眼角,醫官立刻過去,嘴裏說:“這位姑娘重傷,快歇歇吧。”  
他自然身上有常用的藥物東西,沒見著他使什麼手法,凱羅爾說了半句的話就消了音,人軟軟的倒了下去,眼也閉上了。  
“姐姐,我們去神殿吧。”   
他的衣擺有些淩亂,身上隱隱有點傻氣,應該是獵了獅子才會這樣。  
他過來虛扶我一把:“姐姐,我們走吧。”   
我看一看他,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  
曼菲士要娶我,是一件他從小就要做的事,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信念,更是他的目標。況且,這既符合埃及的慣例,又能鞏固王族的統治,消除一切不安因素,這幾乎已經變成了他的執念,無論如何,他一定會完成這個目標。他對我的感情誠然不是假的,但是,我想,應該不是那種生死相許的愛情。  
但是這種感覺糾纏他太久太深,我想,他自己也分辨不出來了。  
他對凱羅爾究竟怎麼樣?我想這個問題問他自己也不會有答案。  
不過這樣一想我的心裏倒是平衡許多了,我既然不愛他,就覺得心裏對他有愧。  
曼菲士其實對我的愛也不是他自以為的那樣,這樣我心裏卻覺得正好。  
我們手挽著手離開了獵場,曼菲士騎馬,我坐上了步輦。烏納斯派去打探的人也已經回來了,低聲說:“四周沒有什麼異樣。”   
“不可能……”   
若沒有周全的計畫設陷,伊茲密把凱羅爾拋出來就太不合理。  
“的確沒有。”烏納斯低聲說,“已經細細的查清楚了,沒有一處遺漏。”   
我眉頭皺了一下。  
伊茲密若想破壞婚事,必得在午後之前,若不然等最後的儀式一完,開始河祭,他再破壞就沒什麼意義了。  
我抬起頭看著神殿,那裏的防護可以說是固若金湯,獵場應該是想下手的人最後的機會了。  
他怎麼能放過這機會?除了凱羅爾出來擾攘,他還有什麼計畫?  
最後的這段路,又有什麼危險?  
但是,最後這段路竟然平靜得很,兩旁的人眾向曼菲士歡呼,扛著獅子的衛隊行進並不算慢,神殿已然在望。  
曼菲士下了馬,伸手過來扶我。  
我挽著他的手從步輦上起身,隨著曼菲士一步一步走上太陽神殿高高的臺階。  
我曾經在這裏看伊莫頓主持典儀,還在回去的途中遇到烏納斯。  
那些舊事像光影一樣從眼前掠過,我隨著曼菲士一步一步踏進神殿裏。  
手腕上的小金忽然間身體扭動了一下,慢慢的纏緊昂頭。  
我臉上容色不動,抬起沒被曼菲士挽著另一隻手來掠了一下鬢邊。眼角的余光看到烏納斯迅速的退至一旁。  
這看起來更不可能出危險的地方,卻偏偏隱藏著危險。  
比秦多人的手竟然能伸到這裏來?倒是我小看他們了。  
我們走到了神殿正中,神官們已經等候在這裏。  
這些人裏……不知道有幾個是包藏禍心?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23 PM     標題: 16908字節

156   
索紮克神官站在正中的位置上,捧著那本金色的厚重經書繼續念誦經文,我與曼菲士向神起誓與對方終身不背叛不離棄。  
“走過黃泉,渡過死之國度,我們將永在,我們將歸來……”   
似乎又有風吹來,隱隱的,卻又讓人覺得凜然的。似乎空中一下組多了些什麼,又好像空氣也有了重量,有了壓力似的,讓人覺得身體莫名的一沉又一松,感覺說不出的奇怪。我回過神,聽到低沉的誦念聲還在回蕩著,回蕩著,似乎要響徹腦海,傳遍四方。殿堂裏充滿著令人心神寧定的香氣,我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片無垠的空曠的沙漠裏,那樣寂寥。  
但其實……我與曼菲士之間的關係,也就是這樣了。  
我們是親人。  
這個孩子啊……到現在還是想不通這個。  
他不愛我我並不惱火,反正我也不愛他。但是他和凱羅爾那個丫頭扯不清,我可不樂見。那個丫頭實在是……唉,實在不想提起她。
我上次把那副需要定期服下的解藥配方給了她,本來是想和她徹底斷絕關係的,可是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她竟然不回現代,還是留在了這裏,居然還被比泰多人擄了去,真是麻煩無窮。若是這樣的話,我真得另做打算。  
手腕上小金的身體又突然的縮了一下,我看著,一個頭臉身體都塗著金漆扮成太陽神使者的僧侶正捧著象徵力量與吉祥的聖酒過來請我與曼菲士同飲,儀式就可以結束了。  
我看著那暗紅的聖酒在金杯中微微搖盪。那個僧人躬下身來,將金盤托高。  
曼菲士伸手要去取酒杯,我一伸手抄到盤底,一把給掀翻了。那酒潑到了那個僧人的臉上,那人頓時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索紮克神官變了腔調的聲音喊起來:“來人!來人!有刺客!”   
曼菲士就算有小金提示也立刻反應出,那酒液潑到人臉上無論如何不會令人痛的滿地打滾的。  
衛兵們在殿外紛紛拔出武器朝裏沖,而近處的兩個僧侶也拔出短劍朝曼菲士撲了過來,劍刃上一閃而過的光芒說不出的詭異,有些綠油油又有些藍微微。曼菲士反手一格,我的驚呼聲還沒出口,就看到曼菲士當然不是用手臂去格的,他從斗篷下面抽出的長劍,格擋的同時一腳踹在那刺客的小腹上將人給踢開。這個曼菲士啊!他腰間的長劍並沒有解下留在神殿之外,看來他對今天的情勢也有充份判斷。另一個刺客則沖我撲了過來,我閃身一躲,從斗篷的遮掩下拔出一柄短劍擎在手中,可是不等我有機會用這暗藏的武器防身或是殺敵,烏納斯已經沖了過來擋在我的身前,手裏的劍用盡全力的劈出,那刺客為了能夠方便攜帶,手裏的武器是短兵器,在力道上根本無法與他相抗衡。有句話叫,一寸長,一分強。一分短,一分險。烏納斯這一劍用盡了全力的力氣,還借了下躍的重力速度,那刺客當然再握不住,短劍脫手掉落。他一翻身,忽然手裏舉著樣什麼東西在口邊一晃,曼菲士從旁撲過,一把摟住我翻身滾地,兩根吹箭嗖嗖的擦著發絲飛了過去,身後的一個僧人啊的一聲叫,被那飛箭結結實實的紮中,沉重如朽木似的僕倒下去。  
曼菲士低罵了一聲,又說:“姐姐小心!”他翻身躍起,呼喝衛士將那兩名刺客圍住,自己也揮著劍打算給那刺客還以顏色。  
我的手剛才倒地時磕破了一點皮,顧不上理會,我握著短劍站起來。其實曼菲士剛才不需要那樣做,我並不是躲不開。  
但他還是選擇飛身過來撲倒了來救我。要知道那吹箭上百分百是有毒的,他這樣做,自己被飛箭射中的危險卻是大大的增加了。  
他們的時機應該說是選的很好,但是毒酒沒效,刺客雖然身手不凡,但是一擊不中之後,他們的優勢徹底喪失殆盡。  
但最後我們也沒有拿著活口,那兩個刺客服了毒。不是象我以前在小說裏電視裏看到的那樣,咬破藏在嘴裏的毒囊,不是那樣的。他們根本就是預先已經服過毒,無論他們能不能成功的幹掉曼菲士和我,他們都會在此時毒發身亡。  
“是比泰多人?”曼菲士氣得真要兩眼發紅光了。也許是錯覺,地下,柱子上,他的劍上面都沾了血,有紅色血光也不奇怪。  
“不象。”   
我問他:“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   
“烏納斯呢?”   
他搖搖頭,臉色還有些不對,可能剛才那短短幾下驚險兇狠的比鬥太讓人……   
“也沒有。”   
“很好。”我撿起死去刺客拿的短劍仔細端詳:“這劍上有毒,很厲害的蛇毒,我的小金都沒有辦法,是無藥可救的。所以你們兩個真是很幸運,因為哪怕被擦破一點兒皮的話,也不可能活過一天。”   
我再看看他們:“確定沒受傷吧?”   
“沒有。”曼菲士抬起胳膊,手肘紅腫:“這是我一肘搗在他的臉上,他臉上總不會也塗了毒吧?”   
我的目光再移向烏納斯。  
“我沒事……”他在我的注視下,停了一下又說:“肋上挨了一腳,骨頭應該沒事。”   
“叫醫官來給你看看。”   
我看看那劍:“這可能不是比泰多人派的刺客。”   
“為什麼?”兩個男人都有疑問。  
“比泰多人已經會制鐵了,而且工藝還不錯。凱羅爾被他們綁去了這麼久,可能還有大幅度的改進提高,如此重要刺殺計畫,為什麼還用發脆的不夠堅韌的銅的短劍?要是比泰多刺客,應該用鐵的才對吧?”   
“這倒也是,看劍的式樣,嗯……”曼菲士沉吟不決,忽然間蹦出一句完全不相關的話來:“我先讓人去審問凱羅爾,比泰多人陰謀裏既然也包括了她,那麼她那裏應該可以得到更多線索。姐姐你先料理這邊的事情,居然有刺客混進神殿來了,哼哼!我去把衛隊收攏一下,再去吩咐西奴耶全城戒嚴,非把那些刺客的同黨們給搜出來不可!”   
曼菲士大踏步的走出神殿,我再看看烏納斯:“你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陛下。”烏納斯苦笑:“真的沒有。如果我中了蛇毒,現在也該發作了吧?”   
“你這個人總是不誠實。”我低聲說,覺得自己好象。  
索紮克神官剛才被打鬥波及,不知道被誰絆住重重的摔了一跤,正一拐一拐的撐起身朝我走過來,一臉惶恐:“愛西絲陛下,我真的不清楚怎麼會有刺客混入的神殿,我可以擔保我絕對沒有……”   
“好了索紮克神官,我相信你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是神殿裏混入了刺客是不爭的事實。需要怎麼做,還要我教你嗎?”   
“是是是,”他猶豫一下,又小聲說:“陛下,婚禮的最後一步……還沒……”   
我盯著他:“婚禮已經完成了,明白嗎?”   
對這個奉神的人來說,雖然他不算百分百虔誠,可是讓他昧著心在神殿說這樣的話,他還是有些躊躇:“這個……”   
“索紮克,你是個聰明人吧?用不著我再多說。”   
他終於下定決心:“是,陛下說的沒錯。”   
“不是我說的,是本來事情就是如此。”   
“是,正是如此。”他緊張的舔舔唇:“但是殿裏還有這麼多僧侶在看著……”   
我轉過頭笑:“殿裏不知道還有沒有比泰多人的同黨,你可要當心他們造謠作亂啊,回來一個個審查詢問的時候,可要弄個清楚明白,務必不讓流言蜚語影響王族和神殿的名譽權威才對。”   
索紮克馬上恍然大悟:“是是,陛下教誨的是,我明白了。”   
神殿裏的人固然要清查,不過看索紮克那麼歡喜,他也可以趁機立威,排除異己吧?如果有人敢說這婚禮不算完成,那索紮克會不會給這人扣上奸細的罪名,我可就管不著了。楞頭青可沒好果子吃,在哪里這道理都是一樣的。  
“陛下,我們現在……”烏納斯低聲問:“要回宮去嗎?”   
“回,當然要回。”我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裙擺,挺胸昂頭。  
我倒要回去看看,法老陛下他是審問女犯人,還是慰問老情人去的。都是一個問字,可是意義卻是大不相同了。  

157   
我乘步輦回宮去,曼菲士留了二百人給我,我們沒走大道,繞了一條路,比大路近些人也少些,塔莎遠遠的迎出來,她剛才隨船先回了宮,臉上帶著驚惶擔憂之色,把我仔細的從上到下看過,才松了口氣:“還好陛下平安無事,我剛才聽到刺客的消息,一顆心都快不會跳了。”   
我微笑:“勞你擔心,我沒有什麼事。對了,曼菲士呢?晚宴預備好了嗎?”   
“宴會慶典早已經都準備好了,我剛才遇到西奴耶將軍,說城防城裏,各處都多多的加派了兵力。陛下一回來就去了後宮,這……”   
我知道她不便說,我也不再問,搖手說:“你去忙,叫宮衛們也把皮都繃緊了,我估計今天晚宴也不能太太平平,保不齊下毒的行刺的還在算計個沒完。”   
“是,我這就去吩咐。”   
我帶著宮女,烏納斯佩著劍隨行,穿過前殿和大花園就奔著後宮去了。曼菲士也真是有意思,你就算是意思意思,也該把凱羅爾放個不那麼扎眼的地方,就算不關牢裏,也得弄間靜室偏殿的看管起來吧?就這麼把他帶後宮來,我的面子還要不要?要知道今天可是我和他成婚的日子啊。  
“陛下……”   
門口的奴隸和宮女們跪了一地,我看看侍衛隊長:“法老呢?”   
“在裏面。”   
這間宮殿靠河岸近,漲水的時候甚至會連下面的石基也會被淹。今天是太陽神祭日,也是河水開始氾濫的第三天,我聽著外面河上的波浪聲嘩嘩直響,沿著臺階一步一步朝上走。  
太陽斜斜的照在臺階上,不似往常那樣明亮,仿佛有一層雲靄遮擋一樣,陽光有些柔和,有些無力。  
我想起初到這裏,漲水的時候覺得新奇,就到這宮殿上來看河水。那時候父王還在,曼菲士還小,三個人和樂融融……   
正殿裏沒有人,我轉過頭,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便循聲尋了過去。  
“你別癡心妄想了,我是不會留下來的!”   
呃?  
我撩開紗簾,迎面一樣什麼東西飛過來,我愕然住腳,一邊烏納斯已經把那飛來的東西一把抄在了手裏,原來是個盛瓜果的金盤。  
“你們這是鬧什麼?”我看看依著露臺圍欄站著的凱羅爾,又看看和他對峙的曼菲士,兩個人活像兩隻鬥雞,怒氣滿臉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曼菲士,你就是這樣盤查問話的嗎?居然縱容得她扔東西?是你審她還是她審你啊!”   
曼菲士嘴唇動了一下,不知道想說什麼又縮了回去,臉色又紅又紫,煞是熱鬧。  
我清清嗓子:“讓侍衛把這丫頭……”   
“不不,王姐,不必叫侍衛進來了。”   
沒志氣啊。我就說他一見了凱羅爾,理智鎮定什麼的都不翼而飛,整個象呆頭鵝似的,大失水準不說,還淨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那你們在爭執什麼?我怎麼聽著什麼留下不留下的?”   
曼菲士有些惱怒,看起來又有幾分心虛的把臉側過去。凱羅爾沖我嚷:“他居然讓我做他的妾!”   
啊?  我可真是意外了。  
曼菲士啊曼菲士,你可真給我長臉啊!  
我淡淡的看他一眼:“那你怎麼說?法老願意讓你做妾,你應該覺得榮幸才對!”   
凱羅爾恨不得尖叫大嚷,只是邁出了一步,目光一觸到我的神情,又退了回去:“我才不會做他的妾!我要回家去!我要離開這不講道理的地方!”   
“你要回就回吧,誰攔你拉你了?下面就是河水,跳下去啊!”   
“姐姐!”   
“你閉嘴。”我看他一眼:“曼菲士,你真是人大心大呀,今天是什麼日子?嗯?你在這裏跟這個居心叵測滿嘴胡話的丫頭說的都是些什麼話!你就不覺得臉紅?”   
他被訓的臉漲得通紅,走到我跟前,神情倒是顯得十分慚愧:“姐姐,我……我真是……反正不能讓她就這麼輕易的走了啊!”   
“你還說?這是當務之急嗎?刺客的事有頭緒沒有?比泰多人的圖謀動向你探聽出來了嗎?我轉頭看凱羅爾:”你今天在獵場胡言亂語,我就不追究你了。比泰多人的陰謀絕不止把你丟出來混淆人的視線,你是怎麼被比泰多人綁去的,又是怎麼回來的?今天獵場警戒森嚴,你怎麼進去的?比泰多人有什麼圖謀?伊茲密王子,她也來了嗎?”   
凱羅爾臉上紅通通的,又是汗又是眼淚,伸手胡亂抹了一把,對我說:“愛西絲,伊茲密王子他一直……”   
“行了,那些比泰多人造的謠你就不用再說了,我和伊茲密是仇人,他比泰多與我埃及勢成水火仇深怨厚,他說的那些話也只能騙騙你這不知情的人。你先把我剛才問的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再扯那些沒用的,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說最後一句話時聲色俱厲,她嚇的退了一步,居然也不抱柱子靠圍欄了,一步竄到曼菲士身旁,戰戰兢兢像只兔子。  
呵?這會兒倒不說曼菲士無禮了?這小丫頭倒是識時務啊,本能就知道曼菲士不能怎麼著她,去尋他當靠山。  
我今天遇到的這些事煩也煩透了,沒耐心和她蘑菇,直接向曼菲士說:“你去前殿,多少大事得料理,別在這兒耽誤功夫。”一邊吩咐烏納斯:“叫人拿繩子鞭子上來,今天我得讓她知道點規矩。”   
穿越了不起啊?倚小賣小的一派老天真,我現在實在是煩的厲害,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還真以為自己無往而不利,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呢。這樣還了得?如果曼菲士真要留她在身邊,那我從今兒起就得好好調教她!  
曼菲士為難的走上前一步,有意無意似的把凱羅爾遮在了身後,有些求懇似的語氣說:“姐姐,她是不懂事,不過……”   
“你想留下她,我沒說不答應。但是她得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話能說。在宮中目中無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覺得這樣下去她會變什麼樣?她能乖乖聽話的留下嗎?”   
“姐姐,你先消消氣。規矩得讓她學,我,我不是想……”他無論如何也解釋不來為什麼在結婚的當天就說出要納另一個女子為妾的話,漲紅著臉退到一旁:“那姐姐就管教管教她吧。”   
好樣的,管教這個詞都出來了。管教和懲戒,那可是兩碼事,這是明退實進,還是要保她,而且字裏話裏已經敲實了要把她留下來的意思了。  
凱羅爾尖叫一聲,在曼菲士背上就錘了下去:“你說什麼?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這兩個人……真讓我無語。  
一個兩個都違心的敢做不敢當,又不敢說,嘴硬的很,行動卻成了軟腳蝦。烏納斯已經召來了健壯女奴和宮侍,拿著混纏的結實繩子就上來要將凱羅爾綁住。  
“不許碰我!我才不要留在你們這種地方!虧我還擔心你,從比泰多人那裏跑來跟你報訊,你,你們姐弟卻這樣對我!”她兩步就沖到露臺邊上要往圍欄外面跳。  
我離得最近,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發什麼瘋!給我老實點!”   
她怎麼老實得了,撒潑的掙扎揮打,身體懸在圍欄外,下面是已經漲起來的河水。  
曼菲士大步沖過來:“小心!”   
也不知道他這個小心是沖著凱羅爾說的還是沖我說得,這麼短短的刹那間我發覺他眼中的急切和擔憂,都不是沖著我來的。  
真是……有句話說有人媳婦忘了娘,他這是有了情人就不要姐姐了。  
曼菲士伸手來抓凱羅爾,她掙得更加厲害,一腳蹬在牆上,身體借力更加猛烈的動彈,我手扶在欄上,忽然間腳下一滑,身體靠著的圍欄發出卡卡的聲響,木蘭一下子崩裂,我的身體被凱羅爾的重量力氣拉扯著,一頭朝下栽了下去。  

158   
糟,下面的水漲了還沒有二尺深,我們這麼掉下去,先別說淹死,撞在樓基石臺上就要了半條命!  
我現在還有個選擇,把凱羅爾扭在身下,有她墊底,我就不會有事,起碼不會傷重。  
可是她的金髮在眼前飄過,我明明一抖手就可以辦到的事,卻不知道為什麼手軟了。  
曼菲士喜歡她,她要是傷了死了,曼菲士會難過……   
可是,我若是死了,那還管得著曼菲士難過不難過麼?  
這些思量在腦海中不過是一刹那的功夫,我一手扭住凱羅爾拖在身下,水面迅速的朝我們壓了過來。  
這是一種視覺上的錯位,明明是我們砸向水面,可感覺卻是水面撲向了我們。  
凱羅爾的金髮飄落著掠過眼前,我有些不忍,閉上了眼睛。  
但是預期中的落水聲,碰撞聲和慘叫聲並沒有響起,那總震動撞擊也沒有如預期到來,甚至連耳邊呼嘯的風聲都消失了。  
抓住我的臂膀的凱羅爾的手忽然鬆開了,腰間卻被人一把托住,我訝然的睜開眼。  
我看到一雙眼,黑如耀石,燦如星空,像是深的看不見底,又好象,一下子就抓住了那令人沉迷的神髓。  
我是不是,在夢中?  
不然,我怎麼會看到,伊莫頓?  
他的面容依舊輪廓分明,俊挺威嚴,看到已經永遠……永遠被埋在那坍塌的陵墓裏,埋在那不知有多厚多寬的流沙下麵的人?  
我曾經在夢中見過他,每一天醒來都不記得夢中情景,可我卻知道我見過他了,因為醒來時那種失落,那種胸口要裂開一樣的悲傷,可是卻不得不醒來,不能不醒來。  
眼前,難道,又是我摔暈了,看到了自己過去的記憶,又是在做夢嗎?  
可是即使是夢,我也不想放過。  
我反過手緊緊的摟住伊莫頓的脖子,用盡我全身的力氣摟住他,死死的。  
就算是夢,也讓他多停留一會兒。  
這樣鮮明而真實的手感,我甚至聽到他有胸腔中有心臟在跳動,我可以聽到他在呼吸。在他結實的有彈性的皮膚底下,我可以感覺到血脈在流動,他那麼真實,甚至連他身上的氣息,那種陽光,沙漠,還有神殿香料的氣息都沒有改變。  
“伊莫頓……”我喃喃的說:“我好想你,我希望每天都能夢到你……”   
“愛西絲……”   
我聽到幻覺中的聲音,他喊我的名字,他說:“我回來了,以後,我也不離開你,再也不會讓你傷心難過。”   
夢果然是美麗的,只有在夢中伊莫頓才會出現,才會這樣和我說甜蜜的誓言。  
胸口一陣刺痛,我知道,這些誓言不過都是空話,永遠,永遠也不能夠實現。  
就象那已經塌掉的,被流沙掩埋的石墓,就象我已經成了泡影的美麗愛情,就象我再也不能夠得到的幸福。  
是假的,是虛幻的。  
但即使是假的,我也願意,多看他一眼,多聽他說一句話。  
耳邊傳來一聲驚呼,我不願意理會,但是驚呼聲不止那一響,有更多的,噪雜的……似乎周圍有許多人,而且都看到了難以接受,令人驚駭欲絕的怪事異相一樣,甚至有人喊著魔鬼,喊著含義不明的,能夠表達恐懼的所有的話語。  
我抬起頭來,眼角的餘光,看到呆呆的靠著石基,站在齊腰深的水中的凱羅爾。  
她也呆呆的,半張著最看著我。  
還有,正急匆匆的奔來的曼菲士,還有,拔了劍正沖過來的烏納斯,還有那些目瞪口呆的侍衛們……我記得,他們是和我一起去王陵送別伊莫頓的人,他們怎麼都在……這是……   
烏納斯的劍已經斬了下來,卻好象被什麼兵器擋住。  
我轉過頭,烏納斯的劍,被伊莫頓抬起的手擋住了。  
當然,他的手並非金石,不是武器,不可能直擋利劍,但是在他的手腕上,扣著個正在西斜的曝光下,熠熠閃亮的,魔蠍手鐲。  
“這手鐲,你喜歡嗎?”我喃喃的低聲問,不等他回答,我轉頭看烏納斯:“你的劍怎麼能對著他?收起來。”   
“陛下!”烏納斯的眼睛裏全是血絲,不知是情急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快,快過來!”   
“我不。”我搖了搖頭:“你……你們這是怎麼了?”   
伊莫頓的手腕微微一翻,烏納斯的劍被蕩了開去。  
我忽然間腦子裏像是電光閃過,陡然全明白了!  
這不是夢!  
這些人也不是夢中人。  
剛才我和凱羅爾從露臺上墜下來,應該摔在這裏的石基上面,但是……   
這個人,他不是幻覺!  
我在這一刻隻想到了這個!  
“伊莫頓!”   
他不是假的,不是夢中人,不是幻影!  
他……他是還魂的惡鬼,還是復活的僵屍?  
“放開我王姐!”曼菲士也從震驚中回神,拔出長劍一喝,侍衛們紛紛跟著拔劍沖了上來!  
“請各位暫時住手。”伊莫頓聲音平和,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嚴之感,曼菲士領著的那些人只愣了一下又要繼續沖過來,伊莫頓輕聲一歎,忽然我們身周的河水全都翻騰波湧,憑空就有一堵豎立的水牆,如被人推移般朝沖過來的人們砸了過去。  
“伊莫頓!”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你不許傷我弟弟!”   
“我不會傷他。”伊莫頓向我微微一笑:“這些水只是讓他們冷靜一下。”   
他抬起頭,向那些被水牆打的向後跌出去,但是看起來並沒有受傷的人朗聲說:“請勿動手,我不是惡鬼,更不是什麼魔屍,請大家不用害怕。”   
曼菲士喝道:“誰怕你!你這……你快放開我姐姐!”   
“愛西絲與我是傾心相愛的,我們不會分開!”   
“胡說!姐姐今天已經和我完成了婚典,她是我的王妃!”   
“愛西絲不愛你,現在我回來了,她不會再和你在一起的。”伊莫頓看起來很好脾氣的和他解釋:“但你仍然是她最重要的弟弟,這一點我也承認。”
現在不是將這些的時候吧?我看看曼菲士,再轉頭看看烏納斯,最後目光還是移回伊莫頓的臉上。  
他看起來……這麼真實,他,他怎麼會再次出現的?我明明確認的,他已經死了,我親手將他封入了石棺,把他埋葬在了帝王穀。  
現在的這個人,這個人他怎麼會,怎麼……   
我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他可能是假的,是冒充的,或者,是象曼菲士他們以為的那樣,是,是無法解釋的恐怖來歷。但是我的手還是緊緊抓著他,我們還是緊緊的靠在一起,伊莫頓的一隻手臂環著我的腰,我沒有半分想離開他身邊的意願。我的理智不知道去了哪里,現在的胸口好象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充滿了,那麼酸楚,那麼燙熱,像是就要裂開了一樣。我嘴唇動了一下,用盡自己的力氣也只還是說出了三個字。  
“伊莫頓。”   
“讓你傷心了,你怪我嗎?”   
“不……”我微笑著,卻感覺有熱的液體湧出眼眶,留下面頰:“我……我愛你,此情不渝,永不後悔。”   
伊莫頓含笑點頭:“我亦是……就算是最後的時刻,我也在想著你。我只恨自己不能再回你的身旁,許下的誓言無法應諾,我怕你難過,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伊莫頓,你是,怎麼回來的?”我話一出口,卻緊著換了一句:“不不,你先回答我,你還會不會,再離開我?”   
“不,不會。”他的聲音在河水起伏的波浪聲裏,像是暮鼓晨鐘:“因為你的愛才讓我能夠回來,這一生我絕不會再離開。”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25 PM     標題: 16560字節

159   
太陽落進了茫茫的沙漠之中,夜色仿佛一張巨大的絹紗,溫柔的一下子罩住了整個視野。  
我們從河裏上來,我身上的衣裙上半身倒是沒事,下半身都被濺濕了,太陽一下去風就涼起來,衣裳貼在身上,風一吹直打哆嗦。  
奇怪,伊莫頓的身上,為什麼,沒有水?  
我們兩個上了岸,女奴們已經湊過來,她們不知道伊莫頓已經過世的事情,看到他也不覺得害怕,一個宮女說:“陛下快換下濕衣吧,晚上風涼。”是的,身上的水淌在腳邊迅速積了一灘。而挽著我的手走上岸來的伊莫頓,身上竟然不濕。  
我心裏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想起了聊齋,握著伊莫頓的手也緊了一下。  
他是實在的,不是什麼鬼影子。  
那他為什麼不沾水的問題我也不再去細想了,總之,不明白的事情不止這一件,最重要的是,他回來了就好。
就算他是妖怪,是僵屍,是什麼惡鬼,那也沒關係。  
總之他還是他。  
曼菲士在一邊看著,眼光閃爍。我知道他琢磨什麼,他的手還緊緊扣在劍柄上,一雙眼死鎖死的盯著伊莫頓,嘴裏說:“姐姐你去更衣,我和他……有話要說。”   
“你還是先顧你自己的事情吧。”我朝凱羅爾的方向示意,然後說:“伊莫頓,你跟我來。”   
他優雅的向曼菲士致意,然後跟在了我的身後。  
尼羅河的漲水期到了,嘩嘩的水聲灌滿人的耳朵。  
塔莎卻是知道伊莫頓已經死掉的人,她從殿裏迎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陶盤,裏面盛著葡萄與蜜瓜,嘩啦一聲全打碎跌在地下,人愣愣的站在那裏,面如土色,手腳發顫。  
“扶夫人下去休息,今天實在太勞累了。”   
旁邊的女奴也緊張,她們倒不是怕伊莫頓。她們是害怕在這大喜的日子裏塔莎打破東西,就算她地位很高恐怕也會受些責罰。  
“塔莎,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說話。”   
她根本無法開口回答,那些女奴急忙簇擁著她下去了。  
另幾個朝我走來的,我搖頭說:“不必了,我自己換,你們下去吧。”   
她們緩緩退了下去,我看著疊好放在涼塌邊的一件常穿的裙袍,腳步卻沒動。  
“你去換,我不會走。”   
伊莫頓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說:“你放心。”   
這三個字說得聲音並不高,但是其中的認真與堅決我可以聽得出來。  
我點點頭,走過去拿起裙子,到簾幕後去換衣。  
外面燈亮,簾幕後的內室要暗一些,我隔著紗幕能看到他就站在那裏,沉穩而安靜的身形。  
我覺得莫名的酸楚和悲傷,熟悉的,那種失去的感覺。  
明明他已經回來了,我卻仍然沒有真實感。  
我把衣帶匆匆系攏,站在遠處深吸幾口氣定了定神,去了枕邊的東西走出來。  
伊莫頓站在那兒,緩緩回過頭來看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正如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從容,那樣溫和,高貴而又親切。  
只是,比那時多了……那樣深沉的愛意,就在他的眼中,像是深潭一樣平靜而深邃。  “
你瘦了。”他柔聲說。  
“你……是怎麼回來的?”   
我沒有問,你是怎麼死而復生的,我不想提起那個死字。  
他拉起我的手,在指尖輕輕吻了下去。  
他的唇是有溫度的,他的觸摸是真實的。  
可是我覺得……不夠。  
我總怕下一刻我就會醒來,發現此情此景不過是一場夢。  
“我們……坐下說吧。”   
我把手裏的東西拿出來:“我……在密諾亞找到了這個。”   
是那管笛子,我後來想過,這個由伊莫頓送了給我,而我又無意中不記得將它遺落在了哪里,應該是伊莫頓將塌它收了起來一直帶在身邊。然後他偷繪密諾亞的軍港圖的時候,就將其藏進笛管中間以掩人耳目,隨身帶一管木笛實在是很平常不起眼的事。後來……他一定發覺事情有變,所以將笛子藏匿起來的。  
“依你的聰明,其實很多事情,都可以猜出來了吧?”   
“我想聽你告訴我。”   
他點點頭:“好。”   
“陛下!”   
我轉過頭,塔莎正站在殿門外,她端著託盤和水瓶,神情僵硬而緊張的看著我,然後緩緩走過來,在我們身前屈下膝:“陛下勞頓一天,先喝些水吧,食物馬上就可以奉上。”   
她聲音雖然力持鎮定,可還是在隱隱發顫。  
我心裏一軟,知道她是不放心我,雖然恐懼,卻還是堅持著走過來了。  
這時代的人對鬼神的恐懼是極重極深的,她們對神的信仰有多深,對惡鬼的恐懼就有多重。即使是最忠心的奴隸,最勇猛的武士,最親近的家人,也不得不懼,不的不怕。  
“塔莎,你不用怕,也不用告訴別人。”我微笑著柔聲說:“伊莫頓是大神官,身有異術,所以他能夠去而複回,你不要害怕,也不用為我擔心。”   
塔莎應道:“是。”把水瓶放下,手微微發顫。她取過桌上的金杯,將水緩緩倒進杯裏,目光還是不敢去望伊莫頓。  
說是一回事,事實是另一回事。  
怎麼說呢?埃及人期望的死後的世界,還有永恆的安樂,以及或有一日已逝去的人可以歸來,不過是一種嚮往,打個貼切的比方,就是葉公好龍。雖然人人都這樣說,這樣盼,但是真的看到一個去了又來的,還是如葉公見龍一樣。  
我不知道此時我怎麼還能夠向這些,或許,這可以讓我的思路靈活一些,讓自己更輕鬆自在一些。  
“唔,你去吩咐擺飯吧。”   
塔莎放下水瓶,又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不知道曼菲士這會兒是不是在召集神殿的人,要對你不利呢。”我笑:“這事兒他肯定幹的出來。”   
“不要緊的。”伊莫頓低聲說:“神殿那一套我最深知。”   
“是的。”   
我說了這句話就沒有再出聲,抬起一隻手,輕輕地觸摸他的眉毛,鼻樑,只見緩緩地畫到他的嘴唇上。  
“你在這兒,真好。”   
“是,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了。”   
我苦笑:“我知道你這話是由衷的,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信。上一次你也說會回到我身邊,再也不離開我。可是……你缺失約了。”
“以後再也不回了。”   
我們並肩坐在一起,雖然這裏離河有些距離,但是漲水時的嘩嘩聲響這裏也隱隱可以聽到。  
“我之前在密諾亞的時候,也在一隻留意他們的軍力。密諾亞稱霸海上,水軍無敵,雖然一時沒有對埃及有所盤算,但是將來也未必每一甌。就算密諾亞王太后自己不思進取,比泰多人,亞述人甚至巴比倫人也都有可能盤算著和他們聯手。只是之前我一直沒有線索。密諾亞島嶼密諾亞王宮幾乎是全部設防的所在,水軍平時巡邏,但是軍港所在卻是絕密。我在那裏耗時良久,四周可能的大小島嶼都想辦法試探過。呵,說到這個,神殿的格拉多斯,倒也是和我打的同一個主意。他是米肯尼人安插在密諾亞的,我知悉他的秘密之後,想辦法搜索過他的密室,他也一直想要探聽這個最大的軍事機密,卻始終得不到。他所探到的,與我的結果結合在一起,已經將大部分的小島全都摒除在外了。這一次我與你告別之後再回去,經過聖島看到火神像的時候突然想到,雖然島上有地火,時時有爆發毀滅的危險,但是,說不定最不可能的地方,反而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所以……你,就去冒險了?”我閉起了眼:“你難道覺得密諾亞的機密值得,你拿命去換嗎?”   
“是,它是不值得。可是,你的快樂卻值得。我希望可以幫你,我希望你平安無憂,快樂。”   
我已經猜到的事,再聽到他說出來,心中的感覺絕不會一樣的。  
我轉過頭,忍住要決堤的眼淚,低聲說:“可當我知道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想是我害了你,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赴死……”   
他從背後用抱住我,臉龐靠在我的肩膀上。  
“別哭,不要再流淚了,我已經回來了。”   

160   
“我會盡力,讓你幸福。”   
我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人沒受過什麼挫折的時候,要說起想要的幸福來,那是頭頭是道。要美貌,要財富,要智慧,要權勢,要為所欲為要天下無雙……   
可是越成長,對幸福的要求也就越淡漠,越稀少,最後,你如果問一個歷盡風霜的成年人,你幸福不幸福,你要怎麼樣才會幸福……那人也許會告訴你答案,也許,會很迷惘。  
我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最渴望握住的幸福……   
我真的,能得到嗎?  
塔莎領著宮女們擺飯,雖然好幾個人來往,卻都摒棄凝神的沒人出聲,連大聲地呼吸都沒有。  
塔莎在恐懼,宮女們在畏懼。就算她們不瞭解伊莫頓的身份,今天是我和曼菲士的大婚之日,但是我的內殿裏卻坐著另一個男人,就沖這個,她們也沒一個敢隨便出聲的。  
“先吃飯吧。”   
塔莎把碗裏盛了粥,端給我。  
這是我的習慣,早晚都吃米粥,很少吃麵包和糕餅。  
“你也嘗嘗吧,”我說:“這米粥很香的。”   
他接過碗,但是卻沒有喝。  
“不喜歡嗎?”我看他。  
“不,只是我現在,不需要進食,也沒關係。”   
我端起另一隻碗的手抖了一下,看了塔莎一眼,她卻固執的跪在那裏不動。  
“你出去吧。”   
“陛下!”   
“沒關係,之前的事,想必塔莎夫人也都知道。我是因為一個交易才能夠重返陽光之下,以後我雖然,還活著,但是我不用睡覺,不用進食,甚至不用喝水,我也不會生病,不會受傷……”   
我呆呆的聽著他低沉的緩慢的聲音,聯手裏的碗已經歪了,粥灑了出來都不知道。  
“你……你……”我說不出話來,他說的一切,已經超出了我的理解和認知範圍。  
“我的生命就停留在這一刻,不會向前,也不會後退……”他說:“知道終結的一刻,也不會改變。”   
我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終結?什麼時候……終結?”   
“等到……”他微微笑著,有些無奈,有些苦澀:“維持我存在的力量不在了。”   
“那力量……”什麼時候不再,這話我問不出來。這就等同於問,他什麼時候死。  
“別擔心,我想,不會很快……”   
“你還是在騙我!”我一點沒有因為他說的那些詭異的話而害怕,我只知道一點,他終究還是要離開我!  
“不,愛西絲!”   
我啪一聲打開了他的手:“別碰我!”   
他轉過頭:“塔莎夫人,請你先出去,我有些話和陛下說。”   
他轉過頭來,並沒有說話。  
我也沒說話,寢殿裏的沉默凝重似乎連空氣都壓垮了,讓人胸口窒悶。  
“我還是一點一點從頭說起吧。”他重新坐了下來。  
我定了定神,也在床沿邊坐下。  
“我潛入密諾亞聖島一天一夜,終於把島圖和軍船圖都偷繪下來,倒是沒有被聖島的人發現,但是回來之後,我覺得格拉多斯或許有些發覺。我制等航海開拔,但是我在密諾亞認識的一位元醫官說有要緊事求我幫忙,推舉不了他。當年……是他救了我的,不然,我恐怕那時受的劍創難好,早早就送命了。所以我去了他那裏,但是他遇著的難題我也解決不了,實在沒有完全的辦法,而且我一進他的家,就發現有人在身後跟上了我,就守著他們家。我摸不準時哪一路人盯上了我,密諾亞國內既不是鐵板一片,也有不少七拐八彎的探子奸細。我和那位朋友商量了,請他謊稱我病了,就打算不從大門走,另找暗道離開他家,再上船離開密諾亞。但是到底我大意了,不得已將東西藏在了神殿桌裏的暗處,雖然逃到了海邊,卻還是被人截住,那些人是兩起,一撥就是格拉多斯帶著的米肯尼人,他們遮遮藏藏,一直死咬不放。只是見了另一撥,他們被迫退走了。另一撥卻是密諾亞宮中侍衛,我殺了他們一半的人,可是最後還是被擊成重傷。格拉多斯猜得出我的行徑不假,我和他互相冷眼注意對方這麼多年,他是什麼人我清楚,他也知道我的來歷必定不簡單。但是密諾亞共裏面是怎麼發現我的破綻,我實在想不通……”   
是密諾亞王太后,殺你的嗎?”   
“唔,是她手下宮衛的第一高手……”伊莫頓露出疑惑的神情,顯示到現在也沒有想通為什麼會露馬腳。  
“是了,我的那位醫官朋友不知道有沒有受到牽連?”   
我點點頭,想起那片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的房子。原來他和伊莫頓是那樣的好朋友,若是早知道,在那裏的時候若有機會,倒是要祭奠一下他們全家:“我得到信,再到了密諾亞,中間已經耗了許多天,到的時候早已經晚了,我猜,他家差不多就比你晚了幾天出的事情。”   
伊莫頓露出黯然的神色:“是我連累了他……他家前不久才生的一個兒子,正高興著……”   
那之後的我知道,伊莫頓逃入地下迷宮,那些追捕他的人找不到他的蹤跡,他受的傷也太重,見到安多司就已經支撐不住了。  
“那麼,後來呢……”我低聲問。  
真的有死後的世界嗎?  
他微微有些出神,側著臉看著窗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幕,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也說不清楚,忽然間就有了知覺。有個聲音問我,願意不願意回來,我說願意。他問我有什麼想要,告訴我,可以與我做一筆交易。”   
“那,那是誰?”   
“雖然我是神官,可是有許多事,真的難以說清。誰也沒有見過神明,也沒有見過惡魔。不過,我想我現在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   
我猛地站起來,兩步走到他跟前,話沖到嘴邊又換了聲氣:“誰敢說不是!我……我說就是。”   
他輕輕拉起我手,把臉龐貼在我的手背上。  
“你……把要緊的事情說清楚。那交易,可還有別的苛責沒有?”   
他低聲說:“我說……想要能夠保護心愛的人的力量。那聲音也答應了,他也沒有提什麼苛刻的條件,他只是說……能讓我復活的關鍵力量不在於他,而是支撐我存在的那力量如果消失,我就……”   
“你別囉嗦了,那力量是什麼,若是這世上有的,我一定為你找來。”   
他抬起頭看著我:“不必找……就在眼前。”   
我愣了一下:“是……什麼?”   
“你還愛我一天,我就可以存在一天。哪一天,你不愛了,我也就……”   
“啊?”   
“那聲音就是這樣說的。”   
他的生死,取決於我得心意?只要我愛他,他就不會消失嗎?我愣過了之後就覺得腦門發麻,心裏又酸又甜又是酸痛,一手狠狠掐在他脖子上:“好,不用費事等將來,我現在先把你掐死算了!”   
話說得發狠,可是手上的力氣卻一點也用不上來。我只覺得眼眶發熱手腳發軟,他的手抱過來,我靠在他肩膀上,一時間竟然辨不出來是喜是悲。  

161   
“陛下,曼菲士陛下請您……去前殿參加大宴。”   
我點個頭:“知道了,你們先出去。”   
伊莫頓的事說清楚了,我的事卻還要再解釋。  
伊莫頓終於回來了,只是回來的時機竟然這樣巧,今天,此時,我和曼菲士結婚的日子他回來了。  
“我和曼菲士……”   
“你不用說,我都明白。”他的笑容顯得很深,我以前只模糊的感覺著,他笑得深時,唇邊有一個酒窩,看起來讓他的面容不那樣的威嚴,添了幾分可親甚至可愛。  
我想了想,也笑了。  
是啊,他自然明白。他剛才說的,如果我沒有愛,他也就不能夠存在。而他現在能站在我的面前,就證明我的愛不是虛假,我並沒有負心背叛。我與曼菲士的今天的結婚,其實說白了還是一種利益結合。  
“你去吧。”   
我緩緩地搖頭,微笑著說:“不,我不用去了。其實曼菲士他並不需要我。我成為他的妻子,固然可以替他鞏固地位。但如果我這個不存在了,沒有什麼女王,沒有什麼上下埃及分權,那別人也就找不出什麼藉口,鬧不出什麼割裂王權的亂子了,你說是不是?”   
他握住我的手,卻沒說話,只是要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才說:“不可。你是尊貴的身份,從小就在法老的愛寵下長大,一向以來都是萬人之上,呼風喚雨,就算是現在曼菲士法老也不能違逆你的意思……”   
“這些東西並不是最重要的。如果讓你在做神殿第一人和與我在一起這兩者之間做選擇,你會選擇名望地位權勢,還是選擇我?”   
他沉默了,然後說:“我怕你將來後悔。”   
“我早就後悔過了。在我失去你的那個時候,如果我不是女王,你不必為我去打探密諾亞的軍港。如果我不是女王,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必掩人耳目見不得光。我只是後悔,如果我早一點放棄現在的生活,我們也早就可以在一起了。曼菲士他已經長大了,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幫助已經小了,而障礙卻變大了。如果不是這樣,這次的婚禮也不必舉行。而且……”我唯獨放心不下這個:“他有真正喜歡愛慕的人,就是這姑娘,實在叫我不放心。”   
“若是你下定了決心,這一點也不難辦。”   
“你有辦法?”   
伊莫頓一笑我就知道他是什麼辦法了,他雖然笑容可掬,可是手也是夠黑的,當然,把凱羅爾一刀殺了,那是最好的辦法。次一點,我也可以把她扔河裏去讓她回她該回的地方。一開始伊莫頓就把那種藥給她吃了,雖然後來陰差陽錯的,要是殺起來一點心理負擔沒有,我早就殺了。送她回現代也是個辦法,但是誰知道她會不會再回來,而且曼菲士又是怎麼想的呢?  
那副藥單子我也早就交給凱羅爾了,對她也沒有什麼束縛力了。  
“我現在心裏面軟的很,你不要跟我提殺人的事。”   
他歎口氣說:“我也不想。”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我看看四周,住了數年的地方,一床一物都那樣熟悉。我又何嘗不知道我自己,好日子過了這麼多年,一件衣服也沒洗過,一次飯也沒有做過,連頭髮都是別人給我梳,放棄這一切隨他離開,以後的生活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但那又如何呢?我不信我和他在一起還會餓死困死,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吃什麼用什麼那些原都不是重要的事。  
“我留封信給曼菲士,我們一起走吧。”   
他柔聲問我:“你想去哪里?”   
我輕聲說:“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還不是一樣?”   
我攤開莎草紙寫了幾句話,放下筆來,向伊莫頓一笑,把紙卷起來,叫進一個女奴:“把這個交給路莫拉,讓他呈給法老。”   
“是,陛下。”   
我攤開手,沖伊莫頓一笑:“以後就是咱們倆人了,啊,還有小金。你那個朋友說將它寄在我處,有空來取,可是卻不見他再來了。”   
“這……”伊莫頓一笑,執起我的手:“他有說他要親自來取嗎?”   
“那倒沒有……”我看著伊莫頓,突然明白過來了:“是,你們是好友,你來和他來是一樣的阿。”其實一開始那人就打定主意要把小金送給我了,寄放一說,只不過是當時說說。小金在我手腕上轉了兩轉,脫開了身,順著我們相握的手就游到伊莫頓手腕上去了。  
“我們走吧,等曼菲士要是想來阻攔,那就走不成了。”   
我掀開簾子,打開牆壁後面的一條暗道,回頭朝他招一招手:“來,從這裏走。”   
伊莫頓說:“你這裏竟然還有這麼一條路,我倒是頭一次知道。”   
“這也沒什麼稀奇,比安多司那裏的地下迷宮差得多了。”   
“那自是不同,密諾亞島之下都是石頭,劈開出暗道迷宮來雖然要費些事,卻也不多難辦。孟菲斯之下可是黃沙,能弄出這麼條路來,倒是不容易了。”他正要過來,忽然說:“等一等,我去辦一件事,馬上回來。”   我站定腳,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疑惑的看著伊莫頓的身形像是一陣夜風般從窗口撩了出去。沒過一會兒他的身形又施施然從露臺那裏翻了上來,那種輕盈灑然,仿佛整個人都沒有重量一樣。  
我看到他肩膀上有個布袋,鼓鼓的仿佛是個人形,微一思忖就知道他把誰給弄來了。  
“你這是做什麼?”   
“你總不放心她,那不妨把她一起帶上,你好好教導訓調她一段時日,再讓她回到法老身邊來,這主意如何?”   
“糟糕的很。”我說:“我和你走,曼菲士固然要失望氣憤,再帶上凱羅爾,曼菲士不把你當成隔世仇人才怪呢。你想我們一路被他追趕麼?那可不大好脫身。”   
“這你放心。”他一手牽住我,好像肩膀上根本沒有負著一個人的重量似的,先踏入了那暗道裏,口氣淡然而又自得:“他追不上我們的。你要是心理過不去,等我們脫了身再把她放回就是。”   
我想了想,人也帶來了,也犯不著再送回去。只是曼菲士這一下恐怕會氣瘋了,不知道我留下的那封信他看不看的進去。  
“喂,你別是想以她為質吧?”我懷疑的說:“你是不是琢磨著,要是曼菲士追來,就把她丟過去好讓曼菲士退走?”   
“我倒是沒有這樣想,不過你說的這主意聽起來也很不錯。”   
我這暗道一直通到尼羅河邊,暗道出口處還有條船一直泊在那裏。河水漲得高,暗道裏也淹進了一些水。伊莫頓把肩膀上的人放在船上,伸臂過來,輕輕把我抱上船,扳漿劃水,船無聲而輕快的離了岸。  
我彎過身去吧那袋子的口解開,不然時間長了恐怕會悶壞她,一邊說:“你怎麼把她弄昏過去的?”   
“哪里是我弄得,是我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人將她弄昏了裝進口袋之中,我就來了個攔路搶劫,從那些人手裏把她給截了下來。”   
我聞言一驚:“那些是什麼人?”   
“他們沒出聲,我也每有多廢話。今天這日子混水摸魚的也多,我也沒有看出來他們是哪一國的奸細。”   
我心裏覺得不安定,轉回頭看,宮廷裏燈火通明,上空可以隱隱看到一片金色的柔光,繁華而富麗。  
可我心裏卻更加不安。  
凱羅爾的呼吸雖然輕,但是平緩均勻,應該是被人用藥迷倒的。我們沿著宮牆順河而下,她的金髮時時被牆裏宮殿之間透出來的燈光映亮。
“那些人既然去劫她,也許還會對曼菲士下手的……”我覺得胸口總是難以安定下來,低聲說:“我實在不放心。”   
“你想回去嗎?”   
我還沒有出聲,伊莫頓微笑著說:“不放心的話就回去一趟,我陪著你。”   
他不等我回答,運力扳漿掉頭,將船劃向岸邊。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26 PM     標題: 12012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2 07:27 PM 編輯

162   
天空亮的不同尋常,我們將船停在宮牆邊,伊莫頓把凱羅爾還負在肩膀上,我們翻牆跳進去。我以前倒是從來沒想過自己回來翻自己家王宮的牆,心裏感覺有些怪怪的。  
“我們去前殿吧,從這裏過去還近些。”   
“好。”   
我們就這麼手拉手不避人的向前走,路上遇到了幾名女奴和巡邏的侍衛。他們的臉上都露出驚異的神情,但卻不敢有不恭的言語。  
我叫過一個侍衛來問:“法老現在還在前殿嗎?”   
“是……”   
“你們去吧。”   
他們垂頭退下去,我向伊莫頓微微一笑:“你同我一起去吧。”   
“那可不太好。”他說:“我在外頭等著你,總不能讓法老太下不來台。”   
我本來也就等著他這麼說,我可也不想讓他們再見著面,互相你瞅我我瞪你,看曼菲士那勁頭,不打起來他是不肯甘休。  
“你就不怕我進去了出不來?”   
“那我就進去,把你搶過來。”   
我想了想:“我不進前殿了,直接找到西奴耶吩咐佈置一下,你剛才是在哪里遇到的劫持凱羅爾的人?”   
“在後宮的西側們那裏。”   
我點個頭示意知道了,到了前殿要進前殿的轉角,他站在柱子的陰影裏說:“我在這裏等著,你自己多當心。”   
我點點頭,走到光亮的地方。侍衛隊的隊長一眼看見我,立刻快跑了過來:“陛下,您可來了,法老命令我們四處找您,您……”   
“宮裏進來了別國的奸細,剛才在後宮的側門那裏有幾個,現在不知道是不是還躺在那兒。你吩咐下去,調集所有兵力給我細細的搜一遍!你們這差事是怎麼幹的,到處都混進了奸細來。”   
那人急忙應是,連稱這就去安排佈置。  
“回來,前殿的防護是誰負責的?”   
“是烏納斯大人,不過他剛才已經領人去尋找陛下您……”   
我微微一愣,然後說:“叫人找他過來,我有話吩咐。”   “
是,愛西絲陛下,您還是進殿裏去,法老因為有各國使者和大臣們在不能親自出來找您,可是剛才西奴耶大人出來下命令的時候神情都急得變了,您……”   
“你不用說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他不敢再多說,行禮帶人退了下去。我招了一下手,有兩個殿前的女奴機靈的趕過來:“陛下有什麼吩咐?”   
“你們兩個隨我來。”   
我從側門進了一間小室,指著其中一個說:“你把衣裳脫下來和我調換。”   
那個女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說有罪,嚇得不輕。  
“好了,我只是要進殿裏看看,不想被人知覺,還有,找條面紗給我。”   
她們兩個這才明白過來,其中一個就轉身出去,沒多時捧了一套女官服和遮面的紗巾回來,兩個人快手快腳的服侍我把衣服換上,又用頭巾裹上頭臉。兩個女奴中的一個還機靈的捧著水盆讓我照了一下影,這女官服不太稱身,稍顯肥大,倒是把身形遮掩的不錯。  
一個侍衛進來:“陛下,烏納斯大人來了。”   
他話音未落,一個人已經快步走了進來。  
我聽到腳步聲轉頭,烏納斯臉上身上都是汗,一雙眼死死的盯著我。  
我擺了下手:“你們先出去。”   
烏納斯就直直的站在那裏,也不行禮,也不說話。他看起來像是跑了很久的路,呼吸粗重急促,屋子裏就直回蕩著他的呼吸聲。  
“難為你了……”我轉過了頭,低聲說:“現在宮裏的情形到底怎麼樣了?”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嘶啞的說:“剛才我們在後宮的西牆那裏發現了幾名被殺的侍衛,武器和衣服也被剝去了,一共八人,從這裏推斷,那麼潛進來的刺客至少在八人以上。這還只是西牆那裏一處。還有件事就是,離那裏沒有多遠又發現三具屍首,雖然穿著衛兵的裝束卻不是宮中衛兵,武器也不見。我推測這應該是刺客,但是因為什麼……”   
“那些人是去劫持凱羅爾去的,被伊莫頓攔下來了。不過殺人的應該是他們自己人,那些人受了傷行動不便,逃不了又排不上用場,他們怕留下活口洩密就下了殺手了。”   
“前殿怎麼樣?”   
“開宴前細細查過,女官們想來靠的住,舞娘也沒有用宮外的。侍衛一半是法老的貼身鐵衛,一半是西奴耶大人的親兵,應該當沒沒有問題。那些使者們帶來的隨從不得入殿,應該鬧不出什麼亂子。”   
我點點頭,籲了口氣:“好,這樣好。我進去看一看情形。”   
他忽然伸過手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陛下寫給法老的信,我看到了。”   
我轉過頭,烏納斯的目光灼灼,被他這樣注視著,仿佛有一種重壓,令人難以負荷。  
“陛下,你要走?”   
我緩緩點頭:“是,我和伊莫頓一起,離開這裏。”   
這話一說出來,感覺著他握著我的手又緊了一緊,勒得肌膚隱隱生疼。  
“再也不回來了嗎?”   
我望著他的眼睛,低聲說:“烏納斯,你知道我心裏,一直都是愛著他的。他死了我恨不能和他一起死。既然現在他回來了,我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的?”   
“是……什麼都能放下……”   
他忽然間緊緊摟住了我,隔著那面紗,唇就準確的印在了我的唇上。儘管隔著紗,我也一下子感覺得到,他的唇燙熱如熾鐵,幾乎要將人灼傷。  
我愣了一下,抬手猛然將他推開。烏納斯退了一大步,兩隻眼中射出讓人心悸的亮光:“愛西絲,你就要這樣拋下我而去嗎?”   

163   
“你說什麼!”我低聲喝道:“烏納斯!我和你,你和我,有什麼關係?你自己糊塗了麼?”   
它定定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只聽得他的急促的呼吸聲。  我的心裏也不是不難過。  
但是,愛的人只能有一個,不可能有兩個。我和他曾經共患難,在逆境中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但是那說明不了……任何事情。  
烏納斯,有句話說出來,不知道你會不會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但是我說不出來。我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鐵石心腸,無動於衷。烏納斯對我如何,我知道。我不是不感動,但是感動和心動,和愛情,並不是一回事。  
是的,不是一回事。  
我這樣對自己清清楚楚的說。  
“我要進去看一看,今天宴會比泰多有沒有使者到來?”   
烏納斯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明著是沒有的。”   
我點點頭:“你讓侍衛們嚴加盤查,今晚……一定不會太平。”   
行蹤不明的巴比倫王,意圖不明的比泰多人,還有潛進宮的那些身份不明的刺客……奔著凱羅爾的,必定是瞭解一些內情。要麼就是知道凱羅爾對於曼菲士意義不凡,要麼就是知道這個丫頭本身具有比這個時代超前的,妖異的見識。  
雖然我想一甩手就走,和伊莫頓天涯海角也去得,但是……哪有那麼容易,說放下就可以放下?曼菲士是我的弟弟,是我多年守護著長大,一點點看他變成了今天的樣子,成了法老。  
我穿過幽暗的走廊,撩開簾幕,向殿內窺看。  
那些皮笑肉不笑,各懷鬼胎的使者們,那些深沉叵測的,飄忽不定若有所思的目光……曼菲士,以後我不在你的身邊,這些都要你自己應對。  
我遠遠望著他的身影,那樣挺拔,談笑自若又不失威嚴……我相信他會是比父王更優秀的更稱職的統治者。  
不過……凱羅爾那個丫頭對他的負面影響,也實在是太厲害了,簡直比dupin還要禍害。如果曼菲士能戒了她,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的話,我就能下手殺了他愛的人了嗎?不會的,我做不出來。  
見伊莫頓之前我就下不了這個手,見了他之後,心裏面被柔情蜜意填的滿滿的,更加做不出來了。  
倒酒的女奴,來回上菜的僕役,輕歌曼舞的舞娘們……看起來大殿裏一片和諧熱鬧,並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可越是如此,我越覺得心裏不安。  
不會就這樣簡單,那些人,不會就這樣放過這個機會的。一定會出點什麼事,可是我就是摸不透會在哪個環節哪個位置有變數。  
我走上兩步,隨著抱著酒的女奴們一起,前後兩個捧著酒壇的女奴,正是剛才拿衣裳給我替換的那兩個。她們一前一後,我處在中間。  
她們把取來的酒遞給專司倒酒的漂亮女奴,然後再退至一旁等候吩咐。  
這裏離曼菲士更近一些,別人看他是鎮定自若一切如常,可是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那麼久,卻能從他的眉梢眼角,從他的動作和語氣中分辨出來他其實沒有那麼瀟灑輕鬆。我留言出走,凱羅爾意外不見,曼菲士恐怕已經心急如焚了,卻還得在這裏撐場面。  
有使者去向曼菲士敬酒,他身前的衛士不動聲色的遮掩住那些人可能進攻的角度,我站在簾幕後面看著,既有些欣慰,又覺得心酸。看著衛士機警明明是應該放下些心事的,但是一顆心怎麼也松不下來,總有惴惴不安的感覺。  
又一個人站了起來,殿裏中心那一塊忽然靜了一靜,我聽見那個人說:“尊敬的埃及之王,曼菲士法老陛下,恭喜您新婚大喜,祝願埃及國泰民安。”   
這聲音隱約有些耳熟,我仔細一想,竟然是現任的亞述王,亞爾安的弟弟,和我們做過交易的那個路夏。  
他倒好大膽,自己親自作為侍者到埃及來。  
雖然亞述城是我們弄垮的,亞述安是我們毒死的,但是若不是這樣,路夏他也沒有今天的權勢地位,說起來我們與他還真是恩仇難辨。  
“路夏王新來道賀,我埃及上下也同感榮幸。”曼菲士端起酒來,笑呵呵的與他遙遙對飲,看起來真是和睦融洽沒有半點不妥。  
“可是,既然是新婚大喜,怎麼不見愛西絲陛下呢?是不是下午在神殿的時候,愛西絲陛下受到了刺客的驚嚇,所以不能出席晚宴?”   
我就知道他不會淨說好聽的,果然,麻煩在後面等著。  
“哦,路夏王的消息倒真靈通。神殿鬧刺客,路夏王怎麼這麼快就曉得了?難不成,路夏王你親眼看到,又或是……”   
“哪里哪里,只是聽人說起來了,所以想要問一問,我也是關心愛西絲陛下的安危啊。”話說的冠冕堂皇,但是其中的意思卻是來者不善。  
“路夏王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的王妃她不喜歡這種吵嚷的場合,路夏王如果很想見到王妃的話,可以等婚禮三日大典過後,另行求見。路夏王上次就作為使者來到我埃及,這次又親來道賀,真是太客氣了。而且上一次來的時候你還不過是個無權無職的王子,現在卻已經成了亞述王了,世上了事情真是很奇妙啊。”   
“人生的事,誰也說不準啊。”路夏又舉了下杯:“但願法老陛下永遠這麼快樂。”   
看路夏坐了下去,看樣子是不會再找碴,我微微松了口氣。離我不遠的地方有幾名侍衛警覺的掃視著殿中的情形,看得出他們的長劍都藏在披風之下,外松內緊,防禦的還算嚴密。  

164   
女奴們垂下手退開,然後又有幾名僕役幫著搬來了大壇的美酒。但是他們的身份是不能登殿的,所以只能把酒放在側門的門裏邊就得退出去。  
我仔細看了一周,大殿裏的情形……似乎是一切正常。  
我送了口氣,今天一天的疲倦慢慢的朝我壓了過來。我拉過一個軟墊,靠著柱子在簾幕之後坐了下來。  
雖然刺客有可能潛進來,可是我的心中並不是特別的焦慮。因為……  
因為伊莫頓終於回到了我的身邊。這讓我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再去仇恨,再沒有什麼事情我不能釋懷,不能放下。我們要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離。我們要去很多地方,我要去替他報仇,密諾亞王太后的人既然曾經做過殺人兇手,那我一定不能放過他們。還有,我帶往密諾亞的那些士兵,還在卡旦亞醫官和朱利安,我也要替他們報仇。做了這一切之後,我們去東方,我要去看看,這個時代四大文明古國都是什麼樣的。一路向東,我們會經過巴比倫,乘海船去印度,然後,再折向……我們華夏文明的發源地。  
我想,那時候我要告訴伊莫頓,我的靈魂,其實是來自那片偉大神秘的土地。那裏有黃河,長江,那裏有燦爛的文明,這時代,已經有周禮了吧?文字呢,還是刻甲骨與竹片上馬?我浮想聯翩,嘴角噙著一絲笑。大殿裏面熱鬧又不失莊重,曼菲士很鎮得住場面。他已經長大了,撐得起大局,我總是對他不放心,其實他已經不需要我再扶持他輔佐他了。  
只是烏納斯的事,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他。他與西奴耶不一樣。雖然當初西奴耶也曾經對我有些意思,但是他整個人很精明世故,他知道他應該怎麼做,他也明白該如何做最好,對自己,對旁人,都是如此。他知道此路不通,然後就斷然放棄。現在他也算的功成名就,有妻有子。但是烏納斯……他卻不這樣。似乎對他來說,地位,名聲,權勢,財富或是一個完成的家庭都不是他所想要的,整個人認准了一個目標,就怎麼也不肯甘休,執著的讓人心驚。  
如果可以,我想將他的前程安排好了再走。只是,他會聽從我的安排嗎?  
殿裏的人已經大半都酒飽耳熱,歌舞也更加精彩。我看了幾眼曼菲士,又看看坐在一旁陪酒的,雖然談笑自若卻難掩失落的伊德霍姆布。  
荷爾迪婭畢竟是他的親女兒啊。  
她已經被秘密的處決了,事後我得到了稟報。  
她的一生就像一幕脫軌的雜劇,夾雜著陰鬱的不和諧的音符,緩緩落下了悲劇的帷幕。伊德霍姆布的表現稱得上大義滅親,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將來他再為曼菲士執事理政的時候,他真能把這件事全忘掉,就當荷爾迪婭整個人從來不存在過嗎?也許他能,也許不能。只是伊德霍姆布也已經上了年紀,朝中在任的眾官員大臣們,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他的年長。他也該退休了。  
但是他退下去之後,有什麼人能接替他?  
我在心裏盤算幾個人選,不是威望不足,就是資歷不夠,要麼就是能力不足以勝任。這倒是個難題。我想了好一會兒,忽然失笑搖頭。  
這是個難題,但是這是曼菲士應該去頭疼的事。我已經要走了,還替他操這麼多的心做什麼?  
不過……我忽然轉過頭去,剛才過去的幫著女奴們搬酒的那幾名僕役……  
他們正朝著側門退下去,看上去一無異狀。  
很正常?那我心裏莫名的那一抹警兆又是從何而來。  
我飛快的回想,剛才搬酒進來的時候是四個人,然後六名女奴過去將酒接下來並且以一倒入小酒壇裏面,但是……
但是再退出去的時候,卻只有三個人從側門那裏退出去了!  
少了一個人!  
這樣的嚴密防備竟然還混進了一個人來!我豁然站起,但是欲出聲時又只能忍住。這個場合,這個日子,無論如何不能張揚行事。  
等我轉過頭來想喚人來,卻發現站在我身後不遠處,靜默不發一言的烏納斯。  
我不知道他在那兒站了多久,看了我多久。  
我比個手勢,烏納斯快步走了過來。我把剛才的情形和他說了一下,並且低聲說:“叫小蛇和蠍子們注意。”   
小蛇,是被朱利安訓練過的舞娘們的統稱,蠍子則是他的訓練的暗間,一些散佈在外頭各個地方,一些充當著類似秘密員警一樣的職責。但這些人只歸他訓練,卻不歸他統屬,否則他要有異心還不反天去。以前亞莉在的時候由她統領一大部分,後來她不在了,烏納斯則接過一部分職責,另外一些是我自己管理。  
烏納斯答應了一聲轉身迅速離去,剛才的失態是剛才,遇到正事烏納斯從來不犯糊塗。  
不過想起朱利安,我又想起那一次失敗的密諾亞之行。不知道朱利安現在是生是死,他一向機警,希望他可以逃脫……
但是我知道機會渺茫。如果他活著,一定會想辦法傳消息回來。但是已經這樣久了,他依舊聊無音訊。  
又一批舞娘上場了,我的目光緊緊注視著大殿正中,就在曼菲士的前後左右掃描。並沒有可疑的人物能接近他身邊。  
但是那個人呢?那個不該進入大殿,現在卻不知道隱藏在哪個角落裏的,扮成送酒奴的那個人……  
他意圖不軌是肯定的,但是明知道他就混在這大殿的人堆裏,卻無法一時將他找出來。就像是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你不知道他何時何地就會爆開,令你措手不及。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27 PM     標題: 16898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2 07:29 PM 編輯

165   
又有使者上前去向曼菲士敬酒了,這些人現在的裝束都亂的很,從北部來的部落的人都喜歡在身上紋彩飾羽,一眼望去象一群野雞進了屋子,根本分不出誰是誰了。就是曼菲士也肯定認不全這些人,得靠禮儀官來喊名解釋才能明白。  
那些人可能是鄰近的部落一起來的,所以也一起上前來敬酒。  
我眼光掃過去,忽然覺得不對!  
那些人怎麼看起來這樣亂紛紛的沒有章法?而且這距離也不對。要知道他們都算是歸上埃及的藩屬,離曼菲士差不多十步遠就該下跪行禮,可是現在這……   
我心裏一緊,高聲喊了出來:“有刺客!保護法老!”   
大殿裏瞬間一靜,似乎連細針落地都可以聽得到。然後轟然一聲,人聲就象開了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判斷錯誤,可是既然已經有刺客混了進來,那些道賀的部族人又顯得亂無章法,這晚宴不開也罷,早結束了才好。雖然說有傷體面,但是總比讓刺客伺服在側,瞅准機會給你來一刀就要強多了!  
但這一聲喊過我來不及仔細去想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喊也喊了,亂也已經起來了……   
心裏那種危機感越來越強,殿裏響起西奴耶的聲音:“各位使者貴客,請勿亂動,否側休怪侍衛們的矛鋒誤傷!”   
他連喊了三遍,殿裏的騷亂雖然未曾全部平息,但是卻也沒有人敢亂動亂跑。畢竟侍衛們將前殿圍的鐵通一般,亂動一下擅走一步就可能被當成刺客當場格斃,這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  
但是就在我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的一瞬間,忽然那頭上飾著錦羽的一隊人叢中忽然躥出幾道黑影,朝著曼菲士就撲掠了過去。  
我的一聲驚呼就這樣生生卡在嗓子眼裏,曼菲士身旁的四個人已經紛紛拔劍相迎,他們都是曼菲士一手帶出來的衛士,當年曼菲士還是個孩子,這些人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當時就象玩伴一樣跟隨在他的身旁,對他忠心耿耿,陪伴他一路成長。這些人多半沒有家累和親人,互相之間親如兄弟,已經記不清楚殺退過多少撥的刺客。  
有他們在,應該沒問題,更何況旁邊扮作倒酒奴隸的也是衛士們的好手,曼菲士絕不魯莽,也不會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  
他已經有了準備。  
他的衛士對他絕對是忠心不二的,兩個人撲過去迎敵,另外幾個人用自己的身體緊緊的靠在了曼菲士的身前身後,將他護了個嚴嚴實實,就算是刀子砍上去也是先砍中他們,曼菲士自己也絕對不是菜鳥肉腳之輩,下午我才剛看到他收拾了幾個刺客,他豈會沒有防備?想必長劍就在椅子背那處,伸手可得。  
那幾名刺客被兩名衛士擋了一下,更多的衛士朝那裏湧過去,矛尖鋥亮,彎刀露攻破,就看這架勢,就算打不死他們,一人丟一塊石頭也能砸死他們了。  
刺客這種事不是正道,我雖然手裏也訓練過一下刺客,卻沒有想過真正用他們去成什麼事。一國之計不能都靠著這種手段來維持。中國傳統的說法中,道為主,術為輔。刺客暗間不能沒有,但這種術,並不能成為主要的手段。  
說起來時間似乎過了很長,其實不過是幾個照面,前後不到半分鐘的事情,但是刺客這種職業,他們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未出手,一旦出手了,就沒有什麼可怕了。他們的必殺一擊如果沒奏效,再拼鬥起來就是以已之短攻人之長。刺客殺不了人,自然就是被殺。  
曼菲士的劍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那些刺客已經只剩一個還在頑抗的了。  
“留活口……”   
其實這話說了也是白說的,根本不可能留下活口來。  
那個人腿上臂上處處受傷濺血,眼看著被眾衛士圍起,不可能再有逃脫的機會,忽然回過手來,一刀刺在自己心口,當場斃命。  
這種事我不是第一次見,但總是覺得很鬱悶。  
曼菲士手一指:
“王妃在那邊,快去保護她!”   
立刻有幾名衛士朝我這裏趕過來。  
唉,聽他喊我王妃而不是姐姐,感覺真是怪異啊。  
我輕輕歎氣,把頭巾取了下來,那幾名衛士還沒靠近我,烏納斯已經從旁邊先一步閃了出來:“陛下。”   
我點點頭。  
本來不想現身,可是被曼菲士這麼叫了出來,不露面也不行了。  
我緩緩走出簾幕後面,附近的埃及本土貴族認得我,立刻伏下身行禮。 
 我本來想等曼菲士一安全了就脫身的,伊莫頓可還在等著我呢。  
但是眼下這種情形……   
曼菲士已經大步迎了上來,一把握住我的手。  
看起來似乎是很親熱,其實滿場裏可能也就我自己最明白,曼菲士很惱火。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獵場裏突然跳出個凱羅爾,神殿裏殺出幾名危險的刺客,等會了宮,晴天霹靂一樣,伊莫頓忽然死而復生,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個難以置信的存在。但是旁人可以害怕,躲閃,曼菲士卻還得承擔他的責任。而我呢,在這個關頭留書給他說要離開這裏和伊莫頓浪跡天涯去,他一邊惱火派人找我,一邊還得在這裏舉行宴會大禮招待國賓,應酬往來。  
這孩子氣壞了。不過他在不久前還說要納凱羅爾為妾呢,這難道不也是當場掃我的臉嗎?  
反正我們姐弟兩個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各有所愛,同床異夢……呃,這就說的有點遠了。總之,我愛的是伊莫頓,他喜歡的是凱羅爾,我們兩個結婚要說不是利益結合,那是我們自己也不會相信的。  
“愛西絲陛下,怎麼會……”伊徳霍姆布疑惑的走上前來小聲問我,看來曼菲士沒有把我那封信告之他,所以他還不知道我為什麼穿著玩一身女官的衣服混在暗處做什麼。這也是,這種事曼菲士丟臉的很,是不大可能馬上告訴伊徳霍姆布的,而只是秘密的尋找我的下落。  
我含糊的解釋了下,因為搜捕刺客的關係所以如此,把遲來和換裝都一語帶過,伊徳霍姆布人老成精,當然不會在這種場合尋根問底的盤問。而其他的人也因為剛見識過刺客濺血,估計一時注意力也不會轉移到我的身上來。  
我低聲對曼菲士說:“不知道殿裏還有沒有潛伏的刺客,晚宴也已經舉行過了,不如就到此為止吧,命令宮中侍衛們嚴加盤查,一定要將所有的刺客都搜羅出來,否則令人難以安枕。”   
曼菲士用力攥著我的手,捏著我疼的忍不住皺眉頭了。  
這孩子,拿我的手洩憤麼?  
“王妃!雖然宴會已行,但是我們還沒有共飲一杯呢!各國的使者們,還有我們的臣子民眾,也都一定期待著你我二人相親相愛,共同扶攜……”   
說道相親相愛的時候,他的語氣哪有一點柔情蜜意啊,純是在賭氣的口吻。  
我知道他窩火,誰結婚當天遇到這麼多事能不窩火鬱悶啊?更何況曼菲士從小就是個壞脾氣的傢伙。
“好吧,我們共同敬所有在場的人一杯酒吧。”   
曼菲士穿著大禮服的樣子實在是英姿勃發,俊美不凡。他瞪我一眼,拍了一下手,女奴把盛在金杯裏的酒端了過來。杯子富貴精緻,我們一人端起來一杯。  
曼菲士轉過身,面向眾人,高聲說了幾句祝禱的話,最後一句聲音洪亮響徹大殿:“願我埃及永遠繁榮昌盛。”   
底下的人紛紛應道:“願埃及永遠強盛!”   
曼菲士轉過頭來,輕輕和我碰了一下杯。我舉起酒杯要飲,忽然曼菲士臉上大變,抬手將酒杯朝我擲來,一手猛的將我向前拖。我雖然看不清楚身後出了什麼事,但是耳中聽到金刃破空的風聲,身後鋒利而帶著寒意的殺氣一瞬間彌漫開來,有如實質般割得人寒毛和肌膚都凜然疼痛!  
真正恐怖的刺客,原來潛藏在此刻才最終出手。  

166   
那個刺客的身體僕倒在地的時候,背上多了兩把劍。  
一把是西奴耶的,我認積他的劍,劍柄更寬。一把是烏納斯的,他的劍細巧,但是更加鋒銳。  
可是我看的卻不是地下的屍體,又或是別的。  
“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轉過頭來,西奴耶還維持著長劍脫手的姿勢,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回復過來。烏納斯卻已經兩大步跑到了我的近前:“法老陛下,愛西絲陛下,剛才外面侍衛們也捉住了三名奸細,有一個是活口。”   
曼菲士的眼晴眯了一下,揮手說:“好,先……”   
“曼菲士!”   
曼菲士剛才一把將我護住,但是現在他抬起手來我才看到,他的手背上被那個刺客的短劍劃了一道口子!  
那些刺客們的劍上都是淬毒的,而且通常都是他們能拿得出來的最猛烈的毒藥!我只覺得一盆冷水當頭澆了下來,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曼菲士受了傷……不,不,這小傷並不是重點,曼菲士他中了毒!他中了毒……   
“叫醫官……”我下面的話被曼菲士大聲打斷:“請各位使者和貴客先回去休息,明天還有慶賀典禮!”   
那些人被侍衛們盯著緩緩退去,不知道他們之中還有沒有混著其他的刺客。我已經顧不上那許多,感覺胸口像是打翻了熱油一樣被煎熬著,不管是不是還有人沒有退出大殿,我急忙拉過曼菲士的手。  
傷口有些微微發紅,似乎不像是劇毒的樣子。我急忙讓小金遊了過來替曼菲士吸毒。小金也很不含糊,湊上頭咬住曼菲士的皮肉就狠狠的吸噬起來,看樣子它不但想吸毒血,還想替曼菲士減減重,咬下他幾塊肉來。  
“沒關係的,我覺得不那麼嚴重,只是小口子。”   
“胡說!”我還是不能放心,雖然看小金的樣子問題不算嚴重:“要是他們在劍上抹的毒藥小金也對付不了,我看你還能不能在這裏裝硬氣。”   
“唔,其實我來參加宴會之前,就已經讓醫官給我準備了一些解毒的草藥什麼的喝下去了,多少總會有些用處。只是這些此刻實在是太大膽了!”   
“因為這是動搖打擊埃及的大好機會,那些國家和部落們當然不會放過。換成是我,我一定比這些人的手段還要多還要狠。”   
一邊醫官過來了,替曼菲士看了一下手,確定說這毒並不厲害,雖然毒性烈,但是起效慢。而且曼菲士的傷口很淺很小,毒素現在已經差不多都排出來了,再塗上藥膏,多喝些驅毒的湯藥,過幾天就會沒事。  
我終於松了口氣:“那就好。”   
可是我這邊剛放鬆下來曼菲士卻臉色一變,緊緊揪住我的手:“姐姐,你給我好好解釋一下,那封信是怎麼回事吧?”   
我愣了一下……呃,這個問題好像……太複雜,太難以解釋了……   
其實,曼菲士他需要的也根本不是我的解釋。我要走的理由,信上都說的很清楚。埃及不需要兩個王,他也已經長大了不是需要人照料保護的小孩子。更何況我們兩個心裏都很清楚對方另有所愛。伊莫頓沒有回來的時候,我還可以讓自己麻木的這樣過下去,就當……自己是沒有心的人。但是現在不一樣,伊莫頓他回來了,而且,他現在是憑靠我對他的愛才能繼續在這世上存在。我怎麼能繼續若無其事的留在曼菲士的身邊呢?  
“乖……這事兒等會再說吧。”我放低聲音,這裏還有這麼多侍衛,伊德霍姆布也還沒有走呢,在這時候討論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合適。而且我也不想再多解釋。  
其實我剛才直接走掉是最方便的做法,現在被曼菲士揪住,恐怕沒有那麼好脫身。並不是我辦不到,只是……我不想令他太失望。  
有個侍衛慌張的過來稟報,氣喘吁吁的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法老陛下,凱羅爾小妞她,她……”   “
她怎麼了?”   
“她失蹤了!”   
曼菲士的臉色唰一聲就變了。我在心裏歎口氣。這孩子啊,還在自欺欺人嗎?他明明對凱羅爾是不一樣的,可是卻還要拼命的告訴自已,他應核和我在一起。  
按道理講,曼菲士沒有錯。只不過大多數時候,應該是一回事,人的心卻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不要急,剛才是有人挾持她,但是讓伊莫頓遇上了,所以將她截了下來。她現在很安全,你不用擔心。”   
提到凱羅爾,曼菲士就沒有剛才那麼理直氣壯了。  
“姐姐,你知道的,我其實對她也沒有……”   
“你喜歡她就大方承認好了,我有沒有必要阻攔你。”我實在是哭笑不得,為什麼我要勸服他,告訴他你應該喜歡凱羅爾,你的心情並沒有錯。  
是的,喜歡一個人不是錯誤,只是要看你的做法是不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就拿凱羅爾來說,曼菲士要和她在一走我不反對,只是這丫頭的脾氣和曼菲士的作法都得好好改一改才行。  
“那她現在……”曼菲士換了個說法:“伊莫頓和她在什麼他方?”   
“就在外面不遠。”我尋思著那些侍衛們已經把宮裏用篩子都濾過一遍來可,還找出了三名刺客,卻沒有找到伊莫頓和凱羅爾,說明他藏的還真知嚴密啊。  
不過我卻有辦法叫他出來的。  
我走到一旁的露臺上,把那支很久沒有吹過的笛子拿出來。  
這也算……我和伊莫頓之間的信物了吧?  
我把笛子橫于唇邊,輕輕吹了兩個音符試了試音,然後緩緩運氣,吹了一支極短的曲子。靜夜空遠,笛聲遠遠的傳了出去。伊莫領和我之間有很深的默契,他知道這是我在召喚他來這裏。  
不知道為什麼把笛子放下時,我忽然想起了玄幻小說裏的召喚獸……這真是哪跟哪兒啊。但是,感覺真的很像啊。  
而且我幾乎是剛剛放下笛子,被銅燈的光亮映的有些朦朧的官道上,就出現了那抹我熟悉的身影。  
他的身形飄忽而詭魅,黑色的袍子翻卷波動的樣子,幾乎……就像電影裏的反派BOSS出場畫面啊。  
“伊莫頓,這裏!”   
大多數的人並不知道他曾經……死過一次,所以伊莫頓出現在人前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至於曼菲士身邊的親衛,卻是已經見過他一次了,不知道他們各自心中作何猜想,但總之並沒有人露出什麼特別強烈的反應來。  
伊莫頓的肩膀上還扛著凱羅爾,那丫頭還沒有醒轉,一頭金髮垂下來象波浪一樣披散著。我轉過頭仔細看曼菲士的神情。他露出很濃重的戒備的神色。  
是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理解和接受死而復生這種事,即使是一直奉行這種觀念的埃及人也是一樣。葉公好龍這種性格,大多數人的身上都具有。  
還有,眼角的餘先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烏納斯。他的劍還在那刺客的身上沒有拔取回來,但是一隻手按在胸口,一手握成拳頭的姿勢,那種攻擊性極強的身體語言我看得很明白。  
很想歎息。  
這世上有許多事,並非一是一,二是二的。比如人的感情……   
我感激他,也覺得對他歉疚。但是,我卻不能夠給他同樣的回應。  
“凱羅爾被下了迷藥,並沒有生命危險,只走現在沒有醒過來。”   
我示意伊莫頓將凱羅爾交還給曼菲士,同時我自己想要走到他身旁去。  
但是手臂一緊,曼菲士拉住了我,很用力,不肯放開。  
“曼菲士。”   
我低聲喊他的名字,許多話沒有說出來,但是這一聲呼喚裏卻都包括了。  

167   
伊莫頓看著曼菲士,他沒有說話。  
從以前就是這樣,伊莫頓總是很有風度的,他甚至沒和我爭吵過,鬧過脾氣。  
這個人究竟是太高貴還是……
經歷的太多,許多旁人都覺得不能忍耐的事,他都能忍下來呢?  
“曼菲士,我愛的人是他,我要和他一起走。”我低聲說:“你喜歡的人是凱羅爾,別再自己騙自己了。弟弟,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偏不!我是法老,我要什麼都可以得到!我要姐姐,我也……
也喜歡凱羅爾!那有什麼不行?”   
這孩子,真是倔的讓我沒話說。  
“你們先退下,守在殿外,宮內還要嚴加盤查,刺客或許還有同黨。”   
烏納斯直至的站在那裏不動,西奴耶拉了他一把,他還是不退後。  
“算了,烏納斯就留下吧。”   
我對伊莫頓點頭示意,他把肩膀上的凱羅爾放在一張沒有倒地的椅子上,然後拿了旁邊的清水潑在她臉上。  
迷藥一般都可以用水解,他潑過水之後,凱羅爾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曼菲士的臉色不太好看,好像那冷水潑在了他臉上似的。  
“這是……”凱羅爾睜開眼露出她藍色的眼珠。真的,單看凱羅爾並不是個特別傾國傾城的美女,但是在這裏她畢竟算得上物以稀為貴了。  
曼菲士鬆開了我的手,大步走過去把凱羅爾扶起來。  
唉,這孩子,剛才還拉得我死緊,現在忙上見色忘姐。明明他就是喜歡凱羅爾,還要死鴨子嘴硬不承認。  
“你沒事吧?還有沒有其他的感覺?讓醫官給你看一看。”曼菲士一遇到她似乎就冷靜不下來,“你說話啊!”   
凱羅爾扶著額頭,一臉苦惱的表情:“我就是……有點頭暈,別的沒有什麼。”   
我問她:“是什麼人把你弄昏的?你記得不記得?”   
她有些茫然的說:“是穿著侍衛衣服的人,相貌我不熟悉……”   
“事情經過你還記得嗎?還有,你是怎麼從比泰多回到埃及的?這中間的事情一定要講清楚。”   
她搖晃著腦袋:“我想不起來了,腦子裏一團亂糟糟的。”   
曼菲士急忙說:“不舒服就不要著急想了,你先坐下來歇息會兒吧。不,還是趕緊躺下休息的好。我讓人送你去休息。”   
唉,這麼出處體貼關切,說他沒有那意思,誰信呢?  
我緩緩走到伊莫頓身旁:“曼菲士,我們就此別過吧。這一副擔子就交給你……你要好好守護它。”   
曼菲士抬起頭來,眼裏的光芒令我不能直視。  
“姐姐,你終究還是要離我而去嗎?”他的目光移到伊莫頓的臉上,我在他露出殺機之前打斷了他:“曼菲士,我知道我很自私,這一切都丟給了你。但這是我的選擇,是我想要的生活,請你成全我,好不好?”   
“姐姐,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你留下來,我……我不反對……你們見面也可以,他也可以再回神殿裏。但是你不要走!”   
我的姿態認真鄭重,曼菲士終於拋開了有些虛張聲勢的蠻橫,聲音裏雖然沒有軟弱,可是態度卻已經在妥協了。  
“在宮裏生活,是很累的。”我看了一眼伊莫頓,然後繼續說:“一天又一天,辛勞而忐忑……就像今天這樣,一日遇到三四次的刺殺,這種生活太累了。而且,伊莫頓的事雖然知道的人少,卻還是會洩露出去的。到時候人心惶惶整個王宮的人都會不安。”   
我看著曼菲士,慢慢的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不想和他偷偷摸摸的私會,來往,永遠不能再人前承認我和她的愛情……”   
凱羅爾的藍眼睛睜的大大的,一副呆滯狀看著我:“愛西絲,難道你……要為了愛情,放棄你女王的身份地位嗎?”   
她問的很直接,我微微一笑,嘴裏卻覺得發苦。  
身份與地位並不是難以拋下的,我為難,是因為曼菲士。  
在這世上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但是常言說得好,一山不容二虎。埃及也不需要兩個王來共同統治。  
“曼菲士,我要走了。從今往後……你,自己多保重。”   
“不!”他露出痛苦的神情:“姐姐,你別走!”   
“傻瓜,你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生活,以後,我還是會回來看你的啊。你要做個好法老,讓埃及強盛,讓民眾安樂,讓你自己幸福,知道嗎?”   
曼菲士的眼眶都紅了,嘴唇顫抖著,卻沒有再說話。  
他瞭解我,正如我瞭解他。  
我去意已定,他已經無法再挽留。  
其實這個選擇,對我們,對所有人,對整個埃及的王權穩固都好。  
“這個人……”他指著伊莫頓:“他來歷不明,詭異莫測,你怎麼能就跟了他去?”   
我搖了搖頭:“曼菲士,若說這世上誰最不可能害我,那麼一定就是他。”   
曼菲士狠狠的盯著伊莫頓,我看得出,他一定很想馬上叫人來將伊莫頓圍殺了才甘心。  
我低聲說:“過了這些天,你可以公告上下埃及,就說我……病故了……”自己說自己這種消息還真覺得彆扭:“以後的路,你就要自己一步步走下去了,一定要慎重,當心。有疑難不解的事情,多請教伊德霍姆布,政務方面他畢竟比你歷練的多,老成謀國總無大錯。”   
“那……”曼菲士的聲音很低,就象大火燒過後的餘燼,那樣無奈,聽著人心發顫:“你們……要去哪里?”   
他咬著你們兩個字那樣冰冷,還打著顫的感覺,似乎那兩個字是帶刺的棘針,紮著他舌頭疼痛難受。  
我想開口的時候,伊莫頓的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話在舌尖上轉了一轉,沒有說出來。  
其實去哪里還不都是一樣?只是要是我和他,兩個人在一起不分開,天涯海角也罷,險路惡浪也罷,都沒有什麼分別。  
“姐姐,你從小就在宮中生活,外面的日子你如何過得慣?可是,我還有好多話想和你說,還有好多事一直是姐姐你在經手處理的,而且今天我們才剛成婚典禮,姐姐你過些天再……”   
如果不是擔心他被刺客所傷,我剛才就已經走了。不過我也是母雞心態習慣了,總是操心個沒完,其實曼菲士他早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我也應該放手了。  
“內宮的事有塔莎和路莫拉照看,外面的事情伊德霍姆布與西奴耶一文一武幫著你,我經手的事情烏納斯都清楚,其他的……已經沒有什麼再交待的必要了。你若覺得現在說明情況還不是時候,那就再過些日子對外面宣告我的消息就是了。”我低聲說完這幾句話,胸口也覺得酸楚刺痛,這個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現在已經是法老了。他捨不得,我又何嘗可以乾脆的說走就走。  
“曼菲士,你送我一程吧。”我有些勉強的向他微笑著伸出手。伊莫頓輕輕攬住我的肩膀,我朝他也笑了笑。  
我想沒有哪個人會擅長生離死別的場面,不管他是否經歷過,究竟是自己情願還是被迫面對都是一樣。我也從來沒發現自己這麼拙于言辭,連一句適合的話都說不出來。  
曼菲士最終沉默著點頭。  
看著他表態,我送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隱隱的失落。  
曼菲士一直瞪著伊莫頓,那種委屈又憤恨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只讓我想起肉骨頭被搶走的小狗。  
我勉強算是說服了曼菲士,卻還有另一道目光一直凝注在我的身上不曾稍離。  
我轉過頭,烏納斯就站在那裏,定定的看著我,我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救過我的性命,又陪伴我支持我度過失去伊莫頓之後最難熬的時光。那些時日的朝夕共處,相依為命,一點一點浮現在眼前,我無法否認……我欠他的,已經無法償還。  我能給的他不要,而他要的我給不了。  
曼菲士沉默的走進兩步,突然的對伊莫頓冒出一句:“你要是敢做對不住王姐的事,我絕不饒你!”   
伊莫頓與我對望了一眼:“她是我用生命愛著的人,此生此世我絕不會離棄背叛。”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2 07:34 PM     標題: 13936字節

168   
到了要分別的時候,曼菲士猶不死心,小聲嘀咕:“我應該叫衛士們埋伏,再叫神官們誦經,把這個不知道哪里爬出來的惡鬼再送回地獄去才對。”   
我搖頭一笑,抬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龐。其實我很懷念小時候摸他頭頂的感覺,可是現在他比我高出差不多十來公分了,這個頭頂是不好摸了。幸好臉長的帥,摸臉也很愜意。而且能像我這樣毫無顧忌的摸法老的臉,這會兒埃及上下只怕也找不出別人來了。現在不摸,以後恐怕沒什麼機會再摸,自然要多摸兩下的。  
“王姐……”曼菲士被摸的沒脾氣,只能朝我苦笑。我招手叫站在身後不遠的凱羅爾過來。這美國小姑娘現在還是沒弄明白到底事情是怎麼急轉直下變成現在這個狀態的,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著我們。  
“我要離開了,並不代表我就管不了你了。我會叫人告訴塔莎,好好教導你。你要留在曼菲士身邊,熱河時候都要記得不可任性妄為,把你從你的故鄉帶來的那些奇思亂想統統拋去,安心的守護曼菲士,全心全意的愛他,記住了嗎?”   
“你,你說什麼啊,誰,誰愛他……”   
我沖她不懷好意的笑笑:“既然你不愛他,那麼尼羅河就在你眼前,你跳下去就可以回家了。你跳吧。”   
“呃?”凱羅爾不進反退,縮了一步躲到曼菲士身後去了。  
“怎麼不跳啊?”我笑眯眯的看著她:“不要客氣,尼羅河上又沒有蓋上蓋子,請便請便。”   
她笑聲嘀咕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不過笑容就收起來了。  
“你們兩個,現在還都沒有二十歲呢,以後要好好相處。曼菲士你不要縱容她,但是她沒有家人在這裏,你也不要欺負她,火爆脾氣一定要改改。凱羅爾,你要知道這裏不是你家,在這裏就要守這裏的規律,說這裏的話做這裏的事。否則,我他日再回來的時候,發現你們兩個胡鬧,我可不會客氣。”   
伊莫頓站在船頭,含笑看著我象家長一樣囑咐他們兩個說話。  
“姐姐,你有沒有帶錢呢……我讓人備些金子給你帶上。還有,服侍你的奴隸也得帶些……”   
“好了,你以為我離開王宮會餓死嗎?難道我自己不會穿衣梳頭弄吃的?”我說:“別再送了,就到這裏吧。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以後要是外面玩厭了,我還要回來找你的,那時候你可不能翻臉不認人把我拒之門外啊。”   
“我,我怎麼會那樣做!我要是敢做對不起姐姐的事,就讓神罰我……”   
“好啦。”我打斷他發誓,真是的,不管古今中外,男人似乎總喜歡發那麼一兩句誓言以表決心。至於這誓言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那倒不用去仔細考究。  
月光照著流淌的尼羅河水,河面上泛著銀色的碎裂的魚鱗狀閃光,河水嘩嘩的聲音這樣平靜和諧,我們卻在這裏分離。  
“好了,你回去吧,宮裏還有多少事要等著你做。”我隱約覺得,好像還有什麼事想不起來,只是有個模糊的感覺,卻一點也想不起來是什麼事被疏漏了。  
曼菲士緊緊握著我的一隻手,我已經上了船他還不放開。  
“姐姐,你一定要……幸福!要是他敢對你不好,我絕不會放過他!”   
最後這句話說的很有威脅力,我聽著有些感動,伊莫頓扶著我,對曼菲士說:“如果我對愛西絲不好,你就用你的劍砍下我的頭來好了。”   
這話說的象玩笑話,偏偏兩個人都十分認真。曼菲士瞪著眼看他,說:“你明白就好!要不是王姐一心只喜歡你,我絕對不會讓她就這樣和你走了。”   
烏納斯站在曼菲士的身後,一語不發。他微微垂著頭,眼睛看著地下不抬起來。  
我覺得有負於他,但是又沒有什麼話能對他說。  
說再見?說對不起?還是說我……   我最後只說:“你們,保重。”   
曼菲士的手還是不肯鬆開,然後船已經要離岸了。  
我看著他:“我還會回來看你的,放手吧,曼菲士。”   
“姐姐,你一定要回來看我!一定要!”   
“是,我一定會。”   
船輕輕的離了岸,曼菲士他探出上身,伸長了手臂,還是抓著我的手沒有放開。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止也止不住,淚水流過面龐,沿著下巴,滴落在曼菲士的手臂上。  
“姐姐!”曼菲士聲音裏帶著哭腔,這個堅強的法老,其實還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我們是彼此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一直相扶相持,相依為命。  
可是我們的道路是不同的。曼菲士,此時告別之後,誰又知道相見之期會在何時?  
他的手終於還是放開了,我的手腕上還留有被握的太緊而留下的紅痕和灼痛感。這一瞬間的失落,就象身體被斬去了一部分,那種鮮明而巨大的惆悵感,讓我覺得胸口悶痛喘不過氣來。  
伊莫頓從身後緩緩抱住我,他沒有說話,但是這種無言的安慰和包容,讓我覺得自己的軟弱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別太難過了,我們會回來的啊。你也可以捎信給他,每年節祭我們也可以趕來看他。”   
“我心裏都明白,可我就是覺得心裏難受……”我抹了一把淚,轉過頭去看。曼菲士和凱羅爾還站在岸邊,正遙遙的望著我們的船走遠。凱羅爾抬起手來揮動了兩下,我也遙遙向她揮了一下手。月光如銀,照得河上與岸上一片明光。  

169   
忽然不知道哪里夜鳥鳴啼,象水鳥也象夜梟,聲音尖細的,一長一短接續響起,聽的人覺得好像有只貓抓撓心,說不出的難受。我張望著四周,海岸邊生滿了紙莎草,高的可以沒人,夜色裏黑黝黝的,仿佛一道不能穿越的黑色迷障。  
似乎在噩夢之中見過這樣的影像。四面都是黑的,一片茫然中,令人辨不清方向。  
人時常會這樣,有種玄妙的無法解釋的感覺。眼前的一切明明沒有經歷過,可是感覺卻已經在某時某處,見過如此情景,那種昔影與眼下的一眼似乎重合在了一起。  
在那恍惚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中,接下去,似乎發生了……   
我忽然心頭一緊,轉頭朝曼菲士站裏的岸邊看去。  
似乎是約定好的一樣,在我轉頭的瞬間,凱羅爾忽然動了。  
就像一場緩慢重播的電影,就像一場曾經上演過的舊戲。  
我看到她手起刀落,我看到曼菲士要害被刺,血腥四溢。  
無聲,無息。  
連河水似乎都停止了流淌,一切靜止在這一刻。  
曼菲士緩緩倒地,凱羅爾拔出刀還要再刺的時候,烏納斯終於醒悟,沖上去將她一掌擊倒,奪下了她手中的匕首。  
我腿一軟,在船板上跪了下來,喉嚨裏咯咯的輕聲響,可是卻喊不出聲來。  
那極靜的一刹那已經過去了,排山倒海似的雜音朝我湧洩沖來,好像是紛迭嘈雜的人聲,血多人在說話,在爭吵,在詛咒,好像有人在慘叫,陰曆淒慘,像鬼哭象狼嚎,不,是比那些聲音還要可怕可怖。還有數不清的別的聲音,有重量有形影的,當頭砸下來,就像註定的一樣,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經預見了這一幕的發生,眼前的一幕像是過去,也像是遙遠的未來,就是不應該發生在現在。  
“愛西絲!”   
誰在搖晃我,誰在喊我?  
我茫然的轉頭,看到伊莫頓急切地面容。  
他抓著我肩膀生疼。  
很疼,不止是肩膀。  
似乎全身上下都捆上了棘針,每寸肌膚都疼得要裂開了一樣。  
不不……不是身上在疼,其實,是心在疼。  
我深吸了一口氣:“劃回去,回去。”   
聞聲趕來的侍衛們,到底不起的曼菲士,被押起來的凱羅爾……岸上已經亂作了一團。總算還有人看到我要下船,慌亂的行禮,眾人分開,我一步一步走過去。  
“怎麼樣?”   
烏納斯直起身來,眼睛黑沉無光:“傷在腰側,刀刺得很深……上面也淬過毒。”   
“什麼毒?”   
“不知道。”   
我蹲下身去,曼菲士面色發青,唇色發紫,這短短的片刻他整個人已經走了樣。我跪下去,讓小金去靠上傷口。可是它只是在我的腕上遊動亂旋,卻不去傷口吸取毒液。血還在向外流,暗紅的顏色,他身下已經成了血泊。  
醫官已經急急趕來,但是無法祛毒,僅能包紮止血。再喂曼菲士服藥丸。但是這些折騰下來曼菲士沒有半分起色,反而可以看出他的皮膚下面似乎都在向外滲血,脖頸上身上,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膚,漸漸暗紅瘀紫的,一塊一快緩緩浮現成形,看的人觸目驚心。  
我只覺得腳下踩的不是實地,整個人在往不見底的深淵裏墜下去。轉過頭,指一指凱羅爾:“把她弄醒,拖過來。”   
一盆冷水下去,凱羅爾呻吟了一聲,只是還沒有睜開眼,我一把揪住她的頭髮,自己都聽著自己的聲音變了調,尖細難聽,急切地問:“劍上是什麼毒?有沒有解藥?”   
可是睜開眼的凱羅爾一臉驚慌和意外的看著我:“什麼?”   
“你劍上是什麼毒?”   
什麼……毒?”她茫然的好像剛才一場大夢裏醒來,神魂還沒全會到身體裏一樣:“愛西絲,你在說什麼?這……”她一眼看到了躺在那裏奄奄一息的曼菲士,驚呼失聲:“曼菲士!曼菲士怎麼了?他怎麼了?他……他受傷了嗎?”   
我一耳光重重抽在她臉上:“你剛才拔劍殺曼菲士,刺中他腰間要害!劍上有毒!你給我老實說,是什麼毒?”   
“怎麼會!不,不會的!”她失聲驚呼,臉上充滿恐懼驚疑的神色:“我怎麼會傷曼菲士!不是我!不是我!我什麼也沒做,我,我不知道……”   
伊莫頓低頭查探過曼菲士的情形,他轉過頭來看看凱羅爾,低聲說:“毒蔓延得很快。”   
他的聲音低沉,可是在這暗夜中聽起來,仿佛重錘一樣狠狠敲在我胸口,氣血翻騰,手腳卻冰涼一片。  
“還……有多久?”   
“他已經失血很多,不能用放血解毒的辦法了,現在的解毒石和解毒藥都沒有用處。要是沒有對症的救治之藥,”他頓了一下,說:“法老他支持不到天亮。”   
我用力閉了一下眼,發出慘叫驚呼的卻是凱羅爾。  
“不!你騙人!曼菲士不會有事的,我怎麼會傷曼菲士……我喜歡他啊,我怎麼能傷他……曼菲士!曼菲士你醒一醒!曼菲士你不要死……”   
我剛才心裏狂怒,可是伊莫頓這句話說過,我卻只覺得心裏一下子嘩啦啦全塌了下去,空落落的什麼也抓不住。  
“醫官,”我淡然地對圍成一圈的醫官們說:“要是法老不治,你們……都跟著一起去繼續效力服侍,明白麼?”   
“愛西絲陛下……”西奴耶跪了下來:“又拿著一名刺客,就藏身在左近。”   
我轉過頭,侍衛拖過來一名用黑衣包裹身體,臉上還塗著黑泥的男子。這人的手臂已經被打斷了軟軟的垂下,頭顱也低垂著,已經死了。西奴耶的手下同時呈上來一枚短短的木哨子。  
我問:“這是什麼?”   
那侍衛說:“這人身上沒兵器,就這個。”他湊到唇邊吹了一下,尖細的聲音如同夜鳥啼叫。地下坐的凱羅爾在這一聲響過之後,忽然間身體就瑟縮起來,不停顫抖,眼神茫然空洞,表現就如同……就如同失心瘋了,被人操縱了一樣。  
我已經明白了,比泰多人用這種辦法操縱了凱羅爾,在關鍵的時候,給了曼菲士這致命的一擊。  

170   
曼菲士的傷和毒,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  
給他把宮裏最珍貴最奇效的治毒治傷的藥都用上了,醫官們面如土色.曼菲士的情形越來越糟。  
我把桌上水瓶裏的水喝了大半瓶,可是胸口好像哨一把火在燒著,怎麼也滅不了,怎麼也熄不去。燒的喉嚨裏灼灼的疼,口乾舌燥。  
折騰了一夜,沒有一個人睡了覺,東方漸漸露出金燦燦的紅色,太陽要出來了。尼羅河的漲水期已徑正式到來,隔著宮牆邊的灌木和椰棗樹,原來能看到的河岸邊的一帶圍石都已經被河水淹沒,而河水還在漲著。我記得去年那河水直淹到牆下基石約莫一米高的地方,不知道今年這水會怎麼樣。太陽終於升了起來,照的河上萬點金光,燦亮耀眼。  
太陽每天落下去,每天升起來。  
然而曼菲士他……他的生命正在被毒汁一分一分的侵蝕,生龍話虎似的英武少年變得奄奄一息。我坐在那裏,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的心也一點一點的涼下去。  
從窗戶看出去,花園裏的蓮花池的水位也漲高了,因為這水池與外面的尼羅河相通,河水漲,池水也漲了起來,伊莫頓遠遠的帶著兩名神殿的僧侶過來,我站起身迎到殿門口去,滿懷希望又不安的問他:“有沒有辦法?”   
伊莫頓的眉頭皺著,但是看我一眼,神情放的緩和舒展了一些:“神殿裏以前曾經有過這樹汁毒藥的記載。“   
我身上一下子又有了力氣:“那就是說能救活他了,是不是?”   
“要著看情形……法老中的毒深,傷又在要害。我帶來了神殿裏對藥劑最熟悉的兩個人……”   
他沒有再接著說下去,我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伊莫頓還是沒有把猩,這意思只能是全力而為,盡人事,聽天命。  
我點點頭,回手在臉上抹了一下:“你們進去吧,醫官也都在。”   
“他們在這裏也沒有什麼用處,先讓他們到一旁去休息吧。”伊莫頓低聲說:“你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都沒歇過,也歇一會兒吧。”   
我搖搖頭:“我胸口難受,你也進去看一看。”   
他帶著那兩個僧侶走進殿裏。沉重的金漆木門開了半扇,殿裏垂著暗金色的紗簾,那些喜慶的裝飾與昂貴的擺設還都在那裏,但是喜事早已經不是喜事了。再看著那些金彩輝煌的東西,只覺得刺眼生疼,沒有喜意,只有空落的冰涼的感覺。  
我看著伊莫頓和那兩個僧侶低聲說話。商議了幾句,取出藥膏來替曼菲士重新換了一次藥,還有內服的,是做成藥汁盛在瓶裏的,替他喂下去,曼菲士已經不能自己咽下藥汁,需要用中空的銀管撬開他的牙關,將藥汁通過銀管灌入,用手按合他的喉嚨部位,才讓藥汁落肚。  
我扶著柱子站著,伊莫頓轉過身來和我說了句什麼,我沒有聽入耳,他又重複了一遍:“你吃些東西吧。這消息還沒有傳出去,但是難保宮裏還有沒有探子,那些使節貴客們或許此時已經得到消息了,今天必定會有人用各種名義試探,你得打精神應對。須知一個不慎,可能就會引起大亂。”   
我點點頭,他說“我剛才吩咐塔莎夫人做了清粥小菜來,你吃一些。”   
我說:“你也一起吃……“話出了口才想起來,他只是一笑,雖然並不是多麼疲倦,但是這一笑仍然顯得有些恍惚:“我不用吃東西的。”   
沒等我說話,他說:“你多少睡一小會兒,梳洗更衣,今天的慶典得想個法子應付過去。”   
我想了想:“這個,我有辦法應付。”烏納斯一直守在殿門外的第一根石柱那裏,我叫他過來吩咐了幾句,烏納斯便命令手下的侍衛去了。塔莎領著人將食物送來,她臉容憔悴,看得出也是一夜沒睡。  
我端起粥喝了兩口,粥一定燉了很久,綿厚軟糯。喝了半碗,可以感覺著軟熱的粥滑下腹中,人一下子像是有了力氣,精神了許多。  
烏納斯近前來低聲說:“愛西絲陛下,那人帶來了。”   
我唔了一聲,把碗放下。  
侍衛領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那個人穿著一件宮奴的衣服,不同的是他的下身圍著一層草棉布織的長縷。  
他不敢抬頭,到了跟前,默默的跪了下來。  
我問:“你叫什麼?”   
“我沒有名字。因為平時我都在最西邊的亭子那裏做活,他們喊我小西。”   
這個聲音有些細軟,我皺了下眉頭,烏納斯低聲解釋:“他是最象的一個了。”   
我說:“抬起頭。”   下面跪的人有些戰戰兢兢的把頭抬了起來。  
他的相貌和曼菲士有七八分象,眉毛稀了一些,頭髮黃而短,嘴唇有些薄,但是  
去推敲細節乍一看起來,真的會讓人誤認。  
我點下頭,抬手喚過塔莎:“把他的頭髮刮去,化妝一下,換一身衣服。”   
塔莎答應著,領著那個人去了。  
我轉過頭來,伊莫頓從內殿走出來。隔著一層紗簾,我看到曼菲士依舊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  
“他怎麼樣了?”   
“暫時不會再惡化。“伊莫頓重重的抹了一把臉,聲音有些啞:“但是……也沒辦法將毒性驅除。可是這樣也維持不了多久,他不能醒轉,不能進食,不能講話。毒性終究會蔓延到全身,到那時……”   
“那怎麼辦?“我低聲說,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那該怎麼辦……”   
伊莫頓輕輕握住我一隻手.我的手指冰涼,手心裏濕漉漉的全是冷汗。  
“我現在有一點能力,也能令他保持現狀一段時間,可是卻無力使得他好轉過來。”   
他的語氣寥落,帶著深深的歉意。  
“這不能怪你,我想你一定也盡力了。”我無力的說。我也希望有誰能說兩句讓人振奮的話,有好的消息來寬慰我。可是……都沒有。  
父王去世的時候,我已經有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現在曼菲士一倒下,我覺得異常孤獨,肩膀上壓著千鈞重擔一樣,令我難以負荷。  
我一直以為,是曼菲士在依靠我。不,不是的……以前我沒有發現,其實我也在依靠曼菲士。我以為我在照碩他,我覺得我是他的依靠。可是現在失去了,才發現曼菲士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也這樣重要,他以往承受了多少,擔負了多少,他沒有向我叫過苦。現在我才知道他替我撐起了一塊安樂的天空。他替我遮風檔雨,他殺伐決斷,他運籌椎握……   
曼菲士,你不能死!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塔莎走了過來回稟:“陛下,已經辦妥了。”   
剛才那個小西已經被領了回來。他換上了曼菲士的金色禮服,頭上頂著假髮飾和金冠。眉毛畫濃了,描著濃濃的孔雀綠的眼線,嘴唇用紅色的脂膏塗林過,顯得豐潤了不少。連伊莫頓都楞住了,他意外的“噫”了一聲。我簡短的解釋:“他是替身,一年多以前從奴隸裏面挑選閹奴,他長的象曼兼士,所以被留下來,一直單獨的在宮裏偏僻的地方生活。”   
伊莫頓說:“你讓他今天扮演法老的替身,去給臣子和侯節們看?”   
“是的。“我說:“他的聲音不象,不過我可以說他昨天喝多了酒,所以今天說不了話。”   
西奴耶匆匆趕來,行過禮後稟報,守衛力量已經加了三倍的人手,已經有各國使節進宮來了,參加今天的慶典。 
我說:“知道了,擺開儀仗,這就去吧。”   
西奴耶應了一聲,然後猶豫了一下,又問:“刺客……凱羅爾,如何處置?”   
“她?”   
“是,看守說她一直在哭,請求要見法老.還說……她絕不是刺客。”   
我垂下頭看著自已的指尖,胸口疼痛的象壓著千斤巨石,指尖微微的顫抖著。我有一種想親手掐死她的衝動。  
“等我回來再處置她。”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4 09:01 PM     標題: 13837字節

171   
“站直了,挺起胸來。”我低聲對他說:“你現在是法老,不是奴隸。”   
他的外表可以說無可挑剔,但是精氣神差遠了。  
我和他一起上了步輦,我叫他不要躲避我,他卻渾身僵硬的抱著膝,縮在步輦的一邊,恨不得就從車輦的那一邊掉下去。  
我到了這時候反而心裏安定下來了。再糟也就這樣了,還能再怎麼糟糕?  
這一天的慶典並不複雜,到王宮城樓上去見一見底下的民眾,那些人應該已經被西奴耶的人篩了又篩,一眼看下去,城下烏壓壓得全是人頭,我低聲說:“抬手,朝他們揮手。”   
身邊那個膽怯人把手舉了起來,底下驟然爆出一陣歡呼,身旁那個人沒有防備,險些被嚇得腿軟膽寒一跤跌到,我卻已經有了準備,烏納斯站在他那一邊,伸出手想是個護衛的姿勢,其實是不著痕跡的從後面扶住他。  
我抬起手,朝下放揮了揮。  
一旁的宮侍抬上來兩隻大筐,裏面是滿滿的銅子,還混有少少的一些打鑄成金瓜子樣的小金粒。我伸手抓了一把朝城下撒去,底下更加沸騰,人們紛紛去撿這錢。倒不是那些人都貪財,而為了沾這份喜氣和貴氣。這種儀式平常事不搞得,曼菲士登基的時候搞過一次,因為容易踩踢致傷引起亂子,這一次卻沒有不進行的理由。我看了那個小西一眼,他一手扶著石欄,一手伸到錢筐裏去,手顫著卻抓不起來。  
我若無其事的又撒出一把錢,烏納斯反映極快,揚聲喊:“法老與王妃陛下賜福于眾人!”一面招手讓旁邊侍立的神官們過來一起將錢撒出去。他們沿著城樓牆向兩旁走,宮侍們抬著筐跟隨著,一路將錢散發下去。  
太陽升了起來,站在城樓上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尼羅河水還在上漲,河水映著太陽,看起來像一條金色的帶子。我覺得腳下那些人的歡呼聲混亂而刺耳,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起來。神官們撒了喜錢,又開始唱起太陽神祭祀的長詩歌來,底下的人紛紛跪倒,俯下身虔誠的聆聽。我的目光越過這些人,望向遠處。那些各國使者們站在矮一級的石臺上觀禮。我想,其中一定有人非常奇怪,為什麼今天還能看到曼菲士站在這裏。也許他們會猜到真相,也許不會。  
接下去就沒有什麼一定得曼菲士來親自進行的儀式了,這個替身他當的辛苦,我也一直擔心。從城樓上面下來的時候,他路都快走不了,幸好有侍衛簇擁著,不至於被看出破綻,然後步輦就等在城樓梯旁邊,直接讓他上了步輦。我看到他背後的衣裳都濕了,汗濕的。  
我又何嘗不是,剛才緊張所以沒有感覺,現在覺得背上潮漉漉的,也出了一層冷汗。坐到步輦上之後發現,自己的手腳也軟的沒了力氣。剛才吃了一點粥……根本增加不了多少氣力。身體這麼疲乏,精神卻極度的緊繃亢奮著。  
曼菲士他現在怎麼樣了呢?  
我不敢奢望它已經有所好轉,我只希望……回去之後面對的不是更加惡化的局面。  
為了不走漏消息,曼菲士是被安置在我原來的那所寢殿,亞莉死後我搬了出來,雖然這裏經了火,重新修整過,但我一直沒有再搬回那間宮殿去住,因為昨天晚上意外發生的時候離這裏最近,所以就直接將曼菲士先抬到了這裏來,一直沒有再移動他。醫官們與僧侶們聚在這裏,可以聽得到清晰的,尼羅河在漲水的嘩嘩的波浪聲。  
伊莫頓從殿裏迎出來,我深吸了口氣,想詢問曼菲士的情形,又怕聽著壞消息。  
伊莫頓沒等我開口,微微點了下頭說:“還是沒有醒來……”   
我看得臉色,心就慢慢沉了下去。  
“他還能……支持多久?”   
伊莫頓沉吟不語,我歎了口氣:“你不用顧忌,直接說吧。”   
“他恐怕……挨不到明天天亮。”   
有一陣熱風吹了過來,我覺得有些暈眩,身體晃了兩晃,伊莫頓伸過手來扶住了我。  “愛西絲,你要冷靜。現在你萬萬不能亂了分寸。”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去看看他。”   
伊莫頓攙扶著我向裏面走:“關於那個小姑娘,你想怎麼發落她?”   
“凱羅爾?”   
“是的。”伊莫頓說:“你上午出去之後,我仔細察看過她的情形。她被人用一種控魂的辦法施了手段,只要聽到特別的聲音,就會分不清敵我,只想將身旁最近的人殺死。昨天搜出來的那個死去的刺客,他那只短哨子,我試著在她跟前吹了,她果然又陷入了那種自己控制不了的狀態,兩眼空洞,抓起手邊有的東西就想殺人……但是問她是誰指使控制她,她又說不上來,全然不知道。”   
我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麼感覺,其實我已經想得很明白,凱羅爾被人控制,用的手法也就是現代人說的催眠。應該說她不是有意要謀害曼菲士的,不應該治她的罪。但是……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釋懷,一看到曼菲士躺在那裏,胸口就忍不住疼痛發緊。一想起凱羅爾做的事情,我就只想殺了她,用最乾脆的方法將她結果掉!  
讓人……帶她到這裏來吧。”   
我低聲說,隔著紗簾看著躺在榻上的曼菲士。他身上的衣飾為了治傷都已經除去了,身上蓋著一張薄棉毯,黑色的絲緞似的頭髮披散著,呼吸似有若無,胸口的起伏那樣細微,不仔細看根本就會將他當作一具沒有生命的……我黯然神傷的轉過頭,從來沒有哪個時候像現在一樣,覺得這樣無助和悲愴。  

172   
“其實......”伊莫頓忽然出聲,雖然只說了兩個字就沒有再說下去,可是聽著話裏的意思,卻好象事情是有轉機的一樣。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有就說出來啊!”   
他搖搖了搖頭:“我只是有個模糊的念頭,還算不上是個辦法。”   
“有用沒有用,說出來我們商量一下,興許是可以救他的。”   
伊莫頓說:“只是剛才你讓人帶凱羅爾來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的。你以前說過,她來自一個與我們不同的世界,那裏比我們這裏更要文明,要先進......我們治不了莫菲士的傷,但是我想,那個世界......”   
我愣住了。是的,伊莫頓說的這個辦法,是可行的!莫菲士身上現在的毒性已經漸漸被控制住了,但是他的外傷和大量失血以現在的辦法不能好好解決。可是以現代的醫療技術來說就不同了,這種外傷根本做個外科手術就能解決,至於失血,在現代輸血是一件多麼普通的事情!可是我竟然一點也沒想到這個,伊莫頓是個古人能想得到,我的思想卻被局限住了,完全沒有考慮到過。也許是因為我知道沒有辦法辦到 ,所以才沒有去想嗎?  
“可是,怎麼才能送曼菲士去......”能夠在古今之間穿梭的,只有凱羅爾一個人而已。  
“我可以......試一試,但是我也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說心裏話,我一分把握也沒有。但是如果什麼也不做,就這樣拖下去,法老他則必定是......”   
我知道他下面的話是有死無生,凶多吉少。  
是的,怎麼樣把一個古人送到現代去?而且現在曼菲士的情況還這樣糟糕?伊莫頓說的辦法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辦法,但是他自己也說了,一成的把握都沒有,聽起來,這樣的嘗試也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他不能保證將曼菲士送到現代世界去,不能保證曼菲士會不會在這施法的過程中死去,也不能保證如果曼菲士他到了現代社會,是不是就真的可以獲得治療。  
這些事一下子全湧到腦子裏來,我的呼吸也有些急,扶著桌子慢慢坐下來。  侍衛把凱羅爾帶來了,她呆呆的站在那裏,侍衛還揪著她的胳膊不敢放開。她看起來也瘦了圈,一雙眼睛雖然睜著,可是一點神采也沒有。一件白色的裙子上又是血,又是髒汙,頭髮散亂著,昨天晚上束在頭上的細金蓮花枝發飾斜斜的歪在一旁,她似乎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處境,眼睛像是凝固在那道薄薄的簾子上......不,是想透過那簾子看清楚躺在在裏面曼菲士。  
我忽然想起來,原來她也是愛曼菲士的。  
現在她知道自己被人操縱,把曼菲士害的九死一生,她的心情是什麼樣呢?  
是不是......就如同我知道伊莫頓是因為而才去竊取密諾亞的軍事秘密而喪命的那件事的時候一樣的心情?  
“讓我,看看他......”她聲音嘶啞,眼睛裏不知道是因為熬了很久沒睡,還是因為情緒受到了過度的刺激,紅絲密佈,看起來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求求你了愛西絲,讓我,看看他......”   
凱羅爾的錯誤,其實是她根本不適應這個時代。而我曾經犯下錯誤,卻也並不比她小。  
我揮了揮手,侍衛鬆開了對她的箝制。凱羅爾一步一步的朝前挪,抬起顫抖不穩的手去掀開那層細金紗的簾幕。  
我以為她會哭,而且已經做好了如果她失控發傻的舉止失當我就不用客氣把她打錯了砸悶了,但是她並沒有,眼淚從她的藍眼睛裏流出來,無聲的,洶湧的眼淚象決堤的洪水。  
曼菲士靜靜的躺在那裏,屋裏面的四個人,我,凱羅爾,伊莫頓還有站在一旁的烏納斯,目光都落在他的臉上。他那種生龍活虎的勁頭兒全沒有了,肌膚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和彈力,看起來灰撲撲的籠罩著一團死氣,看得我心酸的受不了,只覺得自己的眼眶也熱的發燙,鼻子發酸又透不過氣。  
“曼菲士,”她輕聲喊:“蔓菲士?”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嘶啞的,但是卻很平靜,很溫柔,好象曼菲士不過是睡著了,她也只是很平常的,想把他喚醒。  這平靜的聲音裏卻讓我聽出了無限的悲辛,淚水再也止不住,轉過身捂住臉頭靠在了伊莫頓的肩膀上。  
伊莫頓一手圈抱住我,平靜的說:“凱羅爾,曼菲士傷重難治,並且中毒太深......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能救他的性命。但是,並是不全無機會,還有一線希望可以......”   
他話沒說完,凱羅爾已經轉過身,用一種令人驚異的迅捷撲了過來,緊緊抓住了伊莫頓的袖子連聲問:“什麼機會?你快說。”  
她的口氣,就象剛才聽到伊莫頓這樣說話的我一樣的集中而情急,那種急迫甚至恨不得把伊莫頓的嘴巴撬開直接把答案掏出來一樣!  
她......她其實也很愛莫菲士,雖然我們的出發點不同。我是曼菲士的姐姐,親人。她......是喜歡,甚至是愛著曼菲士的人。這種關切情急是一樣的。  想通了這一點,對她的惡感好象也沒有那麼強了。  
伊莫頓說:“機會,就在你身上。”   
“我?”凱羅爾茫然了:“我,我沒有神力,救不了他......”   
“我沒有說你有什麼神力。”伊莫頓說:“我只是說,你身上還有希望。”   
“你,你把話說清楚,別這樣讓我去猜想,我猜不出來,我快要瘋了......”凱羅爾啜泣著,幾乎要崩潰一樣的低語:“我要瘋了,曼菲士要是死去話,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活下去的那線希望,的確在你的身上。”伊莫頓說:“你來的地方,那個與這裏不同的世界,在那裏應該有可以救活法老的人存在吧?”   
凱羅爾愣住了,如我剛才的反應一樣。  
這種時候我卻不知道為什麼分了心,想到......我可凱羅爾其實在某些地方,很相象。  
也許是因為我們來自同樣的地方,經歷的同樣的生活......   
我凝神聽著伊莫頓說下去:“如果法老可以去到你來那個世界,那麼,他可能還有救......”   
凱羅爾嘴唇動了一下,猶豫著說:“但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回去。”   
“愛西絲女王曾說過,尼羅河就是你可以回去契機。如果這真的可以實現,那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河水必然產生將兩個世界連通的異象,如果要將法老送去你所來的的那個世界,這是現在唯一的通路和辦法。”伊莫頓停了一下,聲音更低了一些說:“只是,你能來來往,並不代表法老也可以。如果想要讓他和你一同穿過那異界的門,只有將你們兩個......合成一個......”   
“合成一個?”凱羅爾睜圓了眼睛,“怎麼合?”   
伊莫頓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一種詭異的迷惑感,令人覺得他說的話是那樣的誠懇可以信服。我知道這是伊莫頓的一項本領,只是不知道他這個時候為什麼會......   
“將你的生命,分出一半來給他。這樣的話,即使是冥冥中的神的眼睛,也可以被瞞騙。”   
這句話說出來,像是一陣低沉的迴旋的風,金色的薄紗幕無風自動,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伊莫頓的聲音帶著勸服和誘哄的力量,繼續問:“你願意嗎?願意用你的真愛,用你的力量救他嗎?”   
凱羅爾的眼睛一時清澈,一時迷惑,但是頃刻間她就做出了決斷:“我願意!”   

173   
我沒有想到,伊莫頓曾經居住的這間小神殿的地下,竟然別有洞天。  
我來過無數次,不管是伊莫頓離開之前,還是他離開之後,我都曾經來過,但是我從來不知道,這間屋子底下還有這樣的機關。石桌被推開之後,露出一條向下的石砌階梯通道。向下行走時盤旋往復,腳步在地底的回聲顯得空而沉,令人有些悚然和心悸。  
階梯走到盡頭,眼前是一個神壇,與阿盟神殿那宏偉輝煌的神壇相比,這裏簡陋之極,沒有巨大的石柱,沒有精美的神像,甚至連地面都不平整。我將壁上的燈盞電亮,就著躍動的火光,看到石壁上刻著神話中阿努比斯的故事,還有一些潦草連貫的讓人很難辨認的僧侶體的象形字。  
我開始想這也許是伊莫頓部落傳承的秘密,但是我馬上就把這個猜測推翻了。這間神殿看起來時日久遠,一定不是伊莫頓修的。  
“我是偶然發現的這裏,這裏有些玄奧之極的秘密,但是我還沒有完全弄得清楚明白。這壁上的字講述的內容我有許多不解之處。”他轉頭吩咐那兩個僧侶,讓他們把曼菲士輕輕的抬放到正中的石台上面。  
伊莫頓在石台旁邊的那只黑色金屬匣裏,取出一本與太陽金經外表完全一樣的巨大經書來。這本——我知道了,這一本書,就是與太陽金經齊名,但是用途卻完全相背的那本死亡黑經。  
“為什麼……要用到它?”   
我不安的抬起頭看了伊莫頓一樣,凱羅爾卻像是對這裏的一切都毫無所覺,絲毫沒有以前那種看什麼都有興趣,都覺得新奇的樣子。她的眼光,她的神魂都緊緊地系在曼菲士的身上,她的眼裏除了他,再也看不到別的。  
伊莫頓捧著那冊書,扣動機括將書頁打開。  
我們靜靜的守在一旁,站在石台旁的除了伊莫頓,就是凱羅爾了。  
“握住法老的左手。”伊莫頓吩咐,凱羅爾慢慢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曼菲士放在身側的左手。  
“閉上眼睛,無論你感受到了什麼,又或是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要出聲,也不要動,知道嗎?”伊莫頓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令人無法違抗的力量。  
凱羅爾點了點頭,深吸了口氣,合上了雙眼。  
“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出聲,也不能打斷,知道嗎?”他轉過頭來囑咐,我和那兩個僧侶,還有烏納斯,都跟著點頭。  
伊莫頓的手指輕輕撫摸那本經書的書頁。陰文凹字在暗黑的書頁上並不那麼好辨認,但是經文的內容卻與太陽金經大同小異。  
我聽著他緩緩念誦經文,他的聲音很磁性動聽,仿佛一字一字都在你的心上敲過,又像水一樣的流淌從容。 
讓太陽升起,讓生命復蘇……這些字句都與太陽金經的那篇長經一樣。但是,聽起來卻又感覺著完全不同。也許是因為這裏陰暗而封閉,神秘詭異,也許是因為正在進行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也許是因為身旁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出聲。也許是因為……這裏,籠罩著一團沉沉的死氣,讓人本能的戒懼緊張,不敢掉以輕心。  
伊莫頓的聲音還在繼續誦讀:“真愛維繫著最後的羈絆,生命不被死神收割。當你們有一天共同穿越那一道門,愛如純潔的蓮花,太陽神的力量令它輝煌的發芽。蓮花從腐沼中一天天死而復生,在田野開花。”   
能夠聽得明白的經文只到這裏,伊莫頓開始了優美的吟唱。他的神情肅然,雙手緊緊捧著亡靈黑經,那專注和吃力的神態,顯示出他正全神貫注於吟唱著經語。那些艱難晦澀的位元組一個個從他的舌尖綻放,有如雨水落在河面,琴弦撥響音符……我好像有些錯覺,似乎凱羅爾的身上發出了光,盈動而流轉,光暈慢慢的擴散開來。  
是看錯了吧……本來她頭髮就是亮麗的金色,在這暗室中,在燈火的映照下,金髮上有著潤澤的光亮。  
不……我睜大了眼,現在我可以確定,不是我的錯覺,凱羅爾的身體上是在發光!她微微向後仰頭,纖細的脖頸形成了優美的一道線條。這一刻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壁畫上的,那向神獻祭的聖女一樣,身上,發上,手上都在發著光,那層光暈把她和曼菲士都罩在了裏面……讓人覺得……她在用她的生命照亮他。  
是得,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伊莫頓的吟唱聲忽然變得高昂起來,似乎在呐喊什麼,又像是在喝斥威嚇,我覺得有些暈眩,頭重腳輕,站也站不穩,伸出手想去扶牆,烏納斯先一步伸過手來扶住了我。  
我們都沒有作聲,因為伊莫頓剛才叮囑不能出聲打斷。我的目光和烏納斯的目光交會到一起,他眼底的平靜之下,蘊含著很深很多的,那樣深沉而又激烈的……我不想去面對的情緒。目光交錯了刹那,我就把頭轉了過去。烏納斯似乎也沒有什麼感覺,依舊穩當而有分寸的扶住我。  
大概經過了幾十秒鐘的樣子,凱羅爾身上那層淡金的光已經漸漸淡去了,她身體晃了晃,軟軟的向前傾倒,靠在了曼菲士的身上,就這樣昏厥了過去。而伊莫頓誦經的聲音,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我關切而情急,剛想向前邁步,卻又顧慮的停了下來,看了一眼伊莫頓。我不知道儀式現在算不算結束,萬一貿然動作壞了事,那可就……可是看到伊莫頓這時候的模樣令我大吃一驚,伊莫頓的臉上大汗淋漓,申請萎頓憔悴,看起來好像……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  
他把手裏的經文緩緩合起來放下,似乎現在體力連這本書的重量都無法複負荷。他看到我看他,抬起手來輕輕揮了一下:“好了……現在,他們是同生共死的伴侶了……只要凱羅爾沒事,法老也就不會死,他們以後就算會分開,會相隔萬里,但是他們的靈魂依舊會共鳴,心靈依然能相通……”   
我走過去扶住他,然後俯下身去查看曼菲士的情形。他依然呼吸細微,但是並沒有惡化的趨勢。  
“這是……什麼儀式,如此神秘……”   
伊莫頓低聲說:“這個以後再和你詳細的說吧,先……送他們走,再耽誤下去,恐怕就會同時失去他們兩個人了。”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4 09:02 PM     標題: 13385字節

174   
船就是昨天我和伊莫頓想要離開時準備的那條船,想不到終究還是要派上用場。只是這一次,它帶走的並不是一心想離開這裏的我和伊莫頓,而是凱羅爾和昏迷不醒的曼菲士。  
曼菲士離開的消息,一共也就只有這麼幾個人知道,我們在那座地下的小神殿裏耽誤了不少時間,再重踏地面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分。我遣退侍衛們,一行人沉默而迅速的來到尼羅河的岸邊,河水從上游嘩嘩的流淌而來,又向著下游奔湧而去。潮濕的水氣撲在人的身上,有一種難以控制的傷感蔓延開來。  
我知道,凱羅爾是可以通過尼羅河返回她的那個現代世界。但是,我卻不知道曼菲士他能不能穿越時空之門。  
也許他能夠得救,也許,他就會這樣在河裏死去。我有一種預感……無論曼菲士能不能得救,這一生,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這一去,或是死別,或是生離,從此我們被這條河分隔在時光的兩端,隔著漫長的,千年的距離,無法逾越,無法重聚。  
我緊緊握著他一隻手,淚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  
伊莫頓抱住我,扶我站起身來:“讓他們啟程吧,沒有時間能再耽誤了。”   
我的眼光牢牢的凝固在曼菲士的臉上,這個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相依為命的唯一的親人,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面容,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請你……好好照顧他……”   
凱羅爾看看我,緩慢而堅定的點了點頭。她坐在船頭,讓曼菲士枕在她的腿上。這個柔弱的,經常不知天高地厚不斷闖禍的女孩子,這一刻看起來確是如此堅強。她輕輕托著曼菲士的肩膀,那自是好像是托著她的,一個完整的世界,那樣柔情脈脈,那樣認真專注。  
烏納斯把系在石樁上的纜繩解開,船被流動的河水帶著,緩緩離開了岸邊,飄向尼羅河的中央,緩緩地向下游駛去。我捂住嘴不讓自己痛哭失聲,眼淚瘋狂的在面上流淌。  
夕陽西斜,映得河面上一片金紅色的光,如此哀傷,如此慘烈。  
“曼菲士!”我朝前追了兩步,已經踏進了河水裏,大聲地,用盡全力的呼喊:“曼菲士!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喊到最後幾個字,已經直了嗓子,像是受傷的野獸的聲音。滿眼都是血一樣的落日的顏色,雖然餘暉還在,卻已經毫無溫度,冰冷的河水沖的人站立不住,我兩腿一軟,就這樣跪坐在了水中,小船在視線中越來越遠,河上的風忽然緊了起來,刮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水流更加湍急,河上的風浪越來越緊,頭髮被風吹卷著,發梢抽在臉上,有種麻鈍的痛感,我抬手按住被風吹得亂飄的頭髮,望著那已經變成了一個時隱時現的小點的船影。  
“愛西絲。”   
伊莫頓大聲喊我的名字,把我從水里拉起來。我茫然地看著他,一瞬間腦子裏全是空白的,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好像胸口被一種巨大的失落佔據著,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重心。  
我用力眨了好幾下眼,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我不是孤身一人。  
眼前的天地忽然旋轉起來……不,不是天地在旋轉,是我自己頭暈目眩。伊莫頓把我橫抱起來。太陽迅速沉沒了下去,天地間那金紅的餘暉一瞬間全都消失不見,眼前的世界驀然一黑。  
這一刻我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從前,上一世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忽然全城停了電,刹那間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聽不到聲音,看不到光亮,在這樣純粹的黑暗中,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握著他的臂膀,低聲說:“他們……他們會不會平安到達?”   
其實我比伊莫頓要更瞭解,凱羅爾她一定會回去,而曼菲士的生機……確實渺茫的看不見也摸不著。我再向遠處張望的時候,幽暗的河面上風浪太大,已經什麼也看不到了。  
“回去吧。”伊莫頓說:“他們……一定會達到。”   
會到達何處?是生的彼岸,還是黃泉的重點?  
我沒有再問。  
伊莫頓大步地走回岸上,柔聲說:“我知道你的心裏很難過,但是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抬頭看他一眼。伊莫頓的五官輪廓分明,但是這樣刀削一樣的讓人覺得強勢威嚴的線條,這一刻卻儘是柔和與關切。  
是的,眼下還有許多事情要去應付。那些心懷叵測的使者們,埃及國內被曼菲士用強硬手段鎮壓下去的暴動,對年輕法老的統治心存疑慮不服約束的貴族們……   
婚禮的第二天,法老忽然不見。這消息倘若傳出去……造成的動盪足以顛覆埃及。  
我點點頭,低聲說:“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他將我輕輕放下地,我的裙子被河水浸的濕了大半,貼在腿上感覺很不舒服。我轉過頭,看著跪在岸上的幾個人。烏納斯我是信得過的,還有就是伊莫頓手下的兩個僧侶。  
曼菲士已經離開的消息現在連伊德霍姆布和西奴耶都不知道,但是這事瞞不過他們。只是……告訴他們實情,他們會不會相信?整件事情充滿靈異詭秘,用常理無法解釋。還有大小的貴族們,官員,民眾,圖謀埃及的其他各國勢力……事情千頭萬緒,嚴峻又複雜。  
我只覺得肩上的擔子這樣重,本能的挺直了腰,說:“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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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全身都快散了架,可是偏不能倒下,還有許多的棘手的事情。現在曼菲士一不在,我才發覺他以前的工作量有多大,沒有他那樣能夠過人的魄力和精力,真的處理不來。  
伊莫頓讓我趁著晚飯沒有送來的機會先歇一歇,我一躺在踏上就覺得疲倦無處不在,累得整個人都癱了下去再也撐不起來。  
以前看過一個說法,在這種集權的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裏想當一個英明有為的統治者,那麼多半的下場是累死的。想要安樂無憂,那門兒也沒有。電視劇這種東西是很誤導人的,讓人覺得皇帝好像下了朝就可以盡情的陪妃子睡美人,隔三差五的微服私訪,國事後宮全丟開不要了。  
這怎麼可能呢?曼菲士就不能隨意離開孟菲斯的,要出去除非是領兵出去,這樣一來,就算是孟菲斯有人打什麼主意,他回過頭來擺出兵馬就能把這些不安因素全部一一消滅。  
以後呢?  
以後沒有曼菲士,難道這些決斷,這些策劃,這沉重無比的一副擔子,就得我一個人挑起來了?  
我輕輕捂住臉,把身體縮了起來。  
伊莫頓的腳步聲響起,他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到了榻邊停了一下,我慢慢轉過頭來,也沒有睜眼,只是低聲說:“我沒有睡著。”   
他在榻邊坐下來,伸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我真想再躺下去,可還是硬撐著讓自己睜開眼:“什麼事?”   
“西奴耶來了。”   
“哦……”我說:“讓他進來吧。”   
伊莫頓說:“你不要起來了,讓他在簾外面說話吧。”   
已經點了銅燈,扇狀的銅葉打磨得光滑如鏡,西奴耶就站在淺金色的簾幕外面,我的聲音怎麼也高不起來:“不必行禮了,有事直接說吧。”   
“剛才在利比亞使者居住的地方,又捉到了三名刺客,但是利比亞使者決口不承認那是他們的人。而且他們的人數也的確一個不少,刺客已經審過,不肯招供。”   
我懶倦的說:“不招,就在利比亞人的門口把他們殺了。”   
“當他們面殺?”   
“是的。”我頓了一下,說:“還有別的事吧?接著說。”   
西奴耶猶豫一下:“法老的傷情,醫官們都不知下落,伊德霍姆布大人也十分關心……”   
我歎了口氣,扶著床坐了起來:“曼菲士已經被人護送離開了。”   
西奴耶意外的問:“離開了?去了哪里?”   
我也很想知道,曼菲士現在身在何方。  
他還活著嗎?他和凱羅爾,是不是穿越了時光之門,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一時是回不來了,有什麼事情,我和伊德霍姆布,還有你,三個人商量著拿主意吧。今天用的那個替身不怎麼行,我記得宮裏還有兩個人備用,有一個還充做過曼菲士的替身去過神殿一次,還有一個就是你一直顧管的是吧?把他帶來吧,這三個人往後得輪流當這份差事了。  
用一個人來替代那是極危險的,又不能多。當時曼菲士發現那個人長相肖似他的時候,下令將這個人變成閹奴一點都沒有猶豫。去其勢留其命,必要的時候可以做個替身使用,誘敵惑敵,也有時候能派上別的用場。不過這一個膽子很小,而且以前也沒有讓他做過這樣的事。但是以後卻不同了……恐怕這三個相貌很相像的替身裏,最多最重的事務還是得這個閹奴小西來做。  
正因為他是閹奴,因為他膽怯沒有別的援助,所以才要這樣安排。  
“把簾子掀起來吧,我也該吃點東西了。”   
塔莎過來,讓女奴們打起簾子,她的眼睛通紅。送走曼菲士的事,她雖然不知道送去了哪里,但也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去了就再難回來的地方。曼菲士是她從小帶大的,塔莎對他的感情和關愛,恐怕這宮裏除了我,也就數她最深了。  
“愛西絲陛下,您得多吃點東西……”她轉過頭去,動作很快的軾了一下眼淚:“今天做了很多您愛吃的。”   
我看看擺了一桌的碗碟,看看西奴耶也是一臉疲憊,伊莫頓站在一旁。我苦笑著說:“這麼寫我一個人也吃不過,都坐下一起吃吧。這兩天,恐怕都沒有怎麼吃,也沒怎麼睡過吧?塔莎,你也坐下。”   
“陛下,不可壞了宮規。”塔莎退了一步:“您與西奴耶,還有伊莫頓大人一定有要事商量,我去外面看著,不許閒雜人等靠近。”   
她步子細碎,很快退了下去。我指指左右兩張椅子:“現在是非常時候,你們也坐下吧,別講究那麼多了。”   
伊莫頓微微一笑,在左邊坐了下來。西奴耶深深的注釋他一眼,略微猶豫下,就坐在了右邊。  
“好了,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在猜疑什麼事,我來說開了吧。曼菲士他恐怕……這一去是不能再回來了。眼前的事,以後的事,都得好好商量著辦才行。我沒他能幹,而且軍事上的事也不如你熟通。等明天請伊德霍姆布一起過來仔細商議以後的事。眼下得先保守這個秘密,讓這些使者們各自離開,以免多生騷亂。周圍那些國家部落沒幾個是不打主意的,弱的擔心被我們吞併,強的又對我們圖謀不軌。倘若曼菲士不在的消息傳出去,不光我們自己人心大亂,恐怕他們趁虛而入,會群起而攻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西奴耶臉色沉鬱,重重的點下頭去。  
我端起碗來,看著裏面盛著的乳白的熬得爛爛的米粥:“好了,先吃飽了肚子再說,我都餓得快沒有感覺了。”   
我這樣說著,那兩個人卻只互相看了一樣,誰也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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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奴耶走了,伊莫頓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兒,說:“你早些睡吧。”   
我握著他的手:“你呢?”   
“我去神殿,有些以前留在那裏的東西,我去整理一下。還有,關於那本真經的事,我要去把它換個地方收藏起來。”   
我睡的很沉,我自己知道。  
身體疲憊的沉淪,意識和身體似乎分成了兩個部分,沉重的,軀殼在向下陷,而意識卻輕飄飄的向上升。  
我知道,我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這三天裏我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成婚,伊莫頓歸來,曼菲士被刺,他和凱羅爾一同離開,還有,現在我還要面對的,承擔的。  
我覺得自己的神魂越來越輕,離開了宮殿,越過宮牆,巡梭在尼羅河的河床上。看起來像是漫不經心的沒有目的,但是,隱約的,我知道自己在找什麼。  
我在找我的弟弟,曼菲士。  
那個剛剛成長起來,要擔當大任的孩子……   
那個我一直不放心他,甚至決定嫁給他,一起攜手面對風雨的孩子。  
他消失在茫茫的尼羅河裏,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時光是多麼漫長的東西,我真希望我知道,如何去穿越這一切。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奇怪。  
當時為什麼我沒有決定和曼菲士,和凱羅爾一起回去?當然,回去的,未必是我所來的那個世界。但是,那畢竟是一個現代世界。那裏有我熟悉的,那裏我可以輕鬆自在的生活,不必每天都擔心一大推的事情,我可以,擺脫這個沉重的女王的身份,重新做回一個自在的人。  
但是終究……我沒有同他們一起離開,甚至,連想也沒有想過。  
因為,伊莫頓在這裏。  
因為我愛著他。我愛的人在這裏,於是,我在送走曼菲士的時候才根本沒有想過我也可以和他一起走。  
我望著遠方,天空是透徹的墨藍,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整片沙漠,整個大地都還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曼菲士,你現在在哪里,你還平安嗎?  
遙遙的,東方出現一抹茫茫的白亮。  
太陽要升起來啦,新的一天,又來到了。  
我聽到有人輕聲喚我的名字,聲音就在耳邊。我轉過頭,睜開眼。  
塔莎紅腫的眼睛離我那樣近,我花了一些功夫才讓自己從夢境中完全清醒過來。  
“陛下,該起了。”她低聲說。  
“塔莎,你也很久沒好好睡一覺了吧?你看你,眼睛都熬的通紅。”   
她掩飾的垂下頭去,我知道她心裏也不比我好受。  
“原來我也想讓陛下多睡一會兒的,不過伊德霍姆布大人和西奴耶將軍都已經到了前殿的東偏廳,在等候陛下。陛下是不是現在就……”   
我點頭:“我知道了,這就起來吧。”   
女奴們殷勤的過來服侍,我站在那裏不動,她們把我的睡裙解開,然後開始服侍我穿衣,細紗的長裙貼合身體,柔滑的絲帶一層一層的纏繞系統,還留著精緻的長條垂於裙側。這樣的料子,一年能得的也不過能做這樣的幾條裙子。我曾經想過,離開這王宮之後,以後想要這麼舒服的料子做裙子,可就辦不到了。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看,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看著捧上的金線繡的禮服,上面的繡紋精美異常,綴著海那邊來的珍珠。金色的禮冠上鑲著光澤美麗卻冰冷的寶石。  
在婚禮之後的十二天,我還都要穿著正式的禮服,不管我是否願意,這是禮儀法規。  
我坐了下來,塔莎揮退女奴們,過來替我梳頭發。象牙梳上鑲著美麗的寶石,拼鑲成一朵紅色的蓮花的樣子。我在黃銅磨制的妝鏡裏,看著塔莎輕柔的動作和她專注的神情。  
是啊,走了的人已經走了,但是我們還是要一如既往的生活下去。塔莎還在認真的作者她該做的事情,我也一樣。我們只是職責不同,她是女官,我是女王。  
“您今天要做的事情極多,我讓人準備了很好的補品,您多吃點兒。”   
我點點頭,端起那只金碗,用銀勺輕輕攪了兩下,看到我妝台手邊的位置上空了,奇怪的問:“小金的盤子呢?”它不在枕邊,就在這盤子裏睡覺的。  
“不知道呢,一早就沒有看到它。”塔莎想了想:“是不是肚子餓了,所以他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興許是。”   
我倒也不太擔心,宮裏人都知道他是神蛇,不會傷它,倒是會爭著供奉討好它,以前小金也這麼出去找吃的,吃飽了玩夠了,自己還會老老實實的再回來。  
我把碗裏的補品吃完,站起身來,再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一切都很妥當。鏡子裏的人影被燦爛的金色華裳包裹著,很美麗,身姿顯得異常窈窕而美麗。  
這就是我?  
是的……也不是的。  
不過現在想這些都沒有什麼意義了,還是得先去解決眼前的棘手問題。  
“西奴耶將軍和伊德霍姆布來的這樣早,大概也沒有用早飯,讓人把飯傳到東偏廳去,我和他們一起用。”   
“是,陛下。”   
塔莎答應著,扶我上步輦。  
“對了,讓人去叫烏納斯……”我想了想,有好些事,不能吩咐別人,還只能靠他來做。  
“是,我就讓人去喚他,讓他去東偏廳找您嗎?”   
“好。”   不知道伊莫頓在做什麼,他應該也醒了吧?  
宮裏一切如常,那些來往的侍衛,那些恭敬的奴隸們,他們不知道法老已經不在,太陽照常升起,尼羅河依舊氾濫……   
我眯起眼,今天的陽光這樣刺眼,耀眼的金紅色讓人不能逼視。  
我們走的是一條近路,繞過一個大的蓮花池和兩座方亭型的宮室,從邊門進了前殿,往東側廳過來。西奴耶恐怕是被昨天的消息打擊的措手不及,東側廳的守衛人手比平時多了好些,步輦到了宮門前停下,西奴耶手下的查克迎了出來,還有曼菲士的總管路莫拉。  
是了,路莫拉整個人既謹慎,知道的又多……他恐怕也猜到這件事的內情了。就算他不知道曼菲士的去向,但也可以推斷出凶多吉少。  
我看他一眼,整個人是留還是不留呢?  
變數太大,而且不能保證消息會不會從他這裏洩露出去,留不得。  
他恭敬的俯下身,迎上來想扶我下步輦。  
我揮了一下手,他動作僵了一下,又恭順的退了下去。  
“陛下。”   
西奴耶的臉在陽光下有一種……像金屬一樣的光澤,他眼睛裏也儘是紅絲,但是神情精神卻顯得那樣剛毅,難以動搖。  
“辛苦你了。”   
“陛下不用這樣說。”   
“伊德霍姆布呢?”   
大人在裏面。”   
我點點頭,看了一眼站在殿門旁舉著矛的衛兵,邁步走進東側廳。  
垂簾被向兩旁掀起,而沉重的大門在身後和了起來。  
我忽然停住了腳步,殿裏有一股……異樣的安靜,靜得沒有一絲生氣。  
雖然這裏也有整齊的衛兵,可是靜得是這樣異靜。  
長桌的一頭,伊德霍姆布坐在那裏,那是一張即使法老不再別人也不會去坐的椅子,是王者的專屬。  
這條規矩沒有被打破,因為……雖然伊德霍姆布坐在那裏,但是他的頭顱卻無力的垂到在一旁。那平時看起來既神氣又有權威的花白頭髮,現在看起來是這樣的刺眼和蒼白。  
我回過頭來。西奴耶的手按在劍柄上,朝我微微一頷首:“愛西絲陛下,請坐。”   
我知道剛才在外面,我在他臉上看到的那種光澤的怪異之處了。  
那是……死亡的顏色。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4 09:03 PM     標題: 12407字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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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的走了過去,這殿裏顯得這麼冷,涼颼颼的寒意透進人的骨縫裏。我走到跟前,伊德霍姆布就那樣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緊閉。他的身上遠遠不止一個傷口,橫七豎八的淩亂狼藉,衣服上的血都已經凝固了。他臉上的神情卻很平靜的,並沒有痛苦憤恨,他就那樣靠在那裏,安詳而沉靜。  
他是那麼一個沉穩的人,經歷了三代法老,可是他卻沒有料到,他女兒的所作所為令他傷心,而他一直信任的西奴耶……   
我剛才聞到的,那讓我有不詳感覺的氣息,就是這血腥氣。  
自動密諾亞的那場變故發生之後,我就對這種事有種本能的敏感。  
“陛下,請坐吧。”   
我轉頭看他:“你要殺我,現在就可以動手。”   
我揮一揮手,站在殿內的士兵緩慢而無聲的退開。西奴耶一步一步走近我:“我從來都不想殺你。”   
我的手微微一動,他已經警覺的站住了腳。他的手緊緊扣在了劍柄上沒有鬆開的意思:“陛下,我知道陛下機智多謀,劍術也不在我之下。不過陛下是聰明人,眼下的情勢,就算你能制住我,也出不了這間偏殿。”   
我看著他:“你想做法老嗎?”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問原因沒有半點意義,總之他是反了,而且反的徹底。伊德霍姆布他都已經殺了,退路就徹底沒有了。  
“你覺得你能成嗎?領兵的不止你一個,軍方數得上號的將領……”   
他臉上露出個笑容,讓人看著感覺不到任何輕鬆和歡快:“陛下仔細數數,伊德霍姆布大人身上,有多少道傷口?”   
我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西奴耶又靠近了一步,聲音和氣息似乎就在耳邊盤旋,我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異地霍姆不的慘狀,還有西奴耶平時聽起來很沉穩,現在卻讓人覺得陰森森的話:“一共七道,是七個人刺的。胸口正中那一道,是我下的手。陛下聰明過人,你來說說,這七個人是誰?”   
我心裏發冷:“你已經計畫了很久了?”   
“到現在也不必隱瞞你,你想不想知道,前天那刺出最後一劍的刺客,是哪里來的?劍上抹得毒又是怎麼調配的?”   
我猛的轉過頭來:“是你!?”   
我猜想了血多,懷疑了好多人!沒有內應,刺客怎麼能潛伏到肘腑之地,那樣重創了曼菲士?但是不等我騰出手來將這些脈絡一一理順,事情就已經爆了出來。西奴耶他現在肯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那毒試過好多次,絕對是解不了的,就算再厲害的醫官藥師也不能辦到。曼菲士是肯定已經不在了吧?不然你何必要輪換找替身頂上……”   
他的臉龐離我的那樣近,近地我覺得……這張臉如此陌生,好像從來沒見過他,從來不曾認識他。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那些我不記得也沒有在意過的……現在卻隱約的想起一些,歷史上曼菲士原型的那位法老也是少年喪命,死因不明。他沒有後嗣,後來的法老是誰我卻不甚明瞭。我一段事情書裏模糊提過,只是說的不詳細,原來看過的一些資料上也曾經寫道過。當時匆匆看了一眼沒有留意,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那些記憶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模糊淡忘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西奴耶,在我心目中,他是穩重而可靠的,他是曼菲士倚重的左膀右臂,可是我卻沒有想過這一切會發生,曼菲士還是遇到了這樣的處計。我本來覺得,這裏是一個與歷史上不同的情況,而且又有我和凱羅爾這樣的變數,一切應該都被改變了……   
如果我早些想起來,如果我早些提防的話,事情或許就不會如此……   
到了這時說這些一點用也沒有。  
我並不怕死,他要殺就殺,我已經是在鬼門關前打過好幾次轉了,死又有什麼懼怕!可是西奴耶把我騙到此處又一時不殺,圖謀一定更大。  
“你要殺的人,不止伊德霍姆布一個吧?”   
他正要說話,忽然外面有人說:“將軍,塔莎夫人代人送早餐來了。”   
我愣了一下,轉過頭去卻說不出什麼話。  
西奴耶應該也沒有想到,可是他卻馬上說:“快請夫人進來!”   
我脫口說:“讓她走。”   
西奴耶看我一眼:“等一會兒,外面未必就有這裏安全。讓她進來。”   
塔莎夫人揪起簾子走了進來,剛說了句:“愛西絲陛下,西奴耶將軍,早餐……”   
她的話消了音,一手緊緊掩住口,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伊德霍姆布的屍體,然後又急著轉回到我身上來。  
“塔莎……”   
我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她忽然尖叫一聲,撲過來擋在了我的身上,沖西奴耶喝道:“西奴耶!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法老和愛西絲陛下對你如何,對你的家族如何?就是伊德霍姆布大人,對你一直親如子侄,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我……”   
“塔莎,別說了。”   
西奴耶留下我有用處,可是若惹惱了他的話,殺她卻不會手軟的。  
“夫人,請你在這裏陪伴陛下。外面的事情,和女人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你們就待在這裏吧。”他走上前來,伸手一推,把塔莎掀的跌到一旁去,他動作很快,我只覺得他手臂晃了一下,等他一亮手,已經把我頭上的金流蘇墜子扯去了一枚。  
“你!”我又驚又怒,他卻只是一笑,把那枚墜子朝我一亮,又湊到唇邊輕輕一吻,眼睛緊緊盯著我說:“請陛下在這裏安心等著,我很快會回來的。”   
他這動作既冒犯又輕薄,我幾乎立刻想把暗藏的有毒的發針朝他刺過去,卻咬牙忍住了。  
殺了他我也走不出這裏,而且現在面對面的他又全神戒備,我很難得手。  
他吩咐一聲:“看好這裏。”   
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西奴耶這一出去,必然是全面發動了。  
伊莫頓呢?他能發覺這一場政變嗎?宮裏的人和城中的那些權要們……西奴耶他又會如何處置?  
塔莎緊緊扶著我,卻不知道是要扶住我,還是靠著我才站住了腳。她的臉色蒼白,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臉色,但是估計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陛下……這……”塔莎有些茫然的問:“事情怎麼會如此?”   
怎麼會如此?我也很想知道。  
可是答案在何方呢?結局又將走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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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深壁厚,外面的聲音一點也聽不到。只有門口監視著我們的人,他們的呼吸聲。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慢慢的捏緊,越來越重,越來越痛。  
我真的很對不起曼菲士,他才剛剛離開,我就無法守護他留下來的王位了。我並不在乎王權,但是我為曼菲士的在乎而在乎。  
外敵並不可怕,但是……內賊才是最恐怖的。西奴耶從曼菲士還是個孩子時就跟隨在他身邊,曼菲士的一切他都瞭解。所以他安排的刺客才能在最後的關頭重創曼菲士,能現在把我誘進陷阱關起來,還能夠有條不紊的調撥軍隊……   
可以說,他的成功機率很高。曼菲士的衛隊只忠於他,但是現在曼菲士不在。城中的官員系統也是一樣,如果伊德霍姆布活著,當然西奴耶還是很難擊垮他,但是伊德霍姆布也不在了。別人就算想要反抗,但是一沒有反抗的實力,還有一點很致命的是,如果西奴耶將曼菲士已死的消息傳播出去,曼菲士沒有孩子,那麼掌握著軍權的他,自立為法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伊莫頓呢?我坐在那兒只覺得全身發冷。  
伊莫頓一定會發覺這場政變,可是西奴耶也知道他這個人的存在,他不會放過伊莫頓。  
難道伊莫頓還要為我再死一次?不不,不會的!伊莫頓說過,只要我的愛還在,只要我不死,他就不會死!  
想到這兒我的心裏稍微踏實一些。  
塔莎夫人跪在我腳邊,她的臉上並沒有淚痕,這是個經過許多變故,堅強而鎮定的女人。  
“夫人。”   
我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連累了你。”   
“不,陛下,我一定會保護陛下!”塔莎聲音很低,卻很堅定:“誰要傷害您,都要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我拍拍她的手:“沒有那麼糟。他不會殺我……留著我,對他的用處更大。”我冷冷的笑了。在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是不可出賣和背叛的。沒有背叛只不過是誘惑的價碼還不夠。  
西奴耶之前是忠誠的,但是為了這法老的位子,他終於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  
我一直以為他是可信的……   
我錯了。  
我低聲說:“塔莎,你去告訴那些人到門外面去守著,總之這裏只有一道門戶,他們不必擔心我們會逃走。”   
塔莎抹了把淚,點了下頭。  
我雖然被看管起來,但是女王的尊貴還在,領頭的人猶豫著,塔莎又說了幾句話,那個人終於被說動,帶著人退出殿去,然後虛掩上門。  
塔莎回來的時候我問她和那人說了什麼,她有些猶豫,小聲說,西奴耶如果成功,那麼他八成會娶我為王妃。如果他不成,那就更加不應該得罪我。塔莎在宮裏待了這麼多年,這些話說的的確是十分中肯。我也猜著,西奴耶如果政變成功,然後把與我成婚的消息散佈出去,對他是大大有利的。  “陛下,為什麼要……”塔莎不解的低聲問。  
我嘴角彎了一下,沒有回答。  
孟斐斯的王宮雖然不像密諾亞的那樣,地底下是縱橫八達的迷宮,但是那些暗道機關,埃及也並不缺少。  
這間偏殿裏,我記得就有一道暗門,順著一條地下通道,可以通向宮牆處。  
我得出去!  
那道暗門我只知道它存在,卻沒有打開進入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開門的機關應該在從左邊數的第四根柱子下面。  
我讓塔莎幫我看著門外的動靜,自己在柱子後面慢慢摸索。  
石柱上包的雕飾薄板有一塊可以鬆動,我輕巧無聲的取下木板,伸手摸到了一個圓形的把手。  
現在猶豫的就是這機關打開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聲音。要是有……那也不會送了我的命。  只能賭一賭了。  
我緩緩的轉動那個把手,能聽到柱子裏和地板下有細微的格格的聲音響起。塔莎機警的在門邊把風,時時飛快的回一下頭來確定門裏面的動靜。  
我的心緊張的似乎停止了跳動,但是這細微的開啟機關的聲音並沒有再變大。側殿正中的一塊光滑的並沒有縫隙的石板緩緩的朝下陷,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成了!  
我送了一口氣,只覺得手上的力氣流失的那麼快,其實那個機關並沒有特別的重,因為下面肯定有別的機關絞盤甚至石制的齒輪之類的,起到了一個槓桿的作用,我之所以會有現在的感覺,純是因為緊張的。  
我向塔莎招了一下手,她輕捷的快步走過來,我朝那露出的洞口指了一指,塔莎會意,我們走了過去,那石洞下面是一道斜的階梯,不知道有多深,再朝下是看不到的,太黑了。  
“陛下……”塔莎聲音很低,是耳語的音量大小:“這地道通向何方?”   
“先下去,其他的慢慢再說。”   
側殿的壁上還有兩盞銅燈不曾熄滅,塔莎取了一盞下來端在手裏,不容我反駁,先走了下去。然後回過身來伸出一隻手扶我。  
其實她不必這麼小心,論年紀我比她年輕,論體力論身手我都比她強。  
靠著銅燈的光亮,我沿著階梯一步步走下來,然後扳動壁上的石軸,頭頂的石板緩緩的重新又合了起來。這是一條不算高的地道,得微微彎下腰才能站在這裏,也很窄,兩個人都很難並行,只能一前一後的向前走。  

179   
石板合上之後,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我們在地道裏曲曲折折的走了一段路,這是純是頭砌出來的地下秘道,我想也許從建成的時候起,走過這條道的人應該不超過十個。這裏本來就極隱秘,說不定連曼菲士一時也想不起來,我還是父王生前有一次指著告訴了我……想起那時候的事,好像已經隔了一百年一樣長久,塔莎端著銅燈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後,狹長的秘道裏迴響著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聽著越讓人覺得心裏沒有底。  
我現在也不去胡思亂想,先出去再說。西奴耶的人應該已經控制了城裏,宮中的守備力量恐怕也不成。  
我卻也不覺得太擔心,孟斐斯就算他能控制住,不見得別處也是一樣,那些將領也未必都肯跟著他走。況且上埃及那全是我的力量,西奴耶的手是無論如何伸不下去的。只要我能脫開身……只要伊莫頓沒有什麼事……   
伊莫頓!他一定不會有事。  
塔莎停了下來,低聲說:“陛下,已經到頭了。”   
我說:“把燈舉起來,我看看。”   
點燈的油還算好,煙並不大,聞著也不算嗆。我借著燈亮查看牆壁,扳動一個突出來的機關,聽著細微的卡卡的聲響動,頭頂的石塊向一旁滑動,露出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洞口來。光亮從上面照下來,塔莎彎下身說:“陛下,我托你上去。”   
“醒了,我托你上去還差不多。”   
我讓塔莎把燈放下,用兩手托了她一把,塔莎攀著石板爬了上去,再伏下身來拉我,我說:“不必你拉我,你讓開一點。”   
她退開一些,我把裙子一撩,退後兩步,一腳蹬在石壁上,借勢向上躍起,手一拉一扯,人已經從秘道中躍出來,腳踏到了地面上。  
塔莎伸手扶了我一把,其實我自己已經站穩,看了看四周。宮牆就在離我們只有十來步遠的地方,還有一道關起來的側門,看著幾株耶棗樹在微風裏輕輕搖動葉子,似乎平靜的與往常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故。  “出了這道門就算是出了宮了。”我走到那門口,兩下用發針把鎖別開,把另一隻手鐲子摘了下來遞給塔莎:“你現在立刻出宮去,想辦法把消息傳回上埃及……”   
我想了想:“西奴耶的人應該來不及封鎖水路,你從水路走!”   
塔莎接過鐲子卻不邁步:“陛下,難道你不走?”   
“他就是抓到了也不會殺我的,我要去找伊莫頓,你快走吧!”   
塔莎露出極為矛盾的神情,她自然知道去傳信的重要性,但又無法放心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放心吧,我還有其他人可以動用。”我說:“你快走,消息一定要傳出去。”看她慢慢的退了一小步,我催促:“快啊。”   
塔莎咬了咬牙,跪了下來朝我叩了頭,才轉身出門離去,我把門關上,再把鎖扣上。回過頭看了看神殿的方位,不知道伊莫頓這時候是不是還在那裏。宮裏有了異常,以伊莫頓的機敏沉穩,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有所察覺,也許他還在,也許已經離開,這都說不準。  
但我現在只能先到神殿去,西奴耶的人不知道現在已經掌控了全城沒有。他應該是在殺了伊德霍姆布,困住了我之後才全面發動的,孟斐斯雖然是座堅城,但是從內部作亂並不是像從外面打破它一樣艱難,而且西奴耶又正好是掌握著城防與軍隊的人。  
我一路小心謹慎的前進,途中還找機會換了女奴的衣飾打扮。神殿的大門洞開著,我看著地下破碎的一個石雕,還有不知道什麼人丟下的一柄亂成兩截的砍刀,心裏一緊。  
叛兵已經來過神殿了?伊莫頓他,他現在怎麼樣了?裏面的人呢?為什麼聽不到聲響?是裏面的人都從了叛軍,還是……都被殺了?  
我胸口發緊,明明知道不該妄動,可是心裏卻是越來越急。左右看著沒人,我飛快的閃進了神殿的大門,神殿的莊院裏橫七豎八的伏著幾具屍首,一股血腥味兒沖人鼻子,令人胸口發悶,我覺得胃裏一陣陣翻騰,直想嘔吐。  
我仔細看了看,這幾個全是士兵打扮,並沒有神殿裏的僧侶。  
我快步繞過去,順著回廊向裏走。  
伊莫頓,你一定要平安無事!你也一定會平安無事!  
走廊裏也有屍首,前方不遠還有隱隱的動靜。我從地下撿起一柄斷了頭的不知道誰丟下的銅劍,緊走了兩步朝發出聲音的地方趕了過去。  轉過一個彎,後面又有一個小院,一個僧人正將手裏的長錐劈了下去,將一個士兵重重的砸倒。他看到來人,大驚抬頭,看到我的時候露出既意外又驚喜的神情:“陛下!”   
我來不及問別的:“伊莫頓在哪里?”   
“大人在後面……”   
我來不及和他多說,快步朝後面走。  
那個僧侶緊緊跟在我的後面,一面解釋著:“剛才來了一個小隊的人,都被我們解決了。不過我們的人出去打聽消息還沒有回來,外面是怎麼了?怎麼會有士兵……”   
我來不及理會他,看著眼前那扇門正伸出手去,門卻在我的手碰到之前向兩旁敞開了,伊莫頓穿著件白色鑲著金邊的袍子,安然而沉著的站在那裏,一雙眼那樣鎮定而深邃。  
我全身的力氣一下子都鬆懈了,身體朝前撲,張開手緊緊的抱住了他。  
他還活著,他好好的活著。  
我現在什麼都可以失去,什麼都不在乎。  
只要他安在,就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怕了。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4 09:04 PM     標題: 13306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4 09:05 PM 編輯

180  
無邊無際的黃沙,我茫然的向前走。  
我不知道我該選擇哪個方向,我甚至已經不知道方向的感覺。  
然後忽然腳下的沙地變成了流沙,我的身體沉重的像一塊石頭,一直在朝下陷,被流沙吞沒,不能呼吸。無論眼睛是睜開還是閉上,都看到的是一片血一樣的腥紅。  
他們都死去了中,許多血沾在我的受傷,熱湯的,黏膩的,腥氣撲鼻,那種噁心欲吐的感覺……   
烏納斯。  
塔莎。  
哈山。  
還有……   
我忽然醒了過來,一臉一身的冷汗。  
視野中一片昏黃,紗簾外面銅燈的光透過那層紗帷照進來,我抬起手來,手指光潔細滑,白皙乾淨。  
沒有血……沒有。  
可是那種被沙被血海吞沒埋葬的感覺如此真實鮮明。我用力搓著手,想把夢裏殘留的那種感覺搓掉。可是皮膚已經被搓的通紅生疼,那種感覺還是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的,鮮明的存在著。 
我看一眼身旁,床上有兩個枕頭,但是……另一半床是空的。  
伊莫頓不在。  
他在的時候,我還可以睡的踏實一些,但是他去了西奈半島,那裏的迦南族和亞述人又在蠢蠢欲動。  
他去了多久了?三天,還是五天?我這時候腦子裏混沌一片,記不清楚……也許沒有那麼久。  
他不在,我就沒有辦法踏實的入睡,哪怕把草藥煮的再濃也沒有用。  
我抹了一把臉,扯過一旁的紗縷披在肩膀上。  
夜還深,離天亮還有很長時間。  
我回過手來,用手背試了試額頭的溫度。  
並不燙。雖然我覺得身體裏有一把暗火,在慢慢的焚燒,五臟六腑都像是被點著了,燒的很慢,身體可能會被燒成一段一段的灰……   
是的,那是錯覺。  
我的體溫並不高,甚至,額頭比手背還是涼。但我依然覺得身體裏有一股灼痛,揮不散,驅不走。  
我下床的動靜外面的宮女聽到了,兩個女官動作輕盈的走進來,伏下身聽候吩咐。  
我轉過頭,看不清面容的時候,我還會有種錯覺。一切似乎沒有發生過,什麼變化也沒有,亞莉活著,塔莎也還活著。  
但是恍惚只是一瞬間,我輕聲說:“我渴了。”   
其中一個躬身退下去,另一個仍然柔順謙卑的留在原處。  
她們是以前的宮女,現在變成了女官……   
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這樣,舊的去了,新的又會替補上。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從這裏被抹去,然後,埃及還會有新的統治者。  
我斜身坐在露臺邊的石欄上,酒端來了,盛在金杯裏面,看起來很清澈。  
端酒來的艾倫端起金杯來喝了一小口,等了約莫片刻的功夫,再將酒杯呈給我。  
我沒有要求她們這樣做,但是這是王宮裏不成文的規矩和法則。  
酒是她端來的,因此她得為這個負責。如果酒有毒,那麼她會先死。  
這是連一口水也可能讓人送命的地方。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不會變。  
一起端上來的還有切成塊狀的甜餅,裏面一定加了許多椰奶,餅子烘的恰到好處,香氣四溢。  
我摸起一塊,輕輕吹掉上面的糖霜,但是並不想吃。  
我毫無胃口,一直都是這樣。依莫頓只喝水,我已經很久沒有見他吃過東西了。似乎食物不再是維持他生命的必需品了。我的食欲也一直不好,從再次回到孟菲斯一直到現在,伊莫頓一直說我吃的太少,連宮裏養的貓和鳥的食量都比我大。  
是的,伊莫頓在的時候我還有動力有理由讓自己硬塞些東西進嘴裏,並且把它們咽下去。但是我覺得那些東西根本不象食物,而像是一塊塊石頭,沉沉的墜在胃裏,似乎無法消化,那樣突兀而堅硬的存在著。即使那樣,也是不成功的,強迫進食令我痛苦,如果再勉強多吃一些,甚至會全部都嘔吐出來。  
王宮裏有人猜測我可能是懷了身孕——但那是不可能的。  
伊莫頓和我不會有孩子。  
醫官來看過,對此也並沒有什麼辦法。他問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他想找病因,我說,不記得。  
其實,我記得。  
是塔莎死了之後……那時候我沒有哭。甚至,我很鎮定的喝水,吃乾糧。我得保持體力,逃命,我一定要抵達上埃及,報仇……我一定要報仇!  
乾糧上本來沾了血,我把沾血的部分掰開扔掉了沒有吃,但是,我還是能聞得到濃濃的血腥氣味。  
我感覺一口一口吞下去的,是他們幾個人的生命。哈山的,烏納斯的,塔莎的……他們都死了,為我而死,而我卻還活著。  
我記得塔莎被挑在矛尖上樣子,記得烏納斯身中數箭仍然力撐著不倒下的樣子,還有哈山,還有無數的人……我覺得我象一直吸血鬼,靠吸食了他們的生命力,讓自己活了下來。  
我指指殿內角落的方向:“把我妝臺上那個金盒取來。”   
艾倫快步走了過去,捧著金盒回來,在我的跟前屈膝跪下,將盒子奉給我。  
盒子裏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珠寶,裏面只是幾封信,最上面一封是臨睡前收到的。我已經看過了,也知道上面的內容。  
但是我還是想要再重新溫習一下。  
依莫頓的筆跡挺秀俊朗,僧侶體的象形字在他筆下寫起來有一種直欲破紙而出的瀟灑勁力。  
“愛西絲,我們已經到了銅山,這裏要比孟斐斯,比埃及的大多數城市都要荒涼的多,白日的太陽曬在礦山上,熾熱的仿佛要將黃沙融化。但是夜晚這裏又非常的冷,呼嘯的風似乎可以將一切有溫度的東西全部帶走。  
亞述人還沒有動靜,我們破掉了兩個沙盜的窩,他們如果真的有所勾結,那麼現在應該已經有所警覺,或者這兩天就該有所行動。我已經佈置好了防禦,據我得到的情報,他們的首領並不是一個十分有頭腦的人,我想有的時候,聰明的人的行動方向反而容易推測。越是頭腦簡單的人,你月是難以猜出他是什麼時候會發動攻擊。  
你還好嗎?我很想念你。要多吃些東西,少喝些酒,知道嗎?回去以後我會查問你的侍女的。  
這一刻的月光很美,我多希望我們是在一起,欣賞這月色。  
愛你的伊莫頓”   
我把信看了好幾遍,上面的每個字我都能夠背誦下來了。  
艾倫她們在一旁靜靜的守著,我不睡,她們自然也不能睡。伊莫頓的信應該是昨天晚上寫的,現在他在做什麼呢?也在看著這月色嗎?涼風從大海的方向吹來,這樣的平靜,這樣的悲涼。  

181   
大概是近墨者黑,和伊莫頓在一起時間一長,我也漸漸的覺得自己......有的時候真的很不像是真實的活著的。最明顯的例證就是我的食欲也越來越弱了,有的時候儘管也覺得饑餓,知道自己該進食,可是看著食物卻沒有從前那種饞涎欲滴的,很想把它吃下去的感覺。早上喝的水裏兌了些蜂蜜,還有用米粉做的糕餅,稻米現在擴大種植了,不象以前那樣只專供我,還有一些貴族和富人們才吃它。然後人們也研究了各種吃法,米飯,米粥是不用說了,象米粉做的食物現在很普遍。當然,麵食還是佔據著人們生活中的主導地位,不過米飯正在慢慢的站穩腳並擴大它的影響力。  
我在想念曼菲士。當一個法老是這麼難,你自己不能做所有的事,除非你想把自己活活累死——就算是累死自己你也做不了所有的事情。你得培養手下,但是這件事真難。有的沒本事,有的沒品行。好不容易你覺得有個人有才幹會辦事又不貪瀆,可是他卻回過頭來造你的反。  
西奴耶那一次的叛亂,到現在也是餘波未消。他的家族倒是反應很快,在西奴耶開始失利之後就立刻撇清關係,他的叔叔,那個人雖然是軍旅出身卻更象個合格的政客,眼光又准手腕又毒,瞅準時機從背後狠狠算計了西奴一耶一把,最後西奴耶領著他的心腹們被困在一個小小的要塞之裏,沒有水和食物,他們堅守了兩天,最後打破那要塞的大門時,西奴耶自殺了。  
很奇怪,我並不恨他。  他的屍身靠著一截土牆,面色灰敗,但是神情安詳。似乎不是窮途末路自己抹脖子了,而是安靜的睡著了一樣。  
那時候我看著他,想的儘是以前的事情。想到第一次在曼菲士身邊看到他,那長身玉立的少年,沉穩的氣質,黑黑的眼睛,他不多話,總讓人覺得很可靠。那時候曼菲士特別活潑任性些,所以法老才把西奴耶調到他的身邊來,希望他可以學到西奴耶的穩重。那時候我還是一腔少女情懷,雖然也擔心宮闈險惡,但是......   
時光象流水一樣逝去,所有人都改變了。  
我沒想到西奴耶會自殺,或者說,我沒往那方面去想,自動忽略了這個可能性。我之所以親自督戰看著最後那要塞被攻破,完全是因為我想和他最後說幾句話。做一個臣子他能得到的已經都得到了,但是不是人的貪欲總是沒有止境呢?有權的人想更有權,有錢的人也想更有錢,美女想青春永駐,皇帝想長生不老......   
西奴耶的選擇也可以理解,因為他不自殺,我也不會留他活命。  
西奴耶的政變之後,埃及上下震盪,許多官員在動亂中被殺,或是那動亂中站錯了方向,隨著西奴耶的失敗,給他陪葬的人著實不在少數。他們未必個個都有叛逆之心,但是不管是受了利誘也好,受到了脅迫也好,古今中外沒有一個統治者會對謀逆者手下留情,凡是牽涉進來的無人可以倖免,雖然埃及沒有誅九族的說法,可是一人從逆,全家人都不得活命。  
伊德霍姆去了,西奴耶也死了,埃及一文一武的兩大支柱就這樣一起斷折,現在我覺得處理政務特別吃力,雖然伊莫頓在的時候他會幫我承擔許多工作......我現在這樣思念他,是不是也有希望他趕快回來幫我忙的功利成分呢?唔,我不否認我是有這種想法的,不過,我對也的思念也是真實的,絕無虛假。  
我給伊莫頓回信,希望他能儘快回來。那邊的事要妥善處理,最好能將我們的損失減到最小。但是是戰是和,決定權並不在我們的手上。如果亞述人和迦南那些沙盜可以安份的過了這個冬天不輕舉妄動,那麼我們也可以得到更多的時間來從容佈置應對。信上我還提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以前我父親做法老的時候,臣下想要討好他,會送給他難得的珍寶,遠方來的稀罕物,還有就是駿馬和美人。曼菲士當法老的時候也如此。等現在換我做了實際上的掌權女王,竟然也有那種想投機的人送英俊少年來給我。昨天就有人通過女官艾倫的哥哥,送了好幾名俊秀的男子進宮來,年紀大的那個二十一,年紀小的才十四,幾人各有特色,有的英武有的秀美,看的我油然而生出一種犯罪感來。有權的人經常被罵欺男霸女......我看著那幾個真是哭笑不得。他們的來歷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從小被拐賣的,可還有的是專門被人訓練出來討人歡心的。尤其是其中十六歲的那個,皮膚從小就被專門養護,滑的象緞子,色澤那麼好看而勻稱,就象......上等的蜂蜜和東方來的絲綢一樣。我在信裏把這個告訴伊莫頓,問他有沒有什麼建議,關於這些人的安置。我總不能把他們就這樣安置在後宮裏頭,也不能把他們就變成閹宦或是奴隸......我說要把他們退回去,偏偏那幾人還表示絕不出宮去,否則他們的境遇會很慘。  
我有許多話想和他說,卻無法一一的都寫在紙上。把信封好交人用鳶鷹去送,我在心裏盤算著不知道伊莫頓多久能看到這信,一面把剛才處理好的文書卷起來放在一旁。桌案的另一側堆著的則是等待處理的卷軸,還有高高的一堆。  
唉,做法老有什麼幸福?我看這真是一樁苦差才是。  

182 

天快亮的時候,侍女問我是不是再睡一會兒,我搖頭說不用,讓她們準備一下,我沐浴過就到前殿去。  
池水裏摻了昂貴稀有的香料,洗過之後不但皮膚覺得柔軟光滑,舒暢清涼,還可以避穢驅蟲。所以儘管我現在對外貌並不留心著意,對這香料也是很喜歡。  
每次一個人泡在這大池子裏都覺得自己的確豪奢,水面上浮著一片片的花瓣,繽紛絢麗,姹紫嫣紅。我掬起一捧水來,再撇開手讓水滴滴落回池子裏,晶瑩的水珠散發著幽幽香氣。  
富貴驕逸的生活,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美飾華衣,一呼百應……   
沒誰會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是……你得到多少,就會相應的要付出多少。  
我深深覺得,我所失去的,遠遠大於我所得到的。  
我拿沾了水的棉帕擦臉,揮手讓一溜兒跪在池邊上的侍女們出去。她們在這兒我就是會覺得不自在,雖然都是同性,但是……   
在有些事情上,我永遠都習慣不了。  
痛痛快快泡了一陣,我從水裏起來,喚人進來服侍穿衣梳頭,乘步輦去前殿。今天還好並沒有太多要緊的事情,執政官帕姆萊和我商量著辦,其他的官員們先將事情歸攏梳理過,我和他一起討論。帕姆萊年紀不大,剛剛三十二歲,算是很有威信。當然,要是伊莫頓在宮中未曾離開,那自然是以他為首。他不用睡覺,可以日夜不歇的操勞,而且他決斷計謀都極有魄力,完全頂上了以前伊德霍姆布留下的缺,軍方那邊自西奴耶的叛亂後,他留下的利益由上下埃及軍方的好幾個人均分了,但是大頭還是牢牢握在王室手中。  
治理一個國家,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當然不會每件事都是非常重要的關係國計民生,而且大部分我都應付的來。  
我寫完最後一筆字,把莎草紙一推,籲了口氣說:“今天就先這樣吧,剛才說的事情,抓緊時間辦理,不要耽誤了農時。”   
帕姆萊點頭答應,我站了起來,坐的時間長了,覺得肩膀和腰都僵了,一動就酸的厲害。  
處理政務一樣得有好體力,不然光是坐在這兒都挨不下來。  
我走出殿門,艾倫領著女奴們迎上來,她穿著女官的服色,我被陽光耀的有點眼花,恍惚中差點喊出另一個名字來。  
塔莎啊……   
那麼多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只留下我一個人還在原地徘徊,不能遺忘過往。  
“愛西絲陛下,神官請我向您稟告,下午還有一場河祭儀式,在河心島上的小神殿舉行,神官說他昨天已經和您提過,但是恐怕您事情太多無法到場。他說您若沒有其他要事,下午就請到場去觀看。”   
“知道了,那吩咐他們備船吧,讓侍衛隊也準備好。”   
“陛下現在要用午餐嗎?膳食已經準備好了。”   
我用手背拭了額角的汗:“就擺在船上吧,正好河上有風還涼快一些。”   
“是。”   
河上並不顯得特別涼快,完全沒有什麼風,太陽照在尼羅河上,河面映射著點點金光,耀得人睜不開眼。這一段河面寬廣而平闊,水流也不急,不遠處的河東岸長著高高的一片水草和蘆葦,紙莎草和蒲草的顏色都是一片讓人安心和舒緩的碧綠色。艾倫托著一隻裝滿葡萄的大盤子,葡萄已經熟透,晶瑩而飽滿,只是看著就已經讓人覺著解饞。  
“陛下有時候真的應該多多出來散心,”艾倫說道:“雖然宮裏也有花園有池塘,可是哪有外面的風景好啊。”   
我點點頭:“不去看後面那兩艘殺氣騰騰的衛兵,到也算好風景。”   
艾倫微微一笑:“衛兵當然是不能不帶的,愛西絲陛下位高權重,這護衛的事情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我側過臉看看後面船上跟著的侍衛,果然一個個臉繃得緊緊的,劍利矛尖。要是看著他們,頓時什麼閒情什麼輕鬆就全部拍拍翅膀飛走了。  
艾倫看我沒有心情要嘗,把葡萄遞給一邊的女奴。她們都正青春年少,嘴也饞,看著艾倫的臉色,偷偷的揪了葡萄放在嘴裏,艾倫只是笑,也沒有要責駡她們的意思。我遠遠看著河東岸邊似乎有人在捕魚,看著我們的船過來,早已經跪伏屈身,將頭觸在地上,不敢抬起來。  
這就是權力啊。讓人懼怕,讓人著迷,讓人不可自拔。  
後面船上似乎有什麼動靜,我看一眼艾倫,她會意的站起身走到船尾去,吩咐了一聲,隨船的侍衛大聲的向後面船上的人喝問出了什麼事,可是後面那船上的人聲越來越大了,喧嘩陣陣卻沒有一個人明白的把話傳過來。  
到底怎麼了?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刺客,船也好好的沒有出什麼問題,這些侍衛都是訓練有素,軍紀又嚴,決不會無故喧嘩的。  
艾倫回話說:“愛西絲陛下,後面船上說是剛剛看到河面上漂著……一個人,所以給撈起來了。”   
“還活著?”   
“是……”   
撈起一個人至於這樣軍心浮動?那人是誰?  
我看著艾倫,她也很茫然的回望我。  
“先不忙著去神殿,停下船來讓人去後面問清楚了,我們再走不遲。”   
艾倫答應著吩咐下去,幾條船都停了下來。離神殿已經不遠,艾倫去問了幾句話,然後再來回稟的時候,臉色有些古怪,聲音也壓得低了。  
“怎麼?”我奇怪的問,艾倫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很沉穩,辦事老練圓滑,又能面面俱到,否則不會以塔莎之後,以不到三十的年紀就充任了女官頭銜。  
“愛西絲陛下,”她屈膝在我身旁跪下,湊過唇來低聲說:“撈起來那個人……長相很……陛下應該親眼看一看,旁的人恐怕無法做決斷。”   
我沒有猶豫,點頭說:“好,送到這船上來,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   
說完話我心裏倒是一動。從河裏撈上來的人?總不會是凱羅爾吧?  
那不至於,若是凱羅爾大可以直接說出來,不必這麼神神秘秘。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猛的站起身來,大步朝船尾走去,艾倫嚇了一跳,急忙跟著:“陛下,愛西絲陛下,您可別急了,那人已經……”   
兩船並在一起,那邊已經把人抬上來了,雖然說是活著,但可能讓水泡久了,所以人是昏迷不醒的。我只看了一眼那人身上穿的襯衫長褲就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兩步搶到跟前。那人身上濕透,水淌下來濕了身下的船板。  
那個人頭髮長不過一寸,寸半左右,劍眉薄唇,相貌英俊非凡,雖然是一身現代打扮,可是他的容貌就是把我殺了也不會認錯的。  
曼菲士!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4 09:06 PM     標題: 13670字節

183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頭去問:“凱羅爾呢?”   
“誰?”艾倫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回答說:“啊,您說的是以前那個金頭髮的姑娘吧?沒聽說還撈上來別人……就,只有這一個人。”   
聽起來艾倫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曼菲士。因為當初西奴耶兵變的時候,就曾經放話出去,說曼菲士是被我和伊莫頓謀害的,雖然後來我重新奪回孟菲斯之後宣佈曼菲士是去別處休養了,但是恐怕十個人裏面有八個都還是相信西奴耶的那番言論的,只不過埃及是個最看重血統的地方,曼菲士不在,我就是正統的唯一的王室血脈。  
可是現在被所有人認定已經死了的曼菲士居然又出現了,只是換了副打扮,看眉宇間,比前年分開的時候又長開了好些,嗯,這樣說也不妥。應該說是,成熟了許多。雖然現在他沒醒過來,可是這樣看著眉目間似乎多了些以前沒有的憂鬱。以前的曼菲士那可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天老大他老二,說要什麼那是沒有得不到辦不成的。但是現在他眉間那隱約可見的兩道細紋……曼菲士才多大,今年不過二十吧?他……遇到了很煩惱艱難的事情了嗎?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急急忙忙解開他身上的襯衫,扒過他的身體看他的腰間。  
啊,傷還留著一道淺淺的印疤,可是看樣子是已經好了。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轉頭看著艾倫目瞪口呆的站在我面前,又好氣又好笑。她平時多精明穩重,現在怎麼成了一隻呆頭鵝了。  
“馬上靠岸,叫人傳醫官來,發什麼愣呢?”   
“啊,是!”她馬上反應過來,漲紅了臉又變白,急忙出去吩咐。  
曼菲士……回來了……   
我簡直覺得自己如在夢中。  
我不是沒惦記過他,沒想起他。可是我自己都拿不准他能不能和凱羅爾一起到達二十世紀,能不能保全性命活下來。我最好的設想,就是他治好了傷,保住了性命。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他還能夠回來。  
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回來呢?凱羅爾呢?她與曼菲士有那樣的生死盟約,她也說過愛曼菲士的話。但是……   
我想這兩年曼菲士的經歷,一定非常坎坷曲折。旁的不說,一個古代人突然去到了三千年後的世界……我想他受的刺激絕不是我這個現代人回到三千年前的古埃及來可以比擬的。畢竟我有比他先進了三千年。而他……曼菲士所經歷的一切,幾乎打碎了他的整個世界。身上的傷是治好了,可是,曼菲士的心靈,是不是還如往昔一般強大?他的自信,他的法老的驕傲……法老們自認為是太陽之子,是神之使者。但是曼菲士他如果在現代待了兩年,就不會不知道,埃及後來的敗落,先後被波斯,希臘馬其頓,羅馬……還有近代的歐洲人,英國人,以色列……   
現在的埃及人連語言都快要失傳了。  
曼菲士,你知道了這一切了吧?你的心裏……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如果你和凱羅爾一起留在二十世紀,難道不是會更幸福快樂嗎?為什麼,你會回來呢?這是你自己的醫院,還是因為意外?可是說,凱羅爾每次從現代回到古埃及,都是因為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意外多的令人都不意外了。  
我守著曼菲士,替他把濕衣服脫下來,短髮,又穿著白襯衫的曼菲士,讓我不由得一陣恍惚。他看起來完全是個現代人。我把濕掉的衣服放在一邊,艾倫她們替曼菲士擦幹身體,蓋上薄薄的細麻毯子,我卻拿著那套襯衫和褲子不鬆手。  
太懷念了,真的。  
不看到這身兒衣服,還不知道自己這麼懷念那個時代。  
醫官來了,替曼菲士診治。王宮裏面如果說心理素質好,那麼醫官一定比侍衛們還排名靠前。因為他們見的事經的事更多,基本上一個雷打在頭頂都面不改色。王宮裏面不可告的人事太多了,這些醫官都是口手相授的,一個師傅教出來,自然知道什麼是該說什麼是該當做沒看到。可即使如此,醫官看到曼菲士的臉的時候還是怔了一下,他細細替曼菲士檢查過,然後告訴我結論,並無大礙,很快就可以醒過來了。  
“這件事需要保密。”我淡淡的說。  
醫官誠惶誠恐:“是,請愛西絲陛下放心,殺了我的頭我也不會洩露一個字的。”   
打了醫官,我讓人把車輦四周的紗簾都放了下來,和曼菲士同乘一抬步輦回了宮中。至於神殿的祭禮,我原來也沒有認真想要去觀禮,只不過是伊莫頓不在身邊,我心裏空落落的,想要順路乘船去散心罷了。  
醫官的確沒有說錯,我們剛回到寢宮,我把頭上的金蓮花冠取下來,身後就傳來細微的動靜。  
我快步走到床前,手裏的金蓮花還沒來得及放下。  
曼菲士的手又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睜開了眼。  
“曼菲士!”   
他的目光似乎一時沒有焦點,怔怔的躺在那裏,眼睛直直的盯著我,可是又好像並沒看到我,而是越過了我,看向虛空中的某一點。  
“曼菲士!”我握著他的手,有些急切不安:“你怎麼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低聲說:“王姐?”   
我松了口氣,還是他。  
“你是怎麼回來的?”我深受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龐:“傷都治好了吧?這兩年,你過的好嗎?”   
這個問題是我心頭最大的疑問,曼菲士緩緩扶著床坐起身來,環顧著這間寢殿,每樣東西都看的仔細,似乎在確定自己真的回來了,不是身在夢中。  

184   
午後的陽光透過金色的垂紗,照在床前,也照在他的身上。流麗的金色光影,絢爛而柔和。曼菲士的臉龐被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他的側面俊美之極,氣韻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那樣安靜的樣子像是一尊雕像。  
曼菲士的聲音很低:“王姐……”   
“是我。”我回答的聲音也很低,像是怕聲音大一些,就驚動了什麼神靈,讓我們失去了這一刻安詳的團圓好時光。  
他那樣安靜的看著我,原本茫然的目光漸漸有了焦距。  
那曾經意氣飛揚的臉龐上露出了淡淡的哀傷,他看到了我,向我微笑。但是那一絲笑意之後,更多的是綿長沉鬱的憂傷。我有種感覺,雖然我們現在離的很近,可是我卻完全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卻不知道有多麼遙遠,隔著遠遠不止兩年的時光。  
曼菲士,曾經像堅硬的石頭,可是現在卻如同深流的河水。  
他一定,經歷了許多吧?  
挫折與苦難會令人成長,但這過程,是令人傷痛難忍的。  
我抬手在他留著短髮的頭頂輕輕撫摸,他短短的發頂讓人的手心微微生癢。  
“我還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想說的話那麼多,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指尖微微發顫,隔了一會兒,可我最後只短短的說了一句:“回來就好。”   
他眼底漸漸漾起了一層水霧,但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頭輕輕的靠過來挨我的肩上。  
就像以前一樣,就像我們小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我是他可以信賴依靠的姐姐。  
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現在……也是一樣。  
他的經歷,不用細問也知道,一定不是幸福快樂的。如果他快樂,他不會是現在沉鬱的摸樣。如果他在那一端幸福的話,又為什麼要回來呢?  
他一定在未來的時代,碰的頭破血流了吧?在那裏,他的驕傲,他的身份,他的勇武都每一立足之地……   
曼菲士,未來那個時代雖好,卻不是屬於你的。  
我曾經想過你也許會治好傷,在那裏生活下去。雖然你到了那個時代失去的太多,但是有凱羅爾在,她會支持你,陪伴你……   
但是現在看來,一切並不像我假設的那麼完美。  
我沒有出聲,曼菲士也不說話。寢殿裏空曠而安靜,遠處隱約的河浪聲,風聲,隱隱的人聲……   
曼菲士,我也是從那個時代來的,我知道這兩個時代的截然不同,那是一個自由的,信仰崩潰的時代,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埃及榮光不再,他感受到的失落有多麼的多,多麼重。  
外面艾倫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我楞了一下,上半句話沒有聽進到,下半句話聽的很清楚:“伊莫頓大人回來了。”   
曼菲士抬起頭來,我看看他,一時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  
外面沉重的大門被推開,然後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我正想說些什麼,曼菲士卻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我知道……王姐和他是相愛的。只要姐姐幸福,我其實並不是不能接受他的。”   
簾子被向一旁拉開,伊莫頓站在那裏。  
曼菲士站立起來,赤著腳向前走了兩步。宮女們替他換上的短衫令他看起來顯得隨意又精悍。曼菲士的體魄和我記憶中一樣強健過人,相比起來伊莫頓反而顯得文質  彬彬了。其實他們身高相當,也都一樣矯健勇猛,只不過伊莫頓閱歷更廣,滄桑沉澱下來的沉穩,氣質也更含蓄。  
伊莫頓的表情並不特別意外,他當然已經得到了部分消息。  
“法老,恭迎您歸來。”   
伊莫頓緩緩的躬下身去,曼菲士平靜而從容的說:“平身吧,神官大人。”   
我把散在床邊的金蓮花拿起,低聲說:“他已經不做神官了。因為你不在,所以他幫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當然不是用神官的身份。”   
“辛苦你了。”曼菲士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麼情緒,相當的平靜:“以後你可卸下這重任了。不過,有另外一件事要重托你。”   
他轉過頭來,伸出手。  
我靜靜的注視他半響,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中,緩緩的向前走了一步。  
曼菲士向我一笑,轉頭對伊莫頓說:“王姐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我相信你對她也是如此。以後……王姐就託付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她,讓她幸福。”   
“曼菲士?”   
我簡直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是那個一直獨佔欲很強的法老弟弟說出來的。  
“姐姐,我知道,你想過的日子,不再孟曼斯,不在這王宮裏。可是以前我不明白,總覺得我才是能保護你的人,你應該留在我身邊才會安全快樂。可是……現在我知道,以前的我太不成熟,從來沒有想過你要什麼,其實你的快樂並不在這裏。姐姐,你和他一起,去尋找你們的快樂吧……海闊天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怔怔的看著他。  
曼菲士?  
為什麼聽到他這麼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喜悅呢?  
他現在這樣的曠達,這樣的寬容和體貼,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轉變的?  
曼菲士,那個驕傲的目空一切的你,丟到哪兒了?  
誰把我那個驕傲的弟弟給偷走了?  
凱羅爾為什麼沒有在你的身邊?  
在我們分別的時候,你究竟都經歷了什麼?  

185   
曼菲士說,王姐,你說,時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拉蒙神,是不是也掌管著這奧妙的時間呢?  
我不知道,曼菲士。這對於我來說,同樣是個無解的謎題。  
他說,姐姐,我去了凱羅爾的世界,一個三千年後的世界。我不知道這裏,和那邊,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我也問過他,凱羅爾呢?你的傷是不是因為她才能治好的?她發過誓以生命愛你,為什麼現在卻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呢?  
他沉默了,後來說:“姐姐,我以前認為我是法老,天下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的,只要我想去擁有。但是……現在我知道,有許多東西並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我和凱羅爾,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麼愛著凱羅爾的曼菲士說出這樣的話,著實令我意外,又覺得心疼。  
我再也沒有問過關于凱羅爾的問題。  
曼菲士歸來的消息又引得埃及上下一片譁然。太多的人都認為法老早就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有許多人認為是我謀害的曼菲士。可是現在他又活生生的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重新描起眉畫上眼線,戴上黃金髮冠,臂環頸圈腳鐲,披上王袍拿起權杖,站在我面前的曼菲士,既熟悉又陌生。  
“王姐,這兩年,你很辛苦吧?”   
我微微一笑,替他把發飾和發冠端正扶平。說實話,我看著他的這個短髮造型真是親切的很。如果可以,我還真想讓他再穿上那襯衫長褲,以慰藉我這顆遠離了現代文明太久的有些落寞的心。  
曼菲士轉過身,緩緩的,一步一步走向殿外,走向前殿屬於他的那個,已經空置了許久的王座。  
走向屬於他的世界。  
伊莫頓走過來站在我的身旁,低聲說:“這該是高興的事情,你不要難過。”   
我把眼角的水珠輕輕抹去,抬頭看他:“伊莫頓,為什麼我們要為成長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呢?”   
“法老已經成年了,你不需要再擔心。”   
目送曼菲士的步輦去遠,最終消失不見,我和伊莫頓哪里也沒去,什麼也沒幹,就坐在那裏閒談。太陽升了起來,椰棗樹下也不顯得涼爽了,可我們懶得動,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好象在各說各的,答非所問。  
“曼菲士回來了,凱羅爾卻還在她的那個時代,不知道她和曼菲士之間出了什麼事,他們……還相愛嗎?”   
“你該學會放手了,我只想讓你快樂。”   
“伊莫頓,我們一起出去旅行吧?就我們兩個,去所有我們想去的地方。”   
“蠍子王的傳說也許是真的,但是那又如何,我絕不會象詛咒中所說的那樣用自己的一切包括靈魂去換取那虛無的權勢。”   
“我們去密諾亞嗎?”我說:“我在那裏失去過你,也失去了護送我去密諾亞的那些人。我發過誓要替他們報仇……”   
“你應該遠離殺戮,那些血會積在那裏,你會越來越不快樂的。”   
“伊莫頓,我們將來領養幾個孩子呢?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我喜歡男孩子,最好能抱養一個象曼菲士小時候那麼精力旺盛的孩子,我要好好的管教他,不過他的脾氣可不能象曼菲士那麼壞。”   
“法老現在該接受臣子們的跪拜吧?”   
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兩個人偏偏還越說越投機,伊莫頓緊緊拉著我一隻手,他的手乾燥而有力。也許是我的體溫熨暖了他,也許是他本來就不是那麼冰涼。  
我情願我就這樣拉著他的手,一直這樣的呆下去。或者就讓時間在這裏停住,讓此刻凝固為永恆。  
最後我說:“密諾亞我一定要去。”   
他安然的回答:“好,我陪你一起去。”   
我忽然想起一件被所有人有意無意忽略了很久的事,轉過頭問:“伊莫頓,我現在好象還是曼菲士的王妃呢?他不在的時候大家都不提,不過他現在又回來了,那樁婚事還算不算數?”   
伊莫頓猛的轉過頭來看著我,目光有點惡狠狠的,和他一貫的沉靜穩重不相同。  
“哎,那個,唔……”   
其實相愛的人在一起,接吻比說話更有意義。  
我腦子裏一片渾渾噩噩,穿過樹葉叢隙照在身上的陽光星星碎碎的,陽光的熱度讓人覺得四肢無力。不過陽光的灼熱是停留在肌膚表層的,而伊莫頓的吻似乎讓我的身體都燒起來了。  
等他終於放開我的時候,我急促的喘息,聽到他說:  
“好,我們一起去吧。”   
我茫然的問:“去哪兒?”   
“你剛才說的,我們一起去密諾亞吧。”   
這個人……他眼裏那絲促狹的光亮以為我看不到嗎?  
“其實我早就出過手了,要讓密諾亞好看何必我們親往?東方有句話說的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讓人直接把那張密諾亞的海軍佈防圖描了幾份,送給密諾亞的好鄰居們了。密諾亞以前可是海上霸主,現在呢?嘿,連他們的商隊都不大敢出行了。”   
伊莫頓怔了一下:“是麼?”   
“嗯,”我說:“就是,不知道安多司現在怎麼樣了。他是個好朋友,不過我想他在那地下迷宮裏,沒人可以傷害到他的。”   
“不,我知道,最少有一個。”伊莫頓說。  
我愣了一下:“你是說王太后?”   
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密諾亞王太后,密諾司王和安多司的母親。  
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雖然她曾經讓人殺害伊莫頓,但是很奇異的,我並不恨她。說到底伊莫頓偷繪聖島地圖是為了我,為了埃及,而她是為了維護她兒子統治的國家。  
談不上誰錯誰對,只是大家站在不同的立場上。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甚至很敬佩她,她是個非常堅強的有勇氣的女人。  
我枕靠在伊莫頓肩頭,天空藍的通透,明朗的讓人不能直視。  
“我……應該還是會回來的。”我想,我永遠都不可能放得下埃及的一切,我很想保護曼菲士。  
我希望他能幸福。  
“你在哪兒,我一定也在哪兒。”   
我告訴曼菲士我打算再次前往密諾亞。他想了想:“等我熟悉了現在的政務吧。”   
我點頭:“那自然。”   
“要回來。”他說的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的很清楚,每個字都是重音。  
“一定。”我摸摸他的頭。曼菲士以前的那頭黑髮很飄逸,給他增添不少風采。但是我就是看著現在他的頭型順眼。  
這是埋藏在我心底的思鄉情結,看著他的現代頭型,真的很難克制住讓自已不伸手上去摸啊。  
“密諾亞最近挺不太平的吧?”   
“嗯,米坦尼人,比泰多人,還有周圍那些小島國都在找機會想咬它一口,但是要吞掉它,恐怕那些國家還都沒有那樣的胃口。”不過雖然米坦尼人得到了聖島的軍船佈防圖,可是據說他們的兩次偷襲都沒有得手。反而讓密諾亞人有了戒備,並且將大部分軍船都調回密諾亞島停泊防衛去了。  
曼菲士端著酒杯出神,他盤子裏食物都沒怎麼動。  
“曼菲士?”   
他回過神來,撥撥自己的短髮:“王姐……”   
“有什麼費難的事,說出來,我們一起商量,總比你一個發呆苦想的好。”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俊美如昔。不,是比以前更顯得英姿勃發了。  
“那,王姐你教教我,怎麼打倒伊莫頓贏得你的芳心呢?”   
我一愣,順手抄起手邊的勺子就朝他扔了過去。  
曼菲士哈哈大笑,推開椅子閃躲。  
他想的絕不是這個,不過……   
他只是不想說出來。  
曼菲士也成了有秘密的大人了,他不再會向我討主意,我應該欣慰,還是應該失落呢?  
女奴們把飯食撤下去,曼菲士坐下來,低聲問:“姐姐,西奴耶發動的那場政變,過程和結果究竟是怎麼樣的?”   
我愣了一下,轉過頭。  
曼菲士的眼睛黑的象夜空,深邃而安靜。  
我一直不願意人提起那件事。  
因為,在那場動亂之中,我失去了太多太多。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4 09:07 PM     標題: 13539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4 09:09 PM 編輯

186   
我一直覺得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穿越者。看以往的穿越小說中,主角無不靠著先知與博學,搞發明,搞文學,搞軍事……如果主角是男性,那麼十有八九都會走上稱王稱霸的道路,並且身邊美女如雲左擁右抱。如果主角是女性,那麼不管原來是什麼底子,都會有一番極不平凡的際遇,並且差不多遇到的男人都會被女主的與眾不吸引。  
不能說穿越文沒道理,畢竟凱羅爾就是穿越之後變身萬人迷的一個例證。  
而曼菲士……這孩子真叫我--不知是驚是喜。  
這孩子在現代是怎麼過的呢?按照一種說法,時間在不同的空間以同樣的速度流逝,我這裏過了兩年,曼菲士在二十世紀應該也過了兩年。可還有另一種說法,時間穿越是偶然的,落腳點會有所不同。有可能曼菲士離開的兩年並不等同于他現代經過的時間,有可能只有幾個月,也有可能遠遠多於兩年。我傾向於相信後者。我也問過曼菲士,他在凱羅爾的那個世界經過了多久的時間。他垂下眼簾,過了一會說,他也有些懵懂,前幾個月在養傷,後來的時間……他沒有仔細去數,應該不會比兩年少。  
曼菲士在現代都學會了什麼呢?  
我想,他一定向凱羅爾認真學習了這一段王朝歷史。而且,他還學習了別的東西。  
比如,火藥。  
我第一次看到曼菲士命人用火藥炸石頭,站在那裏怔怔出神。埃及的歷史,在這裏徹底的被曼菲士扭轉了方向,走了一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或者,這段歷史早就被改變了,從我來到這裏的那天起,改變就已經消然無聲的發生了。  
我仔細去想也得不到答案,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個虛幻的故事的世界,還是平等於另外一個世界的空間。  
總之,我知道自己存在著,活著,思考著,愛恨交織,悲喜離亂。  
但有件事我可以確定,曼菲士已經徹底擺脫了對我的那種雛鳥情結,他清醒的很,清醒的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自己該做什麼,清醒的好象沒了多餘的感情,清醒的……讓我覺得害怕。  
我們要去密諾亞的行程,被曼菲士一延再延,我覺得政務他已經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而密諾亞那邊的情形也不停的有消息過來。密諾亞現在的處境四個字概括就是“風雨飄搖”,再來四個字就是“四面楚歌”。聖島雖然是活火山,卻是天然的軍港,地形十分好。但是現在已經暴露而且不再安全,密諾亞島雖然是王宮所在地,卻不是一個適宜那些軍船長期停泊的地方。況且四周那些小國小島們也都生了異心,密諾亞島上的物資都不是太充足了,以前他們稱霸海上,但是海島上種不了多少糧食,應該說是全靠進口的。現在這一條路卻險阻重重,運物資的船倘若沒有兵船護送,那是一定有去無回。要是次次都要兵船護送,又實在太耗人力物力了。米坦尼人的胃口越來越大,據最新消息說,密諾亞上個月有兩隻軍船護送的運輸船,也沒有能夠順順利利的運回東西。不要說糧食了,就是那艘兵船都沒有能夠再回去。不管是讓米坦尼人給打敗打沉了也好,還是被殺光劫走了也罷,總之密諾亞現在……   
曼菲士和我交換著情報,說:“王姐和密諾亞人有仇,也不用自己親往,你是什麼身份?在我心目中,所有密諾亞人的命加起來沒有王姐一根小指頭重要。要報仇,我讓人來辦,王姐和伊莫頓……絕對無需親身犯險。”   
我低下頭一笑:“密諾亞人傷害不了我的。”   
“王姐……”曼菲士要皺眉頭。  
“真的,我不是說大話,或者只是搪塞你才這樣說的。”我說:“伊莫頓死而復生之事,有時候是可以施展一些奇異力量的,所以……”   
“王姐說的是,魔蠍手鐲嗎?”   
我抬起頭,並不意外:“你也知道了?”   
曼菲士點點頭:“就算如此,也沒必要親自跑到那裏去。真的覺得一口惡氣難出,大不了我讓人趁密諾亞被打破之後,把王太后和密諾司王捉來,到時候王姐想怎麼處置他們母子,還不是一句話一抬手的事?”曼菲士說:“王姐你啊……有時候真覺得你是活得倒回去了。身在局外才能看得更清楚想得更明白,你要是去了密諾亞,在別人的地盤了上,再怎麼籌畫也是先輸了一個地利,又不占人和,我和你直說吧,你們兩上誰也別想去,我絕不會同意的。”   
我大大的意外了。  
曼菲士你……難道你穿越的過程中還讀了東方名著三國演義不成?居然連地利人和這些詞兒都蹦出來了。  
所以他吩咐人去埃及以外的地方找煤炭我毫不意外,就算他現在要讓人去鑽探石油我都可以面不改色了。  
現在宮中已經收到了王宮下面的制坊燒成的第一批新瓷器,比原來的粗陶粗瓷精細了不知道多少倍。曼菲士呀曼菲士,你到底還有多少見識和手段?下一部難道你準備大煉鋼鐵造槍造炮?你能有那麼專業的知識和先進的工藝嗎?  
到底是男女的別呀,我和凱羅爾這樣的穿越者就一心惦記著談戀愛找男人,別的什麼都不想也懶得管。而曼菲士卻是如此魄力十足勇於進取,令我覺得既是慚愧,又為他而感到自豪。  

187   
細瓷杯上繪著盛開的尼羅河上的蓮花,水波紋的細花紋精緻優美。用這樣的杯子喝水,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杯裏裝的是葡萄酒,顏色紅澄澄,幽雅又鮮豔。  
我喉嚨裏模糊的哼歌,倘若這裏有人能懂得我用的什麼語言,應該可以聽到我在哼的是,美酒加咖啡,我只要一杯,想起了昨日,又喝了第二杯。  
不過這裏沒人能聽得懂我哼的什麼,包括去未來兜了一圈又回來的曼菲士在內。  
我想曼菲士在三千年之後一定沒有心情去琢磨一首中文的情歌,他做的都是很有用的事情。即使他沒有這兩年的經歷,他也已經是個十分傑出的法老,現在更是不用說。  
嗯,也許他還研究過三十六計之類的東西,我真想直接告訴他,曼菲士啊,你姐姐我其實也是古代的皮包著現代的芯子,我是不折不扣在那個時代生那個時代長的,晤,不,我是二十一世紀的人,凱羅爾
只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人……那個時代的電腦,手機,網路都未普及呢,曼菲士如果是在那個年代學習到的知識,那就是說比我還要落後些的。  但是我卻不敢冒這個險。  
誰知道這些話說了之後是個什麼後果?曼菲士知道我不是他真正的姐姐之後,誰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舞娘們在堂前扭動著,跳著一種名叫“曼依納”,
其實就是和肚皮舞差不多的舞蹈,纖腰款擺,肌膚上塗著橄欖油和香料,肚臍上裝飾著黃金飾環和深紅寶石墜飾,衣裳薄的不能再薄了,現代的透視裝也就不過如此。  
其實古人的道德觀還很純樸,身體是美的,尤其是這些舞娘們更是這樣認為。年輕的身體是如此美麗,讓人欣賞並不是羞恥的丟人的。  
“愛西絲。”   
我轉過頭,伊莫頓站在簾幕後面朝我微微招手。  
我抬起手來,女官知機的拍了一下掌,舞娘與樂師同時停下了動作,我站起來走到簾幕後頭去。  
“怎麼?”   
伊莫頓這種時候一般是不會到我這裏來的,他現在算是曼菲士的又一得力臂助,比我還忙,甚至有隱隱要趕超以前的伊德霍姆布的勢頭了。  
“你那天和我說起的事,已經有著落了。”   
“是麼?”   
“晤,”他臉上還有沒拭去的汗水,沿著臉龐緩緩的淌下來。伊莫頓比以前還顯得削瘦,臉部輪廊又深又峻朗,看起來更加成熟性感:“跟我來。”   
我攜著他的手,一起出了這間偏殿的側門。現在曼菲士偌大一個後宮空蕩蕩的只住了我一個人,而且身份還有些曖昧。我的名聲大概被傳的不是太好聽,畢竟我算是曼菲士的王妃,同時也是女王,外面不知道多少愛慕法老王曼菲士英俊偉岸和絕頂權勢的女人在詛咒我,占了法老的寵愛,獨霸後宮,還和原來的大祭司現在的大司政官伊莫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偏殿外面的走廊裏頭跪著幾個人,其中一個女子,懷抱著一個嬰孩兒,看上去瘦瘦的只有七八個月大,用一條麻巾裹著,正沉沉的睡著。那幾個人的臉上都有著敬畏和恐懼的神情,跪在那裏一動不敢動,更不敢發出聲音。  
我看看伊莫頓。  
他說:“西奴耶的妻子在動亂的時候失蹤,我的人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難產而死,只留下這個孩子,托給了一戶人家照看,這個女人就是一直跟在這孩子身邊的乳母,我將他們一起帶了回來,你看……要如何處置。”   
那個女子跪在那裏,雖然姿勢卑微恭敬之極,但是顫抖的手指卻洩露了她的心思和情緒。  
“你不用害怕,我要是想把你們都除掉,就不必派人費功夫把你們都帶回王宮裏來了。”我看看那個孩子,很瘦小,看不出來與西奴耶有太多相象。  
“他多大了?”   
“一歲兩個月了……”   
“呵?”我意外了,這個孩子看起來如此瘦小,怎麼也不象有一歲多了的樣子。  
“因為,孩子早產,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夫人以前……啊,不,是那罪人留下的一點財物,差不多都花在他身上了,一直到現在還是體弱多病,東西也吃不多……”   
我點點頭,招了下手,艾倫輕快的走過來,默默的將孩子接了過去。  
“你們的去處已經安排好了,要記住一件事,你們從來不知道有個孩子的存在,完全不記得此事,如若誰膽敢洩露……”   
“愛西絲陛下,我們絕對會守口如瓶,一定不會洩露,不,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孩子,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幾個人都爭著表示了他們的忠誠和識趣,我看了一眼伊莫頓,他微微頷首,幾個侍衛走過來將那幾個人帶下去了。  
“你要把這孩子放在宮裏養麼?”   
我搖搖頭:“我可不會養孩子,再說,我要敢把他放在身邊,不用等天明天日落,上下埃及八成就會傳說我養了個私生子之類的閒話了。你來撫養吧,把他放在神殿裏,我只希望……這個孩子不要知道他的身世,能太太平平的安度這一生。”   
“你完全不恨他的父親嗎?”   
我慢慢坐在走廊的石欄上,太陽快要落下去了,西邊的半邊天空都象著了火一樣,紅彤彤的,讓人有一種淒涼和失落的感覺。  
“說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不是他,塔莎她們不會死,烏納斯也是……死在他的手中。”我頓了一下,低聲說:“但是對我,他屢次手下留情,不然……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我是恨他,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想起以前的時光,那時候……那時候一切還很簡單,父王還活著,為我們遮風蔽雨。西奴耶一心輔佐,保護著曼菲士,有數次刺客來襲,都多虧了他曼菲士才保住性命。後來的幾次和外族,和別的國家的爭戰,他也立下了汗馬功勞。是,他的政變令埃及現在才剛剛恢復元氣,他的確是罪人。但他以前也有功績,這不能否認。”   
我轉頭看看那個睡著的孩子:“他的整個家族沒在政變中死去的人,現在也都被屠戮殆盡……這孩子這是個赫赫揚揚近百年的軍人世家最後的一個人了,所以……我想讓他活著,平安的……過完他這輩子。”   
“好,”伊莫頓的手蓋在我的手背上:“我會讓人好好照顧撫養他的,他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來歷。”   
我看著兩個老僧侶把那個孩子抱走,和伊莫頓重回側殿裏去。樂師的鈴鼓和弦子又重新響起來,還是接著剛才那暫停的旋律繼續下去,舞娘也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沒動過,音樂一響,她才又重又接著舞動,我在剛才的位置上坐下來,伊莫頓站在我身旁的一張椅子上。  
一切……就象沒中斷過,沒改變過。  
只不過……剛才看到那個孩子,卻讓我想起另一件事情。  
我和伊莫頓,是不可能有孩子了。  
他似是察覺我的情緒有變化,轉過頭來,目光中帶著探詢和關切。  
我朝他微微一笑,他怔了下,也是一笑。  
他眼睛漆黑,唇邊有個淺淺的渦,笑起來可真好看……   
人總是如此,一山還看著一山高,得隴複望蜀。  
失去他的那段日子,我也想過,如果能換得他回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現在他已經回來了,我們這樣相愛,而且能夠相守在一起,我還有什麼不心足的?  
我該知足。  

188   
我不知道……曼菲士對我打的盤算看穿了多少,總之,只要我提起去密諾亞,他就有十分正當且充分的理由來讓我明白,我不該去,起碼現在不是去那裏的好時機。  
其實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快意恩仇不是我能做,不是我應該做的。  
但是……胸口一想到密諾亞,一想到那些因我而死在那裏的人,就仿佛一下子噎進了一個硬硬的鐵塊,硌的生疼,噎的窒悶,沉的我……負荷不了。
如果我不能為他們做些什麼……我想這個包袱我一輩子也放不下了。  
而當伊莫頓看出我的心思,告訴我他可以代替我去做這件事的時候,我一下子跳了起來,用我平生最為堅決強硬的口氣告訴他,絕對不可能!永遠不可能!我不會再讓他離開我的視線去不可知的地方,更何況密諾亞……   
在那裏我曾經那麼的……總之,我不能再讓他冒這種風險。  
伊莫頓那時候只是輕輕的歎了口氣:“愛西絲,你不想讓我冒險,這心情我當然瞭解。但是你也一樣應該明白,曼菲士不肯讓你前往密諾亞的理由,而且不光是他,我也不贊同。上次你說的那句東方的諺語,似乎是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吧?那句話的意思,你一定比我更加明白。”   
是的……我很明白,因為我失去過,也因為我害怕再一次失去。  
所以他們的心情,我都明白。  
去密諾亞的話,我沒再提起。  
不過伊莫頓卻和曼菲士兩個人在對密諾亞的策略上達成了驚人的一致。密諾亞雖然並不是在陸上,但是它稱霸地中海,曼菲士絕對也不會放任它這樣強盛下去而不管。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就是這個理。  
而我和伊莫頓對密諾亞的敵視,還有更深更多的理由。可無論是什麼理由,在對付密諾亞一事上面,我們三個人站在同一陣線,出謀出力出錢,陰謀陽謀不斷的拋出去。  
我一直記得,歷史上的密諾亞……它神秘消失就在這兩年間。但它是由於自然的原因而消失的,還是有人為因素在裏面的,我現在真的不敢確定。按道理說,密諾亞消失的如此徹底,以至於在現代的地中海上完全找不到痕跡,甚至有人說,那傳說中的沉沒的神秘之國說的就是的密諾亞,現代人在地中海的海底所發現的那片古城遺址……   
但是那些說法都只是推測,並沒有得到證明。  
曼菲士手下的那些撒出去的探子們,和米肯尼人,和密諾亞周圍那些大大小小的島國,甚至和海盜都有所接觸,曼菲士和以前真的不同了。以前的他有些手段是不屑使的,可是現在,他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理解的這麼透徹,貫徹的這麼到位,實在讓我這個從小看他長大,又是從現代穿越而來的人都看的瞠目結舌,更不要說是其他人了。  
晚上曼菲士的宴會,我也去參加了。  
以前父王在的時候,我總不理解為什麼他夜夜笙歌晚宴不斷。其實,未必他就是熱愛著那樣的夜生話的。現在曼菲士的宴會也不少,雖然沒達到夜夜歡宴的地步,但是一個月裏面,一半的日子都是有這種宴飲歌舞會的。  
有許多事情在白天不好辦,不好講的,統統放到夜裏去講。  
曼菲士則私下對我說:“王姐,其實以前的我太年少氣盛,好多事情寧願直來直去不願用手段。但是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既然有更好的辦法,可以付出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那我又為什麼要去走最艱難的那條路呢?”   
我當時只是微微一笑,但是心裏卻深以為然。  
是的,沒錯。  
曼菲士他長大了,成熟了,他現在是個十分稱職的統治者,是個不但有勇而且有謀的法老。可我這心裏……是又自豪,又酸楚,驕傲于我的弟弟如此出色,英俊,勇武,同時也智慧過人。同時,又不能不去想,他的成長,他的這些經驗,是多少次挫折,多少次的傷害和失敗所換來的。  
曼菲士沒有再明著反對我和伊莫頓來往,不過他也沒說過贊成。  
怎麼說呢……唔,他和伊莫頓的關係,現在看來更像是公事公辦,有什麼說什麼,沒有正事公務的時候,他們也就坐在那裏互相看著對方一言不發,頗有些面面相覷的,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味。  
我只要他們不互相仇視就謝天謝地,而相互漠視實在不算是嚴重的一回事。  
“對了姐姐,”曼菲士在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之中朝我低聲笑語:“剛才我得了回報,米肯尼人可真夠毒的,使人背了火油罐子拼死爬上了密諾亞的兩條軍船,點了火的罐子炸開,把半條船都炸破了,密諾亞人束手無策,只能看著船沉掉。呵,米肯尼人真是勇不畏死啊,把命搭上炸沉一條大船,還送了對方十幾條人命……”   
我愣了下,額頭上慢慢爬上幾條黑線,這,曼菲士這描述的不是自殺式襲擊麼?  
“那黑油是不是你指點他們用的?”   
曼菲士只是一笑:“我可沒有朝他們透露消息,不過因為我們的人去尋找那黑油,或許是無意中被他們得知了這情形的。”   
我有些發怔,歷史在這裏……已經完全變了。  
我看著與人談笑風生的曼菲士,完全把握不了……未來,到底會走上一條什麼樣的道路。  
我沒有再在晚宴上待太久,說自己酒喝的有點多,就告辭出來了。曼菲士讓女官送我,我擺擺手,只和伊莫頓一起出來。  
他握著我的手,天上彎月如鉤,月色如水,光滑的石地上閃爍著有些銀燦燦的光。  
“你有心事?”   
“唔……”我只是點點頭。  
“關於曼菲士王的嗎?”   
我們經過池塘,入了夜,池子裏的蓮花都半閉合了起來,我定定的看著那在層層圓葉中挺立的花苞,低聲說:“曼菲士越堅強,我越覺得擔心。”   
凱羅爾呢?  
曼菲士到底經歷過什麼呢?  
有些話,即使是親如姐弟,也是問不出來的。  
從現代歸來的曼菲士,身上多了很多東西,卻也失去了……他原有的東西。  
曼菲士,你的愛情呢?你的快樂呢?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4 09:09 PM     標題: 13607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4 09:18 PM 編輯

189   
我平躺在榻上,一手還無意識的握著軟枕上的錦穗,緩緩的平復呼吸。  
伊莫頓的手輕輕撫我我的臉頰,然後順手撿起他的袍子披上。  
我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衣邊兒,聲音低啞的說:“別走。”   
“我去倒杯水來給你。”他微笑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都快融化了,聽著他的腳步走到簾幕外面,拿起水瓶搖晃了一下,裏面卻是空的。  
“你這裏的那些女官們,也越來越懶怠了,竟然連水都沒有。”   
我懶洋洋的說:“是我讓她們晚不許靠近這裏的……還是你想讓所有人都發現你留在這兒過夜了?”   
伊莫頓的聲音裏帶著無奈和笑意:“好吧,你沒錯。不過這會兒還得到外頭去倒水。你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身體與精神都感到疲倦,但是也有一種完全放鬆下來的舒服與滿足。激情過後的身體上有一層黏黏的汗水,要是平時我根本無法忍耐這種感覺,非得立刻去沐浴不可,可是現在卻覺得……這種感覺也不壞,起碼,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其實說白了就是我現在在犯懶,只想蜷起身來呼呼大睡,不想說話,也不想睜眼。屋子裏彌漫著一股讓人臉紅心跳的味道,因為重重紗簾低垂阻隔,這味道那樣濃郁,卻一時半刻的散不去。  
我聽到輕輕的腳步聲響,帳幕應該被掀起來了,因為我光裸的背上感覺到一陣帶著涼意的微微的風拂過去。汗濕潮熱的肌膚微微一緊,我可以感覺自己的毛孔都縮了起來。
我輕喟出聲:“伊莫頓……”   
忽然冰冷的,鋒利的尖刃抵在我的脖頸後面,我身體一僵,趴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哪里來的刺客?這宮殿周圍的防備竟然一點沒有阻擋得了對方?  
那個人聲音很低,像是擂木在砂石上滾動,那樣粗而啞的聲音,說埃及語並不流利:“別……動,別出聲。”   
我愣了一下,這個聲音……   
我低低的,疑惑的輕聲說:“安多司?”   
如果說幾年前的那一次密諾亞之行,還有一點點的,可以算是幸運的經歷,那麼,就是我認識了安多司,得到了他的友誼和幫助。我真切的想念他,為他憂慮,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困在密諾亞地底的迷宮之中,過著孤獨無助的生活。  
他是密諾亞王太后的親生兒子,而且,是長子。可是卻因為相貌身材天生異于常人,被迫在不見天日的地底長大,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快樂
。而他的弟弟,那個體弱多病的密諾司,一生下來就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可是卻把身體越養越嬌貴越養越虛弱,百病從生,其實用伊莫頓的話來說,全是富貴病,如果換種生活方式,那麼密諾司的健康狀態就完全不會是那個樣子。而且那個孩子異常任性,為人處事只會想到自己。當然,那不全是他的錯,畢竟他從小就生活在那樣一個環境之下。  
但是與他相比,安多司的境況……卻實在是太淒涼了。  
我喊出他的名字之後,身後的那把兵器,一下子就移開了。  
我緩緩的回過頭來,寢殿裏只在四面牆角各燃著小小的一盞香脂燈,又被重重簾幕遮映,我只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黑色身形——可是我已經可以確認,我沒看錯,就是他。  
安多司的身材異常的高大健碩,塊頭有正常人身形的一倍大,除了他我沒再見過別人能有這樣的體魄。  
“安多司,是你嗎?”   
“愛西絲?”   
他的聲音滯澀,他說密諾亞的語言都已經不流利,埃及語更是生硬,可是他輕聲喊我的名字,愛西絲,這三個字他喊的異常流利純熟,就像是喊過無數次一樣。  
“安多司?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會來這裏的?”我的目光落在他手裏那把看起來就異常鋒利的帶著殺氣的鐵刃短劍上面:“你,你是來殺……”   
他忽然伸過手來抓住枕巾塞住了我的嘴,拉起一邊的袍子裹在我身上,動作極快的把我挾起,貼牆而立,一手緊緊脅住我,將我緊緊扣在他和牆壁之間,手中的劍尖端朝外,蓄勢待發。他身形龐大,可是這一系列動作輕巧靈活,且沒有發生任何聲音。  
以前我就已經知道,安多司在地下迷宮中鍛煉出來的身手靈敏過人,越是黑暗的地方,他越是能發揮所長!  
糟!  
我拼命的想掙扎,可是他的手臂一橫,我的脊骨被他微微屈起膝蓋來牢牢抵住,手臂也將我箝的緊緊,我根本一動也動不了,胸口呼氣不暢,眼裏急的快要冒火,喉嚨裏只發出呼呼的,比喘氣大不了多少的聲音來。  
伊莫已經從外面回來了,他一定是因為端著水,所以腳步更顯的穩當輕捷:“我拿了果酒和水,你要喝那一樣?”   
不不!不可以!  
我用力想要掙扎,哪怕能發出一聲警訊來告之伊莫頓屋裏有危險,可是轉眼間他的腳步聲已經到了身旁,安多司的劍在黑暗中亮光一閃而逝,迅捷無聲的向前刺了過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緊緊瞪大雙眼,根本忘記了呼吸。  

190   
昏暗中我什麼也看不清,黑影交錯,肢體碰撞的悶響,水瓶落地的聲音,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我喉嚨發幹,手心卻兒狂冒冷汗。  
明明只是短短的幾秒鐘時間,我卻覺得象過了半輩子似的那麼漫長。  
然後,安多司箝著我的那只手臂,忽然鬆開了。我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支撐,竟然連自己站住的力氣都沒有,靠著牆軟軟的滑下來。伊莫頓撲過來抱起了我:“愛西絲!你受傷了嗎?”   
“我沒事,他沒傷我……”我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你呢,你,你怎麼樣?”   
他抱住我,一手安慰性的撫摸我的頸肩和後背,幫我穩定下情緒:“你忘了,我不會有事的。嗯?”   
我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只覺得手腳酸軟,動不了:“不是忘了……是那種生死關頭,怎麼能想得起那麼多,只顧著擔心,我現在一動都動不了,拜託,幫把手。”   
伊莫頓把我打橫抱起來放在床上,替我把胡亂裹綁著的裙子蓋好,居然還顧得上輕聲和我說:“只可惜水打翻了。”   
“啊,”我微微吃驚:“安多司,他還活著麼?”   
“嗯,暈了。”   
“侍衛們一定也能聽到這裏的動靜,轉眼就來,你去攔他們一下。”   
伊莫頓答應著,我已經能聽到侍衛們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靠近內殿。伊莫頓出去說了一聲,只是不小心打翻了水瓶,沒有什麼要緊的。  
我整理著衣裳,系裙帶的手直哆嗦,怎麼也系不起來,只能松松的打了個結。  
侍衛們並沒有立刻散去,而是有一個人由女官引進來,向我行了個禮才走。  
不是他們不信伊莫頓,只是最近宮裏面也著實不太平。如果我有個萬一,他們這守夜的一隊人,能落個殉祭的命都是走運了。  
我回過頭,安多司偌大一個人躺在地下他們不會看不到,伊莫頓在簾子後面招一招手,我拿起蓮花燈檯走過去看,伊莫頓手腳極快,把他拖到柱子後面來了。  
伊莫頓走到側門處輕輕搖了一下鈴,片刻有個用黑布裹臉的男人過來了,伊莫頓低聲吩咐了兩句,那人便領命而去。  
“我不想太張揚……”我知道伊莫頓是囑人去嚴加戒備,搜尋刺客。  
但是……我並不想把這事鬧大。  
伊莫頓說:“我知道,所以我沒吩咐衛兵,只是讓人去悄悄傳話,不會吵嚷的人盡皆知。畢竟,我也不想他就這麼死了。”   
我一手拍拍胸口:“嚇死我了……心口怦怦的跳的難受,跟要彈破了躍出來一樣。”
伊莫頓將燈檯接過去放在一邊,兩隻手輕輕將我的手合握在掌中。  
他的手掌大而有力,溫和乾燥,令人覺得放心而可靠。  
他的手腕上,那個蠍形的金色手鐲閃著暗沉沉的烏光,我每次看到它都有種奇怪的感覺,不過它已經成了伊莫頓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沒有辦法取下來,也不能夠取下來。  
“我不會有事的。”   
我看了一眼昏沉沉蜷在那裏,體形龐大的安多司:“他怎麼了?”   
“天明前應該不會醒過來。”伊莫頓說:“其實……我想他不知道進來的人是我。”   
“嗯?”我抬頭看他。  
伊莫頓說:“這裏是你的居所……他應該是沖著法老來的,把我當成了曼菲士王了。”   
啊……   
伊莫頓說的很有可能是事實的。  
即使是在宮裏,我,伊莫頓還有曼菲士三個人的關係也是撲朔迷離,等閒人不可能弄的清楚。只有象艾倫這樣,貼身服侍我的女官,還有最核心的值守的侍衛們才知道一二。不過有時候我看艾倫的表情,顯然她也在猜測,會不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什麼隱情在悄悄發生。  
“可是,安多司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他……”我頓了一下:“他怎麼會來做刺客?”   
“這有什麼難以猜測呢?”伊莫頓說了半句停下來,艾倫又送了水進來,我們閉口不談。等她出去之後,我說:“難道是密諾亞王太后……”  
“除了她,誰還能指使得了安多司呢?”   
我點點頭,覺得黯然神傷。  
安多司還是對母親的愛有一種本能的渴望。王太后的吩咐,雖然他會不以為然,在心中並不贊同,甚至反對。可是,他還是聽從她的話。  
密諾亞王太后也是走投無路了吧?她讓安
多司到埃及來估計也是沒有其他辦法了。曼菲士強勢複出執政,又頻頻針對密諾亞。密諾亞的聖火島軍謀被暴露破壞,國內國外都是危機重重……   
雖然密諾亞這個海上強國的名頭說起來很能唬人,但是它的弱點也是致命的。一但被人抓住了命門,密諾亞其實沒有什麼出路了。要知道,他們島上連糧食都無法自己自足的,周圍的敵人又都伏伺一旁欲趁機而起。尤其是米肯尼人,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能滅了密諾亞取而代之。  
安多司力道大的驚人,在黑暗中身後又靈活之極,密諾亞王太后應該是企望他能一舉擊殺曼菲士,趁著埃及群龍無首一片大亂,對他們的封鎖逼迫當可一松。  我和伊莫頓看著對方。  
“那……安多司,怎麼處理呢?”   
我不想殺他。  
我已經看了太多的死亡,但是……如果他還想刺殺曼菲士,我又怎麼能夠留下這個隱患呢?  
想起他適才輕柔而流利的呼喚我的名字,我就覺得心裏……有種微微的刺疼感。他剛才完全可以無聲無息的將我殺死,但他卻沒有那樣做……   
相識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我而去。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留下安多司的性命。  
“我也不想殺他的,畢竟他……對我們有恩有義,那些仇恨也不關他的事。”伊莫頓說,不過他頓了一下,又說:“但是他的性格……我還是瞭解的,他要認定了去做一件事,那是百死也不會回頭的。留著他,對曼菲士是個很大威脅。要知道剛才我們交的那幾下手,如果不是我有這個鐲子,如果不是我的力量已經遠遠異于常人,現在絕不是這樣的局面。如果換成曼菲士的話,恐怕……”   
恐怕什麼他沒接著說,我當然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有什麼辦法嗎?”   
伊莫頓想了想:“辦法……或許有一個。不過我也拿不准能不能成,我先讓人將他羈扣起來,容我再細想一想。”   

192   
曼菲士第二天果然問起來,晚上是不是有什麼異樣。  
我只說是仿佛有人窺探,所以才命人戒備的。曼菲士點一下頭,把手裏的重新丈量土地的計畫書遞給我,上面已經有圈畫出來的資料,旁邊還標注著適合負責這件事的官員的名字。我細細看了一遍,這……這已經如此完美,還需要我做什麼?  
曼菲士啊曼菲士,讓我說你什麼好呢?  
你不覺得自己現在英明神武的都過了頭兒麼?  
我真的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欣慰與失落交錯,感覺自己可以安安心心去退休養老了。  
不過……我卻還是放心不下他啊。  
有凱羅爾在的時候,雖然也是不放心,但是和現在這種不放心,是不一樣的。那時候只擔心凱羅爾和他會不會鬧小彆扭吵吵架什麼的,又或是凱羅爾太搞不清楚狀態而鬧事闖禍給曼菲士添麻煩。  
那是一種……嗯,略帶甜蜜的煩惱。  
現在的放心不下……   
嗯,凱羅爾在的時候固然讓我頭疼,可是她不在,卻更加讓人擔憂了。  
我甚至問過伊莫頓,有沒有可能把凱羅爾再從另一個世界“抓”過來,伊莫頓苦笑,反問我,是不是把他當成萬能的阿蒙神了?  
午後睡了一會兒,起來的時候精神不大好,人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來。艾倫她們要為我梳頭的時候我就揮揮手,示意那些零零碎碎的頭飾什麼的全都不要,就穿著一條白紗質料的裙子,淡黃的絲帶系在腰間,披著頭髮靠在榻上,光著腳,鞋子踢在一邊。  
要是這時候……能有本小說看就好了……   
當然在這裏小說是沒處去找的。  
伊莫頓腳步輕緩的走了過來,他的姿態高貴優雅,就象……午後清波鱗鱗的河面上,吹來的一陣微風,清涼平和,令人心曠神怡,又覺得……有些縹緲而難以接近,腰間長長的金色絲穗隨著他的走動輕輕搖晃。我把羽扇丟到一旁,欠起身來輕聲問:“你怎麼來了?”   
他這會兒該是在忙著,不是在曼菲士那裏就是在神殿那邊。  
“昨天那件事,我想了個解決的辦法。”   
我精神一振:“什麼辦法?”   
他說:“你跟我來。”   
我想站起來卻發現鞋子被我踢到了一旁,伊莫頓彎下身,將那兩隻輕巧精緻的鞋子揀起來拿在手裏,在我面前單膝跪下,替我把鞋子一一穿上。他的手掌裏有握劍拿筆而生出來的硬繭,蹭的腳掌心微微發癢。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的手撫摸過我到皮膚……那種感覺鮮明的讓我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不必傳步輦了,我們從後面涼亭花園那邊過去吧。”   
我點頭答應,從後面去神殿,有一條近路捷徑。路很窄,兩旁盛開著大紅色的鮮豔花朵,太陽很大,照在額頭上感覺辣辣的,讓人有一種恍惚的空虛的感覺。我眯起眼,伊莫頓走在我的前面,他的肩背起來如此堅實可靠,我向前緊走兩步,伸手輕輕挽住了他的手。  
伊莫頓沒有回頭,手輕輕回握住我的,他的手即使在這樣熱的外面,溫度也並不太高,涼潤宜人。  
我們轉進一條回廊下面,太陽無法直接照射到,感覺身上一下子就輕鬆了許多。  
“你將他……怎麼處置了呢?”   
“你見了就知道了。”   
我沒有再問,只是加快了腳步緊緊跟著他。裙子長長的後擺拖曳在地下,走的快了,系裙的絲帶擺動起來。  
等我們進了神殿的側門,他並沒有一直向前走。他現在在神殿裏還有個住處,有時候我也會到這裏來過夜。但是現在我們走的是另一個方向。  
他推開一扇門,輕聲說:“進來吧。”   
我看看這間屋子,這裏偏僻不起眼,我以前沒有來過。  
屋子裏陳設簡單,不過顯的很乾淨。桌上有木碗木勺,屋裏有一股膻膻的羊奶的味兒。  
屋子外間沒有人,我站住腳環顧一周,忽然屋裏響起一聲嬰兒的哭聲,嚇了我一跳。  
“不要緊的,”伊莫頓輕聲安慰我,然後喊了一聲:“阿克,你出來一下。”   
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個大個子從裏面走了出來。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安多司,就是他。  
只是,我還是頭一次這麼清楚的,在白天看清楚他的長相。  
可能是長久不見陽光的關係,安多司的皮膚很白,白的有點發青色,頭髮也不濃密,五官很深邃,並不難看……但是,和他那個弟弟相比,那個我只見過一面的瘦弱的小小的少年密諾亞王,讓人覺得,完全的,扯不上關係。  
真的,說是兄弟,沒有人信的,眉眼也不相象。  
讓我愕然的不是他的長相身材,而是他懷裏抱著個孩子,正不安的扭動身體,安多司也根本顧不上理會我,手忙腳亂的想拍哄那個孩子,似乎又怕自己的力道太大會傷到他一樣,手足無措,又還怕失禮的抬頭跟伊莫頓打招呼。  
那個孩子我也知道,是西奴耶的遺腹子。安多司我也認識,可是這兩個人……這麼組合在一起,我就真的摸不著頭腦了。  “
這是愛西絲陛下。”   
安多司急忙要行禮,但是孩子又哭起來,他慌的不知道該先做哪一樣。我低聲說:“不必行禮了。”   
我轉過頭看著伊莫頓,無言的用目光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阿克的父親是埃及人,母親是密諾亞人。因為今年密諾亞不太平,他家的漁船沉了,全家人包括妻子,父母親人都在那場意外中喪命。他在那裏也難以謀生,於是就帶著唯一倖存的兒子,離開密諾亞回埃及來了。他兒子身體不好,來神殿求僧眾給祈福的時候,我遇見了他們,就帶他們進來了。阿克力氣大,留在這裏可以給石工幫忙,打下手什麼的,晚上再做做灑掃的事情,養活他和兒子沒有問題。”   
“是呵,”安多司的笑容有些遲鈍和茫然,但是,顯然他是認同伊莫頓的話的:“多虧了這位神官大人,我們父子才有了棲身之地,不至於淪為奴隸。”他認真的說:“我一定會老老實實的,好好幹活,報答大人。”   
伊莫頓微微一笑:“你好好養大你兒子吧,以後的日子,一定會比以前好的。”   
呵……   
這,這真是……   
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伊莫頓又交待了他兩句話,然後帶著我走了出來。  
“伊莫頓?”我簡直不能相信:“你,你是怎麼……”   
“這也沒什麼,就是一些藥物,加上一種移魂之術。”伊莫頓簡單的解釋了下。  
我明白了。  
他說的,就是催眠術啊。伊莫頓,你可真是多才多藝,居然連這個都會……不過想一想,這些神官僧侶們整天勸人敬神信神,本來做的勾當就和職業騙子很相近,這些手段他們當然有所涉獵,一點也不奇怪。  
“那,要是以後……”我擔心的是,這種辦法可靠嗎?要是他以後想起來了那該怎麼辦?到時候又要如何處理?  
“我想,他能想起來的可能性,很小。”伊莫頓說:“昨晚我讓人在宮戒嚴搜索,只找到兩個可能是他同夥的人,但是也已經自殺了。你不用太擔心,即使是在密諾亞,知道安多司存在的人,也絕不超過三個。在埃及,恐怕就只有我們兩個了。雖然他體形特異一些,但是我給他安排在這裏,他見不到什麼人,而且還有個孩子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想……不會有問題。”   
我夢遊似的點頭:“你可真是個……”   
人才啊,人才。   
作者: louisekaohour    時間: 2009-2-24 09:15 PM     標題: 8348字節

本帖最後由 louisekaohour 於 2009-2-24 09:17 PM 編輯

193   
不能不說,伊莫頓這辦法真是太人才了。一舉兩得,編造一個假身份,就把西奴耶留下的那個孩子和安多司一起打發了。  
我站在神殿的院落裏,安靜的看著他。  
伊莫頓那樣沉穩的站在那裏。  
如果說地位,那麼埃及的統治者,法老曼菲士無疑是最有地位的。但是……我覺得若論氣勢,伊莫頓與他實在不相上下,一樣有如山嶽般令人有種沉穩不可撼動的感覺。  
“走吧,以後如果你想見他們,也方便的很。只是,不要別人察覺就可以了。”   
我點點頭。  
午後的空氣被烤得熾熱,吸進肺裏有一種整個人都被熱意烤灼的感覺。  
“啊,對了,女官們說了嗎?”   
“說什麼?”   
他怔了一下,微微笑著說:“大概她們太忙,顧不上。也沒有什麼,就是曼菲士最近好像要操辦一個打的慶典,事多繁忙,日子又近了,你的女官們大概也要被借去忙活。”   
我想了想:“是因為前陣子對南邊的部落用兵勝利嗎?”   
算是一個大勝,父王在時沒能啃下的硬骨頭,被曼菲士一舉蕩平了。  
而且從他回來之後,上下埃及那些人的議論也著實不少,事非紛紜。他現在舉辦一個大的慶典,也可以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  
“我本來也沒有什麼事情要辦的,他要用人手,就都給他好了。”   
伊莫頓唇邊的笑意加深,他每次這麼一笑,我都有一種飄飄欲醉的感覺,如同飲了陳年佳釀,胸口漲滿了一種叫幸福,滋味甜蜜的情緒。  
我現在,覺得如此幸福。  
伊莫頓說的話果然沒錯,整個王宮都沉浸在一片緊張而期待的情緒裏,所有人臉上都有一種亢奮。我身旁的人也是如此,珍奇的禮物,衣料,珠寶源源不斷的送進宮裏來……我喜歡的是其中很漂亮的幾對觀賞魚,鱗片象五光十色的寶石體態輕盈,遊動的時候動作靈巧優美。放在庭前的蓮花池裏之後,我每天早晚都不忘去喂一次魚,女奴托著裝魚食的小盒子,在一邊小聲說:“這麼美的魚,真是世上罕見啊。而且從那麼遠的地方運來,這份禮物可真是珍貴。”   
我沒說話,吧魚食撚碎了灑下去。  
“而且法老真的吧愛西絲陛下看的很重要啊,這些珍奇的禮物全都直接送了來給您。”   
我沒出聲。魚在水中遊動的姿態變幻多端,深碧色的池水中點點彩光閃動。  
“唔,剛才聽在前殿的姐姐說,還有遠從比泰多運來的特產呢,大概晚飯時分就會送到後宮來了。”   
“是麼?”   
比泰多啊……   
比泰多王早已經被架空,伊茲密王子才是真正的執政者,是實質上的比泰多王。  
在政變時,我在底比斯匆匆見過他一面,當時不得不與他合作……   
我沒有忘記他給予我的羞辱和傷害,但是……如果不是他,那次我們也不能夠順利的將西奴耶的主力擊潰。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沒有那麼簡單,並不是非恩即仇。  
就象黑與白之間,存在著深淺不一的灰色地帶。  
我和伊茲密永遠不會成為朋友,但是國與國之間,並沒有永遠的仇恨。  
那件往事,我永遠不會忘記,但也絕對不會對曼菲士提起。  
況且……那時伊莫頓傷了他眼睛,恐怕他這一生,想要再自己領軍上陣,或是與人比鬥交鋒,都已經辦不到了。我的仇,也算是報過了吧?如果不是當時迫於情勢和他立約合作,我想,伊莫頓應該……會用盡一切辦法來殺他。  
日漸西沉,晚風從大海的方向吹來,我伸手按住頭髮,吧手裏的魚餌遞給身旁的女奴。  
艾倫在我腳邊跪下行禮:“愛西絲陛下,法老陛下請您去前殿。”   
“唔?”   
“明天就是大慶典,今晚已經開始擺宴了,所以……”   
“知道了。”我問:“都請了什麼客人?”   
“啊,那可多了,不但有貴族高官,還有其他國家部落的人遣使者來,毫不熱鬧。”   
我微微一笑,曼菲士特意如此,也有顯威震懾之意,那我這個做姐姐的豈能不給面子?  
我讓人開了衣間的門,一陣清雅的香氣從裏面偷出來,裏面衣彩輝煌,掛滿了各式華衣美服,艾倫都看的呆了,我伸手在間飾間輕輕拂過,金珠羽飾輕輕互撞,叮叮的輕盈響聲空靈的讓人覺得置身幻境。  
“哎,這些美麗的衣裳,您平時卻不怎麼穿呢。”   
我微微笑,指著一件銀白的裙子:“就這件吧。”   
那衣料間織進了銀絲,埃及並不產銀,所以銀質的首飾比黃金的還要貴重難得。艾倫跪下去替我將裙角理好,一旁的女官取了銀絲纏繞的蓮花頭飾來,輕輕替我扣在發間。  
我挽著輕紗的披帛,緩緩走到銅鏡前面。鏡中人看起來美麗而縹緲,我一時有些恍惚。覺得鏡中人素不相識,也與我不相關。但是我一動,鏡中的人影也動起來,轉身行走時裙擺飄散似雲彩,隱隱迭迭,如真似幻。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我臉上沒有塗脂粉,只是唇上淡淡的抹了一層淺紅,眼線描得細長,孔雀綠與銀線襯的眼睛明亮之極,眼角挑起的弧度,像是要飛起來一般的有神采。我乘著步輦到了前殿,曼菲士站在臺階前迎接。他穿著一件雪白的袍子,系著黃金束帶,頭上是環狀的黃金鷹形額飾,神采奕奕,英姿勃發。  
我向他微微一笑,曼菲士也露出笑容,俊逸不凡的臉龐一瞬間令人不敢逼視。  
“王姐,我有東西給你看。”   
“是什麼?”   
也許又是什麼珍奇的寶。我和曼菲士都是愛著對方的,我們是姐弟,是手足。只是我對他的支持是隱在他的背後,而曼菲士對我的愛重卻是實實在在表現出來的,讓每個人都能看到能知道的。  
他拉著我的手走到殿前,夜幕低垂,殿前平臺上燃著明亮的銅燈,有一樣東西放置在平臺正中,被大幅絹布蓋著,看形狀應該是尊人形雕像。  
“這是?”我抬頭看,這雕像很高大,幾乎有旁邊的大立柱的一半高了。  
“王姐,明日就是你的生辰,這尊雕像明日就會運去卡納克,擺在我為你新建的愛西絲神殿裏。”   
曼菲士?  
我訝異的轉頭看他。  
呵,生日……我還真是不記得了。  
曼菲士一揚手,旁邊的侍從們知機的全力將那絹布扯開,露出裏面黃金色的雕像。那雕像的面容與我極為相似,看起來尊貴肅穆。我台起手來掩住口,半天說不出話,眼眶酸熱,幾乎便要失態。  
“王姐,你喜歡嗎?”   
我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很喜歡。”   
他微微一笑,轉過身來頷首示意。  
我轉過頭,穿著玄墨色袍服的伊莫頓緩步走了過來。  
曼菲士拉起我一隻手,向前走了兩步,伊莫頓停下腳步,站我們兩人面前。  
“伊莫頓,你和王姐傾心相愛,患難不離。我雖然不捨得,但是我更希望王姐幸福。”   
我定定的望著曼菲士,他眼眶也有些泛紅,聲音輕輕顫抖:“你以後要好好照顧對我王姐,否則的話,我可絕饒不了你。”   
伊莫頓從他手中將我的手掌接過去,用力不失溫存的握住,聲音沉穩而堅定,一字一字象深深的刻在我的心裏。  
“你放心,此生此世,我絕不會辜負愛西絲,我以我的靈魂起誓,會讓她一生幸福安樂。”   
身邊的所有聲音一瞬間像是全消失了,耳旁靜的出奇。  
我眼中只看到了伊莫頓,微涼的風吹在臉上,他的眼睛深邃寬廣,如同無邊的海洋。我的頭髮和袍帶都被風吹的飄飄輕舞,我覺得站立不穩,就像是……插上了喜悅與愛意的翅膀,就要飛起來了。  
這一刻,他的世界只剩下了我,而我的世界,也只存著一個他。  
“好了,王姐,我們進去吧。”曼菲士微笑說:“明天這雕像運抵卡納克,到時候我請神官替你們在新神殿舉行婚禮。當然,因為比較倉促,不能邀太多人,不過今天宴席上的這些客人明天都會到場觀禮的。從前我與王姐那場婚禮並未最後完成,而且伊莫頓現在是農政官,不再是祭司身份,所以……王姐不需顧忌,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曼菲士?  
我轉頭看他。  
我和他是曾經有過婚禮的,現在他……卻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希望姐姐幸福,而不用總是在人前遮遮掩掩,你們應該在太陽底下,並肩站在一起。  
我垂下頭抿緊了嘴唇。  
這……這壞孩子,什麼時候學的這麼會煽情,幾句話說的乍聽淡然無比,可是落在心底卻是如同驚雷霹靂。 
我從沒想過,曼菲士願意為了我,做到這等地步。  
他似乎渾然不覺我心情激蕩難以自持,微笑著請我落座,伊莫頓的位子就設在我的旁邊。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索性什麼也不說。曼菲士舉起金杯來向眾人邀飲,他談笑風生,揮灑自如,從前鋒銳的霸氣現在已經變得含蓄收斂,卻更有威勢,令人油然而生一種敬服仰慕之意。  
那些賓客都不是傻子,埃及法老說定的事,哪有旁人置疑反對的餘地?  
那雕像在火光映照下燦爛耀眼,看起來金碧輝煌。  
曼菲士不知道籌備了多久了,卻只瞞著我一個。  
我看看伊莫頓,婚禮的是事他或許不知道,但這雕像還有為我辦生辰慶典他一定知道的。  
他看我看他,低聲解釋:“這是法老的意思,想讓你驚喜。”   
我嗔怪的看他,但心裏卻只覺得甜蜜快活。  
有些會湊趣的人就在此時獻起禮物來了,他們來時是為了討好曼菲士來的,想寶劍,名馬,珠寶等等不一而足,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世上難尋。其中就有一個從南邊的小國的人,獻上了一串鑽石的項鏈,光華四射,璀璨流光。  
曼菲士讓人吧項鏈捧給我看:“王姐,這個你明天典禮時戴最好不過。”   
我點點頭。  
的確很美,難得這樣純淨而晶瑩,實在是美不勝收。  
還有獻上舞娘與美人的,當庭就命其表演起來,衣香鬢影,流光樂舞,我多喝了兩杯酒,已經有些熏然欲醉的感覺,眯著眼看著舞姬飛旋的火一樣的群影,鈴鼓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的耳鼓上。  
模模糊糊的時候,我聽到一人說:“偉大的法老陛下,埃及的太陽王,我部落之主命我等前來恭賀盛典,並獻上這世上最珍貴的禮物。”   
最珍貴的禮物?在前面的那樣多的奇珍異寶已經亮相之後,他有什麼能稱得上最珍貴的,將前面那些人呈獻的禮物全部比下去?  
“尼羅河光芒萬丈,金光閃爍。有一首流傳久遠的歌謠唱,當太陽升起在尼羅河上,會出現黃金一樣的美人和最明睿英武的法老王。我們在尼羅河畔看到了這個傳說,真的出現在了面前。”   
那人說完話幾秒鐘,我的酒意一下全飛了,猛然坐直了身,看著那人得意的一拍掌,他的從人抬上一口精緻的長箱子。  
他說的,難道是……   
箱中人……真會如我們所想嗎?  
“請法老陛下,來親手開啟這口箱,驗證傳說的顯現吧!”   
曼菲士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緩緩站起身來。  
他一步一步走下臺階,我只覺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神。  
如果,如果竟然不是我們的猜想的那樣。  
樂舞休止,吟歌停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口箱子上。  
曼菲士拔出腰間長劍,屏息凝神,劍尖挑開了上面系的金色絲繩,然後輕輕拉開了那箱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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